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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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康二十三年,

夏六月十六,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此刻,

站在街道兩側的行人,坐在酒樓、茶館的貴人,

無不將目光落在了東街那洋洋灑灑的下聘隊伍上。

真正的十裏紅妝。

一眼看過去都是蔓延不見儘頭的綵綢紅箱,甚至許多箱篋都要四個壯漢來抬。

這些抬箱下聘及護衛的人都是隨著周重邛一同從邊關回來的。

往日這些不苟言笑滿身血氣的殺胚今日卻都換了新衣,

少見的露出了笑臉。

陸燕芝的身份是低了些,

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但在這些兵士的眼裏,殿下喜歡六姑娘。

甚至殿下傷重昏迷,情況凶險,生死不知的時候也還是這位陸六姑娘不顧一切的奔到了殿下的身邊,還喚醒了殿下。

是幸運也好,

是巧合也罷,

就憑這一點,不管陸燕芝的名聲之前有多爛,流言蜚語有多難聽,

他們都肯真心實意的敬重和接納陸燕芝。

今日來恭候府下聘的美事,

都是他們在校場內以一敵十,

打倒其他人搶來的,隊伍裏的人一個個都昂首挺胸,

紅光滿麵。

鴻運酒樓內,

廂房內臨街的窗俱都開著,梁哲看向窗外。

不光是他,

今日在這酒樓內滿座皆是看熱鬨的。

他看著這不同尋常的下聘隊伍,

特別是堪稱悍勇的兵甲,

讚了一句,

“這是秦王殿下的部下吧,當真是驍勇之士。”

梁哲是梁公的嫡幼子。

梁公對其寄予厚望,年歲尚幼時就送到了潭州的嶽麓書院拜在大儒門下讀書,近些日子纔回了京城。

“梁公子說的是,這定,不,秦王殿下駐守邊關數十年,部下自然能征善戰,可惜,如今人在獵場養傷,隻能叫部下來下聘了。”

梁哲搖了搖頭,略有些可惜的說道,:“我對周公子神交已久,便是遠在嶽麓書院都聽伍先生誇讚過他。”

“周公子寫的那篇濟民賦我也拜讀過,堪稱字字珠玉,筆酣墨飽,讀起來更是振耳發聵,叫我深有感觸。”

“如今回京,我還冇來得及登門請教一番就聽見了秦王救駕和周公子成婚的訊息。”

“想必定親的是恭候府的那位陸大小姐吧,那位大小姐也是才學出眾的佳人,他們二人倒真應了那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隻是連聘禮都下了,看來近些日子周公子是無暇分身了。”

陪坐的人對視一眼,有的甚至麵露曖昧的笑意。

姚峰抬手給梁哲倒了一杯酒,抬起頭時笑的眼睛眯眯,:“梁公子這話可說錯了,成婚的不是周公子,也不是那位並稱雙殊的陸大小姐。”

“不是周公子,那還能是誰?”

梁哲絲毫冇掩飾自己的疑惑,秦王殿下膝下不是隻有周公子一子嗎?

難不成還有其他子嗣?

梁哲的心思之前一直放在書上,年紀輕輕就考取了舉人,但為人處事上確實是差了些。

鑒於此,梁公將人接進了京中曆練。

誰料回京後梁哲也一直閉門讀書。

還是梁公勸導他,人情練達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學問,這才叫他走出府門,身邊纔有了姚峰這些曲意逢迎,獻殷勤之輩。

“這秦王府除了周公子,自然還有那位秦王殿下啊。”

“啊?”梁哲驚奇的瞪大了眼,這和他聽到的訊息不一樣啊。

以週記淮的名氣,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是眾人的談資。

那日他與恭候府的姑娘共乘一騎,甚至還要沖喜的訊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梁哲知道的就是這個訊息。

“哈哈哈。”梁哲的表情看的在座的人都笑了起來。

其中一人今日吃的酒最多,笑的也最大聲,:“不瞞諸位,當初聽到這個訊息時,我比梁公子還吃驚,反應過來後還暗自可惜了好久。”

“誰說不是呢,不光你呂同光可惜,我不也因著這醉了一場。”

這些人你一眼我一語,說的這些話叫梁哲都聽糊塗了,這成婚的到底是誰?

既然不是那位美名遠揚的陸大小姐,這些人可惜的個什麽勁?

梁哲雖然身份尊貴,但為人自帶書生意氣又溫和有禮,他結交的這些人說起話自然也就更親近些。

姚峰擺了擺手,叫這些酸味沖鼻的人先閉嘴。

他向梁哲湊近了些,一本正經的解釋了起來,

“公子你有所不知,今日這些人是代秦王殿下給恭候府的一位庶女下聘的。”

一說起陸燕芝,這些人可就精神了。

姚峰身旁的一人飛快的接過了話,:“那位庶女行六,喚作陸燕芝。”

“這位陸六姑娘,嘖嘖嘖。”

剛開始說起來的呂同光搖了搖頭語氣鄙夷,:“當初可是為了攀上季世子硬生生學著蘇家小姐的打扮而出了名。”

“蘇大小姐是誰啊,那哪是隨隨便便的誰就能比得上的?”

“也因著這,她叫福寧郡主不隻一次的指著鼻子罵,甚至這事連長公主殿下和蘭妃娘娘都被驚動了,京中可是鬨了幾場好戲。”

“後來...”

這些活生生的八卦可比書裏的故事生動多了,連梁哲都忍不住偏著頭認真聽了起來。

“後來,那位陸六姑娘被福寧郡主送上了戲台,就是皇家北苑臨水閣台的那一座。”

“那一日還下著雨,她被拖了上去,洗去了那些拙劣的仿妝...”

說到這的呂同光情不自禁的嚥了咽口水,兩眼放光的道,:“雨水沾在她的身上,一派瑰姿豔逸,柔情媚態,生的委實叫人心熱,叫人魂牽夢繞...”

呂同光說到這的時候和周圍人的那副神態叫梁哲十分不喜。

姚峰是最先回過神的,他見梁哲皺眉,連忙笑嘻嘻的插過話略過這一茬,:“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秦王殿下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自是該配這世上最罕有的美人。”

“是啊,是啊。”其他清醒過來的人連忙收斂了神色,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都是連連點頭應和。

正說話間,就聽隔壁突然傳出了喧嘩聲。

“哈哈哈,真是可笑!”

“陸氏女放蕩輕浮,攀龍附鳳不安於室,瞧瞧她把陳家的人都禍害成什麽樣了。”

“梨園那日她先是惹起紛爭,之後又無故失蹤。”

“前幾日還坐在周公子的懷裏和人共乘一騎,今日又要嫁給秦王殿下。”

“這樣的女人形同娼妓,人儘可夫,有什麽稀罕的?”

“便是給我做妾,我也,我也...不,這樣媚俗下賤的女人不識抬舉,也就隻配做個外室賤妾!”

喊話的人醉意冉冉,酒氣熏天,他趴在窗邊叫喊的聲音歇斯底裏,該聽見的可都聽見了。

“不堪入耳,有辱斯文。”

“這位陸府的姑娘可與旁人有過結親。”

“這倒冇有。”在座的人搖著頭。

梁哲皺著眉站起身,對那位陸姑孃的情況他不知全情,是好是壞他不敢妄加置評。

可今日是人家結親的大好日子,這位陸姑娘又冇與他議親結親,他怎麽能隨意斷定別人做妻做妾,還滿是汙言穢語。

在坐的這些人裏有不少其實上門提過親的,隻是納妾的話一出口,就被恭候府的人斷然拒絕。

後來朝堂上的事鬨得那樣大,又恰逢懷康帝遇刺,冇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這件事就被耽擱了下來。

打聽清楚這一點的梁哲起身出去,就看見迴廊內有一人醉酒熏熏的趴在窗前。

“瞧瞧這陣仗,哈哈哈,她生的那副姿色,若在梨園那日我定要她從榻上爬都爬不下來,那位秦王...嗚,嗚。”

周遭的人嚇得臉色都白了,有人壯著膽子捂住了他的嘴,身邊的人都苦苦哀求,:“十一公子,求您不要再說醉話了。”

“是啊,十一公子,您醉了,我們送您回府歇著吧。”

看清人後姚峰上前一步,對著梁哲小聲道,:“梁公子,這是鄧公府上的公子,庶出,排行十一,和...一樣最喜美色,酒色財氣,無一不通。”

“但他最受鄧公喜愛,聽說鄧公府上那些美人他也敢...這事鄧公許是也知情。”

剩下的話姚峰冇敢說完,但足夠叫梁哲有些明白了。

這廂鄧十一公子一腳踹開捂嘴的人,:“混賬東西,瞎了心了,說,你是不是和陸家的那個賤人也有一腿?”

他一邊抬腳踹去,一邊罵罵咧咧的,:“姦夫□□,□□,不識抬舉,不識抬舉!”

這指桑罵槐的做派也太難看了,梁哲上前一步,:“鄧公子,君子有成人之美,那位姑娘與你既無定親也無婚配,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又何必如此惡語中傷,枉做小人之態。”

“你這個小白臉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鄧十一看著梁哲,隨後搖晃著身子走過去,身旁的人連忙伸手扶著他,走到梁哲身前,鄧十一不耐煩的甩開摻扶的人。

他歪歪斜斜的站著,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哲後噴著酒氣笑了,:“哦,我知道了,你也是那小娼婦的姘頭,做了她的入幕之賓。”

“簡直是無稽之談!我與那位侯府的姑娘素不相識,更是從未謀麵,你怎地憑空汙人清白?”

“哈哈哈,汙人清白,她生就那般媚顏欲骨的姿態,扭扭捏捏的故作姿態,不就是為了賣上一個好價錢嗎?”

“什麽叫清白,她有什麽清白?”

“生來卑賤的玩意兒,她管你張開腿的時候,你莫不是捂著□□說自己上不去?”

“豎子,卑鄙無恥之徒!”

梁哲被這噴了一臉的汙衊氣的臉色通紅,渾身發抖,:“齷齪,下作。”

見狀,鄧十一放聲大笑起來。

正值此,樓下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踏上樓梯的時候震的整個樓層都在抖動。

很快,李公公就從樓梯口出來了。

他走向聚攏的人前,眼睛盯著鄧十一,臉上麵無表情的問道,:“剛剛是誰在此大放厥詞?”

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鄧公子,而這位十一公子也不負眾望。

隻見他大搖大擺的往前走了兩步,仰著下巴對李公公道,:“就是你爺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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