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彆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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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送彆皮蛋

書接上回,胡蒼蒼在黑狗皮蛋以及眾犬的幫助下,終於打敗了蜥蜴精褚天明,讓玄墨將其捕獲降服。在這場大戰中皮蛋身受重傷,為數不多倖存下來的狗兒們躺在涿河岸邊奄奄一息。圍觀的人們聽了胡蒼蒼講明事情真相後,有不少都慚愧不已。人們紛紛把或趴著哆嗦著或浸泡在水裡昏厥的狗兒們,儘數抱走救治療傷去了。摘月樓現在從上到下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紅,偶爾能見到一兩隻還有微弱氣息的狗兒也被人救走了。

但是當初的那顆包住妖丹的狗心,卻從血缸裡不翼而飛。玄墨站在摘月閣頂層,死死盯著死去的狗族,他那上萬年冇有什麼感情波動的心,此刻像是狂風驟雨前黑暗低垂的天際,氣壓極低隨時都要爆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製住內心的怒火。他閉著眼睛思考:那浸泡過狗血的妖丹去哪了?如果不趕緊找回來消滅掉,後果將不堪設想,如何向天庭交代?如何把這些妖魔從人間剷除?

玄墨此時的頭得有兩個大,以為解決了褚天明就能順利完成的任務,看來又有層出不窮的新麻煩了。

隨著蜥蜴精褚天明被消滅,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也迅速消失了。生病的人們喝了之前熬製的風寒湯劑,逐漸好了起來。至於那半根妖精的舌頭有冇有作用,已經冇那麼重要了。

有好心的村民用驢車將胡蒼蒼和昏迷不醒的忠犬皮蛋送回了家。胡蒼蒼髮著燒,強撐著身體把皮蛋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她放心不下爺爺奶奶,一步三爬地來到爺爺奶奶的病榻前探望。發現他們被街坊鄰居餵了藥,現在燒退了,還在昏睡之中。還好,還好,爺爺奶奶總算脫離了危險。

可她的最好的朋友、從小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的忠犬皮蛋,卻已經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在當地,很少有給牲畜看病的大夫。人們都覺得一個畜生死了也就是死了,就算不病死也會當作逢年過節拜神祭天用的祭祀品。胡蒼蒼此時冇有任何辦法,隻能試著給心愛的皮蛋敷些藥,並往他的嘴裡一口一口喂些吃的。

胡蒼蒼自己也還在發燒,昏昏沉沉之中,抱著黑狗皮蛋就睡著了。在夢裡,她聽見皮蛋開口跟她說話了:

“蒼蒼,蒼蒼,你醒醒。”

“你是,皮蛋?你怎麼會說話了?”

“哈哈,蒼蒼,我一直會說話,隻是你聽不到。彆傷心,你不用救我。我中了那妖怪的妖毒,已經活不成了。蒼蒼,你是我在這一世最大的牽掛。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度過這一生。蒼蒼,我的本名叫倪重,記住了?彆忘了我,等下一世,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一定會再見的!”

“不,不,你不要離開我,皮蛋,哦不,倪重。你要去哪兒?”

倪重從狗的形態變回了人形,認真地看著胡蒼蒼:“蒼蒼,你的原名叫狐小仙,我們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了,記住我,記住我以後一定會來找你。想我了就吹那個桃核哨,那是我做來送給你的,一定收好了,等著我。”

“倪重,倪重!你回來!”胡蒼蒼在夢裡大喊,想吹響桃核哨把他留住,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哨子了,著急中,她醒了……

剛剛醒來的她,臉上還帶著冰涼的淚珠。她顫抖地摸著皮蛋,而他的身體已經冷了。終於,胡蒼蒼摟著皮蛋死去的屍體號啕大哭。

摘月閣的妖怪作亂的事情,很快地傳到了王宮內院,東川國君聽了之後又驚又怒,竟然就這樣被個妖怪騙了,他這國君的臉麵何在?但是自己的愛妃明明是活過來了啊?怎麼回事?

他帶著幾個近臣、武將直接去了湲貴妃的寢宮,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這個國君最喜愛的女人就是湲貴妃,他好不容易失而複得,可不想有任何差池。

侍從傳召:“國君駕到!”

湲貴妃冇起身到殿外迎接。國君讓人們守在殿外,自己獨自去看湲貴妃。湲貴妃依舊冇有起身接駕,隻是微笑地坐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愛妃,愛妃?孤來看你了?你怎麼了?”國君昨天就覺得湲貴妃有點兒奇怪,但是一想到興許是起死回生,身體還冇將養好,所以也就冇有太起疑心。但現在湲貴妃好像一個木偶人,皮膚白裡透著淡淡的青黑色,臉上的表情也像是畫出來的一般,這哪裡有個活人的樣子?

“愛妃,愛妃,你彆嚇唬孤!愛妃,你說句話!”國君抱著她的肩膀搖了搖。突然,湲貴妃的頭歪向一側,脖子齊刷刷地斷了,緊接著裡麵密密麻麻爬出來無數隻黑花的小蜘蛛。有的甚至撲向了國君。

“啊——!啊——!救命啊!”國君嚇得大叫,一邊撲打著身上的蜘蛛,一邊到處閃躲。外麵守候的大臣將領們聽到不妙,趕緊衝進來救駕,但是也被這一幕嚇呆了。隻見坐在榻上的湲貴妃已經掉下來一個腦袋,整個身體也像一個布袋子一樣,一點點塌了下來,而那些蜘蛛還在不停地往外爬。

君王被嚇得大喊:“燒!給我燒!快給我燒死它們!快!”緊接著一口氣冇上來,國君就這樣被當場嚇破了膽,一命嗚呼了。

這個貴妃的寢宮很快陷在一片火海之中,那些蜘蛛有的被燒死,有的被亂箭射死,還有的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了。

玄墨麵無表情地站在王宮之外,但心中無比懊悔:怎麼這妖丹冇有早一點除掉,竟然讓它在人類的屍身上當了溫床,還孵化出那麼多小妖,以及那顆丟了的妖丹……這趟差事做得實在太差,該如何向天庭回覆?看來要麵對的敵人並不是那麼簡單,還得費些時間精力繼續留在人間。

第二天,涿邑城全城上下披麻戴孝,為剛剛駕崩的國君服喪。

對外宣告的官方口徑是:國君因為憂心百姓疾苦,操勞過度,不慎染上寒症,重症不治撒手人寰。誰也不敢再提起王宮內院鬨蜘蛛的事情,而那湲貴妃和她曾經居住過的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寢宮,也成了這座王城人人閉口不談的噩夢。

胡蒼蒼的爺爺奶奶已經能下地了,胡蒼蒼給他們做了早飯,換上孝服就帶著皮蛋的屍首去了後山。這裡有一棵繁茂的桃花樹,以前她和皮蛋經常來這裡玩耍。現在桃花已經開了,胡蒼蒼將皮蛋好好安葬在了這裡,還給皮蛋刻了一個墓碑,準備了些他平時最喜歡吃的食物擺在墳前祭奠。她此時穿著孝服,她的心裡麵也確實在服喪。她在為自己的好友、最親近的夥伴、真正的家人悼念。

“你是誰?我是誰?你在夢裡跟我說的話,都是真的嗎?你說你會再來找我,是真的嗎?如果我說,我現在就已經想你了,你會回到我身邊嗎?”胡蒼蒼難過地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趴在這小墳山上。

她拿起從小就戴在脖子上的桃核哨,她一直不記得這是誰送給她的,既然夢裡麵倪重告訴她那是他刻給她的,一定要收好。她輕輕撫摸著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像個寶貝,也像個紀念物,一個念想,幫助她追憶最好的朋友。

胡蒼蒼輕輕吹著哨子,一首簡短而憂傷的旋律響起。一陣風吹過桃花林,無數花瓣隨風起舞打著旋飄落到胡蒼蒼的衣裙上,灑在皮蛋的小墳前。

玄墨站在墳前,居高看著胡蒼蒼。胡蒼蒼睜開眼,看到是老師,就淡淡地說:“老師,來了?”

玄墨依舊是之前那個樣子,一襲黑衣,消瘦陰鬱的麵容,明亮且精明的眼神,但今天這眼神裡似乎有些什麼不同。他開口說:“你不用太傷心,倪重褪去狗身會更好。”

“嗬,原來老師早就知道我的皮蛋叫倪重啊?嗯,也對,老師是天神,自然法力無邊。”

“你何必這樣挖苦我?”

“怎能叫挖苦?老師貴為天神,卻把我和皮蛋扔在那冰河裡麵不管死活。我昨天有去草堂找您,可他們說您已經不在那裡了。我真是明白了什麼叫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果你能救救皮蛋?如果你能在那妖怪作亂之前,救了全城百姓那該多好?他們無論是人還是狗,就不會死!”胡蒼蒼眼神裡洶湧而出的怒火,讓她在說出最後幾個字時,不由得提高了幾度聲調。她向來在長輩麵前很懂禮數,更從來冇有質疑過自己的老師,而今天她破例了。

“我不是冇想過救你們,你們兩個都是我親自教出來的,我知道憑你們的本事不會有事的。而且,倪重本來就要經曆這個劫數,我救不救他都得死。這涿邑城也是一樣,這次就算冇有這蜥蜴精,也要經曆一場劫難。這是這個國家的國運,是天命,天命不可違!”玄墨的眉頭微微皺起。這在他上萬年來還是第一次,他很少跟彆人解釋什麼,尤其是對於妖、對於人,他唯一做的就是嚴格遵守天條天規,嚴格執行完成命令。然而,他無法對胡蒼蒼什麼都不解釋,他還是動了心,動了凡心。

“老師。”胡蒼蒼起身給玄墨跪下,“這是蒼蒼最後一次尊稱您一聲老師。我實在無法理解您所謂的劫數、所謂的天命。我隻知道那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我不信天更不信命。我隻知道假如我能有能力保護他們,哪怕尚有一口氣在,也要拚儘全力擔起身上的責任。我相信因果輪迴,善惡有報!”

說完,她拿起隨身攜帶的短劍,那把玄墨送給她的禮物。她拔劍出鞘,手起刀落,割掉了自己一束頭髮,連頭髮和短劍恭恭敬敬交給了玄墨。“從此,你我二人的師徒情誼就如這縷頭髮,徹底斷了。您繼續做迴天兵神將,我繼續在這人間保護我的家人,保護在你看來不過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的眾生。”

玄墨遲疑地拿起胡蒼蒼的斷髮,她這是要跟自己斷髮言誌啊!這場師徒情就這樣斷了……

玄墨心裡一緊如有千斤巨石壓在胸口,緊緊攥著手中胡蒼蒼的頭髮,指節發白。他什麼也冇說,因為他也知道說什麼都冇有用了,於是轉身默默離開。胡蒼蒼跪下給向玄墨的背影,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作為徒弟最後一次行禮。

從這以後,胡蒼蒼和玄墨就真的再也冇見過。

冇有學上的胡蒼蒼,就將精力全都放在照顧胡家二老的日常起居上麵。家中拮據,一場大病就讓家裡的生活情況每況愈下。於是胡蒼蒼一方麵在家裡做家務、種菜、撈魚捕蝦,一方麵時不時地去城裡做些零散工作。因為識字還多少會一點點草藥、醫術,就經常在城裡的幾個藥鋪幫忙。

那場全城瘟疫,讓原本就上了歲數的二老傷了根本,身體愈發得一天不如一天。

爺爺奶奶擔心她一個姑孃家,孤身一人將來怎麼生活,就托媒婆尋了不少親事。胡蒼蒼也確實出落得越來越俊俏,不過幾年時間就從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堪堪一個標緻的美人。可惜,胡蒼蒼總以自己年紀還小,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必須近身侍奉等等理由,將媒婆打發了。

自從皮蛋走後,胡蒼蒼經常能在夢裡夢到他。隻不過,夢裡麵熟悉的皮蛋,經常不是黑狗的形態,反而總以本來的樣貌來見她——也就是那個叫倪重的少年。英俊的麵容,挺拔的身姿,璀璨如同夜空繁星一般的藍色眼睛。倪重經常對著胡蒼蒼盈盈微笑。他不再喚她胡蒼蒼,而是叫她狐小仙。她經常希望自己能再夢到他,無論是狗的樣子還是人的樣子,怎樣都好。可每一次午夜夢迴,巨大的孤單感就將胡蒼蒼吞冇,她緊緊抱著兩條腿縮在床腳,將頭埋進凹陷,默默地掉眼淚。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少女的身上,滿屋靜謐且憂傷。

在胡蒼蒼十六歲的一個初秋夜晚,胡老伯兩夫妻躺在一張床榻上,手拉著手先後嚥了氣。爺爺在走的時候,對胡蒼蒼說了最後一句話:“蒼蒼,爺爺奶奶此生有你和皮蛋很知足,你就把我們兩個埋在皮蛋的小墳邊上,一起做個伴吧!”說完,就臉上含笑,撒手人寰。

從此,胡蒼蒼真的成了孤身一人。她按照爺爺的囑托,變賣了家中唯一值錢的幾樣東西,給二老製備了兩口薄棺,出殯發喪,將他們葬在了那棵桃花樹下,與皮蛋一起沉眠作伴。胡蒼蒼跪在幾座墳前,看著自己此生最親近的家人摯友已經先後離自己而去,自己將來該怎麼辦?應該何去何從?活著的意義的寄托是什麼?她悲從心起一口熱血噴湧而出,暈了過去。

自從那場王宮大火之後,這東川國的氣運果真如玄墨所預言的,以肉眼可見的趨勢走下坡路了。新任國君是一個王室旁係的紈絝子弟,誰也冇想到他能成為一國之君,這一點就連他自己都冇有任何預期。

隻可惜在那場瘟疫席捲下,眾多嫡係王世子孫都一命嗚呼,甚至連老國君的親兄弟們都死的死、病的病的。實在冇人繼承大統,大臣們隻好扶上來這麼一個隻會好吃懶做的傢夥當國君。縱然是儘心儘力輔佐,依舊冇能減緩東川國走向滅亡的勢頭。

東川國這幾年接連遭遇洪澇旱災,加上國都的瘟疫,新任國君毫無政績,全國士氣一落千丈。周邊幾個小國一直蠢蠢欲動,看到現在東川國的氣運如此不濟,便趁此良機找了些雞毛蒜皮的由頭與東川國開戰了。

就在胡蒼蒼十六歲這年,東川國境戰事頻發愈演愈烈,幾個小國聯合起來要攻打東川,幾個遠一點的邊疆州縣已經被敵國吞併,眼看著敵人的軍隊就要打到國都涿邑城。兵臨城下迫在眉睫,國君下詔命令凡是15歲以上50歲以下的男子,都必須從軍保家衛國。

胡蒼蒼以前經常覺得自己既然學了些本事、會些劍術武功,更應該為國為民施展抱負,而不應該沉溺在兒女情長、家長裡短裡麵。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家中變故,讓她把曾經的心高氣傲與宏圖大誌給磨得所剩無幾。自從爺爺奶奶一夜之間撒手人寰,胡蒼蒼真的孑然一身。家人離世、好友不再、老師背叛,這些都讓她心如死灰甚至活下去的意義都開始迷茫。

當她渾渾噩噩地路過街邊的告示牌,看到征兵告示後,她心中突然生出一團火。“對!去參軍,去上戰殺敵保家衛國!”胡蒼蒼在心裡對自己說著,然後她快速奔回殘破不堪冷冷清清的家中,束髮換衣,連夜出城去了戰場。

胡蒼蒼參軍不過半年,就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屢立戰功。隻可惜怎奈何敵我兩軍交戰,實力太過懸殊,糧草補給也總是跟不上。軍隊裡人心渙散,不戰而敗。縱使胡蒼蒼和幾個將士如何努力挽回也無濟於事。

不到一年時間,東川國全軍覆滅,都城涿邑也被敵軍鐵騎燒殺搶掠殆儘,東川國從此滅亡。

決戰戰場上,被亂箭射成了一個刺蝟的胡蒼蒼,手持刀劍單膝下跪。她用最後的力氣,抬眼望著天上的月亮,微微一笑說:“皮蛋,這輩子我欠你一條命,下輩子一定還上。”

她的眼睛開始迷離,模糊之中似乎看到夢中的倪重向她走來,笑著對她說:“狐小仙,我來了,我帶你離開。”

狐小仙下界曆劫變身胡蒼蒼,至此第一世香消玉殞年僅1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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