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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逼宮

在中明國的許多世家官宦大家多少都會豢養一些武力家丁，或者宗族內部培養一些男丁從小習武以備不時之需。魏家和歐陽家各自豢養了不少武裝力量，這在當時的社會其實並不奇怪，每個大宗族都會有一些奴仆、差役或者佃戶。平時這些人是普通勞動力，負責耕種、紡織、洗衣做飯、做各種日常勞作；一旦真的要進行權力之爭，武裝械鬥，甚至是上戰場打仗的時候，這些下人還會被組織起來，成為堪比軍隊的士族兵團。所以中明國的皇權早就被分散在各處，論財富和真正的實權，皇族未必會比一些宗族聯盟更強。

在中明國除卻皇族的蕭家，另有三大家族無論財力、物力還是人力絕對不容小覷。分彆是長期盤踞在南都的定國侯東方昶為首的東方家族；長公主駙馬平安侯蕭執原來的本家長孫家族；以及新晉一品相國公歐陽鳴的歐陽家族。其中，實力最強的正是一直不怎麼太露麵的定國侯東方昶。即使是國君壽宴這樣的大場麵，東方昶一個不高興看不上那男寵貴妃，說不來就能不來。這樣的一場暗流湧動的夜宴，兩大家族勢力缺失，唯有歐陽一家陪著太子。有好事者猜測這其實是為了避免黨派之爭，也有的後來回想起來，真乃天意也！

四月十五日這天傍晚，一輪巨大的血紅色滿月，作為這場好戲的最佳背景，不緊不慢地掛到了天上，更顯得此時的宮殿內外透露著濃重妖氣和劍拔弩張。魏家軍和歐陽家軍早就分散在都城四處，隻要一聲令下就可以衝進皇宮內院，而太子自己的武裝也早在城外十裡集結。

國君蕭展剛剛下令，將告禦狀的兩位貴戚當即拉出去處斬。他這是要下狠手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人了。然而，什麼事情都是有個限度的，而且也要看看有冇有真正的硬實力。國君如此昏庸無道，將本來就私下裡怨聲載道的滿朝文武大臣的情緒一把火點著了。大家紛紛起身，完全不再畏懼國君是否會下令再斬殺幾個人，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希望這位太子能為國除害，推翻老國君和妖道男妃。

太子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必然要衝到前麵，發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然後帶著大家一起逼宮，逼老國君退位，逼妖道男妃以死謝罪。

老國君蕭展有那麼一點慌了，他不斷地看著壽貴妃光卉，祈求他能保護他。壽貴妃輕蔑地一聲冷笑，緩緩開口說：“你們這些卑賤的人類，凡是今天吃了這宴席菜肴酒水的人，都已經服用了我的‘仙丹’，如果不乖乖聽我的話，你們都得死。”

蕭素不屑地回道：“你個妖言惑眾的妖道，竟然事到如今還敢在這金鑾殿上大放厥詞！這世上根本冇有鬼神精怪，隻有你們這種奸佞小人企圖動搖我中明大國的根基。我偏不信你的這個邪！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滅一滅你的囂張氣焰！”

接著太子蕭素衝到國君蕭執的麵前，搶過這個被稱為父皇的人手中的酒杯，激動到聲音顫抖“父皇，兒子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我不管你是願意或者不願意，這個王座今天一定是我的！”

歐陽重大喊著“殿下不要！”結果也冇能阻攔蕭素將那象征了王權的杯中酒一飲而儘。

接著光卉狂笑幾聲，開始當著眾人的麵唸咒作法，須臾間憑空召喚出成百上千隻烏鴉。大殿之上，頓時一片混亂。這些烏鴉不斷地飛撲俯衝到人們身上，整個皇宮大殿頓時變得一片混亂。人們被烏鴉啄食撲打，有的人眼睛已經被烏鴉啄瞎，有的臉上的皮已經被啃咬下來，這些都是剛剛吃了宮宴上的食物的人。即使冇有烏鴉，有些人已經覺得渾身發燙髮癢，無法抑製地抓撓，竟然一抓就掉下一大塊皮肉來。人們尖叫著，呼喊著，大哭著。內衛、宮人、內侍有的幫忙驅趕烏鴉，有的嚇得蜷縮成一團，還有的嚇哭嚇瘋在皇宮內院裡四處奔逃。

相對應的是，歐陽重、歐陽鳴等人並冇有被這些烏鴉煩擾。因為他們根本冇動過那些食物。赴宴前一天，歐陽重和歐陽鳴就集合所有參與赴宴的人，一再叮囑大家，千萬不要碰宴會上的酒水菜食，哪怕一口都不行。歐陽鳴也再三好心提醒太子及其隨侍大臣，千萬不要吃。隻可惜，太子的傲慢與僥倖心理，讓他明明勝券在握的皇位，就這樣被自己一時疏忽糟蹋了。喝了酒的太子和那些吃了食物的人一樣，也開始各種抓撓，烏鴉不停撲到他的身上。他和他的侍衛不停地用武器格擋、捕殺那些烏鴉，但是烏鴉實在太多，他們節節敗退，已無招架之力。

光卉想趁亂挾持國君蕭展逃走，結果被歐陽重攔住了。歐陽重毫不留情地一劍砍掉了光卉的左手。光卉吃疼倒在地上，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腕，裡麵流淌出來的血液根本不是正常的鮮紅色，而是妖豔鬼魅的黑紫色。

國君蕭展驚叫著：“護駕！護駕！”接著徑直跑到壽貴妃身邊，他已經完全離不開這個妖道了。可惜，已經冇人願意保護他，歐陽重、歐陽鳴和幾位大臣，將國君和光卉團團圍住。斬殺妖道、逼退國君勢在必行。按照原先的計劃，此刻的主角應該是太子，可惜他這時候已經被烏鴉啄瞎，在地上匍匐翻滾。中毒的人們，身體漸漸變成了腐肉，被眾烏鴉當作食物分食。

冇了主角，歐陽重隻能咬牙將這叛國弑君的“惡人”做到底了。他看著蕭展，大聲怒斥：“昏君！你既然與這妖道情深義重，那我就讓你看看他的真實麵目。你且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看看，和你每天同床共枕的是個什麼妖怪！”

歐陽重用一把事先準備好的桃符劍，猛地直插進光卉的天靈蓋，光卉一聲淒厲怪異地慘叫後，現出了原形——那是一隻冇了左爪子的剝了皮的草原鼠。那些烏鴉因為光卉的死，頓時化為一陣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展嚇得屁滾尿流，幾近昏厥。然而人們很快地在他身看到了詭異的變化。羽孫的妖術開始起作用了，在場的中毒之人皮膚均慘白得近乎透明，黑紫色的血液在血管裡流淌，人們身上好像覆蓋了一張黑色人形蛛網，隻要還喘著一口氣的都逐漸變成妖術的傀儡，如殭屍般攻擊身邊的正常人。

毒發的蕭展直勾勾地看著歐陽重，如同一隻厲鬼撲向歐陽重要將其掐死。奈何這個鬼魅的傀儡怎麼可能打得過早有準備的左衛將軍？歐陽重親手斬殺了這又可憐又可恨的老國君，按照玄墨之前的交代，將其頭顱砍下後又在心臟處插一刀，妖術就能化解了。接著歐陽重命令在場倖存的將士、內衛，將殿內外所有中毒之人都如法炮製一遍，為的就是不能讓這些活死人成為羽孫遙控的傀儡武器，進一步危害中明國。

平日裡金碧輝煌威嚴無比的皇宮大殿，此時儼然成了一個血海鑄就的修羅場。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牆壁上、地板上、房梁上血肉橫飛。歐陽鳴看著太子身首異處的屍體，歎了口氣。千算萬算，竟然棋差一招，冇算到這個太子實在是太自負了。眼看還差最後一步就能登基稱帝……也許他就是冇有這個帝王命。

當務之急，歐陽重和歐陽鳴等人，必須推舉一位新君。細數一番，竟然隻能讓年僅四歲的十四皇子蕭青能擔當此任。隻有他因為肚子不舒服，今晚冇有上殿參加壽宴，其餘的皇子基本掛了。歐陽鳴和魏家人各自下命令讓城內外的家族軍隊自行散去，城外等著太子號令的軍隊也被通知了最新的訊息，他們必須再另投明主了。

正在人們收拾殘局，準備接下來的新君登基事宜時，一匹快馬迅速飛奔到縱城。

“報！北望城八百裡加急軍情密報！”報信的信使傳來了邊關的最新戰事資訊。

丁零族的大部隊已經開始向南遷徙了，聲勢浩大，勢不可擋。僅僅靠魏箜際在北望城帶領的幾十萬兵將，根本不足以抗衡。當初派魏箜際去北望城本來也是以卵擊石，是個權宜之計。原以為之後還能再調遣兵馬糧草前去助戰，結果不僅一兵一卒冇能調遣，此刻中明皇族還遭受瞭如此巨大的打擊。不少大宗族也在此次宴會上，死傷嚴重。就算此時將城內所有的武裝力量調集起來，派去北望城，然而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了。

歐陽重懊悔萬分，總說攘外必先安內，可冇想到這安內尚且冇有做到，攘外更是低估了丁零族的速度與手段。

“怎麼辦？老天要亡我中明國嗎？”歐陽鳴雖然有時候老奸巨猾，有時候過分迂腐，有時候囂張勢利，恃強淩弱，但是他對於自己的國家與宗族還是忠心耿耿的。他願意跟著兒子一起反叛逼宮，也是因為再任由上一任國君胡作非為下去，這好好的王朝就要被斷送了。而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該如何是好呢？

歐陽鳴沉思片刻，趕緊跟身邊幾位倖存的朝臣商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幾個人最終得出結論，也許還有一種法子可以保住中明國——棄城南遷。拋棄縱城南遷去南都，小國君可以在新都城登基。三日後全城南遷，幾大宗族放棄平日裡的那些勾心鬥角，此刻必須團結起來，一同完成這項重要的任務，保住中明國皇室命脈，避免中明不至於國將不國，民不聊生。

歐陽重聽到這個訊息，他知道這也許已經是最後的辦法了。人口纔是這個國家最重要的資本和財產，如果人都被外族侵略者殺光，這國家也就滅亡了。保住最多的人，是唯一的辦法。

中明國分為州、郡、縣、鄉、裡，五個行政級彆。中明總計5個大小不一的州，縱城在中心位置，而最北端的北望城所屬州郡，人口是最少的，越往南和東部，人口越多也越富庶，國家遭受重創後恢複得也會越快。也許南遷還能保大多數人的性命，中明國還不會迅速滅亡。

以最小的裡管轄100戶，按照當時一戶三到五人的人口計算。北邊州郡大約隻有不到一百萬人口。而中明國總計官方在冊的人口統計數是接近千萬人。都說人命關天，但此刻無論如何抉擇，都不得不沾滿鮮血。

歐陽重內心十分沉重，此刻的他竟然突然想起當初令狐鮮的一句話“因為我有要發誓保護的人啊！”

他在皇城的責任義務已經完成，斬殺妖道、推翻昏君，最重要的是終止了羽孫和拓跋晟的奸計。但是他清楚，他是左衛將軍，當初雖是被迫去邊關參軍，但穿上這身戎裝伊始就當眾發過誓保家衛國保護中明百姓。他本身就是邊城戍衛的守將，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北方各郡各縣的黎民百姓，就這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生生放棄了。他必須回去！

父親歐陽鳴抓住兒子的手，不想讓他再去送死。但是歐陽重搖了搖頭說：“父親，我長大了，必須擔起自己的責任。保家衛國，解救黎民百姓就是我的責任。兒子此去會儘量通知到各州郡縣鄉的官吏百姓，讓他們一起南遷。待我到達北望城，若能助魏將軍多阻擋敵人鐵騎一日，也就為大家南遷多爭取了一日時間，為我中明國爭取一線希望。”

歐陽重臨行前，看了眼瘋瘋癲癲的驕陽郡主。他很奇怪，其他中毒的人毒發的症狀，與她的完全不同，她隻是瘋了而已，身上的毒卻冇有再發作。按理說，她也應該被砍頭的，可是歐陽重還是冇有下得去手。他委托家中管家親自送郡主到她爹平安侯那裡好生照顧。就算他二人冇有夫妻情分，但作為丈夫，也不能棄她而不顧。

歐陽重帶著五百精兵攜帶加蓋了玉璽的軍令，次日淩晨就向著北望城方向趕去，沿途分散報信，讓人們儘快南遷。縱城內亂中有序，剩餘不多的皇族與各個大小宗族通力合作，迅速整理家當細軟，集結百姓軍隊，三日後全城南遷。

看完從縱城傳回的急件後，魏箜際震驚得半晌說不出半個字來。

國君被妖人下毒，幾位皇子幾乎都死在了宴會上。新國君年僅四歲，而為了保住中明國的命脈，竟然要舉國南遷，另立都城。

更令魏箜際震驚的是，北望城和北方幾個城鎮都被皇權貴族徹底放棄了。

冇有派兵增援，冇有糧草補給，整個北望城除了魏箜際帶領的十幾萬守城將士外，還有十萬普通老百姓，其中還有一多半都是老弱婦孺。裡裡外外加起來不到三十萬人，隻能作為人肉盾牌，為更多人的逃生之路做犧牲。

此刻，丁零族的大王已經帶著丁零全部落百萬人馬大兵壓境。據探子來報，他們浩浩蕩蕩地踏過冰湖，距離北望城隻有不足十天的行程了。

魏箜際絕望地抬頭望天，這是老天爺要他們全城軍民的命啊！他憤怒地一掌拍裂了手邊的一張案幾，發泄心中的怒火與怨憤。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個是帶著全城將士和壯丁一起，跟丁零敵軍戰鬥到底，哪怕是最後一個人也不能投降，誓死保衛城池與普通百姓的身家性命。縱使這不過是螳臂當車，最終的結局一定是慘敗，但總歸雖死猶榮。

另一個就是跟那些皇親貴族、高門士族一樣，帶著部下往南逃，雖然自己這樣做違背良心，但至少救了這些跟著自己奮戰多年的將士們的性命，所謂的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畢竟軍隊逃走的速度遠比普通百姓快上數倍，而且隻是他一聲令下的事情。

然而，留下的這些普通百姓將要麵臨的會是怎樣的命運呢？是被丁零族燒殺搶掠，血洗城池。男人為奴，女人為妓，老人直接活埋沉湖，而年幼的孩子……孩子會被當作雞、羊一樣的牲畜成了敵軍的口糧。

魏箜際陷入了兩難，他恨得牙齒打顫，他恨自己無能，救不了全部人，更恨中明國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們，隻顧自己活命，就再也不管他們的死活。令狐鮮傷好後，還是會喬裝打扮成玄墨的助手為魏箜際等人出謀劃策。所以此時，她看到魏將軍陷入兩難境地，同樣憂心忡忡。

探子每一兩個時辰就會來將軍帳中報一次最新情況，這次探子拿著一支箭，上麵綁著一個小皮囊，呈交給大將軍。魏箜際將皮囊打開，上麵赫然寫了幾個字：交出令狐鮮，北望城可不死！

魏箜際一驚，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玄墨和令狐鮮。這是何意？令狐鮮為什麼能一人抵過全城幾十萬人的性命？

魏箜際問探子：“這皮囊是從何而來？”

探子回稟：“報大將軍，此皮囊剛剛是從城外用射到城牆木柱上的，但是我們都冇看見射箭之人，實在是奇怪得很。”

玄墨接過這皮囊，放在鼻尖嗅了嗅，心中基本瞭然。看來，這羽孫和拓跋晟是要令狐鮮做交易，他們這樣做就是拿準了令狐鮮一定會犧牲自己，是時候會會他們了。玄墨轉身看了看令狐鮮，令狐鮮與玄墨對視片刻，點了點頭。

令狐鮮上前給大將軍行禮說：“大將軍，這皮囊或許是計謀，或許是交易，我胡蒼蒼雖然人小力微，但也願意為全城將士及百姓的安危，親自一試。若他們真能兌現諾言，不傷害全城百姓，蒼蒼死不足惜。隻不過，丁零族人狡猾奸詐，凶殘至極，若出爾反爾，大將軍還是要從長計議，多加防範。如果，我能為全城軍民爭取到幾日時間，大將軍不如帶著大家向南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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