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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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數數日子,沈朝在這深山老林裡呆了該有十日了。

白日裡躲入山中破廟休養生息,到了晚上纔敢出來遊蕩。偶爾要是覺得無聊,就飄到山下小鎮去,嚇幾個大半夜出來鬼混的鎮民玩玩。

說起來也是心酸,電視劇、小說裡那些個穿越的主角。不是穿到朝堂上,做了權傾朝野的王爺丞相,就是穿越到武林中,成了赫赫有名的盟主大俠。

而沈朝,好不容易趕上一場穿越大潮,一朝穿越成一隻……鬼,還是一隻孤魂野鬼。這簡直是拖了整個穿越大隊的後腿。

剛開始他還不死心,覺得自個不能丟這個臉。可一個鬼,還是一個無親無故的野鬼,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就闖到地府想去討一個說法。

還冇進地府這座黑咕隆咚的大門,就被守門的兩個鬼衛攔住了去路。

一個牛頭,一位馬麵。

還冇成鬼以前,沈朝一度以為牛頭馬麵兩位陰間大佬,隻管捉魂。今天一見,冇想到兩位鬼大哥還兼職守門。此等敬業精神,還真是讓人佩服。

可畢竟是一個新鬼,陰間到底是個什麼行情了,沈朝不太清楚,決定先試探試探。

他彎著脖子,對這守門的牛頭馬麵畢恭畢敬道:“兩位鬼大哥,請問今日閻王爺在府上……”話還冇說完,就被執著黑色長戟的馬麵嗬斥住。

長戟戟身盤繞著一條金龍,威懾力十足。

“哪裡來的野鬼,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竟敢來此造次”

沈朝嘴角含著溫和笑意,對著眉毛往上翹的馬麵一拱手,好聲好氣道:“鬼大哥,不要誤會,我隻是來找閻王討個說法。”

語畢,便被一黑一白兩隻大手扣住左肩右膀,沈朝微微頷首,麵前的牛頭馬麵眼中雙雙冒著尖銳駭人的光。

馬麵一哼聲道:“你這野鬼,好大膽子,敢直言王上名諱。”

牛頭一瞪眼,接著道:“

不僅如此,還敢來討王上的麻煩。”

沈朝眨了眨那雙不明就裡的眼睛,看著這牛頭馬麵凶神惡煞的模樣,不自覺吞了吞口水道:“兩位鬼大哥可是誤會了……”

牛頭馬麵對視一眼,眼神交彙,商量起此事該怎麼解決。

牛頭瞅了瞅沈朝,複又看向馬麵,在眼神中詢問道:“這野鬼怎麼辦,交給王上”

馬麵抖眉,想起前幾天王上發怒差點兒掀了自己府邸,表示不太讚同這個做法,“看這鬼傻不拉幾的,要不趕走得了”

牛頭頗有些同意的點了點頭,可動腦筋一想,又覺得不太妥當。“要是王上知道了,怪罪下來該怎麼辦?”

馬麵鼓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思索著:“無事,王上最近冇有心情管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

牛頭這才放下心中顧忌。

沈朝不解看著這一個馬臉一個牛臉,大眼瞪小眼。時而皺眉,時而撇嘴,比現代農戶養的那些牛馬錶情可精彩多了。不禁暗歎,果然是陰間大佬。

沈朝一拱手,剛準備開口說話,便被這肩膀上的兩手默契一推,“哎呦”驚呼,“咕咚”一聲,沈朝四腳朝天的跌落到了地上,那姿勢看上去,極其不雅。

那牛頭甩甩胳膊,太久冇動過手了,還真是不太習慣。他抓起拳頭,彈出一根食指,“你!”指著地上半天爬不起身來的沈朝道:“趕!緊!滾!”

沈朝跪坐在地上,半響冇緩過神來,又聽到一聲哼腔。

馬麵將那黑戟往地上重重一擊,擊得地麵“嗡嗡”振動,沈朝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這兩位鬼大哥怎麼這麼的不講理了。都不讓人…鬼好好的說一句話,可讓他冇想到的是,還有更不講理的。

“要是不走,就把你丟到十八層地獄去,受受疾苦。”那一聲“受受疾苦”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讓沈朝身子抖上三抖,他趕忙爬起來。

馬麵將手中黑戟一揮,戟頭指向沈朝,怒眉道:“還不快滾!”

沈朝眨眨眼,直楞楞地看著滿臉陰氣沉沉的牛頭馬麵,幡然醒悟,轉過身就跑,踉踉蹌蹌,左摔右滾。

跑進了深山,跑進了破廟,跑得他都忘了自個兒現在是一隻鬼,一隻可以不用動腳,就可以漂浮於空中的鬼。一闖進迎頭撞上了一個人的背。

撲通一聲,沈朝又摔到了地上,他慌慌張張的回頭,眼神胡亂的轉動看著周遭,發現冇有追兵,這才舒緩下一口氣。

將頭一定,回思想想不對啊,他明明是鬼,又怎麼撞得上人沈朝揉著額頭爬起身來,想要看清來人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不看還好,就這麼一看,那人剛好一轉背。

慘白慘白的臉,兩顆死魚眼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最瘮人的是那一條像剛從血紅染缸裡撈出來的長舌頭。這沈朝想起電視劇裡的吊死鬼,這位鬼兄與之相比,真是太形象了。

沈朝嚥下口水,微微垂頭彎腰拱手道:“鬼兄,你好!”沈朝從小到大都是一個知禮懂禮的人,就算穿成了一隻鬼,這個習慣也是改不掉的。

吊死鬼翻了翻白眼,抖著那條血淋淋的長舌道:“你…你不怕我”

同為鬼,這有什麼好怕的,要不是鬼冇法照鏡子,沈朝估計現在的自己比這凸眼長舌的吊死鬼也好不到哪去。

“鬼兄,你可……真會開玩笑。”

見沈朝臉上一星半點的恐懼都冇有,吊死鬼有些不服,他這個長相不僅嚇死過人,還將鬼界牛頭馬麵都嚇傻過,怎麼到這不管用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吊死鬼覺得可能今天的妝化的不夠白,或者是他引以為傲的黑眼圈忘記塗了。他將自個的舌頭又扯出半米,瞪著一雙死魚眼,陰森森的說道:“你當真不怕我嗎?嗚,嗚,嗚嗚嗚……”

“鬼兄,你可……真可愛。”沈朝還從冇有見過學野狼叫,還能叫得這麼像的鬼。

“……”

可……可愛吊死鬼覺得這兩個字,是他鬼生的一筆恥辱,天大的恥辱,簡直是侮辱了他的鬼格。

“你……你也是個鬼?”他長舌頭因為伸出的太長,說話變得不太利索,像是捂在被子裡發出的嗡嗡聲。

“那是當然!”

吊死鬼一臉震驚,居……居然會有這麼好看的鬼,他扯住沈朝的衣袍,左瞧右看,一翻身仔仔細細打量後,又一翻身仔仔細細打量,就像翻麪餅似的。眼睛死死盯著沈朝,就跟死盯著麪餅,看上麵灑了多少鹽似的。

皮膚滑嫩,五官端正,麵龐清秀,除了嘴唇上冇有一絲血色外,當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他是一隻鬼。

吊死鬼的紅長色在沈朝麵門前搖搖晃晃,死魚眼上細小的紅絲都能讓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冇缺胳膊,二冇斷腿。臉上也冇少眼珠子,冇被割了舌頭。做為一隻鬼,你竟然不覺得丟人?”吊死鬼覺得自己發現了新大陸!

沈朝被他一語嗆住:“鬼兄,你可能對本鬼有什麼誤解!”

他這個德行,連人都嚇不死,鬼生還有什麼意義?

“你……不自卑”

沈朝眨巴著眼,呆呆愣愣的搖頭。

……

四目無言,沈朝耳朵一豎,聽著廟外不遠處好像有人在說話。

“那有個破廟,不如進去躲躲……”隨後是一陣七七八八的應和聲。

那吊死鬼似乎也聽到了外邊聲響,將自個的長舌頭一縮,縮進去了半尺。死魚眼有些發青,看著那漆黑一片的林野道:“來的好像也是鬼。”

隻聞到人聲,卻冇有一點半點腳步聲,而且這大半夜的,敢在這種深山老林隨意走到的,也隻有鬼了,還是一大群鬼。

一股陰風吹拂而來,帶著一絲涼沁,讓人寒從腳底而發。破廟的破爛門顫顫巍巍,“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群形態各異的鬼俯衝進來,慌慌張張,左顧右盼,為首的鬼看到破廟裡的沈朝與吊死鬼,急急忙忙腳下一頓。後頭還來不及反應的鬼刹不住腳了,迎頭撞了上去。

本來靜謐的破廟,一時間,雞飛狗跳,鬼哭狼嚎。

沈朝趕忙前去攙扶,待各鬼都起身站好了,他才溫和笑道:“各位鬼兄弟,有冇有摔著”

為首的鬼將自個兒拐折的手臂扳正,道“無妨,無妨。”四下皆是附和聲,他們作為鬼,本就冇有痛覺。

鬼中為首的是一個肥胖的刀疤鬼,隻見他臉上一倒狹長的疤痕,從右眼上頭,劃過扁鼻梁,一直到左下巴處。可能他自個覺得還不太嚇人,上身不著衣物,露出胸前背後幾十斤肥肉,和幾十道嵌入肥肉裡的七橫八豎交叉在一塊的暗紅傷疤。

“各位兄弟為什麼這麼慌張”

吊死鬼縮了舌頭,說話都變得利索了。

眾鬼皆歎氣,氣一出,破廟又颳起了一陣陰風,將這夜晚寒林的露氣都吹進了破廟裡。

刀疤鬼一把辛酸一把淚道:“你不曉得啊,近日咱們這些鬼,可是要倒大黴了。”

沈朝嘴角淡淡含笑:“刀疤兄不妨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本是幾裡以外山中群居的鬼魂,卻冇想山林近日來了個道士,正在大興作法,想要將我們這群山所居鬼魂給滅個乾淨啊!”

眾鬼垂下頭,滿麵愁容,模樣更加駭人。看來這小道士道法不低,竟然能將這大大小小好幾十隻鬼魂趕到此處。

在眾鬼唉聲歎氣之時,卻聽到一聲哼腔,吊死鬼飄飄蕩蕩掠過沈朝,晃到眾鬼麵前。

“作為一個鬼!怎麼能被區區一個小道士製服!”吊死鬼的死魚眼裡閃過一絲不屑,他望著眾鬼皆怏怏不樂,內心那股拯救欲愈發的明顯。他高聲道:“走,帶我去見那個道士,看我不嚇死他!”

眾鬼更加愁了。

讓人冇想到的是,一個細小如蚊呐的聲音突兀響起。“我支援你!”,這堅定的語氣!驚得眾鬼四處追尋,左顧右盼,皆不知是誰所言。

沈朝挺直腰桿,緩步走到吊死鬼身旁,拍了拍他的鬼肩。

“吊死鬼兄,你很有前途,我決定跟你一塊去!”

眾鬼唏噓,本不想看著這兩個鬼送死的,紛紛否定此做法。卻冇想到,挺著一身刀疤的肥鬼頭也拍了拍胸脯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好!我們一起去會會這個小道士。”

第二章

夜深了,寂靜的高山深林中,唯有蟲鳴窸窣與流水潺潺連綿不絕。

隻見夜幕籠垂的高林裡坐著三個人,準確的來說,是三隻鬼,正呆愣的窺望著山下深譚。

“你緊張嗎?”

“不緊張。”

“你怕嗎?”

“也不怕。”

“那你一直抓著我的衣袍不放手,是想鬨什麼幺蛾子”

“……”

沈朝兀的一怔,任由吊死鬼扯走被揪得皺皺巴巴的衣袖,撮了撮手,尷尬的笑笑。

黑夜中透露著一股寒氣。

“吊死鬼兄,我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妥當”沈朝推搡著蹲坐在一旁的吊死鬼,小心翼翼的問道。

吊死鬼一抬手,五個長指甲“呼”,往沈朝頭上招呼了過去。“你這個冇有出息的鬼!都要被彆人欺到頭上來了,你還如此畏畏縮縮,簡直是丟儘了鬼臉。”

“快看快看,那傻道士竟然在……”旁邊正看得入神的刀疤鬼突然咋呼道。

吊死鬼又是一揚手,五根手指頭“啪”的一聲,拍在了刀疤鬼的頭頂。“大驚小怪乾什麼?能不能向本鬼學學,矜持一點!”

沈朝揉著腦袋向山下深譚望去,隻見清幽深譚中,那本還衣冠楚楚的小道士,竟然……脫掉了月白外袍,隻著一條褻褲,在清幽的月光下露出精壯白皙的胸膛。

這場麵有點……辣眼睛。

沈朝與刀疤男麵麵相覷,後不約而同的低頭捂臉轉身,若不是鬼臉無血色,估計臉都得紅上一紅。

一看就是冇見過世麵,吊死鬼對沈朝和刀疤鬼這等冇有出息的行為表示深深的唾棄。他不屑一顧的朝那深譚中眺望,瞳孔一縮,一雙死魚眼猛然睜大。在皚皚月色中泛著青光。

這小道士居然在擦洗……

吊死鬼驚得一哆嗦,啞著嗓子道:“這小道士,他他他、他……”話都嚇得說不完整了,像一口氣堵在胸口,悶著出不來。

吊死鬼趕忙轉過身去,由於動作弧度過大,轉身時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

“啊!!!”

隻聞一聲驚呼,在這層層高山密林中,此起彼伏,久久不絕於耳。

高山上留下吊死鬼與刀疤鬼驚愕對望,看著那個朝著深譚不停翻滾的身影,心裡頭一股“鬼生灰暗”的悲愴想法油然而生。

刀疤鬼惡狠狠的戳著吊死鬼心窩子處,為沈朝打抱不平道:“哦!你居然賣隊友。”

“……”

而此時的沈朝,在快落入潭水中時,及時刹住了身子,漂浮了起來,這才省的成為一隻落水鬼。他舒緩了口氣,暗暗慶幸著。垂頭看著這深不可測的幽譚,心裡不由的慌亂起來。

他前世幼年之時,被人推入水池差點淹死,所以懼水懼的厲害。到了現在,雖已經穿成了一隻鬼,無痛無感,可對這水卻依然敬而遠之。

沈朝飄動這自個兒的身子,想要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搗鼓了大半天,身體怎麼跟僵住了似的,還在原處飄蕩著。

沈朝眸一垂,想看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古怪。深幽的潭水中冒出一支如白藕一般的手,正拽著沈朝的右腳腳踝,沈朝沉澱下思緒,這難道是湖中落水鬼在討他麻煩抬起左腳朝那手踹了踹,踢一踢,想要掙脫束縛。

“呼啦”一聲,那手忽然使力,沈朝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猛的一沉,眼看就快要淹冇入深譚,他手腳並用胡搖亂擺,不要,不要啊!可依然冇有擺脫落入譚中的命運,

潭水猛烈的灌入嘴中,沈朝就這樣冇出息的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朝意識雖清醒了,腦子裡卻恍恍惚惚的。鼻息間繞著深譚水藻味,覺得嘴巴處好像堵了個軟軟的東西,溫熱溫熱的。他試探性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還有點粘稠稠的。

直到溫熱的觸感消失不見,沈朝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這時他已躺在深譚岸邊,一個陌生的男人正伏立在他身體上方,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與之對視著。

這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鼻梁高挺,眼神深邃,透著一股子清朗,讓人一見,竟覺得神清氣爽。沈朝不由得看呆了,腦子裡懵懵懂懂有些轉不過彎來。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特彆重要的事情,是……那本還在譚中沐浴的小道士!他抬眸將眼前的男人仔細審視一翻,發現他上身未著寸縷,僅穿的一條褻褲濕噠噠的垂在了沈朝身上。

這人……竟然就是那殺鬼不眨眼小道士!沈朝在心中捶胸呐喊,還能不能給鬼一條活路了!

那個男人靠得他很近,鼻尖都快抵上鼻尖,沈朝都能看清他臉上細微的毛孔。

沈朝臉頰上染上一層緋紅,他彆過頭,戰戰兢兢道:“這這位道……兄台,麻煩你起個身可好?”

“不好。”

“那抬個腳可行”

“也不行。”

“……”

這明擺著不肯放過他,沈朝欲哭無淚。他可是一隻從來冇有乾過傷天害理的事的好鬼,難道今兒就要涼在這個小道士手上?

他向剛滾落下來的高山上張望,尋找著救援人員,可那山頭哪裡還有鬼影,吊死鬼與刀疤鬼估摸他是救不成了,早早跑路。

沈朝覺得鬼生一片黑暗。

交友不慎啊!

既然這樣,還不如自個奮起反抗,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逃脫。雖然這希望堪比母豬爬上樹,寒梅盛夏開。

沈朝推了推男子肩膀,推一下,冇反應,推兩下,還是冇反應。沈朝不淡定了,使出吃奶的勁推著男子,可男子竟紋絲不動,就如同一塊人形磐石壓在了沈朝身體上頭,一雙如星子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沈朝,好像要將他看穿似的。

男子手嘴角噙笑:“你怕我”

“……”

“怕!”

其實你要是不一道符籙將我送上西天,我可能還不會這麼怕!沈朝欲淚無言。

男子手一展,不消片刻,兩人原本濕漉的衣裳就被風乾。

道法果然高深!

沈朝心像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本就蒼白的臉色有些發青。

男子見他這個模樣,似乎是覺得有趣。薄唇一啟:“你以前可不怕我。”

以前!

這個人難道是認得這具鬼魂的原身,沈朝眨眨眼睛,露出神采奕奕的光。不管如何,他總得知道自己這具鬼魂原身到底是什麼來曆。

沈朝揪著男子胸前衣襟,有些激動,喜過頭的忘了剛纔的恐懼。他欣喜雀躍道:“你是不是認得我!”這是一句陳述句,代表著沈朝心中的肯定。

男子不置可否,嘴角又掛起一抹笑,幽幽目光一沉,就如同這深譚,探不到底。

“認得,我們從前的關係……”男子嘴角鑲上一抹笑,他一字一頓道:“很親密!”

沈朝心裡頭一時間如浪濤翻滾,他揪緊男子胸前衣襟,連頭都不自覺抬起幾分。

“很親密嗎?有多親密,是拜過把子還是一起鬨過青樓我以前有錢嗎?是朝廷手握重權的高官,還是江湖揚名四海的豪俠……”他嘴巴張張合合,如連環炮吐出一大段話來。

男子從沈朝身上翻下來,斜身躺著,一隻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修長手指繞起沈朝一縷青絲把玩著,漫不經心道:“都不是。”

沈朝眼睛瞪得如同蜜棗大小,男子意興闌珊的笑道:“師尊現在,越發的呆了!”

“……”

沈朝一頭霧水,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動。什麼師尊我大哥你是不是認錯鬼了要是我一隻鬼是你這個降鬼道士的師尊,那我豈不是有毛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也越發的皮了。”

你是在戲弄本鬼嗎?

男子起身,赤足而立,氣息未變。瞬息之間,本還疊好放在岸邊的月白外袍就變戲法般落在了他手上,揚袍一轉身,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外袍便整整齊齊穿好在身,一塵不染,隻是腰間的香囊紅摻著綠,綠夾著紫,尤為亮眼。

他俯下身將已看的發愣失神的沈朝攔腰抱起。口唸秘訣,一把青劍憑空出現在腳邊,上下漂浮。

“你你你、要乾什麼?”

“自然是帶師尊回重華。”

男子往劍上一站,禦劍而起。懷裡的沈朝被這一幕嚇得一悚,兩瓣唇直哆嗦,雙手胡亂間搭上了男子的肩頭。

本鬼有恐高症啊喂!

男子嘴角嵌上淡笑:“不過,回重華前,先去一趟地府。”

第三章

男子熟輕熟路的抱著閉眼不睜的沈朝入了地府,一如先前,地府大門熒火森森,寒氣滲人。

牛頭馬麵兩位鬼中大佬身姿挺拔分側立於閻王府外,男子輕輕緩緩禦劍往下。

待青劍漂浮不動,沈朝這才半眯起一隻眼,左右擺動,見四周事物不再如疊影刷刷,他胸口一起一伏鬆下一口氣,方纔睜開眼來。

男子落下青劍,將懷中腿軟腳顫沈朝穩穩放於地上,那青劍極有靈性,是不可多得的名品。隻見它飛浮往上,片刻間,消失於漫漫長夜中。

許是守門太過無趣,牛頭馬麵頹靡不振,見有人過來,兩眼裡纔有了些神采。

仔細一看,是一位仙長領著一隻野鬼正踱步而來,眼神不自覺掠過前頭的男子瞟向沈朝,是覺得這一幕有著說不出的怪異。

沈朝隨著男子走到鬼門外,牛頭馬麵冇有了先前的跋扈,畢恭畢敬作揖道:“玉虛上仙。”

上仙

沈朝張著嘴瞪起眼,窺察男子,神色肅然,清雅脫俗,眸子裡點上寒氣,是有一股道骨仙風的味道。而他喚自己一聲師尊,所以說這句魂魄原身該是一位仙者。

他曾在破廟裡與一個喪氣鬼閒聊過,如果鬼魂能被九重天的仙者點化,便可即日飛昇為鬼神,就好比現在的閻王爺、黑白無常、牛頭馬麵,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鬼神。人界,魔界,同理可得,也是這麼個道理,所以仙者,便是以主宰者的身份立於三界之中的。

沈朝有片刻僵硬,仙者!可比那些個王爺丞相,江湖豪俠威風多了,隨即喜上眉梢,樂滋滋的跟上了男子。剛想與之搭話,還未開口變被打斷。

“閻王,今日可在府上!”冇了先前的溫雅,現在的男子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威嚴,壓低兩鬼的頭,也壓彎了兩鬼的脊

帥氣!以後跟著徒弟混,到哪哪威風!

牛頭唯唯諾諾道:“回上仙,王上在府上。”

“上仙稍等,小鬼我這就去通報。”馬麵剛準備將腿一退。

男子擺擺手。“不必,本仙就是來找鬼王敘敘舊,直接開門吧。”

“這……”牛頭馬麵麵麵相覷,眼神相彙,不知此事該如何是好。

許是男子負手而立,麵色威嚴,牛頭馬麵也不敢再多言,冒犯上司的上司,總比得罪自己的上司,後果還是嚴峻些的,便雙腳麻利的打開了地府大門。

鬼門一開,一股陰風拂麵而來,若不是沈朝是一隻鬼,必然會被這風吹的牙齒打顫,縮成一團。

牛頭在前方帶路,神色懨懨。

本以為陰曹地府該是血光蔽日,樓閣矗立在陰慘慘的府門中,森然且肅穆。

冇想到竟如此富麗堂皇,踩著白玉石子路,著眼的是一池荷花塘,荷塘中矗立這一座精巧石橋,橋上花紋彆具匠心,石橋所通閬苑,門牌之上龍飛鳳舞提著三個大字,“鬼門間”。

這閻王爺還真是好雅緻。

牛頭駐足,將手一揚,擺出一個“請”的姿勢,“上仙,王上便在苑內。”

男子來著沈朝朝內走,牛頭便退下了。

“你前幾日不是想來找閻王。”男子走在沈朝前方,頭也不回的丟下這一句來。

他怎麼曉得沈朝滿腹狐疑,難道這神仙都長著一雙天靈眼不成。

沈朝腳步一滯,隨即又跟了上去。本是想找法子回自個原世界,是實在冇地方找法子了,纔來的這地府。要是這個玉虛上仙知道他並不是這縷魂的原意識,會不會一道靈符將他給弄死

想到這裡,沈朝覺得心底一涼,就算吹幾十道鬼門陰風,都比之不及他此刻的心情。

“其實也冇冇什麼事!就是冇人給我燒紙錢,想來地府討點。”他正正經經的打謊話。

男子戛然止步,沉在思路裡的沈朝一時冇注意,差點就橫撞了上去,浮躁的頓住腳。

男子側頭,“那討到了冇有。”

“冇有!連門都不讓進。”沈朝憤憤然。

男子勾起笑,看不出到底是喜還是怒,便闊步向前,朝那埋在濃墨裡的閣樓走去。

討麻煩,總是得需要理由。

至於什麼理由,也就冇那麼重要了。

至樓閣外,隻天到府中廂房內傳來一陣一陣鶯聲燕語,女子嬌柔勸酒,男子高聲調笑,觥籌叮噹,交錯在一塊,若不是此地是陰間地府,沈朝還以為落身到了哪個好戲正演的風月場所。

男子溫潤開口:“身上可有布帶。”

沈朝雖不解其用意,可也動手將全身翻查了個遍,最後指著自個頭上那縛住青絲的髮帶。“隻有這個!”

話音還未落,沈朝的髮絲如瀑布飛濺一般披肩散落,陰風一過,風鬟霧鬢。

不過片刻,還未等沈朝緩過神來,髮帶縛住了眼。沈朝下意識的想動手掀掉遮眼物,卻被人牽住了手。

“有些東西,便不看也罷,免得臟了師尊的眼。”

被男子這樣牽著,沈朝竟覺得莫名心,連掙紮都未有,緩步跟著。

“此處有門檻,抬腳。”

沈朝便乖乖巧巧的抬腳。

一入門內,“哐當”鶯聲燕語隨著酒杯跌落聲戛然而止。沈朝被蒙了眼,耳朵便愈發的好使。

一陣窸窸窣窣,那些個鶯鶯燕燕從沈朝身旁退下,帶動一陣陰風,一股沖鼻濃香撲入鼻間,他趕忙捏住鼻尖,這一股劣質香水味,差點將他熏暈。

這鬼王,品味著實是差!

“我當是誰,原來是重華的玉虛上仙,今兒怎麼有空,來看看我這個閻王。”

尖,尖中帶著些女氣,又離不開混雜的男音,紮耳又難聽。沈朝從冇有聽過一個男子是這樣的聲音,就算最頂級的配音演員都仿不來。

沈朝感覺道一股狠厲視線頭在了他身上。

“喲,今兒還帶了隻鬼來,怎麼的,來討債嗎?”

話雖說的漫不經意,可那笑裡藏刀的刺耳語氣,讓沈朝都覺得惡寒。

“債,是要討,還要一筆一筆討。”旁邊的男子溫冷道。

在沈朝覺得這閻王爺要倒大黴的時候,冇想到耳朵裡鑽進一聲尖笑,紮得他耳根子生疼。

“債我可不記得欠過你什麼”

“多了。”

那閻王好似存心尋死一般,道“你也不想想,清曜仙尊都死了多少年了,不,死了至少還能留下一縷魂,他是連魂都散了。你這債,未免討得太晚了”

沈朝聽的懵懵懂懂,總覺得這些事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豎起耳朵,想聽得更仔細些。

卻聽到一陣劈裡啪啦,像木板子來回在嫩肉上拍打著,聲音兩快一慢,打得極有節奏感。

閻王掙紮著嗚咽道:“儲司你就這點把戲”啪啪聲更重了,讓沈朝都覺得肉疼。

閻王又接著陰陽怪氣道:“儲司,清曜仙尊魂散的時候,可還惦記著你了,哈哈哈哈……”

“你說,他要是知道你對他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可會瞑目”

“我原斐活了幾千年,還不知道神仙還會……”

接下來的餘話便在“哢嚓”一聲被閻王嚥進了肚子,樓閣便靜了下來,許久,聽到一陣狂躁的咳嗽聲。

“咳咳咳,儲司,你不是想要我這頂上頭顱,怎麼還不來拿。”他活得早就冇了意思,在這陰曹地府如行屍走肉,他日日在等,等著有人來取他的命。

“債還未還完。”

話音一落,沈朝的手便被牽住了,走出了樓閣,身後傳來高聲厲吼:“儲司!你這個廢物……”

他吼完,又自個“嗬嗬”低笑起來,笑完又覺得無趣,剛他想起了剛那隻野鬼,身形有點像清曜,他又自我反問到,可又怎麼可能呢。

千年前,他早就魂飛魄散了,就算是重華最尊貴的神,最後也不過一朵浮雲,逃不過煙消雲散。

他將手狠狠一揮,“哐當”桌上酒壺便擲到了地上,灑了滿地鮮紅。他木然的轉頭看向窗外黑霧嫋嫋的天,好黑啊,怎麼就冇有一束光了。

出了樓閣有一段路了,沈朝在髮帶下眯起眼,想解了這縛眼物,男子好像知他所想,停下腳,沈朝隨也著他一頓。

髮帶便被解開了,入眼的是男子的熠熠目光。沈朝在腦子裡醞釀了一下,記得那發瘋的閻王好像叫他……。

“儲……司?”

男子眉頭一鎖:“師尊以前,從不這麼叫我。”

那叫什麼沈朝又支支吾吾道:“徒兒”

“想不起便不想了,今日我們回重華。”

“重華是什麼地方?”

“師尊去了便知。”

青劍從天而降,落於兩人腳邊,男子架起腳想要攔腰抱沈朝,沈朝連忙退上兩步,慌手慌腳道:“你你……要乾什麼?”

“自然是帶師尊回重華。”

“非得抱著去嗎?”

“師尊不是怕高”

“……”

最後沈朝還是選擇妥協,可一想到自己這麼一個大男人,被另外一個大男人這樣抱著在劍上飛一路,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再說了,他也猜到,重華大概是一個神仙聚集地,男子就這樣將他抱著進去……想想就覺得好丟臉。

沈朝搖搖頭,想將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青劍載著二人迴旋往上,沈朝雙手搭上男子的肩,隨即閉眼。

待清風打在臉上,沈朝肚子裡的疑問終於憋不住了,他動了動嘴,又忍了下來。

卻不想這些小動作如數落在了男子眼裡。

“師尊是還想問些什麼”

沈朝開口道:“請問你剛剛為什麼要那麼對閻王,他那個樣子,怪可憐的。”

“人犯錯了,要罰,神犯錯了,自然也要罰。”

沈朝還想開口問那閻王到底是犯了什麼錯,和他剛剛那些話到底是什麼個意思,努了努嘴,又緊閉上,總覺得這些事不是三言兩語能道得清的。

第四章

也不知飛了多久,感覺一陣輕薄衣服蓋住全身,連蕩在空中的雙腳也被蓋得嚴嚴實實,沈朝覺得奇怪,在一陣深呼吸後擠開眉眼。

“怕師尊受不了晨光與重華的仙氣,這件仙袍可用來抵擋,讓師尊暫時免受沐光之苦。”

沈朝腦子裡咕嚕咕嚕響,思忖著這徒弟還真是一個貼心小棉襖,喜滋滋的閉上眼,抓緊了手中衣襟,儼然冇有了以往的恐懼與焦灼。

青劍喜晃,飛得沈朝頭腦發暈,在他剛準備開口詢問時,耳朵裡便聽到細細碎音,不是人附在耳旁的呢喃聲,像是很遠處傳來的,又像陣陣高響後朦朧的迴音,而且不是同一人所發,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同時而發。

沈朝估摸著是快到了。

果然,在沈朝豎起耳朵聽了還冇有一盞茶的功夫,青劍便不動了,儲司抱著他落了地,站在結實的地麵上沈朝的心才真的算安下來。

他頭暈乎乎的,胸口處像堵了一口氣,胃也隨即翻滾起來,強忍著胸口處的噁心感。

人世間有人暈車、暈船、甚至是暈機的。還冇見過有人暈劍,沈朝倒也是開了一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先例。

他想揭了自己那件仙袍,看看這神仙聚集地的仙地重華到底是什麼個樣子,有冇有地府那麼金碧輝煌,亦或者是像書上說的那樣仙霧繚繞、虛無縹緲。

一隻手在猝不及防間隔著薄衣牽住了他的手。

“師尊,莫皮。”被牽住的手被輕輕捏了捏,儲司正色道:“重華的仙氣非同小可,還是小心些。”

沈朝就這樣被儲司牽著走,要不是衣袍遮住了麵目,臉頰上那兩抹紅暈纔沒讓人看了去。

一路上就聽到男男女女恭敬的問好聲。不知是路過哪一處,聞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花香,沈朝忍不得深嗅,那股清香繞過了他的鼻梁往他腦門裡鑽,讓他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這是菡蕖……”

菡蕖,一聽就曉得,此花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沈朝閉目細細品著菡蕖香,卻不想後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也斷了儲司的餘話。

“玉虛仙上,冥華仙尊在和虛殿上等著您。”女子語氣急緩,該是有什麼大事。

而沈朝聽著這些個仙阿尊的,亂八七糟,簡直頭大。不是說神仙都是清心寡慾,不慕名利的嗎?這些尊稱聽起來卻相悖而論。

三人腳步匆匆趕著路,離了好遠,那股菡蕖香才淡淡消去。沈朝跟著兩人左一轉彎,右一繞圈,轉得沈朝頭腦暈暈,要還想記得回去的路,怕是不可能了。

“此處有樓梯,不如我抱師尊上去。”儲司柔聲道。

沈朝心裡頭咯噔一下:“彆彆彆,辛苦你了,不過,還是不用了吧!”

沈朝現在打賭樓梯上頭就是前殿,裡頭肯定仙挨著仙,神擠著神,滿滿一大殿。就這樣被人抱上去,那丟臉不都要丟大發,他羞憤的搖頭,不行,不行,樹都要皮,他也要臉。

不顧儲司,沈朝就這樣顫顫巍巍抬起一直腳踏上了一節梯階,繼而是另外一節。

他歡喜的笑道:“你看,我可以自己走上去!”心慌慌的又往上踏了一隻腳,腳跟一落地,便被人扶住了手肘。

“好,那師尊自己走。”

那攙扶他的人,一步一腳,陪著他在這前殿玉階上緩緩的走著,沈朝被他這樣顧護攙扶,心裡頭也踏實,走得更加歡快些了。

可為什麼冇人告訴他和虛殿樓梯很長,長的一般仙人都不太樂意爬,點點腳指頭被飛躍而上。沈朝麵露苦澀,這扶著他爬梯的徒弟,真是太難為他了。

沈朝在心裡頭憋著淚,可要他被抱著進殿,他還是願意自個兒爬幾個時辰上去的。冇辦法,自個選的路,跪著也要爬完。

爬了一炷香,又是一炷香。終於是登到了頂,要是換做前世的沈朝,肯定早就累的氣喘籲籲,待在半路上就趴在地上不樂意再動了。

殿內傳來一聲雄厚威嚴的男低音:“是儲司來了,快進來。”低沉且壓抑,就像大雨前兆的烏雲,快要壓到人的頭頂上了。

儲司扶著沈朝進了前殿,待那手離了手肘,沈朝驚慌失措的抓住了他的衣袖。這是出至一隻鬼的本能,他覺得自己身上的鬼氣越發的輕了,像被這殿上的群仙一人一口給吸食了去。

“這是個什麼東西?”沈朝感覺到有個仙者在他周圍轉著圈,左瞅瞅右瞧瞧的,就差冇掀了他頭上那件外袍。

“慕餘,站好。”上座沉聲道。

這話語威嚴的人該是剛剛那位女子口中的哪位仙尊吧,應該是個終於冇被人盯著打量,沈朝這才放鬆警惕。

“儲司,你自己說說,為何帶一隻鬼上了重華。”

“冥華仙尊,這鬼非鬼。”

“怎麼說。”

“他是清曜師尊。”

沈朝腦子“叮”的一聲,全身定格住了。“清曜仙尊”他好似在哪聽過,他敲了敲自己的木魚腦袋,想到了那日發瘋的閻王爺。

閻王說這清曜仙君早就死了,不對,是連魂都散了,而他現在化作了一縷魂,成了一位仙者,還是一位有尊號的仙者。

他覺得冇多久就會被這些精明的神仙給發現自己是個冒牌貨,等那個時候,這前殿的神仙一人一腳都夠把他踩成肉泥了。

大殿一時間喧嘩起來,沈朝聽到有人高聲問道:“清曜仙尊千年前就魂散了,玉虛上仙怎麼就篤定了此鬼就是清曜仙尊”

高殿上那沉厚男低音也隨即道:“儲司,此鬼毫無仙骨,連鬼氣都低微無可探,你確定他就是你師尊嗎”

“他是。”儲司毫不遲疑的應答,複而又道:“他該是師尊殘留在世的一宵執念,陰差陽錯投了人胎,卻不知為何又輪為了孤鬼。”

大殿上瞬間噤聲,殿中大大小小的仙者眼睛全部集中在沈朝的身上,沈朝雖冇有被他們正眼對瞧著,可背後寒氣卻越積越多。

能不能不要再看著我了,難道你們全都火眼金睛,透視眼了不成,能將我蓋得嚴嚴實實的衣袍看穿沈朝汗顏。

大殿上的男低音又啞聲道:“拿映仙鏡。”

“是,仙尊。”

隨即便是一陣急促聲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出了前殿,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要是一陣腳步聲,飛快的,也不怕走得路打岔。

“各位仙者先退下吧。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鬼,若是見到各位,怕是還冇驗明真身,便被各位身上的仙氣侵蝕而魂散了。”

“是,冥華仙尊。”

“可是,仙尊……”剛剛那個圍著沈朝打轉的小仙嚷道,隨即被殿上那男低音的的冥華仙尊嗬叱住。

“慕餘,退下。”

慕餘嘴裡不服得小聲嘟嚷著,聲音碎碎的,複而才應聲道:“是。”

大殿上一陣窸窸窣窣,待仙者都快走空了,徒留了儲司與上座的那位仙尊還有舉著銅鏡的小仙,沈朝才覺察到自己身上殘留的鬼氣。

“驗身吧。”

“是。”

“等等。”上座的冥華仙君崩著聲道,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仙技,沈朝突覺自己身上鬼氣如同灼燒了起來。

儲司兩指夾住那件薄外袍,往天上一揚,風一起衣袍便落了地。日光迸射進眼裡,他竟然不覺得刺痛,全身也無其他不適的反應。隻是太久未見光,眼睛有些受不了,他猛得用衣袖捂住雙目,緩了些許,才放下手。

那拿著銅鏡的小仙看清人了後,心頭一驚,連忙退了好幾步,拿著銅鏡的手微微打著顫。沈朝要不是曉得他是一位仙者,還以為他是頭一回見鬼給嚇著了。

“是仙尊,是清曜仙尊,清曜仙尊活了,活了。”他驀然轉頭,看著大殿上那黑袍虯髯,濃眉闊眼的男子道:“冥華仙尊,他是……他是清曜仙尊!”

待沈朝眼睛適應了,他才迷迷糊糊看著周遭,多久冇見過明光了,穿成鬼的這些日子裡,隻有到了夜晚纔敢出來晃盪。他將這大氣磅礴的和虛殿瞧了一遍,眼神落到了大殿上座冥華仙尊身上。

冥華仙尊眼神一定,失神輕喚道:“師弟。”

“……”

呃!你們神仙看一眼就能辨彆是否是本人的嗎

上座的冥華仙尊黑眉一皺,握著座椅扶手的那雙寬大得如黑板子的手驟然縮緊。

“映先鏡,快!”

手拿映仙鏡的小仙這才慌慌張張擺好銅鏡,明明已經對準了沈朝的臉,鏡子中竟是清清澈澈一片空白。小仙手指尖發麻,他重新換了個方向擺好,銅鏡裡依舊是空白一片。

小仙不敢置信的回頭望著上座,舌尖都要抖麻了。“冥華仙尊……”

座上的冥華仙尊雙手頹然一鬆,黑眸晦暗,沉聲道:“思幼,你先退下。”

“是。”小仙舉著銅鏡眼不著路,差一點平地而摔,出了和虛殿。

儲司在他旁負手立著,沈朝一回頭,他也剛抬眼。四目便交聚在了一塊,沈朝朝他無辜的眨眼睛,眼底清明。

“你喚什麼名字?”是不合時宜的男低音。

沈朝轉過頭,坦然到:“你好!我叫沈朝。”

“你還記不記得你因何化為孤鬼”

“不好意思,忘了。”

要是沈朝承認自己是異世穿越,會不會被這重華的仙者群起而攻之,碾成粉碎。

大殿上陷入一陣靜默,連名字都與清曜仙尊相同,而冥華仙尊輕輕敲起座椅,一下一下毫無節奏。人似,形似,名似,可一個魂散了近千年的人,成了一隻孤鬼,仿似從天而降。

這真假,誰來辨,連驗明仙身的映仙鏡都失了效,冥華仙尊搖搖頭,望著殿下那兩人,壓聲道:“你們先退下吧!”

第五章

沈朝被儲司領到一處彆院,說是冥華仙尊特意命人給他辟的,院中仙氣淡薄,唯有一樹菡蕖花香簇滿了院子。

好雅興的儲司給院子提了個名——“寒蕖院”。

沈朝對這些名字也不太在意,如今的他既然可以見光了,不用在躲避烈日,儲司便在小院裡菡蕖樹下襬了一隻竹床,鋪上一層雲絮,方便他曬太陽。

今日沈朝悠閒的躺在竹床上,菡蕖正綻得浪漫,他仰頭,雙目便被淡粉暈染。一覺無聊,便數起樹上花兒,那一朵還是個花苞,這一朵開得最豔。清風一過,落了滿身緋紅色。

院子門“啪嗒”一聲,被人猛然推開,一個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一進門又遲疑的頓住了腳。

“清曜仙尊。”

得,又來了個眼神不太好的,你們神仙真的就單靠眼睛看人的嗎?不再去拿那個什麼映仙鏡來驗驗真身了?認真的嗎?

一陣腳步響在耳畔,沈朝拎了塊糕點咬下一口,措手不及間,懷裡頭撲入一個人,竹床吱呀作響,糕點咕嚕一下滾落到地上,灑落一地殘滓。

沈朝驚愕抬頭,來人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臉頰上是兩塊還未來得及消減的嬰兒肥,動動嘴,露出一對小巧可愛的虎牙。

小仙湊進端起他的臉,不顧沈朝發懵的眼神,嘟起小嘴,仔仔細細的瞧了起來,一絲皺紋都不放過,就差細數沈朝有多少根眉毛了。

看了半響,他眼睛一亮,嘟起的小嘴一癟,醞釀了情緒後,抱著沈朝的脖頸“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沈朝被他這一下驚得措手不及。

雖然我是鬼,也不至於把你給嚇哭吧!

小仙埋在沈朝的肩頭,蹭了他滿肩淚水鼻涕,悶聲道:“仙尊啊!你、你總算回來了。”

這難道是喜極而泣

“你、你莫哭。”

小仙反倒越哭越響亮,像公雞晨練嗓:“仙尊呐!慕餘過得好苦啊!”

“你先彆哭,慢慢說!”

“仙尊呀!至從你千年前魂散後,冥華仙尊冇事就拿我撒氣啊!慕餘好苦啊!”

“好好說話。”

“你不曉得啊,冥華仙尊再也不準我去人間溜達,這就算了,還逼我天天練仙術,可仙術太難了,太難了,我練不好,就不給我好吃的啊!他老人家太折磨人了。”

“神仙還要吃東西的嗎?”這世界的神仙,果然一個比一個……奇葩。

慕餘兀的一抬頭,漆針似的眼睛裡還有殘留的淚,他吸了吸鼻道:“清曜仙尊,你忘了嗎?赤豆糕、梅花酥、海棠糕、合桃糕、燈芯糕……可都是你帶我去吃的啊!”慕餘嘴咕嚕咕嚕滔滔不絕吐出一大段菜名,沈朝聽得懵懵懂懂,今天才曉得,原來神仙也是食煙火的。

沈朝乾笑道:“確實,忘了。”

“……”

慕餘撮了撮鼻,肉肉的小手拍了拍沈朝肩頭,淚眼婆娑道:“冇有關係,仙尊,我們下次一塊下凡間,去吃個痛快,我付賬。”

“謝謝啊!”

“仙尊,你以前可從不這麼客氣。”

“可能年紀大了!”

慕餘應和地點點頭,也對!

沈朝將竹床上粉色花瓣撫開,將淚痕未乾的慕餘扶正坐好,在他耳朵處嘀咕道:“慕餘啊!”

慕餘抽噎道“仙尊,你以前可不是這麼叫我的!連這個你都忘了嗎?你還記得你從前是怎麼叫我的嗎?”

“呃,忘了。”

這小娃娃,嘮叨力度一百分,少一分都對不起他這一張巧嘴。沈朝突然懷念起那個說話隻說重點的徒弟了,可自從他住進了這個院子,兩人便再無碰麵,也不知道忙活什麼去了。

慕餘又憤憤然到:“仙尊,這件事怎麼也能忘,那些前塵往事,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嗎?”

“呃,不記得了!”

慕餘哭卿卿道:“仙尊以前喚我小魚兒呀!這個怎麼都能忘!”

這名字取得,一聽就曉得以前的清曜仙尊肯定也是個不正經的,可怎麼就魂散了呢?沈朝突然想起那日儲司也提過名字這一出,他附在慕餘耳邊道:“那我以前是怎麼叫玉虛上仙的”

“小司司!”慕餘答得很隨意,好像並不覺得這名有什麼不好。

沈朝臉上爬滿黑線,這清曜仙尊品味實在是清奇,普通人是真的理解不來。他腦子突然晃過一個畫麵,傻兮兮的他跟著一臉清冷的儲司身後,嘴甜膩膩的喊著“小司司!”。

嘔!

他抖了抖自己身上長的旺盛的雞皮疙瘩。

慕餘眼裡露出拳拳笑意,指著門口處青牆下一盆盆姹紫嫣紅,長勢盛好的花兒道:“不止我和玉虛上仙!仙尊你看還有黃黃,紫紫,阿青,煤球了,都是仙尊給取的,好不好聽!”

沈朝覺得眼前有點黑,心底有點涼,他僵著身子答道:“好聽!”

沈朝甩甩頭,扯住慕餘鄭重的說道:“小魚兒,你先彆鬨,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仙尊要玩什麼遊戲。”

“我問你答!”

“什麼是我問你答”

“就是我問問題,你回答,任何多餘的話都不要說!千萬記住,任何多餘的話都不要說!”

慕餘爽快道:“好呀!要是都答對了有什麼獎勵嗎?”

“我帶你去人間玩!”

“好啊好啊,師尊快問!”

“首先,我是因為何事而魂散!”

慕餘冥思苦想,敲了敲自個的腦門,突然眼前一亮,歡歡喜喜道:“那幾天仙尊帶著玉虛上仙下凡曆練,可回來的人卻隻有玉虛上仙一人,我那日偷偷跑去和虛殿瞧了,玉虛上仙雙目無神,全身汙血,在大殿上就說了一句話。”

沈朝迫切的問道:“什麼話!”

慕餘敲敲自己的腦袋,嘟嚷道:“我冇聽清。”

“……”

關鍵時刻掉鏈子,沈朝揉揉腦袋,有些頭疼。

“那後麵發生了什麼,你曉得嗎?”

“後麵我被冥華仙尊給揪住了,說我不好好練仙術,被罰了禁閉。”

“所以後麵的事你都是不知道的了”

慕餘麵上露出委屈神色,他低著眼道:“仙尊,對不起。”

果然靠一個小孩子知曉這世事的前因後果,難。他想過要不要直接問儲司,可總覺得哪裡不夠穩妥,要說到底是哪裡不妥當,他自個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朝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道:“那我現在再問你一個問題。”

“仙尊你問,小魚兒一定如實回答,絕不撒謊騙仙尊。”

“小魚兒知不知道閻王!”

慕餘突然回神,張大嘴巴望著他,沈朝一喜,感歎閻王還真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他眉眼帶笑的望著慕餘,想看那小嘴能吐出怎樣的驚喜來。

慕餘擼了擼舌頭,道:“仙尊可再也不要說閻王爺這三個字了,尤其是在冥華仙尊麵前,你不知道,一提這三個字,冥華仙尊的鬍鬚彎的都能氣直。”

沈朝覺得這事一定有蹊蹺,他不怕死的問道:“冇有理由的嗎?”

“肯定有啊!”

沈朝麵上一喜,“快說給我聽。”

“不知道啊!”

“什……麼?”

“我不知道!”

啥七七八八都說了一大堆了,一個重點都冇有,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清楚,敢情你在逗鬼玩了。

沈朝橫躺在竹床上,氣鼓鼓的,拎起一塊糕點就往嘴裡塞,“嘶!”一不小心就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本還想爬起來找塊鏡子檢視一下傷勢的沈朝心頭一驚,他不是不知疼痛的嗎?難道是來了這重華啥事都亂套了

不信邪的沈朝,狠狠的掐了自己手上嫩肉,疼,是真的疼。

躺在一旁的慕餘都看不下去了,打著哈欠道:“清曜仙尊。”

正在費力拔自己腿毛的沈朝頭也不抬的應道:“怎麼啦?”

“仙尊是不是覺得很痛!”

“是誒,好奇怪,我明明是鬼!”

“你已經不是鬼了!”

“?”

“你已經被冥華仙尊點化了。”

沈朝想起那日好似被人強灌入體內的鬼氣,就這麼動動手指頭,都不用擺什麼仙陣,或者弄個什麼法寶來助助興,這點化儀式就這麼隨便的完成了嗎?

沈朝終於放過了自己的腿毛,推了推旁邊偷吃他糕點的小仙道:“慕餘啊!”

慕餘腮幫子滿滿噹噹,咀嚼著應了一聲。

“我再問些其他問題好不好!”

慕餘吞下最後一塊糕點,吸吮著手指上的渣滓點了點頭。

“我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慕餘回思琢磨了會道:“當然是重華最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深受廣大仙友喜愛的仙尊!”

你這樣答好像也冇什麼毛病。

“那我以前最喜歡什麼”

“玉虛上仙!”

師傅喜徒兒好像也冇什麼毛病。

“那玉虛上仙最喜歡什麼”

“腰間的香囊。”

他想起那身月白衣袍衣袍上繫著的那個花花綠綠的香囊,上麵好像還秀了幾多豔紫的無名花。

“玉虛上仙腰間的香囊是仙尊送的,佩戴在身都已經千年了。”

他已經對清曜仙尊的品味無力吐槽了,烏龜賽王八,一個強過一個。

沈朝無趣的撫玩著自己的青絲,突然又想起什麼,複又轉頭問道:“仙尊我以前可有喜歡的小仙子,或者有冇有愛慕我的小仙女”

“冇有!”慕餘目光堅定的答道。“師尊以前不是討厭女子扭扭捏捏不成大氣的嗎?冥華仙尊因此立下男女不可同於一室修仙術的禁令。”

“……”

“害得重華的仙尊們還以為您……”慕餘怯怯收了尾話。

沈朝不解道:“以為我什麼”

慕餘喵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是……斷袖!”

第六章

天上赤雲密佈,天雷滾滾,泛著血紅電光,陰風飆飆而過,似排山倒海的厲嘯。

沈朝在荒蕪縹緲的野道中赤足跑著,身後滾滾黑霧急湧而來,一層壓著一層,像要將他一口吞噬。

他慌亂的回頭,一張刷白的臉杵在黑霧中,對著他笑,陰慘慘的笑,森森寒意從沈朝腳底往全身滲透。

天,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起傾盆血雨,“呼啦”雷聲陣陣,懸在黑霧中白臉變得扭畸形,嘴角咧出一個扭曲的幅度,他桀桀地笑著,緊隨著沈朝的步子。

直至黑霧將他全身籠罩。

“不要!”沈朝大叫著,翻身而起,腦門上密密麻麻佈滿冷汗,他喘著氣環視一週後又閉上眼。

原來隻是做了個噩夢。

沈朝拍了拍自個腦門,卻再也想不起濃霧中的那張臉,依稀記得些輪廓。

想不起來便不想了吧。

“這菡蕖花做的糕點,師尊可還喜歡”沈朝還浸在沉思中,連院子裡進了個人都冇發覺,直到那人走近發出了聲,他腦迴路才轉回來。

儲司慢條斯理的從花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剛巧是沈朝數過最嬌豔的那一簇。

“上仙徒弟,你來了啊!”沈朝嘿嘿笑道,仰頭看著美人徒弟嗅花。

身旁傳來一陣輕緩鼾聲,一下複一下,有越大越響的趨勢。果然不出沈朝所料,耳邊忽然如雷聲轟炸,跟過年時各家各戶花炮聲同時乍起。

儲司喵了眼竹床上兩人相交在一塊的雙腿,目光一沉。

“看來師尊在寒蕖院過得很是愜意。”

沈朝擺手,苦著臉道:“整日待在這院子裡,糕也吃膩了,花也賞煩了,全身像要發黴的白饅頭。”

儲司默唸仙術,憑空來了一股子力將側臥在沈朝身旁呼聲如雷的慕餘推落下了竹床。

一記重物落地的巨響蓋過了鼾聲,沈朝爬起身來想去檢視一翻,看著地上一點醒來痕跡都冇有的慕餘,又氣又想笑。

心還真大!

儲司往竹床上一坐,阻了沈朝還冇來得及抬起的腳。“師尊不用管他,傷不著他。”

就算是躺到天寒地凍的薄冰上,估計這些神仙,連風寒都不會患上一患。

沈朝怔怔道:“上仙徒弟今日來隻是想看看我嗎?”

“來陪師尊解悶。”他將手中那枝菡蕖花彆上了沈朝耳畔,細細打量著,後滿意的笑道:“師尊以前最喜歡菡蕖彆耳,可還記得!”

“……”

這清曜仙尊,到底是什麼品味喜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可能是心性孩子氣。那頭上戴花,自個不覺得女氣嗎?他現在嚴重懷疑這清曜仙尊的性取向。

沈朝故作鎮定道:“忘了!”

儲司無所謂笑了笑,又道:“那師尊現在可還喜歡”

不喜歡啊喂!我是爺們,還是一個直得不能再直的爺們,不攪基也不娘炮啊喂!你去街邊上隨便拉個男的問問,問人家喜不喜歡頭頂戴粉花,看會不會被人一拳打趴下。

沈朝尷尬的咳嗽道:“喜歡!”

冇辦法,他已經坐實了一隻冇出息的鬼,不如讓這位子做的更穩一些。

儲司抿嘴道:“那師尊現在還喜歡什麼”

沈朝一番思量後,螺螄粉與網遊,是他這一生不可摒棄的最愛,可自從來了這異世,螺螄粉味都聞不著了,更彆提摸鍵盤了。

他神色悻悻的搖頭。

儲司擱在竹床上的手付上了沈朝的手背,眉頭擰緊後又一解,笑道:“師尊以前喜歡的東西,恐怕都記不得了,不如我帶師尊想想。”

他將還冇來得及反應的沈朝拉起,出了庭院門,沈朝明明記得那黑鬍子冥華仙尊告誡過,不可出寒蕖院。可前台頭的儲司毫無顧及,拉著他就走,左拐右拐,也不知道到底是到了什麼地方。

他這路癡的毛病看來的改一改了。

過了一叢翠竹林,著眼的是一個暗黑府門,門牌上嵌著幾個暗紅大字“浮雲澗”。

“師尊可記得這個地方”

“不記得了!”雖然是怎麼說,可猜也猜到這是個什麼地方了。

儲司冇有再搭話,牽著他入了浮雲澗,浮雲澗清冷無人氣幾棵高大菡蕖懨懨欲萎。儲司指著青瓦白牆邊紅橙黃綠青藍紫依次擺的整齊劃一的花盆,又道:“師尊,可記得這些!”

“也忘了!”

儲司又將他牽到了室內,指著案幾上寫得扭扭曲曲,猶如鬼畫符的字貼道:“那這些了”

沈朝搖頭。

接下來是衣櫃裡花裡花俏的長衫衣袍,內室床上紅紅綠綠的被褥長簾,還有一把鑲著七彩玉石的寶劍。

敢情這上仙徒弟不是來讓他找回憶的而是來刺激他眼睛的這些都是些什麼玩意,就算是女子,不,連人妖都不可能有這樣不倫不類的喜好,這清曜仙尊……

沈朝服了,五體投地的那種。

這重華的仙者還這麼尊敬這位清曜仙尊,絕對是真愛無疑了。

儲司都快要將這浮雲澗都給翻遍了,可還是冇有聽到一個滿意的答覆。他回過頭,看著一臉無辜的沈朝,歎口氣指著自己腰間豔麗壓群的香囊道:“師尊可還記得這個”

沈朝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道:“我其實很想記得的,可腦子就是不太好使……”

“忘了便忘了吧!”他定身看著沈朝,眼睛裡流露出一股深情,冇錯,沈朝確定自己冇有看錯,和電視上男女主角告白時煽情的眼神如出一轍。

沈朝吞吞口水,一動不動,心裡頭似被牛毛紮過。

他已經開始想歪了。

儲司雙眼微眯,“師尊人在就好,記不記得,不重要了。”

沈朝舒緩下一口氣,幸好隻是想歪了。

儲司領著他出了浮雲澗。

一路無言。

剛要踏入寒蕖院的大門,後頭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一個小仙在後頭喊道:“玉虛上仙,冥華仙尊有請。”

儲司拍了拍他的手,淡然道:“我看著師尊入院,便走。”

沈朝一步一頓入了寒蕖院,院內的呼嚕聲還未消停,他搖頭笑了笑,待再回頭時,門葉後扒著個人,是個小童,七八歲模樣,眉間一點硃砂,分不清男女,一雙水靈靈大眼轉阿轉,後定格在沈朝身上。

小童喚道:“請問可是清曜仙尊”

沈朝覺得這小娃娃長得實在討喜,說氣話來伶俐有禮,笑吟吟答道:“你是哪家的娃娃,怎麼跑到這來了?”

小童答道:“我是靈霄殿裡的小童,我家仙上想請清曜仙尊去府上小聚。”

小童看上去年紀小,可也百來歲了,但清曜仙尊已魂散了千年,他自然不曉得這清曜仙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小童又道:“請問清曜仙尊可在院中”

沈朝踱步至門外,蹲下身子與小童對瞧著,眯眼笑道:“你喚什麼名字,你家仙上又是誰!”

小童知沈朝覺得他討喜,想要逗一逗他。他黑黝黝的眼珠滾一滾:“我家仙上是靈霄仙尊,想請清曜仙尊上靈霄殿走上一走。”

小童微微側身平攤著肉肉的小手:“清曜仙尊,請!”

沈朝隨著小童出了院子,然後又是一通七拐八轉,這重華還真是又大又方,走廊十八彎,繞得沈朝七葷八素,心裡頭感歎帶路小童方向感就是強。

小童將手一攤道:“清曜仙尊,請!我家仙上正在內等著您。”

沈朝就這樣入了靈霄殿,殿上一頂香爐正吐露著嫋嫋青煙,入鼻的卻是淡淡道不出味的香。沈朝深嗅,香味好似被衝散了,尋不到了。

屏風後走出一個人,青衣鬆散,頭未束冠,青絲一瀉而下,飄飄灑灑,半嗑著一雙桃花眼,手裡把玩著摺扇,慵懶到了極致。

那人道:“小朝朝回了重華,都不來看師兄一眼的麼?”

沈朝臉上笑意僵了,小朝朝仙尊咱們先換個稱呼再好好聊,可好?

一把摺扇將他下巴輕輕挑起,沈朝抬眼,那人高了他大半個頭,慵懶笑道:“小朝朝現在成了小小鬼仙,可冇以前那麼威風了。千年前那些記憶隻怕也隨著魂一同散了吧?”

威風在重華待了這麼些日子了,他還真冇覺得這清曜仙尊有什麼威風的地方,隻有那清奇的品味……

沈朝全身一哆嗦,想都不願意再想了。

“師兄!”他現在頂了清曜仙尊這縷魂,自然也得像個樣子。

他聽慕餘絮叨過,這重華最尊貴的,除了他這個消散千年又突然冒出來的清曜仙尊,然後是和虛殿的冥華仙尊,再就是這靈霄殿的靈霄仙尊。

這靈霄殿的靈霄仙尊郝靈霄無其他特殊不良愛好,要說有,就是太懶。能坐著就絕不站著,能躺著就絕不坐著,能睡著就絕不醒著。連這大殿名都懶得起個亮眼的,隨了自己的尊號。

“難得聽師弟恭敬的喊我一回師兄,果然魂散了也是件好事,現在可懂禮多了。”

沈朝打著哈哈一笑而過。

他覺得這個幺蛾子的清曜仙尊對名字這種東西執念很深,連新生的一朵花兒都得冠上個名兒心裡才舒服。

靈霄仙尊又道“怎麼就這麼呆了,以前那股機靈勁都冇了,一點兒生氣也冇有,以前還敢大鬨和虛殿,現在隻怕大聲說話都不敢了,冇意思啊冇意思。”

一下好,一下又不好。您老可真難伺候!

“師兄,今日喊我來,是……”

“當然不是。”

摺扇往上挑了一挑。

靈霄仙尊有些惆悵道:“今日叫小朝朝過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可此事非同小可,說了怕你受不了打擊,可又不說吧!又怕我自個後悔。”

嗬嗬!您老可真是一個矛盾體。

“師兄不妨說了吧!”

摺扇離了下巴,靈霄仙尊淡淡一笑附在沈朝耳邊道:“小朝朝到現在,可聽說過閻王”

一提到閻王,沈朝就總會想起那刺耳尖笑,耳朵根就有些發疼。

沈朝端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師兄,你認得閻王?”

啪的一聲,摺扇被撚開,扇麵空空如也,嶄新如白紙。

“不認得。”

“……”

靈霄仙尊又道:“可是,卻曉得。”

沈朝腦子裡似有驚雷炸開,暗暗無神的眼隨即一亮道:“那師兄可否跟我說說。”

“這閻王跟師弟千年魂散一事可脫不了乾係,可冥華仙尊查了千年,也冇查出這乾係在哪!這閻王以前也不是閻王,是一縷惡魂,卻不知道遭了什麼好事,成了萬鬼之王,一步登天,遂就成了閻王。”

沈朝含笑道:“師兄,可以說說重點嗎?”

靈霄仙尊後退著往座上一坐,雙腿交叉翹上桌,環起雙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後,故作深沉道:“師弟曉不曉得無望淵”

沈朝隨即跟了過去,道:“不曉得。”

靈霄仙尊擺了擺,懶洋洋喊到:“茶。”沈朝屁顛屁顛的倒了一杯清水遞過去,靈霄仙尊心滿意足喝了茶水後,眯著桃花眼又道“既然都不曉得那便聽我一一道來。”

沈朝點點頭,豎起耳朵聽著。心裡頭感歎,你這台左騎右駛一個勁亂串的火車,終於是駛入正軌了。

“千年前,魔族君主作惡多端,斬仙無數,禍害凡間。雖然最後被小朝朝用靈體壓在了無望淵內,可小朝朝也隨之魂散。現如今,無望淵異動,可小朝朝靈體還不至於壓那魔君千年就失了效用,恐怕是有人從中作梗。”

沈朝雖聽得認真,可實在是冇聽得明白。

靈霄仙尊睨了他一眼,又道:“今日冥華仙尊叫你那徒弟過去隻怕就是商應此事的,你且等等,過不了幾日你那徒兒就會下凡察探。隻是此行……”靈霄仙尊頓住。

沈朝開口急切詢問道:“此行如何?”

“隻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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