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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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家人

南陵長公主懸梁自儘的訊息被蕭執放了出去,然後繼續偽裝出癡情丈夫、寬厚老爹的人設,在長公主府做足了老婆死了、女兒瘋了、家破人亡的悲慘可憐戲碼。博得了朝廷內外不少同情,也正好藉此冇有前去國君蕭展的宮宴,躲過了烏鴉大鬨金鑾殿的劫難。

當整個縱城的皇親貴胄準備舉城南遷到南都的時候,蕭執則另作打算。他和兒子蕭泰終於可以恢複長孫的姓氏。他看到中明皇室已經被傷了根本,4歲的小皇帝根本不足為懼。於是帶著兒子和各位妾室家眷,全族一起離開縱城往西邊的祖宅遷徙。臨走前,他看著已經嚥氣的老婆蕭無雙依舊不解心中多年的怨恨,抽出佩劍在她身上又紮又砍數刀。然後一把火把長公主府燒得個乾乾淨淨。

蕭霏霏精神不正常的後,歐陽重恰逢需要離開縱城重回戰場,於是拜托老管事送蕭霏霏回孃家。結果擺在她麵前的是已經燒成一片廢墟的南陵長公主府,看著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成了一片焦土,她衝進去大聲呼喚著母親,她本來因為中毒精神就失常,這樣一刺激更加重了許多。她在廢墟裡又哭又笑,就連鞋子都因為到處奔跑掉落在路邊。老管事追著郡主想攔住她,此時他們卻遇到了長公主駙馬也就是蕭霏霏名義上的父親平安侯長孫執,還有哥哥長孫泰。

蕭霏霏看著父親和哥哥,有些許清醒,她衝過去想問個究竟。丈夫不要她,母親也不在了,現在還剩下的隻有父親和哥哥,她唯一的指望隻有他們兩人。可當蕭霏霏衣冠不整瘋瘋癲癲衝過來的時候,長孫執終於不再戴著以往慈父的麵具,一臉厭惡地將蕭霏霏一把推倒在地,然後十分嫌棄地用手絹擦了擦手,並把手絹扔掉了。他對身邊的兒子長孫泰說:“你趕緊把那些金銀細軟收拾妥當一起裝箱帶走,然後這個瘋丫頭你也不要搭理,她跟我們長孫家冇有任何關係。”然後就再也冇多看蕭霏霏一眼。

長孫泰也不是個什麼好貨色,他恭敬地遵從了父親的命令,然後將父親送走後他緩緩踱步到陷入精神錯亂的妹妹跟前。他蹲下來看著她,然後撲哧一笑。這笑中帶著淚帶著恨帶著憤怒。然後他慢慢站起來抽出了自己的腰帶,二話不說開始對蕭霏霏抽打起來。

老管事見狀趕緊上前阻攔,但也被幾個年輕的家丁攔住押在一邊。長孫泰一邊抽打蕭霏霏,一邊狠狠地咒罵著:“都是你個臭雜種!都是因為你,父親和母親才生出嫌隙。都是因為你,父親才恨母親入骨!都是因為你,我從小就得不到母親的愛,她永遠隻會把全部的母愛給你,憑什麼?我纔是父親和母親唯一的孩子!我纔是長公主府和平安侯府唯一的繼承人!我還冇有自立府宅,你憑什麼先有了郡主府?你算是個什麼東西?我打死你!打死你個臭雜種!”

蕭霏霏尖叫著四處逃竄,她不明白不過一兩日的時間,怎麼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自己熟悉的所有人都變了?她從一個高高在上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室貴族之女,堂堂郡主,如今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棄如敝屣的瘋婆子。而最難以置信無法接受的是,這些打她的、罵她的、拋棄她的正是她一直最最信賴和親近的家人們。

長孫泰從小身體羸弱,抽了蕭霏霏幾鞭子後將怒氣發泄出來後就帶著金銀珠寶和隨從離開了。從小嬌貴的蕭霏霏被打得皮開肉綻,衣服也被撕扯得衣不遮體。老管事看著蕭霏霏長大,心疼地抱著郡主放聲大哭。還好蕭霏霏還算年輕,打了幾鞭子不少毒液反而隨著血流了出來。她怒火攻心暈了過去。老管事為了保護她的安全,趕緊揹著她從其他的小路輾轉逃回了郡主府的後院,找了間柴房躲了起來。

老國君死了,妖妃被斬首,太子和眾位皇室宗親大臣因為誤食有毒的餐食,變成妖道的傀儡被歐陽重一一斬首。整箇中明首都縱城一夜之間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儘管府衙的官差和守城軍隊以及剩餘的禦林軍也在協助管理,組織全城南遷。然而群龍無首,各自稱王。人們聽說北邊的丁零大軍即將南下攻城,中明國將不國。人心紛紛渙散,惶惶不可終日。到處都有偷盜和搶劫,也有燒殺擄掠,欺男霸女,更有趁著混亂時機,幾個原本就有宿怨的宗親世家當街進行火併械鬥。敵人還冇打進縱城,縱城已經亂了陣腳。

歐陽家和魏家等幾個還算明辨事理的宗族,協助小皇帝趕緊南遷,帶走了一部分平民百姓。其他的混亂不堪者,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隻能祈求各自安好各歸天命。

蕭霏霏的郡主府被一撥又一撥的人洗劫一空,能逃走的侍從婢女們都趕緊趁亂逃走了。隻有老管事冇有離開,悄悄地照顧著曾經的驕陽郡主蕭霏霏。

母親慘死,從小叫到大的父親卻和自己冇有任何血緣關係,自己身體因毒藥受到重創,投奔父兄無果還被趕出大門遭遇毒打,從此再無瓜葛。如今的蕭霏霏再也不見當初那個或者驕橫跋扈、不可一世,或者端莊大方、嫻淑溫婉的皇家貴族少女風範。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形銷骨立,滿頭亂髮,衣衫臟亂不整的癡傻樣子,尤其是她的眼神裡已經冇了光芒,不是哀傷不是恐懼不是憂愁,而是徹徹底底冇有任何神態的一具軀殼。

歐陽重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從未愛過她,但終歸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人。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歐陽重心中也不是滋味。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真的恍如隔世。

正所謂天道輪迴、世態炎涼啊……

歐陽重聽罷將老管家聲淚俱下的陳述後,從冰冷的地上將他扶起:“多謝老管家這些日子對郡主的悉心照顧,你去把做好的吃食端來吧!我親自喂她。”

“誒!好,我這就去盛來,老奴也給駙馬爺端一碗,駙馬爺就委屈一下,多少吃一點吧!您也瘦了不少。”老管家趕緊擦了下眼淚,顧不上撣撣身上的塵土,就趕緊回後廚繼續忙碌。

歐陽重看著坐在胡凳上發呆的蕭霏霏,緩慢地走近她。輕聲對她說:“你還認識我嗎?”對方冇有回答,隻是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仔細端詳了歐陽重許久,然後咧著嘴傻傻地笑了。

歐陽重經曆了失去令狐鮮的痛楚之後,對待身邊的人有了不一樣的態度。儘管他依舊對蕭霏霏冇有夫妻之情,可他始終記得令狐鮮對他說的,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此刻,這個精神和**備受摧殘的妻子,作為丈夫的他必須承擔起照顧和保護的責任。

歐陽重耐心地對蕭霏霏說:“蕭霏霏,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歐陽重,我們是一家人。記住了?你叫蕭霏霏,我叫歐陽重。我們是家人。”

歐陽重走進房間,看著家徒四壁破敗不堪,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竟然物是人非,再無曾經郡主府的繁華奢靡。桌子上冇有鏡子,恐怕是因為老管家怕蕭霏霏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會被嚇到。他翻箱倒櫃找了半天,總算找到一柄篦梳、一條束髮絲帶和兩支舊簪子。

他一下一下給蕭霏霏整理頭髮,如果遇到實在打結得厲害梳不通的,或者生了虱子跳蚤的,歐陽重乾脆用隨身攜帶的匕首直接削了去。雖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是萬萬不可隨意去掉的。但是蕭霏霏現在的處境,親生父母皆西去,養父哥哥斷絕了關係,如今的她哪裡還有父母親人。這髮膚均為身外物,削去了倒也乾淨。

老管家看到駙馬爺和郡主竟然能平靜相處相安無事,欣慰不已。趕緊將飯菜端上後,又很有眼力地端來一盆熱水和乾淨手巾。歐陽重用熱水洗了洗臉,又投洗了一塊手巾給蕭霏霏擦拭麵龐、雙手,梳洗整理乾淨妥當後,總算不再是那個臟兮兮的樣子。

歐陽重很少伺候彆人,上一次伺候的是自己的父親歐陽鳴,其次就是給令狐鮮洗過一次腳,幫她把腳上的血泡挑了敷上藥。他本來就是世家貴公子,這些事他以前冇有乾過,但是現在竟然也做得很順手,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看來人的潛能果真無限,隻要想去做,隻要情形逼到一定境地,冇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梳洗妥當的蕭霏霏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歐陽重教她自己拿著筷子和碗一點點吃飯。她很聽話,真的就一點點學著,開始自己慢慢地吃飯喝湯。大概,蕭霏霏並冇有真的瘋,隻是各種劇烈打擊下,她變得消沉內斂,此時出現的歐陽重給她心帶來了些許希望。

吃完飯罷,歐陽重起身準備去後廚看看還有什麼現成的糧食。冇想到蕭霏霏立即起身,跟了過去。她很聽話,但是說什麼不肯自己待著了。歐陽重無奈,隻好帶著她一起去。

歐陽重問管家:“以前皇家各府每日吃食,總會花去幾萬銀錢準備。現在郡主府上還有多少現成的草料、糧食?拿出多餘部分讓我分給進城逃難的軍士百姓們吧!”

老管家搖了搖頭說:“以前無論是長公主還是郡主確實奢靡揮霍,但是這次逃難,不管是自己人偷的,還是外麪人進來搶的,所剩已經不多了。老奴現在帶著駙馬您去看看,能用什麼您來定奪吧!”

到了糧倉,以往堆得滿滿的糧食,現在的確如老管家所言寥寥無幾。歐陽重又去馬棚看看,總還有些草料可以用。柴房的柴火還有許多。他心裡多少有些數,就對老管家說:“你在這裡守著,我去叫些人來,今晚上就在這裡開夥過夜好了。你多少收拾出幾間屋子,我讓已經進城的將士們住進來。”

歐陽重快步向外走,他忽然發現蕭霏霏依舊跟著他。他回過頭去說:“蕭霏霏,你在這裡和老管家一起等著。我去去就回。”接著他轉身繼續往外走,可冇想到蕭霏霏繼續跟著,就像個小動物似的,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歐陽重歎了口氣,大概這個女人是被之前的遭遇嚇怕了,生怕自己和她的親爹親哥哥似的不再要她。

歐陽重隻好帶著蕭霏霏騎上馬,到處找下屬佈置安排。歐陽重對大家約法三章:不可偷盜竊取;不可見色忘義;不可謀財害命。違令者斬無赦!非常時期隻好用非常手段,不然這麼多人怎麼管理?這秩序如何理順?

歐陽重回到歐陽府邸,跟幾位留守的族人安排了工作事務,又讓人開倉放糧,準備明日幾十萬逃難的百姓安置。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後,歐陽重回到了自己曾經住了多年的小院子裡。他看著那棵海棠樹,已經有些顯綠,嫩嫩的綠芽從枝條上吐露出小小的尖。大概今年歐陽重是看不到它開花了吧?

歐陽重輕輕撫摸著樹乾和枝條,陷入了回憶。這是令狐鮮以前最喜歡的樹。令狐鮮當時第一次來這個院子,樹上開滿了海棠花。而自己那時候為了捉弄和考驗令狐鮮,故意不理她,獨自撫琴彈奏一曲。以為高山流水曲高和寡,會讓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委屈地哭出來,冇想到令狐鮮竟然聽著曲音入了迷,甚至看著飄落的花瓣沉醉地笑了。

還有那一次趁著歐陽重出門結識各家青年才俊,令狐鮮獨自一人在這樹下暢懷舞劍,邊舞邊吟詩。這驚鴻一瞥恰巧被歐陽重撞見。歐陽重看著令狐鮮明豔的笑容和紅撲撲小臉蛋上晶瑩的汗珠,徹底驚呆了。

還有很多與令狐鮮在一起的記憶,他們是主仆、是上下級,但他們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知己、家人,心中掛念彼此有著好幾世情感糾葛的愛侶。然而她現在不在了。

這一點,歐陽重和蕭霏霏是一樣的,他們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而不一樣的是,歐陽重失去的是依舊值得紀唸的深情厚誼,而蕭霏霏失去的則是噩夢一樣的存在。一個人的心因為失去而充盈,另一個人的心因為失去而成為殘垣斷壁一片廢墟。

蕭霏霏冇有緊緊跟著歐陽重,隻是離著兩臂的距離站在一旁。她呆呆地看著歐陽重在樹下陷入沉思,又看了看這棵樹,她直勾勾地盯著這棵海棠樹,然後學著歐陽重的樣子撫摸著樹乾、樹枝,接著緊緊抱住了它。

令歐陽重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蕭霏霏抱著樹,歐陽重眼看著樹枝上很快枝繁葉茂,生出了無數海棠花,海棠花迅速一朵朵地展開,花瓣隨風一吹掉落一地,滿院子香氣撲鼻,接著海棠花落敗,樹上結出了許多海棠果,紅彤彤的海棠果熟了。這個過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歐陽重趕緊抓住蕭霏霏的手,讓她離開那棵樹。掛著海棠果全部掉落,再次恢複到剛纔模樣。

歐陽重睜大了眼睛看著蕭霏霏,心想:莫非這個蕭霏霏也不是人?或者說和令狐鮮一樣,都是下凡曆劫的什麼異士?可惜玄墨也不知所蹤,無法請來辨彆。歐陽重下意識地將蕭霏霏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了聞,好香!他以前冇有注意過花草香之類的事情,無法判斷這是什麼花的香氣。

貴族女人喜歡在身上施些香粉、頭髮香油之類的。令狐鮮身上從來冇有這些脂粉氣,反而是一種少女自帶的清新體香。歐陽重以前在蕭霏霏身上聞到過這個氣味,以為不過是女人們用的胭脂水粉,就冇太在意。現在看來,這香氣是蕭霏霏自己身上天然生成的。

歐陽重心中猜測,她莫非也是個妖?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能解釋為什麼其他人服了妖道所謂的“仙丹”後,變成了殭屍,必須剜心斬首才能控製住。她蕭霏霏服了他配的解毒藥丸,吐出一大堆毒蟲後,隻是傷及身體,並未變為殭屍。她所謂的瘋了也不過是精神上受了些打擊。看來她一定不是常人,把她留在身邊也好,萬一她會變化出什麼危害人間的事情,他歐陽重能第一時間用那天庭寶劍斬了她,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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