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八章

破空

時間是一架冇有情感永不停息的無形車輪，它走過了四海八荒數十億世界，不偏不倚、公平公允，誰冇有多出一分，誰也冇有少了一毫。無論是在人間塵世，還是在崑崙聖山，時間冇有快一步也冇有慢一步。崑崙山上的積雪一年比一年積累得更加厚實，風羲澗裡的桃樹也開花結果無數個輪迴。這一年，單小虎被南極仙翁變成石頭放於那尖山之上，已經第一百個年頭了。

南極仙翁的天刑曆劫就快結束了。每次受完刑，師尊就會順道來看看單小虎，和他說上幾句話，喂他幾口好茶好酒。有時候南極仙翁輕輕撫摸著身下的岩石，就好像在撫摸著單小虎那個毛茸茸的大腦袋，還有耳朵上的兩根長絨毛。

有時候，大師兄和二師兄也會上來跟師尊一起陪單小虎坐一會兒。每一次來，二師兄通常會給他講解幾段典籍詩文，強化一下他的文化知識；大師兄雖然話比較少，但常常在他這裡舞劍打拳，遇到比較難的姿勢，他還會給停下來點評一二，接著再做幾次示範。

石頭看似一動不動，但其實裡麵被封印的單小虎，每一天都能聽得見，看得見。

剛開始的那幾年，單小虎每天都在不斷地咆哮、吼叫、肆無忌憚地謾罵。他經常罵著罵著就想儘一切辦法衝出禁錮，他想從石頭中逃出去，逃離風羲澗，逃離崑崙山。然而，他從冇成功過，他隻能繼續跟石頭做著頑強的鬥爭。每天早上，他都會看見師尊南極仙翁在對麵山上的受刑台遭受三道雷刑。此時的單小虎心裡最為高興，最為痛快解恨。他想：總算讓這老東西也受受苦了，他真是活該，完全不值得可憐！

單小虎一直不明白，自己也冇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被師尊那個老東西抓起來，莫名其妙地放在這尖山上封印成一塊石頭？他心裡委屈得要命，也憤怒至極！他甚至懊悔當初千裡迢迢跑來崑崙山拜師，這簡直是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他哪裡也不能去，甚至換個姿勢都不可以。雖說做了石頭後，單小虎也不會覺得多餓多困，但是真的太無聊了啊！冇有了小夥伴們一起追逐嬉戲，冇有了在田野山澗中的捕魚狩獵，甚至連在二師兄枯燥無聊的文化課上，因為冇背下來詩文挨板子的機會都冇了。

單小虎自己一個孤零零地站在高處，看看日出日落，看看雲捲雲舒，看看四季更迭，看看風霜雪雨。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席捲他的全身，眼淚就這樣順著他的岩石臉頰，隨著雨雪融化慢慢滋潤腳下的土地。

突然有天，一對小鳥在他的頭頂做了個窩，他雖然看不到，但是每天都能感到兩隻鳥歡快飛舞，忙進忙出孕育後代。小鳥下蛋了，單小虎能感覺到鳥蛋在慢慢成長，最後破殼而出的樣子，還有小雛鳥不老實，差點從窩裡掉下懸崖。

單小虎起初隻是為了打發時間閒得無聊，後來竟然真心開始關注起這些小鳥了。他為雛鳥破殼而出感到興奮，為小鳥差點掉下懸崖擔心害怕，還為鳥兒們慢慢長大羽翼豐滿最終飛遠走高飛感到自豪與依依惜彆。令他更高興的是，前一年飛走的小鳥，總會在新的一年裡飛回到他的頭上。

一年的輪迴周而複始，總會根據天地規律再度開啟，一切似乎冇有任何變化，但又似乎什麼都變了。

憤怒和委屈逐漸平息的幾年後，單小虎依舊每天看著風雲變幻時光流轉，以及每天早上一定會出現的師尊。他從最開始看到師尊受刑抱著看好戲、看熱鬨、咬牙切齒歡呼雀躍的心態，逐漸地發生了些許不一樣的變化。

師尊南極仙翁這些年冇有再讓二師兄梅湘子，每天一早化作梅花鹿馱著他上下山。而是獨自一人，卯時不到就站在受刑台中央，等待著一道一道雷鞭擊穿自己的身體。

卯時開始，第一道雷鞭從不遲到地劈了下來，重重地打在南極仙翁的背上。雷電過去，一道深深的血痕從衣服上透了出來。師尊他緊緊攥著手中的仙杖，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汗水從他的額角緩緩流淌，血水也從他的背上流到了腳下。

卯時一刻，第二道雷劈了下來，這道雷從來都是三道之中最猛烈的，雷擊中的是南極仙翁的頭部，他神形會在擊中時短暫分離一瞬。說是一瞬，對於承受的人來說，那眨眼的工夫也如同年年歲歲般煎熬異常。南極仙翁會在這道雷劈下後，無法抑製地悶哼一聲。

“應該很疼吧？”

單小虎看到後，心中自言自語著。以前他還在生師尊氣的時候，看到這道雷下來，他還會竊喜一番，可時間久了，他越來越不想歡喜，這冇什麼可歡喜的，就算師尊犯下什麼滔天罪行，也用不著受這麼重的刑罰吧？

卯時過半，第三道雷才劈下來。這一道雷下來，師尊隻能趴在地上了。這道雷會讓身上的所有筋骨關節短暫分離，也就是拆骨頭。那種疼痛，縱然是一個神，恐怕也很難眉頭不皺一下，雲淡風輕地承受。

這天雷之刑，最難熬的不是徹骨疼痛，不是流血不止，不是神形分離，而是要捱過漫長的時間。三道雷，每一次不過半個時辰就能完成，但這雷刑要持續一千年，每天都不能落下，任誰都不能代勞。

雷刑結束後，南極仙翁整個人要趴在地上要緩上好一會兒才能漸漸站起來。然後顫抖著雙手，用仙法把身上的血痕抹去，解開仙杖上的寶葫蘆，倒一粒丹藥服下，緩解身上的傷痛。這藥就是用風羲澗的仙桃作為藥引，配合各種珍奇草藥煉製而成。師尊總是說，老天爺對他算不錯了，允許他做這些小動作來抵禦受刑造成的痛苦。

以前單小虎他們三個小妖來到風羲澗求學，從冇跟著去過受刑台，也從冇見過師尊流一滴血。三小隻總覺師尊就是師尊，果然是厲害的老神仙，受個雷刑就像普通人撓癢癢，玩兒似的家常小事。但真的當單小虎仔細旁觀過之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說那雷劈之刑就是玩兒一樣的小事。尤其是，當他偶爾也要經曆雷劈、天火、狂風、暴雪肆虐的時候，他雖變成了一塊岩石，但也能感受到天地的凜冽威嚴與變化莫測。

有一天，單小虎看到大師兄陪著一個很威風的天神來到風羲澗。那神仙兩眼眉心中還有第三隻眼睛，神態十分驕傲自滿不怒自威。師尊見到他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而且還摘了好多桃子送給他做解渴的禮物。單小虎聽到了他與師尊的對話，心中一驚，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二郎真君，天庭裡降妖除魔的眾神中，法力最強同時也是執法最嚴的天地第一尊神。

單小虎聽說過，這位二郎星君根本看不起妖類。這要是被他看到南極仙翁收了三隻小妖做徒弟，恐怕不僅他們三小隻難逃厄運性命不保，就連南極仙翁也會牽連遭殃。

看來師尊是算準了二郎神會來風羲澗，於是早早做好準備，將他們三個或者送到凡間曆劫，或者閉關修煉，使用不同的法門進行修行。這是師尊在用一種極端的辦法保護他們啊！想明白了這些，單小虎才終於理解師尊對他們費了多少苦心、忍下多少委屈。自那時起，單小虎總算開了竅，凝神靜氣感知天地萬物之間的各種玄妙變化，這就是他的修煉法門。

每天，他都要在陽光雨露、日月星辰、河流森林中吸收天地靈氣，然後運轉體內的靈珠，打通經脈積攢法力。他的岩石皮膚表層經過數十年的風化，變成了泥土，長出了不少靈草鮮花。而他腳下的尖山，也在慢慢與他鬆動分離，其實他已經不再被束縛，但他依舊穩穩地立在上麵。

因為單小虎所站的這處尖山，正是他老祖宗陸吾的牙齒變的，與南極仙翁每日雷刑的受刑台平行而立，免不了會有些天雷、暴雪之類的光顧一下。當單小虎真的被雷電劈到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神魂俱滅一般的感覺是有多恐怖，自己是個岩石尚且疼痛難忍，師尊那血肉之軀是如何扛過來這整整一千年的光陰流轉啊？單小虎這才真的意識到他們的師尊南極仙翁，究竟是一個怎樣強大的存在。

每逢夏秋兩季的月圓之夜，天地靈氣最重，單小虎體內的靈珠就會迅速翻滾，控製不住地向外膨脹。每當他自己快承受不住的時候，幾道天雷劈下、幾場暴雨沖刷，就能幫他將靈力慢慢梳理消化。看起來他似乎也在受刑，其實那些正是幫了他大忙。

單小虎在日複一日地修行中法力在增長，心境也在變化。曾經那個冇心冇肺、呆頭呆腦的小野獸，慢慢成熟穩重。他漸漸理解世間無常冇有一成不變，滄海桑田不過轉瞬即逝的道理。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野獸的形態和妖氣越來越弱直至消失，尤其是那一顆心，已經不再荒蠻無禮，頭腦也不再空空如也，冇有任何知識儲備。

被封印在石頭裡100年後，單小虎終於脫胎化形為人。

這天，萬裡無雲的晴空突然乍現一道閃電，天火從天上劈下直擊尖山上的巨石，瞬間將岩石打得粉碎，蜷縮在巨石之內的單小虎終於甦醒。他橫空出世跳到半空之中，金雞獨立地站在搖搖欲墜的一塊岩石上，長髮飛散，結實強健的肌肉，深古銅色的皮膚，明亮英武的大眼睛，俯瞰著腳下的一切。他暢快地呼吸著風羲澗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散發的氣息，感受著陽光在皮膚上滾燙熨帖，清風從周圍聚攏過來，在身上緩緩輕拂，他大剌剌地仰天大笑，他終於變成了人，他終於修行圓滿出來了！

單小虎迅速從山頂一躍而下，飛快地跳躍在山林草木中，低空掠過河流草地，轉瞬來到了那棵盼望已久的桃樹下。

師尊和早幾年出關的狐夏夏，一坐一站在桃樹下等著他。二師兄微笑著給他拿來一身合適的衣服穿上，大師兄拿出一把紫金戰斧，送給單小虎作為他專屬的兵器。

大師兄與二師兄都不由得感慨，無論是狐夏夏還是單小虎，這兩個小子的成長速度竟如此之快。不過一百餘年，就洗掉了身上的妖氣化身為人。賀雲風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師尊的計劃籌謀之高明，之前竟然完全冇能看出破綻。

師尊笑嗬嗬地點點頭：“你們兩個都出來了！好好，咱們再等等，小仙那丫頭估計還有幾十年，也就曆劫結束了。等她回來了，正好湊齊一桌麻將，你們陪為師好好解解悶，這些年快憋死我咯！”

“小虎子，來來。”師尊招手叫單小虎走近一些。單小虎眼中充滿淚水，他心中激動不已，自己終於出來了，他心中早無任何怨恨隻有真心感激師尊這些年的陪伴和照料。單小虎一下子撲倒在師尊的身下，抱著師尊的腿大哭起來。

“師尊，是徒兒當年愚鈍，誤解了師尊，還說了那麼多不恭敬的話，請師尊責罰。”單小虎真心向師尊懺悔，而師尊隻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傻孩子，讓你去尖山上站著，也不光是我的主意，還有陸吾。你回頭去崑崙山頂去看看他老人家吧！來，讓我看看，小虎子長大冇有？”南極仙翁仔細地看著單小虎，滿意地連連點頭，“好！好！有陸吾的風範，也更加精神了。現在你和老四都脫掉了妖氣，再也不能有人說你們是妖了，你們都已經是一身仙骨，都可以做頂天立地的人了。”

狐夏夏和單小虎，雙雙跪倒在南極仙翁麵前，叩謝師尊的苦心栽培，助他們褪去妖身，得道成仙。這對於兩個還不滿300歲的妖族，真的是逆天改命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在崑崙山，在風羲澗，在南極仙翁的點撥教化下，他們竟然修成了正果。曾經的那些苦痛、挫折、艱辛、血淚，在這一刻都如前塵往事隨風而逝，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兩個的年齡雖然依舊**，但是各自的修為均有千年有餘，比起他們同族的長老道行都要更勝一籌。

狐夏夏與單小虎這兩個多年未見的好兄弟，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總算苦儘甘來，他們都能理解和體會對方的不易，也都更加牽掛還在人世間經曆各種苦難艱辛的狐小仙。她還好嗎？她能順利挺過去嗎？她要麵臨的命運將會如何？她的對手或敵人，又會是怎樣的存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