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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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厚瀅性格古怪,情緒起伏大,難以相處,花園裡的小孩都討厭她。

但剛開始時,大家麵對花園裡來的新夥伴,自然是好奇,加上於厚瀅年紀小又長得可愛,自然想靠近。

可是於厚瀅卻不領情,有男孩喜歡她,想靠近她,於是故意去摸她的臉,糾她的辮子。她也不反抗,反而和小男孩玩得火熱,一起玩過家家,你當爸爸我當媽媽的遊戲。

玩到下午高興了,戀戀不捨要分彆時,男孩不放心的反覆確認,“你明天一定會來的吧。”

於厚瀅笑得燦爛,“當然呀。”

他們定下了第二天的檔期。

可待於厚瀅回家,臉上臟兮兮的,手上還沾著許多沙粒。沙石按擠壓掌心,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紅印子。

爺爺奶奶詢問,她委屈起小嘴,淚眼汪汪得耷拉起眼睛,說有人欺負她。

爺爺奶奶互相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了眼神,結果是兩個小孩再也不一起玩了。

有女孩喜歡她,邀請她回家一起玩娃娃,玩遊戲。

然後她把娃娃的眼睛摳下來,玩遊戲的時候一點也不留情麵,十局硬是冇有讓彆人贏過一局。

女孩被掉出來的眼睛嚇到,又因為從來冇有人不讓著她,也哇得一聲嚎啕大哭。

女孩人緣一向好,此後,於厚瀅也便落了個“壞蛋”的名聲。大家有意無意地排擠她,關於她的新聞,總是在“欺負彆人”和“被彆人欺負”的路上,冇有一刻消停。

她家裡又發生了那些事,家裡的大人總是當成飯後茶資相談。小孩們聽著聽著,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大家都漸漸遠離了她。

當然,這是都是劉呈息聽彆人說的。家裡爸爸媽媽也教育他,不能因為彆人家裡的緣故而對小孩有偏見,大人的事是不關小孩的。

劉呈息自然冇那麼無聊,他不喜歡關注彆人的事,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因為冇有親眼見證的事情而根據流言去評價彆人。

但劉呈息也不太喜歡她,無關什麼事,就隻是因為她老跟著他。

最開始見到她,是她媽媽離開的那天,她因為著急被絆倒在地。

後麵對她的印象就是家附近搬過來的小女孩,她老是盯著他,在他和彆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時,她也不過來玩,就是站的遠遠的,像家裡那些不會動的娃娃。

毫無攻擊力的臉上還漏出奇怪的微笑,劉呈息辨不清,總之就讓人覺得心裡毛毛的。

劉呈息每次注意到她的目光,都總是麵無表情得低下頭繼續乾著手上的事,即使覺得芒刺在背,十分不自在。

他其實好幾次想問問她,為什麼這麼盯著他,又怕誤會她而嚇著她,可能她就是碰巧呢,冇什麼意思。

待他過了一會兒抬起頭,那個目光已經消失了。

他回家告訴媽媽,媽媽不理他,隻是嗔怪得看他一眼,繼續給小花園裡新栽的綠植澆水,“你不看她,怎麼知道人家在看你。”

她笑他自戀。

向媽媽谘詢無果,於是劉呈息又麵無表情得出去了。媽媽不知道,人被觀察的時候,是很難不被髮現的。

於厚瀅喜歡跟著劉呈息表現在——他乾什麼,她就乾什麼。

小學時候,劉呈息爸媽秉持精英式教育,希望他“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於是給劉呈息報名了許多興趣班。

於厚瀅爺爺奶奶都知道她愛跟著他,也喜歡劉呈息這個小孩,相信和他一起玩能夠讓於厚瀅變得更好。於是,劉呈息所有的興趣班和活動,於厚瀅都有參與。

雙方家長都比較讚同。

隻是,於厚瀅脾氣不好,耐心也不夠,導致她學所有的項目都平平無奇。

她吃不了一點苦,除非是她喜歡的,凡事從不論過程,隻要求結果,若是超出自己的限度,那就直接放棄。

讀課外書時,她嫌字看起來太累。便捏聲捏氣得要求劉呈息朗聲讀給她聽,她還在一旁的沙發上趴著,享受彆人為她的服務態度。劉呈息看她這般理所當然的態度,就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理他,轉頭看自己的書。於厚瀅瞧見他的態度,也不生氣,嗬嗬,轉身去央求自己的爺爺給她讀書了。

學跆拳道時,她經常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教練說讓她換柔道、武術學,她不樂意,堅持要學。劉呈息很快考到了綠帶,柔柔弱弱的於厚瀅也在打醬油中,經常回家這裡痛那裡痛的過程中,從幼兒黃帶考成了真正的黃帶。

後麵學鋼琴時,她對劉呈息熟練彈出來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她欲拔苗助長,要求老師直接教她上手,年輕的鋼琴老師語重心長得教育她,做任何事情,什麼事情都要把基底打好,一步一步來,才能夠有所進步。

於厚瀅不耐了,但她也不說,就是默默得和爺爺奶奶說不想學了,老師教的不太好,她怎麼樣都聽不明白。

於正安瞭解女兒的習性,知道她的心思。但因為愧疚,也縱著她,任她胡鬨。高薪找了一個老師,在不教授任何節奏、聽音視唱、基礎樂理的情況下,就讓她死記硬背琴鍵的位置,就硬是要把這首曲子給彈出來。

劉呈息媽媽溫然誇她聰明有魄力,做了許多小孩不敢做的事情。

劉呈息心想,我纔不這樣呢。雖然他總是偷偷關注她到底能不能憑著這股蠻勁兒把曲子彈出來,他想,連基礎有規律性的都不掌握,怎麼能把一首曲子憑空彈下來呢。

於厚瀅和他打賭,要是她能做到,就要把他新買的自行車借給她騎。

結果,他輸了,她真做到了。

一天,劉呈息在家裡和上門的老師認真的學習節拍時,他被對麵二樓明堂堂拉開窗簾彈奏《月光奏鳴曲》的於厚瀅給打斷。

《月光奏鳴曲》明明是溫柔、悠揚,在於厚瀅的手下,卻是任由自己的理解和心情,將它彈得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樂曲急迫而氣勢洶洶。

劉呈息後麵把自行車從家裡推到她家時,她接過,得意得笑,“嘿嘿,願賭服輸哦,羊駝哥哥。”

一趟學下來,於厚瀅啥也冇學到精髓,都隻是皮毛,她比較有天賦的項目是畫畫,劉呈息偶爾路過她家,看到她在她家柵欄外麵對她奶奶種的豆角寫生。她穿著寬鬆的短褲,白色的T恤,頭髮披著,蹲下來仔細觀察豆角的脈絡,畫得活靈活現,隻是她一畫完,裝作冇事兒發生的,立馬就給她奶奶把豆角給折下來。

過幾天,她奶奶發現時,整個彆墅都響起了她奶奶的怒吼,“哪個殺千刀的把我種的全給摘了。”

奶奶發火著,於厚瀅騎著自行車要出門,她把自己當作局外人,惡作劇式般偷偷笑,從奶奶身邊路過,當作冇事兒人一般。

在自家二樓目睹了全過程的劉呈息,平時總是規規矩矩,不苟言笑,此刻也不禁偷偷勾起了嘴角。

他發現,他總是能神奇得精確捕捉到於厚瀅的每一個動作,包括此刻她和劉呈息遙遙相望,突然對視,發現他在偷笑,則立馬收起了笑容,白白瞪了他一眼,施施然騎著自行車悠然走了。

實際上,於厚瀅和劉呈息其實不怎麼熟。

於厚瀅表現的得特彆黏著劉呈息,但其實她除了愛跟著他,愛盯著他,其餘時間,他們都不怎麼交流。

劉呈息本就不喜歡說話,而於厚瀅是懶得說話。

要說話時,便是知道她又要作壞了。

反而大人們變得越來越熟。於厚瀅的爺爺奶奶隔三差五把自己種的純天然蔬菜送給劉呈息家,劉呈息爸媽也隔不久就要邀請於厚瀅一家來吃飯。

兩家其樂融融的,鄰裡的關係比家裡的兄弟姐妹還親,日子逐漸變得紅火穩妥起來。

但是,總是會發生這樣奇怪的場景:兩個人硬是不吭一聲玩完了整局刺激、緊張、激烈的遊戲,旁邊還在叼著奶嘴的妹妹劉薑被電視機裡激烈的音效逗弄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他們則像死一般的寂靜。

然而,他們都不覺尷尬,下一秒,也能非常自然得從對方手裡遞過劉呈息媽媽遞過來的水果。

於厚瀅還像個主人翁一樣,示意劉呈息拿穩點,抱怨道,“小心點,彆把水滴在我的手上了。”

總之,他們的關係很奇怪,如同彆人覺得於厚瀅的脾氣奇怪一樣。明明天天在一起,每天一起上下學,外人看起來熟唸無比,實際上劉呈息卻覺得他們卻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隻是,他們都已經默認了身邊有這個人的存在。

並且不試圖扭轉這種關係。

就這樣,他們慢慢長大。

到了初中,因為她上學的早,她和劉呈息在一個學校,同上一個年級,但不在一個班。

他個子愈發高了,漸漸和於厚瀅有了差距,身形高挑,長手長腳。臉也慢慢開始長成了校園裡女生們會尖叫的樣子。皮膚白皙無暇,待人禮貌,成績優異,但神情總是冷冷淡淡的,讓人有想攻略的**。

而於厚瀅也抽條了,麵相上純淨乖巧,還有一點嬰兒肥,同學們都認為她是一朵小白花。她性格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高高在上,也逐漸和同齡的同學玩得開起來,當然這條僅針對於校園同學,不包括劉呈息本人。

兩人在各自的軌道上都漸漸有了自己的路,他們在學校裡幾乎不說話,看到了也當作陌生人,冇有人知道他們相熟。然而回家後劉呈息又會熟唸得來到於厚瀅家裡監督她寫作業,於厚瀅爺爺奶奶拜托他能在學習上幫她一點忙,他們對她很好。

他們的關係當然不僅隻止步於此,打破他們這種“雙麪人”局麵的事發生了——中考畢業時,於厚瀅徹底和劉呈息斷交了。

矛盾源於於厚瀅的爸爸近期的一次回來探望。

劉呈息極少見到於厚瀅的爸爸,她的爸爸很少來看她。

每次回來看她,他總是提著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到的於厚瀅近期最愛的禮物,希望能獲得一點兒女兒的溫情,然而每次於厚瀅都隻是神情厭煩得躲開。

期望落空,他爸爸便擰著眉,像家庭中的大家長式的責怪女兒,“長這麼大一點都不懂事。”

於厚瀅一聽,立馬冷下了臉,把外麵鐵門“哐”得砸的一響。

她飛快躲來劉呈息家。

鐵門聲響,於正安看著於厚瀅躲開的禮物,明明是回來特意和女兒聯絡感情的,卻被女兒抖然下了麵子,於是他冷哼一聲,妄圖找回自己的家長做派,“這狗脾氣真不知道隨了誰了。”

一旁撬花草的於興國和楊婉聽聞這話,雖然麵漏不快,但想著以後於厚瀅的生活還得依靠著她的爸爸,便隻是心裡忿忿,冇再提什麼。

於厚瀅非常熟悉的來到劉呈息家。

二樓,她拿出兩款最新的遊戲機,趾高氣昂得命令劉呈息放下手下的書,快陪她玩最新出的射擊互動遊戲。

於厚瀅隻有在需要的時候纔想起得起他。

劉呈息看得好好的,不說一聲,就被扔了書,饒是他也喜歡玩遊戲,卻在專心致誌做一件事情的時候被這被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打斷,肯定不悅。

他低下腰,好脾氣得把書撿起來,目光平直,根本不想理她。

這樣的場景似乎在眼前發生過無數次。

她不依不饒,胳膊直直的杵著,用的勁兒像她的脾氣一樣,又把遊戲機推在他麵前,鐵了心不玩不行。

在學校裡對彆人好言好語的,一到他這兒來,就是這種態度是吧。

劉呈息生氣了,看著她,聲音冷道,“說了不玩,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他想教育她,與朋友之間相處,不能全憑心情我行我素。兩個人相處,必須得有來有回,一個人單方麵付出,或者要求彆人,這都是不對的。

於厚瀅聽到劉呈息這態度,便拿出了大小姐脾氣了。剛纔本就在她爸那裡碰了不痛快,劉呈息拒絕她還數落她,這下更不痛快了。

她不想當舔狗,於是把遊戲機丟到床上,“不玩就不玩,有的是人陪我玩。”

說罷,又是門“哐”猛然的一聲。

她悄然來,又風風火火的走。

不管是什麼時候,都從來不提前告知一聲,全憑自我。

在外麵收拾衣服的溫然聽聞聲響,出來,隻看到匆匆下樓離去的於厚瀅,她正煲著湯呢,想給兩個孩子補補,看到她離去的身影,不由得大聲,焦急連忙喊住她,“小瀅,留下來吃飯呀。”

離開的人太匆忙,待溫然剛說完,大門就已經關上。

溫然瞭然於心,又看向自己家孩子,硬邦邦得站在那兒,麵色不虞,肯定兩人又是吵架了。

從小,能讓她家兒子生氣的,非於家囡囡小瀅莫屬了。

剛纔小瀅奶奶打電話來,說了她爸爸回來的事兒,今天就讓她在她家睡了。

於家的事兒,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於厚瀅這孩子從小看著長大的,從小受了那麼多委屈,表麵和誰都處不來,實則刀子嘴豆腐心,心裡是最在意親人和親近的朋友的。

劉呈息和於厚瀅從小陪伴長大,小瀅有多依賴他。她家兒子能不知道嗎?

溫然不打算問兒子剛纔具體發生了什麼,隻是留下了一句話,便又繼續收拾她的衣物去了。

“小瀅爸爸回來了,她今天還在這兒睡。等下給她打個電話,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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