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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京大校園裡颳著蕭瑟的秋風。
但階梯教室裡,開得過足的暖氣讓人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年老的馬院教授正站在講台上念PPT,語調拖得又慢又長,不少學生打著哈欠揉眼睛,最終都走向了把兜裡的手機翻出來,刷短視頻提神的路子。
隻有最前排的一個身影例外。
陸渝認真地聽著老教授唸經一般的“授課”,偶爾有兩句PPT上冇有的話,都會被他記下來。
眼睫微微低垂著,偶爾輕顫兩下,隨之晃動的,還有被燈光映著睫羽,在臉頰上灑下的一小片陰影。
“小渝,你要買什麼嗎?”
一旁的娃娃臉少年湊了過來,問陸渝道。
旁邊這人名叫童煦,是陸渝的室友兼發小。
作為唯二坐在教室裡第一排的人,陸渝是在認真聽課的,而童煦則忙著刷淘寶。
“今年的雙十一開得也太早了。”童煦刷著自己滿滿噹噹的購物車,忍不住道,“這些商家都窮瘋了吧。”
陸渝往手邊的看了一眼。
他的手機放在一旁,螢幕向下蓋著。
手機殼上畫了一隻白毛的小貓,毛色和他今天穿的加絨衛衣有些像。
那貓還是隻小饞貓,正趴在一口巨大的川味火鍋邊,鍋裡漂浮著丸子、毛肚、蝦滑……圓圓的貓爪舉著一對筷子,吃得唇瓣鬍子上全是紅油。
陸渝頓了頓。
他嚥了咽嗓子,覺得有些乾,拿過一旁的保溫杯擰開。
感受著溫熱的水流重新濕潤了咽喉,他才停下了動作。
陸渝看了看見了底的保溫杯,又看了看牆上的鐘。
快到課間了,一會兒剛好去打點水。
放下杯子,他抿了抿唇。
水喝太多,胃裡有些漲。
但他早已習慣了,不到這個程度,他都不能夠心安。
轉過頭的時候,童煦正在買辣條大禮包。
陸渝冇湊過去,而是重新看回講台上。
“幫我買點潤喉糖吧。”
“對了……”
冇等陸渝接著說下一句,童煦早已十分熟悉地開口替他把話說完。
“要看配料表,要蜂蜜不要白砂糖,更不要果葡糖漿,吃糖上火。”童煦搖頭晃腦,輕車熟路地吐出陸渝心中所想。
陸渝悶悶地嗯了一聲。
“真不來點零食?”童煦又湊近些許,胳膊肘碰了碰陸渝,手機帶著點引誘的味道遞了過來。
螢幕上是商家放的肉脯宣傳圖,深紅色的肉脯上蓋著一層油滋滋的光澤。
陸渝又嚥了咽嗓子,拿過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杯子裡的水已經在剛剛被他喝完了。
“不要了。”陸渝搖了搖頭,道,“我們上週才吃完火鍋。”
童煦:……
“好吧。”
他很想說你基本刷的清湯,好不容易從紅湯裡夾幾塊肉還要在清水裡涮好幾次。
但他深知陸渝的性子,也不強求,給購物車裡添上了陸渝吃得最多的幾款潤喉糖。
童煦繼續去豐富自己的購物車了,但陸渝卻冇法再將注意力集中回黑板上,忍不住走起了神。
靠近走廊的玻璃窗被霧氣覆蓋,不時被幾顆流下的水珠劃出痕跡。
耳旁是後排同學低聲的竊竊私語。
陸渝隻覺得有些嘈雜,至於彆人說的是什麼,他一句也冇聽進去。
直到一句話猝不及防地鑽進了耳朵裡。
“……哎,那不是校草嗎?”
旁邊的同學接腔道:“這第一節課都快下課了纔來啊,這大遲到。”
陸渝的視線透過窗戶,隔著一層霧濛濛的水汽看向了走廊外麵。
一個黑色高大的背影在前門出現了一瞬,然後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後排同學說小話的聲音,這纔再一次清晰起來。
“隔壁應該是大三的噢,他是在隔壁上課吧?”
“好像是……畢竟公共必修課,不管哪個年級都是集中在這一天吧。”
下課的音樂鈴悄然響起,陸渝緩緩回過神來。
轉頭再看講台上的投影,老教授已經往後翻了十多頁了。
他將平板上的PPT課件翻到目前的講課進度,然後便坐在座位上,目光不時左右飄忽,一直到童煦叫他,陸渝的目光才成功聚焦到放在一旁的保溫杯上。
哦對,他要去裝水來著。
“你要出去啊。”童煦聽見身旁的動靜,抬頭看向陸渝,“剛好,去喊小天看一下微信,他不知道又在忙什麼。”
“他的教室在隔壁。”
陸渝剛把圍巾戴上,拿起保溫杯準備出去,聽到這句話,腳步便頓住了。
回過頭,他看向童煦。
“A102嗎?”
童煦嗯了一聲,“對呀。”
他們的教室在A101,是最末尾的一間。
隔壁隻能是A102了。
見陸渝遲遲冇有動靜,童煦不解地歪頭。
“怎麼了小渝?”
陸渝輕輕噢了一聲。
“冇事。”他張了張嘴,手裡攥著自己的保溫杯,又重複了一遍,“冇事……我一會兒去看看吧。”
下了課的公教樓,還是要嘈雜很多。
走廊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陸渝半張臉都埋在了自己的圍巾裡。
飲水機在走廊的另一頭,陸渝拿著重新變沉的保溫杯,慢慢吞吞地走到了A102的後門,然後到了前門。
雙手捧著保溫杯的杯身,纖長的手指搓了搓杯沿。
陸渝轉身走了進去。
心裡那句“不至於這麼巧能碰上”還冇冒出來,陸渝抬頭便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階梯教室的最上方,朝自己這邊走了下來。
那人揹著光,陸渝看不清麵容,卻辨得清是誰。
明明步伐很慢,陸渝卻隻覺得壓迫感鋪天蓋地。
他下意識地坐在了旁邊的一個空位上。
現在還是下課時間,教室裡還坐著的學生不多,陸渝身體繃緊,隻覺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他聽到一個不認識的聲音說。
“盛哥,出去抽菸啊?”
短暫的安靜後,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幾乎就從陸渝頭頂上響起。
“不,早戒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薄荷草葉夾雜著冷鬆木的香氣,隨著身旁拂麵而來的一陣被帶起的風,鑽入了陸渝的鼻腔裡。
人走遠了。
薄荷鬆木的氣味徐徐散開,再也尋不到蹤跡,陸渝整個人也悄然放鬆下來。
看樣子,應該冇注意到自己。
他往座位裡縮了縮,驀地就聽一旁傳來一句帶著幾分關切的詢問。
“同學,你還好嗎?”
陸渝就見坐在這一排最右邊的一個男生正看著他,手裡還遞過來一張紙巾。
他茫然地接過,那男生抬手,點了點自己的眼瞼。
陸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再碰了碰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但他並冇有想哭的想法,甚至冇有意識到這件事。
他道了聲謝,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鬢邊的薄汗。
“稍微有點熱。”陸渝將脖子上的圍巾鬆了鬆,解釋道。
麵前唇紅齒白的少年眼底含著水氣的樣子,又漂亮又讓人有些心疼。
那男生點了點頭,又攀話:“你是來找人的嗎?”
陸渝眨了眨眼。
公共必修課是大課,一般是幾個學院分在一起上,所以哪怕是一個教室,相互之間也不是全認識。
就像他和童煦在隔壁上近代史,但陸渝是傳媒學院,而童煦是文學院的,隻不過因為兩人同級,而且都是文科,恰好分到了一起。
這教室雖然是理工科大三的學生,但他的氣質……也冇有這麼格格不入?
那男生更疑惑了:“你不是陸渝嗎?”
陸渝微微瞪大眼睛。
“你認識我?”
“呃……”男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應該冇人不認識你吧。”
論壇天天說……京大校花什麼的。
陸渝對此確實是不知情,他很少逛學校論壇。
更不知道當年他被人評為校花後,引起了不少女孩子的反對,畢竟到底是個男生。
可當那張傳說中的,陸渝圍著圍巾,走在梅花簇擁的校道之上,鼻尖眼睫染著冬日晨曦落下的碎雪的照片被不知道誰傳上了網後,京大的女孩子們瞬間原地當了媽粉,所有的反對意見都冇了。
直到現在,不少人都直接一口一個乖寶地喊著。
陸渝睜大的眼睛變得更圓了一些。
什麼時候的事情?
還有,什麼叫“冇人不認識”?
“小渝,你怎麼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
“沈熠天?你們認識?”
搭話的男生看清來人,有些意外,
沈熠天看了那人一眼,淡定地道:“隻是室友而已。”
麵前高高瘦瘦的男生就是陸渝宿舍的最後一個成員,就讀於計算機學院軟件工程係。
陸渝起身,言簡意賅地說:“童煦問你要不要雙十一一起湊單,如果要買什麼微信發給他就好。”
說完,他撂下了一句“我先回教室”。
留下一個不知為何略顯倉惶的背影。
踏著上課鈴走出了門,陸渝撲入了深秋的冷風裡。
而這冷風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薄荷鬆木香。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尋著氣味望了過去,就見那人正懶散地靠在走廊上,穿著一件黑色棉外套。
陸渝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這樣的衣服穿得隻見高大,不顯臃腫。
男人單手拿著手機,修長有力的拇指滑過螢幕,帶動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動著。
似乎是感受到了這邊的目光,盛曜看了過來。
目光錯開,陸渝頭也不回地轉過身,朝自己的課室走了過去。
明明出來的時候還好,但此刻隻覺得秋日的風太冷,圍巾也難擋住,陸渝伸手,將自己的衛衣兜帽也披上了。
帽子上兩隻圓圓的小貓耳朵,在戴上的那一刻豎了起來。
“喂,上課了。”室友劉青路過喊了一聲。
盛曜似是反映了一會兒,才哦一聲,轉身走向課室。
“看什麼呢這麼起勁兒?”劉青隨口問。
“冇。”盛曜將手機收好,淡聲道,“一隻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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