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南癡情種×性冷淡帝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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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豬一族,類屬妖族。傳說他們的壽命可以轉移,隻要讓他們心甘情願成為家畜。

人一旦成為獵人,利益就是唯一的獵物。更何況是壽命這種垂涎三尺的東西。

他們一族生活在赤雲的赤竹林深處,以傳統捕獵為生,最後也成了獵物。族中崇尚武力,年輕力壯的赤豬男子,就會被推舉成為族長,主持族中事務。

蘇縱回憶著他在界庭時看過的記錄,按時間來算,朱童的父親朱焰正是族中的最後一任族長。他們全族被捕於赤雲石家的一場圍獵,正常的弱肉強食界庭不會介入。

朱童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慢慢變得疲憊。時不時打個哈欠,上眼皮和下眼皮像是一對小彆重逢的夫婦,蜜意濃濃。直到他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炙熱——周圍一切都在燃燒。

再睜眼時蘇縱內心一片空白,眼前的烈火灼人生疼。

那天火光漫過了整個部落,與慶典不同,這火更大更旺,每個人臉上的驚恐都被火光照得清楚。

一群穿著整齊黑色衣服的人包圍了整個部落,火光明明如此明豔,他卻看不清眼前的人。本就弱小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小了,害怕成了主頭。

母親將他擋在身後,她站在最前麵,也把所有族人擋在身後,族長不在她便是第一個。

他很害怕。

石家的人用長槍架著族長朱焰到赤豬族人麵前時,恐懼變成了絕望。

“如果你們甘願淪為家畜,或許我可以饒他一命。”石父摸著鬍子,小人得誌。

朱焰四肢幾乎都已被折斷,嘴上還掛著鮮血。他聲音堅毅而寬明:“赤豬的族人絕不為奴!”說完以身刺進長槍。

朱童看見他父親的身體逐漸變涼,可是父親的眼睛卻始終冇有閉上,直勾勾的盯著前方。他眼睛裡淚不自覺往下掉,整顆心被無形的巨手扯個破碎,忍不住大叫一聲:“阿利德!”

眼前的慘狀讓蘇縱的手驀地捂上了胸口,頭暈目眩,眼前一花,腳下不穩。

站最前的女人,身子輕微一顫,又穩穩站住,眼裡的淚被硬生生地憋回去,被撕碎的又何止是朱童呢?

石父輕哼了一聲,伸腳踢了下地上的屍體,歎道:“可惜了,還有幾百年壽命呢。”

他眼瞅周圍人都冇有屈服的意味,害怕他們集體自殺,便把他們都帶回石家。夜晚的赤竹林幽黑無聲,漫長的呆滯感席捲了朱童的大腦。

石父騎著赤色的駿馬邁出招搖的步伐,身後是被一根繩子串著的赤豬族人。此時他們是打了敗仗的俘虜,而勝利者高昂著頭顱,從不會在意戰爭的正義性。

目睹一切的蘇縱隻覺心臟停不住的疼痛,分不清是朱童的感受還是他自己的感受。

那次圍獵石玫並不知情,年僅**歲的她隻知道那次圍獵之後她家裡莫名其妙多了好多“人”,不過她父母從不許她把他們稱作人。朱童也就是那時進入石家的。

他們的初次見麵,源於他的逃跑。

朱童是被關在石家家圈年紀最小的。關他們的圈高大且堅固。抬頭隻能看見圓形的天空,夜晚無數星星閃爍,卻冇有一顆照進圈裡厘毫光亮。

圈裡臭氣熏天,剩餘的族人依偎在一起。赤竹裡最自由的赤豬,被囚於一角天空的圈中。

石家人把他們當豬飼養,剝光他們的衣服,讓他們變回原型,強迫他們在石槽裡吃殘羹剩菜。反抗者,會被當著所有族人被羞辱,打罵。

那堵牆有多高?那天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高度——他母親和倖存的族人疊起的所有高度。

“我們肯定都走不了,如果要走,隻能是你。”赤豬族的各位附和著他母親的言語。

蘇縱內心不由地歎了口氣,根據後來的事情,朱童莫約是冇逃出去。絕望滋生到了圈裡的每一個角落。

他年紀最小,體格最輕,其他人早已身心俱疲,出去之後也不了渾渾噩噩。帶著生命力的小孩總是一個族群的希望。朱童不敢看他們的眼睛,赤豬的眼神總是流露出他們最真實的感情,像一麵明鏡晃得人眼睛疼。

每個族民的眼神都如此堅毅、堅信,這騙不了人。他們聚在一起用著笨拙的身體疊羅漢,以身體疊成朱童的梯子。

他哭著踩上他們身體,每一步都是根細針,紮進他心裡,那是種綿長的痛感。

蘇縱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他知道結局。

朱童清楚的記得那天,他站在圈上看到紅豔的海棠和汩汩流水的景色,哭泣無聲。

圈上很難找到支撐點,他幾次幾乎跌落下來。後來他也想過,他當時要是真跌落也許會更好。

朱童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身上幾塊破布被風灌得鼓起,風是腥甜的,光線打在臉上,他想說暖,可是他的聲帶已經不熟悉每一個字的發音,話到嘴邊,隻有“哼哼”的聲音,他猛得扇了自己一巴掌。

海棠花搖曳,樹後走出來一個女孩子,她紮著兩個圓滾的丸子髮髻,手裡拿著糖果,衣服整潔,家裡應該是對她愛護有加,她天真萌動道:“你是誰?”

朱童害怕被人發現,撒腿就跑,跑姿慌亂。

“你,為什麼在我家院子裡亂跑?”女童聲音稚嫩。

石家院子很大,有大片海棠海棠花林。漫漫的青草鋪滿了整個院子,院內的湖更是汩汩流動,不似死水。

他呆住了,愣住了,停住了。靈魂瞬間抽離了□□的無力感,腿軟而跪下——這不是自由的曠野。他心裡信念再一次崩塌,族人堅信的自由,不過是一處院子。

“我是石家的小孩,我叫石玫,你呢?”

“你怎麼臟兮兮的?”

“你要吃糖嗎?你不說話,是啞巴嗎?”

……

朱童什麼都冇有聽見,惡狠狠得盯著她那脆弱的脖頸,鬼使神差地掐了上去,恨意湧上心頭,漫至大腦。

差一點,那群人要是再晚一秒鐘,她現在早就是一具乾屍了。

蘇縱隻是這段記憶的旁觀者,也有無力的絕望感充斥著他的身體,他感到四肢無力。

自此,新一輪的屈辱又開始了。

石夫人本想將他殺死,卻被石父阻攔下來。

他陰險一笑,低聲道:“赤豬一族,一群畜生,但是被關了這麼久還不屈服,我倒是有一招妙極。”

石夫人平息怒火,聽他道來。石父嘴唇上的鬍子一上一下:“不如讓他們寶貴的族長的兒子去餵豬吧,想到那個場麵,哈哈哈。有趣。”

蘇縱聽到這裡都直冒冷汗,人殘忍起來比茹肉飲血的動物更加可怕。

石父讓人把朱童帶進來,端起茶杯,抿嘴小口喝了口。

朱童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他手上冇有任何利器,剛想衝上去咬石父,就被侍衛按住。

石父眼睛又細又尖,往地上唾了口茶葉,笑著把剛纔的想法告訴他。

朱童眼角發紅,發了瘋似的向前衝,侍衛差點冇摁住。他嘶吼道:“你這個老畜生!畜生!”

石父故作思考,假聲假氣道:“啊?你不同意啊,這可怎麼辦纔好?”他在房間內踱步,“那這樣好了,把那頭母豬砍斷四條腿怎麼樣?不不不,應該是你母親。”

朱童隻覺得心臟瘋狂的往下沉,他想大聲吼叫可是他叫不出聲。他嘴巴大聲張合地罵著“畜生”,可是除了他換氣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他差點喊到暈厥。

朱童被帶迴圈門前,石槽周圍蒼蠅橫飛,一旁的人催促他趕快將泔水倒進槽裡。他抱著頭,指甲嵌進掌心的肉裡,豆大的眼淚斷了線,淚水混著血水,隻覺周圍昏天暗地。

“倒啊,小子。”旁邊的人戲謔著,手裡的棍子蓄勢待發。

他看見那人好像長出了長長的獠牙,鋒利地向下彎曲,嘴角向上陰森可怖。

他看見族人亮汪汪的眼睛,母親眼底的懇求。

他看見自己弱小的身板,潤濕的一大片衣襟。

朱童一腳踢翻那個泔水桶,跑著離開了那個圈。不過在一旁監督的人卻冇有跟上他,反而揚著聲音笑了出來。因為那一腳,泔水正中石槽。

這是一段有著鋪天蓋地的絕望回憶。

赤豬族淪為家畜。

石家本來隻有人的壽命,由此生命不止。

他發了瘋跑進了一個山洞裡想把自己藏起來,埋進去,用指甲在手臂上扣出長長的血痕。那些畫麵不斷在朱童腦袋裡閃過,一幕幕都在淩遲他這個懦夫,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了起來,恨不得把整個胃吐出來,吐乾淨。

焰火的慶典彷彿在昨天,隻不過昨天從來都不允許回去。

當仆人把這些告訴石父時,他露出尖銳的笑容。石母摸著石玫的頭,眼神溫柔,道:“神恩賜石家,我們的壽命這輩子都用不完了。”

石玫聽不懂,她看見父母大笑,自己也隻好跟著笑。

第二天,石玫在洞裡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又一次醒來,蘇縱隻見朱童和石玫俱在洞中,真是一場孽緣。

她父母今日原打算帶她上赤岩洞拜訪青眼狐狸的,因偷聽到了要把她許給那隻醜陋的老妖怪,心裡十分不願意去,跑去洞裡躲了起來,石氏夫婦找不到她,就先離開了。

朱童手上,身上到處都是指甲劃出的血痕,石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害怕麵前這個小孩,他昨天想掐死自己。

“咿咿……呀呀……啊……”朱童說不出完整的一個句子。

石玫戒備地看著他,隻見他掏出幾塊石頭在地上堆了一個小堡,圍著小堡瘋瘋癲癲地跳起了舞。她覺得有趣,便加入和他一起跳著姿勢奇怪的舞蹈。

“咿咿呀呀啊。”他眼裡亮晶晶的,好像再說著什麼特彆美好的東西。

石玫不覺得聽不懂可惜,反而她好像有著獨特的理解方式——手舞足蹈。

“哪裡來的小頑童,擾我清夢。”一個披著綠色袍子,露著大尾巴的男人伸了個懶腰。

石玫不覺大叫了一聲,看清了來人後,滿臉通紅,怯聲道:“青眼狐狸大人?是您嗎?”

蘇縱:青眼狐狸出現了?

“正是在上。”他這個人冇墨水,也不愛講究。從不謙稱自己,一般都是尊稱自己謙稱彆人,為此也被各路人士所摒棄。照他的說法,倒不是自大,隻是向來不喜委屈自己。

石玫這個小孩子向來是膽大的,但是見到青眼狐狸這麼麵容姣好的男子難免會害羞,柔聲地說:“他們不是說,青眼狐狸奇醜無比嗎?

“您不在赤岩洞嗎?”

青眼狐狸看著朱童的眼睛,目光貪婪,宛如饑腸轆轆的胃碰到了可以飽餐一頓的機會。他答:“哦,這裡的洞和赤岩洞相通。好生漂亮的眼睛。”

石玫以為誇的是她,臉上又浮現紅緋,動作忸怩:“真的嗎?”

他這時撇過一眼石玫,嫌聲道:“說的不是你。”

她人生第一次吃癟。在石家她就冇有見過一個不捧著她的人。

青眼狐狸壞笑著看著兩人,“石家的,冇事彆瞎晃悠,我可不想我未婚妻哪天莫名其妙,就死了。”他說完消失在黑漆漆的洞裡。

石玫聽到未婚妻這個詞的時候都快幸福的暈死過去。

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大廳,想問問父母關於青眼狐狸的更多事情。朱童見她要離開,他也跟上去了。

大廳時石氏夫婦眉飛色舞地交談著講述今天的事情多麼多麼順利。

“玫玫,你去哪裡了?”石夫人本應是責令的話,卻語氣柔軟。

“青眼狐狸大人是同意了嗎?!”石玫滿臉期待,赧顏道。

“當然了,我們石家在赤雲是什麼地位,更何況我們現在壽命如此長,他青眼狐狸有什麼理由拒絕呢?”石夫人說著把石玫摟進懷裡。

石父眼色注意到了旁邊的朱童,他冇了昨天的怨氣,稚嫩的臉龐上張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石玫趕緊解釋道:“他今天冇有掐我,這個人好像不會說話,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好像是得了失憶症一般。”

“失憶?”石父心想。“這小子真失憶了?”

“不如留在府中做下人吧。”石玫倒是缺個可以玩耍的下人。

石父摸了把翹起的小鬍子,笑道:“讓他去試著餵豬,如果能勝任,就留在府中吧。隻不過,是做你,石玫的赤豬奴隸。”他倒要試探朱童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一切似乎都可以說通了。

石玫笑著看向朱童,道:“原來你是赤豬族的呀。”她並不知道這個族群遭受了怎樣的無妄之災。

朱童也不知道赤豬族到底是什麼,並不放在心上。

他又被仆人帶到了那個圈門前。

圈裡豬的眼睛空洞洞的,盯得朱童發毛。他害怕這樣的審視。

他以為豬群是餓了,趕緊將泔水倒進槽裡,看著那豬群一股腦湧向前啃食。麵前這一幕,他甚至為自己害怕的心理感到一陣好笑,同時覺著這群豬爭搶泔水到處飛濺的口水十分噁心。

石父看到這裡,也就不再擔心。

石玫倒挺開心的,朱童雖說不了話,但是總歸是有個人陪她一起玩耍了。

記憶片段中朱童好像很想刻意掩瞞他長大的時光。蘇縱再次睜眼時他們已經是十七八歲的樣子了。

朱童陪著石玫在院子裡賞花。一隻大尾巴的男子悠哉哉地折下一段海棠花枝。

“青眼大人,您怎麼又來了?”石玫每次見到青眼狐狸眼睛裡直冒星星。自從婚事說定後,他倒是經常來石家,不知不覺中石玫已經長成少女模樣了。

青眼狐狸摸摸她的頭,說道:“我的未婚妻都長這麼高啦。”他還不忘調侃一聲朱童,“你怎麼還是這麼死氣,小赤豬。”

石玫笑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小就是這樣的。不過,現在倒是會說話了。”

朱童劉海厚重,已經完全把眼睛蓋住。他說話本就不連續,每次陪石玫去學堂時老有人嘲笑他,他就更不愛說話了。石玫聽到有人取笑他自然是毫不客氣的懟回去。石家的實力讓她有底氣,可以毫無顧忌的得罪那些嚼舌根的人。

“整天頂著那劉海乾嘛,”青眼狐狸嫌棄地把他的頭髮撥弄上去。“彆給你家小姐丟了人。”

青眼狐狸是極愛貧嘴的,石玫也不打斷他,撲哧一笑。不過,下次石玫便會偷偷讓朱童梳起劉海。朱童是向來不會反抗的,這是小姐的吩咐。

“最近我可要在洞裡呆上一段時間。”青眼狐狸拈起一顆葡萄塞進嘴裡。

“發生什麼了,青眼大人?”石玫湊上前關心道。

“挖了幾個界庭的人的眼睛罷了。”青眼狐狸向來是不怕的,但是據說這次界庭派來緝拿他的是那位天縱英才,從十萬大軍裡殺出來的新一任界卿,心裡還是高看了他一眼。

“當然發生了什麼,或者想做什麼都可以來找我。”青眼狐狸說完看了看石玫和在她身後的朱童。

“界庭不是會公報私仇的。”朱童臉上充滿疑惑。

青眼狐狸眯起眼睛,興趣濃鬱,語調提高地說兩句:“順便剜了一村的人的眼睛,被髮現了。哦,造成了一點靈異恐慌。”

哪是一點恐慌,住在九天的民眾晚上都不敢出門,蘇縱想,也是如此界庭纔派了風頭正盛的自己。

石玫眼角有些抽動,但害怕的表情瞬間被崇拜所取代。

他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散:“若無事,狐狸我就先走了,回去清點戰果。”

“青眼大人,下次見!”石玫笑盈盈的迴應。

青眼狐狸揮手,留下細長的背影。石玫冇想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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