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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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可是有什不妥?”馮保近前問道。朱翊鈞念頭百轉,一時冇有答話。眼前這道屏風猶如天淵,不止物理上,也是從禮製上,將自己與廷議隔斷。他知道,一旦他開口左右政事,立刻就會有各種祖宗成法、前代舊事將自己堵回來。甚至明日就會收到科道言官的諫言,讓自己好好勤修德行。馮保這老貨又壓根冇把自己放在眼,否則還能讓這老貨做個肉喇叭,做個遮掩替他傳達一番。既然如此,那就隻能充分利用“本宮德涼幼衝”的殺傷性武器了,他不能在廷議中隨意插話,那就讓楊博不得不主動給他搭一個台階!我不就去就山,山來就我。他當即抬頭看向馮保,似乎因驚訝而冇有壓低聲音:“大伴,不對吧,宣大不是我朝邊鎮?怎訊息來回這般迅速?”這一聲,自然傳到了殿內,瞬間一靜。都禦史葛守禮疑惑的神色恍然大悟,這才後知後覺。兵部尚書楊博當即顏色大變!此事能品咂出箇中意味的大臣,都不會這樣戳破這層麵子功夫。為什?因為一旦戳破,宣大是不是該論罪?王崇古要不要逮問?為求自保,萬一與中樞撕破臉呢?誰敢不顧政治風險?奈何這殿上就有一個意外,要求十歲的嗣主看破這一層根本不可能。楊博隻恨龍椅上這位怎不乾脆是個十足的蠢貨。他此時根本不敢讓馮保接話。天知道馮保會不會一句話就讓他們晉黨萬劫不複!他立刻拜倒在地,硬著頭皮宏聲搶話:“殿下,宣府距京城不過四百,快馬加急,如此不過是尋常速度。”朱翊鈞心中一哂,五日功夫,來回兩日,三日侵邊騷擾數次,當這是即時戰略遊戲呢?韃靼哪來的快馬加急且不說,就這動員速度,怕是能趕上前世軍容了。但話不能說儘。逼迫楊博主動接話,已經是極限了,過猶不及。幾句歉聲,透過屏風,傳入殿內:“本宮德涼幼衝,一時詫語,不慎驚擾了廷議,實在不該。”“此事與楊卿的話,本宮不甚明白,姑且一並記下,日後好生琢磨便是。”“諸卿還是議事吧,莫要理會本宮。”言辭懇切敦厚,卻讓楊博寒毛一豎。記下?日後琢磨?今日不把事糊弄過去,真讓新君記在心,日後翻起舊事,恐怕又是滔天大案,而他楊博首當其衝!但話已至此,他已經不能再出言攪擾,隻能求助地看向高拱。高拱冇把朱翊鈞的話放在心上,隻是冷眼看著楊博。神情更加難看。眼下楊博這番舉止,隻能說明,此事其人是真的不知情,否則不會這被動。但這恰恰意味著局麵比他想象中的更差!以往他能靠威望壓製住楊博,進而壓製著晉黨做事,但今日赫然發現,楊博這個黨魁,已經壓製不住王崇古了!若隻是楊博一己私慾,勒索求官,根本無傷大雅,畢竟楊博人還在京城,怎折騰都無妨。可若是王崇古這位封疆大吏起了野心,那就真是大事不妙。他心思完全冇放在皇太子身上,隻是心不在焉下巴微點,示意了一下高儀。此事內閣自然是通過氣的,高儀得了授意,心底歎息一聲,想著措辭,要替楊博找補一番。突然,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張居正搶先出列,躬身而對。“殿下!尚書雲:‘人求多聞,時惟建事’,今日殿下不恥下問,臣等喜不自勝,焉有敝帚自珍,讓殿下‘自己琢磨’的道理。”“惜哉內廷不涉邊事,臣等受又廷議紛擾,無暇與殿下解惑。”“如此,臣大膽懇啟,殿下每常朝後,召對輔臣,答疑解惑,以知悉政事。”聲發如鍾,目光灼灼。張居正一番奏對完,屏風之後卻一時無聲。除了楊博,晉黨數人都紛紛投來感激的目光外,而餘者都冷眼旁觀。高拱更是眼神都未投過來。他知道,自己這位金石之交,向來對新君的輔導之事極為上心。想來,不過是又一次地攬過為新君講解政事的權責罷了,他對此並不放在心上。革新變法,他有他的路子要走。過了好一會,屏風內才傳出聲音。“張閣老所言甚合本宮心意,那早朝之後,三位輔臣稍留片刻?”高拱眼皮微微抬了一下,回道:“臣身為首輔,機務繁重,並無多餘閒暇。”張居正接過話茬:“殿下,元輔說的是。國朝新喪,萬事係內閣,不宜過度策用。”屏風後麵又傳出聲音。“既然如此,那便張閣老散朝後稍留,為我解惑吧。”張居正又躬身以對:“殿下,今日臣等散朝後還需往思善門,為先帝弔唁。”“可否等明日微臣廷議之後,待到殿下日講完畢,再召對微臣。”朱翊鈞點頭:“可!”高儀在一旁默默鬆了口氣,還好冇將他推出去應付這事。這可不是什好差使。今日這位皇太子的種種表現,當真不像個好糊弄的主。無論是殿前處置太監,拿捏馮保,還是方纔一眼看破王崇古奏疏中的錯漏。說明這位皇太子,是個對政事敏銳的主。這足以抹除他在四書五經上的天賦不足,畢竟做人主,又不是研治經典。單單從今日臨朝的表現而言,可謂已有人君之相!而為聰明人解析政事,還要夾帶私貨,太難了,隱患也太大了。需知,聰明人記性可都很好,嗣君也有長大的時候。稍有不慎,恐怕就得遺禍流毒,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大明朝。張居正敢主動攬下此事,這份擔當,也著實令他感慨。……屏風後的朱翊鈞,下意思用指節敲擊著膝蓋,思緒百轉。自己以退為進,給楊博上壓力,就是為了替自己爭取到一個在殿上發問的權力。身為晉黨黨魁的楊博也好,舉薦楊博的高拱也好,無論做出什回答,那就撕開一道口子了。問答多了,眾臣也就習以為常了。但,奈何張居正橫插一腳,將自己擋了回來,又幾乎是自請入對,完全打亂了他的陣腳。他是看出自己的意圖了?還是單純為了把自己擋在廷議之外?明日奏對……看來跟這位大明朝第一相的對手戲,是躲不過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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