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再醜也是我媳婦兒,我不嫌棄

-

二房臨盆,產了個死胎的訊息一經散出便悄悄地傳滿了整個京城。

屋簷下,雨滴滴答答落在磚板上,信王往裡退了點,侍從舉著燭台,信王閱過信條後便將其放在焰間上點燃。待到焰舌快要捲上他的指尖時鬆開,侍從眼尖手快地將燈蓋罩住火焰,讓火焰充分地舔舐紙條。

“死胎?不信。”信王對這太過輕易得來的訊息充滿懷疑。

隱在暗處的近侍高諳卻另有一番想法。

高諳出聲道:“未必。賀蘭氏近來內亂紛爭不斷,’死胎‘一事也許是下人的疏忽。”

至於是無意還是的有意,那與信王一派何乾?

信王點點頭,看來十分讚同高諳的說法。他手執摺扇,點了點下巴,吩咐高諳道:“你去,去查查那個萬眾矚目的死胎。”

屋邊竹影一片饞繚,風過歇了又歇,搖亂不止。侍從早已退下,信王披著大氅。高諳隻見影不見身,他自暗處現身,接過信王遞來的一支鎏金箭。

“死胎。死胎麼……”魏鏡婀正對鏡釵發,一整麵光滑的銅黃鏡麵將她絢麗的容顏印的明晰可見。鏡邊有個養滿了花枝的素瓶,擺在用珍貴木材製成的桌上,瓶中色彩豔麗。她點點花枝,折了個顏色最淡的、個頭最小的月季——月季有味,其味香。她將月季枝尾斷口沾了沾盛滿清水的青台硯,插入發間。

她打量鏡中的自己——樸素而又明麗,如發中月季,張揚而又淡雅。“小事,大大的小事啊…賀蘭那頭野狐狸可不會放任這種事在外亂傳擾他名聲。哼,這定是那隻老狐狸的陰謀!”

身後,華麗的帷幔下柔軟的床榻上躺著個人,那人聞言,隻是翻了個身。又從帷幔中伸出一隻手,朝魏鏡婀扔了個東西。那東西咕嚕滾動,滾到了魏鏡婀拖在昂貴地毯上用特殊工藝所鍛造珍珠絲編織的裙襬。

魏鏡婀冇動作,隻回頭望了眼帷幕之下——那人又睡著了。

光途徑房間唯一與外界串通的視窗——窗麵用的是這幾年流行的西洋琉璃板,顏色略黃,剛好能讓人在昏暗的屋內將外頭看個清清楚楚。

屋內空蕩,隻在中央擺了張看上去有些年頭的躺椅,上麵躺著個女人。女人手裡拿著菸鬥,煙霧被屋外透來的燈火微光給打出形來,再微弱地打在女人的臉上。

女人好像身陷火海,這霧實在太濃鬱了。

她將菸嘴從唇邊移出一點。

“管?不知道。彆問我。”

在她身後有扇門,門半掩著。

這屋子陳設奇,構造怪。靠著外邊的牆麵隻在高處開了扇窗,又在通裡處開了扇門。

在京中打亂市坊規排者,必有所謀。

女人身後的門重新合上,她聽見聲響,偏頭咬過菸嘴,繼續抽著。

“啊呀,輸了。”左眼斜戴眼罩,手執黑棋的男子率先開口。

“否,中藏玄機。”臉色白淨,唯獨右臉突兀地爬了道從鼻梁直直橫向拉到顴骨才結尾的猙獰疤痕的男子端詳棋局道。

“你都四步語了,你說了算。”瞎了隻眼的單紅用他僅剩的單眼白了魏泣一眼。

魏泣,江湖人道“四步語”。相傳他四步距離內不和死人講話,若他主動拉至四步以外距離,那麼那個人就即將是個死人了。

魏泣收好棋盤,也不看單紅,“你不聰慧。”

被罵蠢的單紅摸了摸自己的眼罩,絲毫不在意。隻見他靈光一閃,彷彿被自己給說服了。

“哦對!那個伯府死胎不就離你四步之外?那她豈不是…”

魏泣好不容易對單紅的話有了點反應,隻是淡定地朝他看了一眼,眼裡是一種對愚蠢直白的不解。

魏泣微微搖頭,不接他的玩笑話。

“何為慈悲?”

“先渡己後救人。”

佛像莊嚴的肅立在繚繞的香台之上,老太太睜開眼,撥下一枚檀香串珠。她動作一停,嬤嬤便立馬扶了過來。明菩是跟了她四十多年的貼身侍女,隻消瞧上一眼便能看出對方在憂慮何事。

“如今我華髮滿頭,你卻青白參半。”老太太對明菩說道。

嬤嬤柔和一笑,看著眼前這位同自己一般大年紀的誥命夫人,“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這是小姐您四十載前為我賜名典故。這半頭青絲亦是承了小姐多年來為我向神佛請的福。”

被攙扶的老婦人卻並未注意到默默對她的稱呼竟還是“小姐”。

老太太頭上的翠玉鎏金步搖終於輕微晃了一下。

“那今日一事是神佛降罪嗎?”

明菩由著這話便不住想到今日月落烏梢時發生的事。

二房生了個死胎。

“娘娘送來的可安置好了?”老太太又問道。

“已安置妥當,小公子一早便嚥了氣。我親自走了趟清光寺,將小公子埋在大院中那株千年菩提樹下了。”

明菩辦事可靠,埋了便是埋了,不會錯埋了什麼彆家的小公子。

老太太道:“賀蘭氏先祖建功立業所犯罪孽深重,此為因;如今為安天下平天怒,一命抵一命,一人抵天下,此為果。並無怨不怨之一說。隻是苦了二房……”

明菩未接話,老太太如此說,隻不過是想宣泄心中堆積的情緒罷了。

一截截蠟燭立在地麵上,從門口一路延伸至佛台下,暖黃的光將佛像的慈悲照的顯眼,佛像好似在垂眸看著老太太這位年邁的信徒。

佛光下,老太太的喃喃細語好像也有了迴應。

“倘若連己身尚未渡成便渡他人,真是慈悲而非另造一種罪孽嗎?”

天光漸熄,玄雲欲摧。

賀蘭府落座京城西郊,此地聚集權貴。賀蘭氏更是權貴中的權貴,卻隻在西郊外靠山一側劃地建了個龐大的院落。

二夫人本身出生貴族,生男生女並不能為她的地位錦上添花多少熱鬨。

生的一對雙胎,隻留下一個小公子。雖然為那一個無緣的小女兒哀傷難遏,但她還是釋懷過來,畢竟她也算成了兒女雙全之福——她尚有個三歲稚女。

思及此,為小公子逝去而帶來的連日悲傷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活氣。

她在床上坐起身,掀開簾子,喚來照顧孩子的婢女詢問一番。見孩子一切如常,便徹底放下心來。

無論如何,人總該朝前走。二夫人想到。

那年輕霜小雨,趙命夷從揚州的夜色中策馬北上,一路累壞了她六匹良駒。

東方既白之時,她帶著一身晨露,在長安街邊的一座無匾樓前停下,樓前一塊巨石堪堪將門口攔住,有人自門內走出,繞過了擋門石。

那石塊以墨色鋪底,又沾硃砂上書一字:墮。

來者一身白金胡服,有令人過目不忘的眉目清秀。隻見他行了個禮,低垂眉眼道:“墮名居主人拜下。還請貴客隨座下弟子,入內詳談。”說罷,那位座下弟子便轉身入內,領著趙命夷進入樓中。

樓中未開門窗,一片漆黑,胡服弟子手執白燭前行,火光微弱,趙命夷未見其他,隻覺樓內空無一物。

隨後弟子在一麵石壁前停下,在牆上摸索一番,一扇石門頓開。

石門所辟之室依然一片空無、一片漆黑。藉著燭火,才見一柱自地而起,直直通往上方更黑的天地。而那柱邊竟纏著木梯,隨圓柱旋轉而上。待石門閉上,弟子率先上了木梯,趙命夷落後幾步跟上。

潛行許久,達到了樓內最高層。

尚未出梯,便能發現頂層明亮。果然,一出木梯便是一座巨大的琉璃窗開在對麵的高台上,對著趙命夷。而那窗下有個高台,台上有座高大的石椅。

石椅上靠著墮名居主人,那人通體黑袍。弟子朝他遠遠地行了個禮便退出不見。

石椅後的琉璃窗巨大,又恰逢旭日入射,日光沿著石椅的邊緣,打得趙命夷眯了眯疲倦的雙眼。

墮名居主人臉色蒼白,黑袍顏色雖重,卻襯著他與世間聯絡越發淡無。但他一雙深色瞳眸,卻格外鮮活。

墮名居主人為防趙命夷聽不清,輕車熟路地對她揮了揮手,喚她上前幾步,吩咐她任務。

“信王設宴,邀我做客,”墮名居主人有氣無力的開口,琉璃窗透過的光線越發強烈,使他看來越發脆弱,“你代我去。”

趙命夷自一進樓內便神情冷淡,墮名居主人一句“你代我去”,令她的疲敝衝碎了一點冷意。

“急事?”她冷笑一聲,“我六匹馬的命也是命。”

墮名居主人忍不住問道:“那我的命呢?”

趙命夷迅速答道:“是是是,那六匹駿馬怎堪有墮名居主人重要?你一咳,我便要擔憂得冇命。”

墮名居主人欣然點頭:“如此,我若死,便是一屍兩命。”

趙命夷不知何時在高台下尋了個台階就地坐下休息。墮名居主人見此才意識到她的乏意,一揮手,先前那名領路的胡服弟子就出現在不遠處。

“先休養一晚吧。”他歎道,明日再去與達官顯貴們交戰,我不急。”

一聽他說自己不著急,跑一趟累死六匹寶馬的趙命夷隻覺一陣心頭絞痛,墮名居主人從台上往下看著她淒慘的背影忙得揮揮手。

他又歎了口氣了:“行了行了,本座不留貴客,快滾快滾。”

得到赦令,趙命夷如釋重負,起身往回走。冇走幾步,身後之人的聲音就在空蕩的屋內迴響,直擊神誌。

“此次你若能全身而退,我便知無不言,”他又補道,“包括你身世的秘密。”

趙命夷的動作戛然而止。

是夜,趙命夷枯睡一整個白日後,在月下練了一夜的劍。大周公主薛彩吟卻一身夜行衣,潛入信王府中。

此時,王府中燈火通明,信王正對著石幾上的賬冊發愁。府內雕梁畫棟,裝潢精美,信王卻在庭院中飲茶看賬。侍從侍從高諳不知從何時便不再出聲。

此刻夜風微動,信王抬眸,穹中星辰似漾起他目中清水。他麵若好女,眉眼藏情。眉間點著一粒惹眼硃砂,信王嘴角含笑,柔聲道:“更深露重,善寧,快寫出來。”

話下,黑影一動,空中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鐺聲。善寧公主自知行蹤不藏,隻好露麵,在信王對麵空餘的小椅上坐下。

她瞪著一雙與信王頗為相似的眼,額麵上畫滿了獨特的紅花圖紋。紋路間充滿了古老又怪異的氣息,給與信王有三分相似的柔和麪龐平添一股詭異。

善寧公主愉悅地眯起眼:“王兄耳力近來又有所長進?這該如何?善寧日後來找王兄您得走正門了。”

她支起手撐著下巴,盯著信王,臉上笑意愈來愈重。

信王拿起手邊摺扇,輕敲下巴。

“善寧,明日你得替我見一位故人,”他目光看向遠方,漸漸放空,“你會感興趣的。”

聞言,善寧笑容逐漸淡去,語氣中夾雜著不耐煩:“哦?真的嗎?”

她放下手湊近信王,再次放大笑容,笑意直懟信王:“你說啊,誰會讓我感興趣?”

“你打斷我了。”信王挪開一點距離,輕聲誘惑:“我的故人亦是你的故人。是你一直以來想要找到的那位...墮名居主人。”

善寧突然坐回位子上,目光失神。

隨後,她對信王燦然一笑。

“王兄,讓我來幫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