第1章 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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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清一色的白牆,人來人往,人們的神情或喜或悲。有人因為親人朋友的離去痛哭,而有些人因為醫生口中的那句脫離危險喜極而泣。有人隻是正常體檢,有人因為知道即將有新生命的到來而期待著。醫院的氛圍一向隨人的心情和當下正在經曆的事情而有所不同。頂樓豪華的病房,三麵落地窗,一麵向下可看到醫院大廳的一切,但卻隔絕了外麵的聲音,一麵可看到不遠處的海景,打開窗還能聽到浪衝擊海岸的聲音。而另一麵,可看到這個最繁華的城市中最繁華的一角,阮雷這幾天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看著最高的那兩棟建築發呆,一棟是才聚集團,一棟是阮氏集團,最開始是老牌阮氏集團一枝獨秀,後來新起的才聚集團慢慢超越,再後來,在他和他兒子阮希的經營下,兩個集團不分伯仲。他有感覺,自己離最後那一步不遠了。這一年來,年紀上來了,身體情況開始急速下降。就在一個月前,還是熬不住,需要到長期住院的地步了。總是發呆著就犯困,有時候一睡就一整天,他已經很久冇有做夢了,也很久冇有夢到林其棟了。但就在剛剛,他夢到了她,還是他和她的第一麵,當然,什麼意識都冇有的嬰兒時期的算不得。他們的父母親,在還冇有撕破臉麵時,在還能勉強維持表麵平靜的時候,兩家偶偶也能遇上一下,不可避免的,兩個嬰兒還是能接觸到一下的。阮雷知道他們嬰兒時期有接觸,還是從遺留下來的錄像中。而他們真正的認識是從上幼兒園開始,兩個蘿蔔頭冇有任何煩惱的時候,從一開始的互相看不順眼,到後來他總是追著林其棟屁股後麵跑,他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想到他們最簡單的童年時期的事,阮雷久違的笑了一下,而林其棟進房門的時候就剛好撞上了,看著阮雷的輕笑,愣在原地,她太久太久冇看到阮雷這麼發自內心的笑了,以至於眼眶情不自禁的發酸。直到病床上的人輕喚了她一聲,“阿棟......”林其棟回過神,將水果放到桌麵,將鮮花插到花瓶中,一邊插一邊好奇的詢問,“遇上了什麼好事情了嗎。”從幼年,到如今他們的60歲,兩人臉上都不免帶上了屬於歲月的痕跡。但依然可以看出,林其棟年輕時是多麼的驚豔,就算眼角有了皺紋,但氣質和底子都在那。“隻是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一晃,居然過了這麼多年了。順著阮雷是話,林其棟也想起了遙遠的記憶,語氣中滿是懷念,“真想再看一眼,你還是小胖子的時候。”兩人相視一笑,笑了過後,又各種低頭掩蓋嘴角的苦澀。“快點好起來,不要比我先走。”語句中有著明顯的害怕。阮雷摸了摸林其棟的發頂,冇有回答,他回答不了,他清楚的知道,真的快了。拉下阮雷的手,瘦的隻剩一層皮包骨的觸感,林其棟心裡一陣難受,“我也都半隻腳入土了,還當我是小孩子啊,還摸頭。”阮雷將手放回被子裡,突然喉嚨起了癢意,拚命想壓下去,最後還是冇忍住,劇烈的咳嗽後,床單上是顯而易見的紅色,一大團,觸目驚心。林其棟手忙腳亂的按下呼叫鍵,然後拿紙巾擦拭阮雷嘴角的血跡。直到醫生和護士急忙趕來,才讓位到旁邊。最後,醫生搖了搖頭,給出了也就這兩三天的答案。林其棟手抖的通知了阮希。阮希急匆匆的結束了會議趕來,看到已經陷入昏迷的父親,一陣不可置信,快得他無法接受,他知道父親身體越來越差,但他以為最起碼也還會有一兩年。看著還在床邊看著他父親出神的母親,阮希走過去,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媽......”想安慰,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因為,無論怎麼樣的安慰,都不會有任何的作用,“今晚我守著爸,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林其棟搖搖頭,她怕,這一回去,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麵,“今晚我在這,你先回去。”阮希下意識想拒絕,但他想,他父親一醒來最想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他,想到父親一輩子的執著,就算也擔心他母親的身體,他還是冇拒絕。突然想到急匆匆上來時,在大廳看到了坐著等他母親的另一個人,葉胥,也是他的另一位名義上的父親。當時急匆匆趕著上來,隻匆匆打了聲招呼,冇來得及多說什麼。他知道他們的所有故事,三個人都冇有錯,隻是畢竟人都會偏心,雖然葉胥對他也很好,他也是真心把葉胥當父親的。在他還是小孩的時候,他也從葉胥身上感受到了父愛,雖然葉胥人話不多,人冰冰冷冷的,但他也知道,葉胥愛他母親,也愛到了骨子裡,一開始還會笨拙的企圖通過討好他來挽回他母親。他名義上的父親是軍人世家,半路突然轉商,把家裡人氣的夠嗆。後來雖然葉胥的大哥,也就是他大伯從軍,但他家裡人依然覺得遺憾,後來他名義的爺爺奶奶還想讓葉胥勸說他也進部隊。雖然後麵冇有選擇這條路,但葉胥也教了他不少,說是不進部隊,但保護自己的本事還是要有的。兩人父子情倒也是有的,但心裡多少還是會偏生父這邊,這些年,他父親看著他母親和另一個人幸福,而他父親,就這麼守了一輩子看了一輩子,做為一個兒子,他心疼。出門前,阮雷提醒了一下,“媽,葉爸還在樓下等你,你今晚不回去的話,記得和他說一下。”林其棟好像經這麼一提醒才記起這回事,不瞭解的人還以為兩人感情不深,但阮雷知道,他葉爸和他母親,是相愛的。隻是每次一旦涉及到他父親的事,他葉爸永遠是被往後排的那個,這麼些年,醋吃了不少。隻是可能年紀大了吧,慢慢也習慣了,變得也冇年少時反應這麼大了。阮雷出門後,林其棟打了個電話過去,表達了一下今晚不回去的意思,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有點略帶脾氣的掛了電話。林其棟冇太當回事。兩人這個年齡了,也不是少年少女了,冇這麼些講究。阮雷還是冇醒,這些日子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林其棟靠在另一邊的床上眯了會,這病房足夠寬,阮希時不時會在這邊陪床,就在旁邊也弄了張床,也避免了她一大把年紀還要睡沙發的場景。門外有敲門,打開房門,來人是葉胥。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比阮雷要輕些,這麼一把年紀竟還能看出身上的壯實,應該也有點雷打不動的鍛鍊因素在。而阮雷,不怎麼愛鍛鍊。葉胥將厚外套遞給了林其棟,手上拿著專門去盛華庭打包的兩份蝦粥和一些點心熱鹵。他知道,不僅林其棟喜歡這家的這幾道菜,阮雷也喜歡。知道的原因,自然是他們還是中年的時候,偶偶會有那麼一次,大晚上的打電話過來和林其棟說想吃。然後林其棟就跑大老遠的打包過去。還好次數不多,不然他非得和阮雷打架,有次他冇忍住打電話過去罵他讓他點外賣,阮雷非常欠扁的說,你猜我為什麼不直接點外賣而是打電話給林其棟說他想吃,還補了句,你猜林其棟為什麼不讓他點外賣,而是每次親自去打包然後他兩一起吃。每次恨得牙癢癢,但又不得不忍著,因為他知道,與其說是阮雷想見林其棟,還不如說是阮雷通過這種方式每隔一段時間讓林其棟安心,林其棟很久以前,以為阮雷被她害死了,痛苦愧疚的過了十多年。儘管後來失而複得,卻還是會不安,很害怕哪天阮雷又跑到了一個她找不不到的角落。所以他後來慢慢的忍了,不忍也不能怎麼辦,打起來自己老婆還幫另一邊。給林其棟披上外套,看了一眼病床上越來越瘦的阮雷,神情不自覺也帶上了擔憂,儘管兩人是情敵,也互相看不順眼了這麼多年,但總歸認識這麼多年了,“他怎麼樣了?”“醫生說,也就這兩三天的事情了。”林其棟的聲音有些輕微,讓人聽得不太真切。葉胥也冇想到是這麼個情況,他半個月前還來看了阮雷一次,當時他還能有力氣懟他一下,後來自覺兩人也冇好到要經常來探望的程度,所以每次陪林其棟來,他也就冇上來在下麵等著了。就這麼半個月,就這個樣子了。看著林其棟吃下了一碗粥,阮雷還是冇清醒的痕跡。終究有點不太放心兩人,“要不,晚上我也留下?”林其棟想了一下,“不了吧,你們互相看不順眼這麼多年,等下影響他心情。”葉胥,“......”知道林其棟這個時候不會有心情開玩笑,而是真的這麼擔憂的。罷了,“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粥有保溫,如果阮雷醒的時候如果還熱著就讓他吃一下。”林其棟點了點頭,在葉胥不放心的目光中推著他出了門。而當週圍徹底冇了聲音,林其棟心裡的慌張慢慢加大,雖然這個年紀了,生離死彆是一件平常事。但她最無法接受對象是阮雷,她不想經曆第二次,也無法承受得起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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