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逆不道的弑神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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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章

大逆不道的弑神罪人

強是什麼呢?

對這個字的詮釋一定冇有正確答案吧?

但是我想變得更強。

『腐靈幽森』如其名,是一座大地與樹木皆**潰爛,死者與幽靈橫行妄為的森林。

光行走在這片沉重的大地便會消磨人的體力,**草木所發出的濃重腐臭類似瘴氣,侵蝕著我們的精神。毫無綠意的樹木雖能讓人直接感受太陽的光輝,卻也讓太陽的熱度蒸發凝滯的水分,反而更進一步消磨我們的體力與精神。

**已死,卻能任意活動的死者(殭屍)總是朝生者襲來,宛如要讓我們成為它們的夥伴(屍體)一般。失去理性、依本能行動的屍體已冇有保護自己身體

的想法,無論拳頭粉碎或手臂折斷,依然毫不在乎地朝我們攻擊。那拳頭已剩枯骨,但擁有擊碎巨樹的威力……不過其**耐不住那樣的攻擊,自己的手臂也會與巨

樹一同報銷。

然而,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或者應該說,它們會去找其他的手臂修複(黏接),實在有夠卑鄙。即使打爛它們的頭也不會死,而心臟原本就冇在跳動了。所以為拉長它們修複的時間,隻能切碎、焚燒、冰凍等等,又或者炸得它們灰飛煙滅。

它們擁有怪力又非常強韌,真是十分棘手的——原人類(魔物)。因為打從一開始就不瞭解屍體是依何種原理行動,因此也不知正確的處理方法,相當麻煩。

擁有如霧般軀體的惡靈總是想趁我們精神耗弱時,趁隙奪取我們的**,而我們的物理攻擊又對它們都起不了作用。

因為它們冇有**(實體),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隻能靠菲洛納將元素精靈之力賦予在弓箭上射穿它們,我和慕露露完全派不上用場。

「菲洛納,你還可以再加把勁嗎?」

「嗯,冇問題。比起我——」

「我會照顧芙蘭榭絲卡和慕露露,你隻要設法穿越森林就好。」

「……抱歉了。」

聽見菲洛納直率的話語,我不禁苦笑,回答他「你彆在意」。

在這座森林中前進,受到最大影響的便是菲洛納了。由於死者與瘴氣的影響,使得他幾乎失去所有元素精靈的庇佑,真冇想到因死者與靈魂的憎恨而扭曲的

森林,竟能對精靈產生這麼大的影響。這裡與菲洛納所居住的『魔力秘林』那般正常的森林完全相反,想必他本人也冇想到身體狀況會變得這麼差。他雖極力忍耐,

臉色卻越來越差,動作也隨著時間越來越遲鈍,可以明顯看出他狀況並不好。

我本來就知道不死者有多麼棘手,卻冇想到它們會帶來這麼大的影響。我並非第一次與精靈一起旅行,但過去和他們一起行動時,都是在受元素精靈強力庇佑的森林中移動。

原來如此啊,精靈之所以會被稱為森林守護者,我又知曉其中一個原因了。

雖然現在不會立刻發生什麼狀況,可是他狀況這麼差,很可能導致什麼意外。我心想得做點什麼,卻想不到什麼好法子。

這時候應該好好休息纔是上策,然而在這座**的森林之中實在很難實現。

腐靈幽森之中冇有鋪設好的道路,我們隻能靠身為森林子民的菲洛納近乎預知能力的經驗往前移動之故,所以菲洛納若是無法動彈,情況會非常危險。

「如果至少有個空氣新鮮的地方也好……」

『這座森林裡很難找到吧。』

這倒也是,瘴氣成為一種異臭,侵蝕著我們的精神。更糟糕的地方,濃烈瘴氣會像霧般覆蓋一整個地區。

我選擇這條路線之時已問過許多冒險者,現況卻比他們所描述的還要慘烈。虧我當時還付了以情報費而言絕不算少的金額,這樣一來,得到的情報根本喪失了意義。

我們這三天幾乎冇有休息。因為我們讓女性優先休息,所以先不說我,菲洛納的疲勞已經瀕臨極限了。

「要是你能變成銀劍的話,就什麼問題都冇了。」

『若是能這樣我也樂得輕鬆。很遺憾,我不是銀,也不是秘銀。』

算了,我原本就冇抱多大期望。我這麼叨唸著,來到芙蘭榭絲卡的身邊。

我和芙蘭榭絲卡走在前方,中間是菲洛納,後衛則是阿彌與慕露露。我想這是最不會對菲洛納造成負擔的行進方式。

「芙蘭榭絲卡小姐。」

「蓮司大人,怎麼了呢?」

我出聲喊她之後,她則精神抖擻地回覆。

芙蘭榭絲卡與慕露露晚上多多少少能休息一下,所以還很有精神,不過默不作聲地走在最後的阿彌似乎有點缺乏集中力,應該是因為睡眠不足吧。

即便阿彌擁有強大的魔力,依然是個人類,她這一年都在學院中度過,過著普通女孩的生活,身體看來已經忘記旅行的感覺了。

阿彌心中應該覺得自己還像過去一樣……像過去和我一同旅行時一樣能行動自如。就這層意義而言,不久前還和我一起行動的芙蘭榭絲卡看起來比較冇那麼疲勞,也更習慣旅行。

「慕露露也是,你們要是累的話,要在走不動前告訴我,我們就先休息。」

「嗬嗬,謝謝您這麼關心我們,不過我目前冇問題。」

芙蘭榭絲卡這麼說道,並露出柔和的笑容。真是令人安心的話。她晚上在『腐靈幽森(這種地方)』也可以沉沉睡去,似乎還能很有精神地活動。

又走了一會兒,我從行囊之中取出地圖,邊走邊攤開來看。

這幅地圖不能說很準確,但至少可以知道我們該朝哪個方向走多遠。我看著地圖,並抬頭仰望太陽。

我藉此計算出方位,依照地圖所示前進。

遠方已依稀可見記載在地圖上、位於『腐靈幽森』中央處的礦山,之後隻要筆直走到入口處就可以了。

我邊看地圖邊走,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響。那與我們的腳步聲不同,聽得出踩到了什麼。冒險者在這種地方都會儘量避免發出腳步聲,選擇空曠的地麵行走,對方不這麼做,就表示——

『蓮司。』

「嗯。」

我粗暴地摺疊地圖塞進口袋,手則從鞘中抽出小刀,殭屍雖擁有怪力,動作卻很緩慢,我有自信能觀察它們的攻擊並躲開。

正因如此,我纔不使用艾路曼希爾德,不過腦中卻傳來歎息。

『芙蘭榭絲卡,敵人來了喔。』

「是!」

芙蘭榭絲卡比我慢了些,也拔出腰際的短劍。我停下腳步確認後方有無動靜。正當我想叫阿彌與慕露露稍加喘息時,從聲音來源處走來了三隻殭屍。

它們的皮膚腐爛,可見到皮膚下紅腫的肌肉纖維,眼窩處空無一物,嘴唇也早被野獸啃蝕殆儘,可以看見褪成褐色的牙齦。

它們雖然穿著生前的衣服,然而長年曝於風雨,早已變得破爛不堪。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衣服,而是僅有遮掩身體各處要害效果的破布,勉強地遮蔽部分身體。

不知是腳斷了還是修複失敗,三隻殭屍的走路方式都有些奇怪。

能察覺到生者氣息的殭屍毫不警戒周遭,筆直地朝我們走來。就像看到玩具而興奮的孩子一般伸出雙手,步調緩慢地向前行進。

但是我和芙蘭榭絲卡都知道,若是被那雙手抓到,可是會被輕易地壓製。由於它們的**已經死透,所以腕力大幅超越了人類極限。拳頭能粉碎人類的骨頭,握力也能捏爛肌肉。還活著的人僅能使出自己**一半以下的能力,一旦變成殭屍後,便會從束縛之中解脫。

因此,為了不讓殭屍碰到我們,芙蘭榭絲卡揮劍斬斷它們伸出的右臂。

腐爛的手臂無法抵禦鐵劍,肉被撕裂,骨頭也無法承受衝擊而折斷。

儘管手臂折向難以置信的方向,殭屍依舊毫不在乎地意圖抓住芙蘭榭絲卡,用身體衝撞過來,而芙蘭榭絲卡往後一跳迴避。

她再度揮劍,斬斷殭屍另一隻手臂。

我注意著她的戰況,再望向朝我而來的剩下兩隻殭屍。它們的速度也很慢。

我先朝向離我比較近的殭屍,以前踢的要領踢碎它的膝蓋骨。腳上冇有傳來踢擊**的觸感,而是有點難以言喻……彷佛踢到什麼黏性物體的觸感,不過踢碎硬骨的感覺仍是透過皮靴傳來。

我因此皺起了臉,立刻與呈跪姿倒下的殭屍拉開距離,再對另一隻殭屍如法炮製,使它們的動作變慢。

一般而言,這時敵人便該因為劇痛而無法動彈,不過殭屍即使膝蓋骨折,依然能在地上匍匐著朝我們襲來。不過速度比雙腳完好時還慢一倍,就算隻用走的也可甩開它們。

話說回來,它們的身體與地麵磨擦,皮膚與肉塊……各種腐爛的東西旋即從身上剝落。

真是令人不甚舒服的景象。不過我已經看慣了,如今也不會感到想吐。

我瞅了在地麵爬行的殭屍一眼後,望向芙蘭榭絲卡,她斬斷殭屍雙臂後又將下顎砍飛。殭屍的攻擊不外乎毆打、抓住、啃咬這三招,芙蘭榭絲卡已封鎖了它所有的攻擊手段。

「這比對付哥布林還輕鬆吧?」

「是、啊……」

聞言,芙蘭榭絲卡回答得有些曖昧。畢竟對手是人形……應該說原本是人類,她內心應該有很多感觸吧。

殭屍雖擁有怪力,動作卻比豬(半獸人)更加遲緩。隻要冇被包圍,便比哥布林還好應付。

我們讓三隻殭屍失去攻擊能力後,繼續朝目的地邁步。

我將冇派上用場的小刀收回鞘裡,芙蘭榭絲卡……則煩惱著該如何處置被殭屍腐壞的體液弄臟的劍身,最後,她拿進入森林後已用過幾次的臟布擦拭它。

「必須考慮一下戰鬥方式呢。」

「唔……是的。」

就算不用手碰觸,斬斷腐肉的觸感與**體液的惡臭,還是令她很難受吧。我的靴底也沾滿腐肉,即便用清水洗淨,我也不想再穿它了。

進入『腐靈幽森』後,我們一直重複上演這樣的戲碼。即使殺了它們也毫無意義,非必要時,我們都是讓殭屍失去攻擊手段後再度往前進。若數量過多……十隻殭屍同時出現的話,就讓阿彌或芙蘭榭絲卡施展魔法燒它們,除此之外,幾乎都選擇不多加理會。

畢竟對方是不死者……已經死了。要讓死者赴死……是一件很困難(麻煩)的事。

『差不多了嗎?』

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說。

目標礦山已近在咫尺,我們撥開枯草前進,終於找到廢棄礦坑的入口。白色岩石與需要仰望的高山,那個入口寬敞得即使我們五人並肩而行也能通過。內部以木製梁柱支撐,能在角落看見蜘蛛結的網。

商人好似也會行經這條路,不過這裡並冇有因此而很潔淨,梁柱十分肮臟。

「終於到了嗎?」

三天——我們穿過森林抵達這裡的日數。

接下來必須穿越這座廢棄礦坑,抵達另一側。

根據我聽到的情報以及地圖判斷……需花費半天才能穿越。現在進入廢棄礦坑的話,抵達另一邊大概是傍晚時分。

接著,便隻剩再從那裡穿越『腐靈幽森』,走到王都而已。

旅途總算過了一半,現在還在半山腰,不過也因為終於走了一半,心情稍微變得輕鬆了些。

「菲洛納,你冇事嗎?」

進入廢棄礦坑前,我們稍事休息,將行李都放在地上。

不可思議的是,森林中的地麵雖然泥濘不堪,礦坑入口卻很乾爽。這附近冇有樹木遮蔭,所以是被太陽曬乾的呢?還是因為這座廢棄礦坑是銀山,銀的魔力發揮了什麼作用呢?

我這麼想著,望向礦坑內部,然而感覺不到任何清淨的氣息或魔力,反而因為太陽光無法深入內部,傳來一種毛骨悚然的氣氛。

「稍微休息後,便一口氣穿越礦坑吧。」

「好的。」

阿彌應聲表示同意,開始堆棧起在森林行走時撿起的枯枝。

堆完後,我從附近找了大小適中的石塊圍著,拜托芙蘭榭絲卡生火。行進間不覺得冷,但這座森林受瘴氣籠罩,比森林外更讓人感覺有幾許涼意。

阿彌冇有說出口,不過也很擔心菲洛納,所以才這麼做吧。所有人圍著不是很大的營火,光是這樣,便覺得身體變得溫暖了起來。

「令人不舒服的森林。」

在進入『腐靈幽森』後一直冇怎麼說話的菲洛納終於開口。或許抵達廢棄礦坑,也讓他稍微恢複了體力。

「連你都這麼說,看來這真的是座令人不舒服的森林呢。」

菲洛納的聲音十分鬱悶,所以我刻意開著玩笑,但他的表情依舊很陰沉。

連如此珍視『魔力秘林』的菲洛納都說「這座森林令人不舒服」,那麼這座**森林的狀況可說十分糟糕。

「這裡幾乎冇有元素精靈大人的氣息。」

他含糊不清地低語,並轉動著頸部,舒展全身上下的關節,響起一陣哢哢的清脆聲音。

「這樣下去,這座森林隻會瀕臨死亡……」

他聲音中夾雜著悲傷的情緒。

元素精靈很少——對我而言……不對,除了菲洛納以外,對在場的人來說,這都是一種很模糊的概唸吧。慕露露雖然同樣崇敬精靈神(翠尼利亞),可縱使她能瞭解菲洛納話中的意義,眼眸中依然冇有實際感覺。

「冇辦法了嗎?」

慕露露這麼問道。菲洛納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並非這類知識的專家,所以無法插話,隻是身為森林子民的精靈都這麼說了,現狀便是無計可施吧。又或者,身為元素精靈母親的翠尼利亞,說不定能幫上一點忙。

照菲洛納所言,因為元素精靈很少,所以森林步步走向死亡;那麼隻要讓元素精靈聚集到森林,森林或許可以重獲新生。以更現實的角度來想,我腦中浮現這塊大地……這附近的土地缺乏營養,所以樹木枯萎凋零的畫麵。

「過去都隻是作為知識而認識,但世界上確實存在這樣的森林啊。」

他對我這麼說。

聞言,我聳了聳肩以示迴應。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過確實知道有許多類似『腐靈幽森』這樣死去的森林。旅行會讓人不慎看見——不慎見證這類令人厭惡的事。

世界並非都是優美的風景。還有在我們被召喚來這世界前遭到破壞之物、我們在旅途中所破壞之物,以及無法守護之物。

一想到這裡,光是應聲,都讓我情緒有些消沉。

「世界上要是隻有美麗的風景就好了。」

「就是說啊。」

迴應我的是芙蘭榭絲卡。她或許想起了前幾天我們一起看見的『魔力秘林』中美麗的綠意。

漂亮的綠葉、刻劃著數百、數千年歲月的大樹、澄澈的泉水、清淨的空氣、涼爽的微風、水之精靈(溫蒂妮)的清冷及充滿生氣的森林芬芳。這一切的一切

都不存在於這座森林之中。若如菲洛納所言,這裡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事物了。彷佛對這件事感到悲傷……芙蘭榭絲卡的聲音與菲洛納一樣有些消沉。一陣冷風吹過,

宛如昭示著這份感情。

夾帶森林腐臭的風令人覺得不適,但隻是這樣倒還冇什麼問題,一直吹風的話,令人擔心身體是否會因此受寒。

現場的氣氛讓我有此感受。『腐靈幽森』以及即將潛入的森林深處——意即廢棄礦坑,都使我的心情瞬間變得鬱悶。

我用營火溫暖身子,並再度看向礦坑入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隨時會出現幽靈的感覺。

嗯,不過實際上會出現的並非幽靈,而是殭屍與惡靈……惡靈是幽靈幻化而成的嗎?

我想起過去曾和其中一位夥伴談論過這個話題。

*

*

*

這裡是一個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地方。

說是廢棄礦坑,偶爾也會有人通過,所以並冇像想象中地臟。不僅如此,甚至美得讓人感覺到神聖……的氛圍,然而依然無法以清淨稱之。

裸露的岩壁與太陽光無法照射到的黒暗之地,在提燈的照耀之下,岩壁散發出類似水光的獨特光澤。

若用顏色來譬喻,那並非黑色,而是藍色,是比黑色更深邃的靛藍幽暗,是甚至能吞噬光芒的深遠黑暗。話雖如此,並不會令人感到寒冷,反而讓人湧現一種神秘的興奮感,也同時油然升起一股興趣。

這裡是廢棄礦坑,我原本想象的畫麵是地麵雜亂地散落許多失去用途的圓鍬,或裝填礦石的推車,空氣之中也充滿灰塵且潮濕。

然而此處其實冇什麼灰塵,空氣很乾淨,深呼吸的話,肺中會充滿冰涼的空氣。空氣十分冰涼,是幾乎令身體發寒,可以稱作冷氣的空氣。不過一旦肺中充滿這樣的空氣,便會感覺到因步行而疲憊的身體冷卻下來,思維也變得清晰。

在幽暗之中飛舞的光點若說是灰塵又顯得過大——那是不同於提燈光源的光粒子,似乎對空氣的流動與振動十分敏感,會隨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猶如閃避地四處移動。我單手拿著提燈與行囊,以另一隻手抓住光點。

抓住光點的手鬆開後,我便發現那是一隻小蟲。小蟲比螢火蟲還小,是有很多隻腳的發光生物——我雖然不清楚原理,但因體內化學反應而能自動發光的昆蟲或深海動物,似乎有著這樣的統稱。因為棲息在黑暗的廢棄礦坑中,所以如此進化了嗎?

我攤開手,發光生物便再度飛起,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無數光點在一片靛藍的幽暗之中閃爍,搭配冰冷的空氣,總覺得彆有一番神秘的氣氛。

(插圖)(插圖)

這景象既夢幻又蠱惑人心,有種衝動驅使著我凝視這幅光景,然而這麼一來就無法離開礦坑了。我一邊感到可惜,一邊有些欣喜地環顧四周漫步。

這樣前行,會覺得提燈的光源實在有些煞風景,但也不可能熄掉它。

畢竟不知道不死者會潛藏在哪個角落,不管景色再怎麼美麗,熄滅光源都太危險了。雖然可以用魔法照明,可是阿彌的魔力過強,會讓已習慣提燈微弱光線

的眼睛感到炫目;而芙蘭榭絲卡的魔力所製造出的光源不會太亮,那也和提燈冇什麼差彆。說到底,我們本來就買了提燈,便是為了節省著魔力,以應付任何緊急狀

況。

「看得入迷了嗎?」

「嗯,有點。」

菲洛納發現我行走速度變慢了,開口這麼問,我則聳了聳肩。他或許還記得之前我說過自己喜歡欣賞美麗的風景。

「真是美好的景色呢。」

「是啊,真漂亮。」

阿彌與芙蘭榭絲卡也發出讚歎,看來她們也被眼前景象吸引了。

那冇出聲的慕露露呢?她被拿著提燈的夥伴包圍在中間,也抬頭望向廢棄礦坑的天花板。提燈光源微弱,我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她說不定也享受著這樣的景色。我看著眾人的反應發出輕笑,注意著腳邊向前邁進。

我們用提燈的光源照亮礦坑的石壁,順著路往前走。

一行人走進坑道冇經過多少時間,不過太陽光已經完全照不進來了。

芙蘭榭絲卡一直欣賞著熒光點點的景象,過了一會兒後,她開始警戒四周,那副模樣彷佛害怕著什麼似的……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在『腐靈幽森』露宿野外時,她都不曾顯露絲毫害怕黑暗的模樣,卻會害怕廢棄礦坑的黑暗啊。

不過在黑夜中度過一晚,與警戒著暗處前進,所感受到的恐懼大概也不同吧。我們行走的速度固然慢了下來,但現在的速度正好適合提防著周遭往前推進。

即使不到『腐靈幽森』氾濫的程度,坑道裡應該也有不死者,我們多加戒備絕不會毫無用處。

我右手抓著提燈,左手懷抱行囊往前走,阿彌也單手拿著提燈走在我身旁,殿後的則是菲洛納。

這裡和在『腐靈幽森』感受到的氣氛大不相同,所以進入廢棄礦坑後,他的身體好像也冇有先前那般不適了。

至少他的腳步沉穩,呼吸也很平緩。

臉色則無法藉著提燈的微弱光源確認。

「什麼都冇有呢。」

「是啊。」

我們走了一會兒後,阿彌開口這麼說。坑道中迴盪著我們的腳步聲,小小的聲音發出不小的迴音,再被黑暗所吞噬。

慕露露對迴響在寂靜之中的聲音有了微弱的反應,肩膀不自然地抽動一下。我望向她,發現那對狼耳正在顫抖,她在寂靜中繃緊了神經吧。菲洛納也做出不甚明顯的反應,但除此之外,其他人冇有任何動作。

冰冷的空氣令人感受不到不死者地盤特有的濕氣,隻有可稱為靈氣的寒氣。蟲子的微弱螢光、提燈的光源——冇有任何東西這些光產生明顯反應,甚至連一隻蝙蝠都冇有。

該怎麼說呢……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湧上心頭。

坑道中除我們之外彆無他物……因為是廢棄礦坑,所以倒也理所當然,但連一具殭屍、一隻蜥蜴或蝙蝠都冇有,反倒讓人坐立難安。

「真奇怪。」

我低喃著,並停下腳步。此時,如同配合我似地,其他人也紛紛停步,望向了我。

「什麼都冇有。」

「嗯。」

慕露露彷佛替我道出心聲似地低語。聲音經過坑道岩壁反射後,消失於一片昏暗之中,果然冇有任何東西有所反應。

我仔細地環顧四周,冇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菲洛納屈身望著地麵,大概在確認是否有什麼東西留下痕跡,但好像什麼都冇找到。

我吸了吸鼻子,聞了一下空氣的味道,感覺不到在『腐靈幽森』遇到殭屍時的惡臭……表示這裡冇有其他東西了吧。

這樣說輕鬆是輕鬆,但什麼都冇有,就代表不知魔物會在何時、從哪裡現身,令人不由得感到緊張。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遇上殭屍,至少不會讓人神經緊繃。恐怕其他人也抱持相同的意見吧。

「算了,冇有就冇有,這樣我們也落得輕鬆。」

『嗯。』

聽見我的話後,眾人也露出笑容,氣氛變得和緩下來。艾路曼希爾德也同意了我,恐怕是因為連我這想要戰鬥的搭檔,也不想劈砍腐爛的屍體吧。

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我們邊走邊進行說不上談笑的簡單對話,不過在黑暗中行走果然會讓人越來越不想開口。回過神來,我們五人皆不發一語地走在坑道之中。一旦注意到這種情況,我們便會停下腳步,暫時休息一下,再一同聊天前進。

重複了幾次後,我們抵達了被分切為十字的通道口。

我從行李中取出廢棄礦坑的地圖攤開,往連接著出口的路走。

我突然想到,如果這是電玩遊戲的話,在死路或許會找到寶箱呢。

但接著立刻又想到「迷宮的寶箱究竟都是誰準備的啊?」這種無聊事。身處冇有魔物棲息的靜謐坑道,我的專注力似乎已經開始渙散了。

察覺到這件事情後,我轉了轉脖子,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見狀,取代阿彌與我並肩前進的芙蘭榭絲卡,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我。

「您怎麼了嗎?」

「冇什麼,一直走個不停會鬆懈下來呢。為了重新凝聚專注力,我就試著深呼吸一下。」雖然事實就是如此,但一講出口便覺得聽起來很脫線,這是為什麼呢?

然而,芙蘭榭絲卡卻很認真地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也和我一樣開始深呼吸。我們便這樣保持專注力,照著地圖走過幾個岔路後,來到了作為路標的三岔路口。

終於來到離出口剩一半路程的地方了。正當我們要走向地圖上標示為路標的岔路時,我停下腳步,再度看向地圖。

「嗯?」

「怎麼了?」

菲洛納不明就裡地詢問停下腳步的我,並來到我的身邊。

「冇事,隻是和地圖好像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為什麼你這時會顯得那麼冇自信啊?』

我好歹知道怎麼看地圖。應該說,廢棄礦坑的地圖隻是平麵路線而已,不可能看錯纔對,可是為什麼……

「嗯……?」

我互動看著地圖與眼前隻靠提燈光源無法全部照亮的廣大廣場,接著望向左右兩方。

左右都是細長的小路,前方則是一片大廣場。在地圖上,三岔路的前方應該都各自是一條筆直的路纔對。

這個寬廣如大廳的空間就是路嗎?

地圖照理說會標示得更清楚纔對啊?

先前我們在小蟲的熒光之下,欣賞著廢棄礦坑內的光景,但此時最大的異樣感在於——眼前寬廣的空間比其他地方都明亮。不對,應該說蔚藍比較正確。

相比熒光又是彆樣的亮光,彷佛一踏入便不可能回頭……甚至會讓人有此感覺的深邃蔚藍(黑暗),令我們躊躇不前。

這隻是我的直覺。至今……在被召喚來這世界的三年之間所培養,身為冒險者的直覺,阻止了我前進的腳步與意誌。

「呼……」

不過,不前進的話事情便不會有進展。這時候不前進,我們便無法離開廢棄礦坑。

「阿彌,你有感覺到什麼嗎?」

「這個嘛……有種討厭的預感。」

這樣啊,看來阿彌也和我意見相同。即使感覺不到什麼,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望向菲洛納,他陣中也浮現些微的警戒之色,不過他什麼都冇說,應該是因為冇有找到必鬚髮出警告的根據吧。

我再度看向地圖,確認接下來的路線,並記在腦中。幸好過了這一段後,就冇什麼岔路了。

我記起轉彎之處與順序,將地圖交給菲洛納。

「怎麼了?」

「保險起見。我已經把路記起來了,所以要是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在出口會合吧。」

我應該聽從這種時候產生的直覺。這是我在旅途中學到的一種心理。經驗與直覺,這兩者最值得信賴。

因此,為防不時之需,我先將地圖交給菲洛納。他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幾許不安穩的氣氛,在我說「要是發生什麼事」之後,他冇有多問就收下地圖。

於是我踏出一步。儘管同時懷有氣勢與緊張,但要是不前進,便無法離開廢棄礦坑,因此我們要做的事情並冇有改變。

懷著不好的預感往前踏出一步後,空間立刻變得遼闊——的感覺。

剛纔走過的通道,即使隻是提燈的光源都能照到頂部,然而現在卻照不到了,左右兩側也變得開闊,以構造而言,應該接近半圓型……一類的形狀。

我望向頭頂處,雖因黑暗無法掌握距離,但可知道天花板有許多熒光蟲。因為頂部太高,光線無法照到地麵,不過它們將坑道上方染成一片蔚藍。

剛纔走過的通道都很狹窄,所以覺得它們很近,如今卻很遙遠。

……若要比喻的話,就像是星象儀。儘管冇有那些星座,但在這片蔚藍的黑暗中浮現的光點卻彷佛星星一般美麗而夢幻,好似一伸出手便能抓住,卻絕對無法觸及。

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更想伸手抓住。是一幅會讓人不禁湧起這種想法……與魅惑一詞相應的光景。

我傻傻地望著天花板,雖隻有一瞬間,卻不隻腳步,感覺連呼吸都差點忘記了。

——彷佛能吸走靈魂一般。我心中驀地湧現這股恐懼之情。

寒冷的空氣也是醞釀出這種氣氛的原因之一。

猶如靈魂被抽離、身體被凍僵……這裡真的是個既深幽黑暗又寒冷異常的地方。

「走吧。」

儘管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我還是這麼說。此時,被深邃黑暗所束縛的身體終於取回了自由。我回頭看去,見到方纔的來路以及夥伴們的身影。

這是理所當然的景象,儘管如此,看到阿彌、芙蘭榭絲卡、菲洛納以及慕露露的臉,依然覺得安心不少。

「蓮司哥,你怎麼了嗎?」

「冇事,我隻是覺得天花板還真高啊。」

我說不出自己害怕黑暗,隻好這麼敷衍過去,重新麵向前方。總之,若分不清楚來時的方向會是個大問題,於是我沿著牆壁朝左方前進。我記得這是叫左手法則還是什麼的方法。

聽說這是一種為了在迷宮中不迷路的前進方法,但究竟是誰想出來的呢?身處構造複雜的場所時會很方便,當初是宇多野小姐教我的。她對這類冷知識都很清楚呢。

我依靠提燈的光線前進,讓裸露的岩壁始終保持在左手邊。

我們至今都走在狹窄——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窄,但以提燈照明便可清楚看見左右——的通道上,所以右手邊空無一物的感覺,造成了心理方麵的恐懼與不安。

我感到自己身體變得僵硬,呼吸也有些紊亂。

我的體力目前冇有問題,儘管明白這一點……卻滿心想趕緊通過這個半圓型的廣場。我腦中隻剩下這件事。

陷入沉默實在不太好,會對心理產生影響,心情低落、精神萎靡。

「芙蘭榭絲卡小姐、慕露露,你們都冇事嗎?」

我向還不習慣旅行的兩人喊話。

「是、是的。」

「嗯。」

慕露露一如往常,不過芙蘭榭絲卡的聲音中則帶著緊張。她或許和我一樣,對這片黑暗感到恐懼。

「要是很害怕的話,要牽手一起走嗎?」

「還、還是不用麻煩了。」

立刻回答我的是芙蘭榭絲卡,聲音果然還是有些緊張,感覺還帶著一點焦慮與害羞。雖然我隻是開開玩笑,但總比什麼都不說好吧。

沉默會加深緊張,不過我隻是有點害怕而已啦。

我在心中對自己說起玩笑話,手扶著牆壁繼續往前走。

儘管我覺得自己是以跟之前差不多的速度行走,卻找不到前往出口的通道。是因為這空間比想象的還寬廣,還是我們一不小心走到彆條通道了?

距離感與方向感在黑暗之中都派不上用場,也漸漸搞不清楚我們到底前進多遠了。

如此一來,不安越滾越大,對時間的感覺變得模糊,使人分不清到底過了多久,在演變到這樣之前,我先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能因此便感到動搖呢?我固然常聽說人被關到密閉空間會感到恐懼,不過若在開闊的地方也會迷失自我,那就是軟弱的證據了。

「艾路曼希爾德,你有感覺到什麼嗎?」

『冇有。』

這樣啊,算了,問了也冇什麼意義。若在這個狀況下,一旦察覺到什麼,艾路曼希爾德一定會先告訴我們吧,我隻是為了撫平心中的緊張與焦躁纔對她說話。接著我頓了一下,開始思考。

那麼,該怎麼辦呢?該就這樣往前,還是該先折返呢?

「菲洛納,你有感受到空氣的流動一類的觸感嗎?」

「……姑且算有,如果是剛剛走過的通道上,就感覺得到。」

察覺到我想說的事,菲洛納這麼告訴我。

總之,不需要擔心出口——或該說是來時的路了。這件事讓我的心情輕鬆不少,沿著牆壁繼續開始往前。

假如剛剛菲洛納也搞不清楚方向,我會選擇折返。即使這裡冇那麼大,但要是在廢棄礦坑裡迷路,對心理健康可不太好。對有旅行經驗的我或阿彌而言倒也

還無所謂,不過對芙蘭榭絲卡或慕露露來說,若搞不清楚來時的路不知會怎麼樣,在通過『腐靈幽森』時消耗大量體力的菲洛納亦是如此。

不過若菲洛納找得到方向,我們便可以繼續往前,即使再這樣下去迷失了方向,也至少知道回去的路。

可是——

「…………」

又走了十步都不到的距離,我再度停下腳步。

黑暗中,一道「叩」的聲響,在寬廣的空間中響起。那不是腳步聲,而是類似某種東西從高處落下的聲音……我察覺不到什麼氣息,用提燈照亮右側的黑

暗,但微弱的光源無法穿透這片漆黑,我冇辦法窺見發出聲音的『某種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抽動鼻子聞一聞,也聞不到腐臭的味道。

大家都聽到這個聲音了吧。菲洛納靜靜地將長弓拿在手中,架上箭矢。阿彌為了和我一起擔任前鋒而來到我身旁,慕露露也打算站到我旁邊,不過我伸手製止了。

「芙蘭榭絲卡小姐、慕露露,行李就拜托你們了。」

我用左手拿著提燈,右手一閃,翡翠色的魔力光輝滿溢而出,擁有銀色劍身的神劍(艾路曼希爾德)顯現於我的手中。受其魔力光輝照耀,這片黑暗在一瞬之間得以看個分明。

即使如此,能照亮的範圍卻也冇那麼廣,充其量隻能看到幾公尺遠。不過知道這範圍內什麼都冇有,便已足夠。

接近無音的寂靜裡,隻能聽到我們的呼吸聲,寂靜到什麼都——連殭屍的腳步聲都聽不見。

若說剛剛的聲響是我們聽錯,也幾乎要令人信服。

不過,正是因為安靜至此,要聽錯還比較難。

已過了十幾秒的時間,剛纔那道奇妙的聲音冇再響起。是因為我們有所警戒,所以躲了起來嗎?這麼一想,如此維持緊張狀態實在太浪費體力了。

對方是在黑暗之中窺伺我們的樣子嗎?還是單純隻是岩壁掉了一角呢?

我望向身旁,阿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回望著我。

「我們——」

我們邊走邊看狀況吧——正當我打算這麼說時,又聽見「喀」的一聲,傳來某種東西跌落地麵的聲響,而且比剛纔還強勁。想在黑暗之中鎖定聲音反響之處有些困難,不過恐怕是正前方。

「有什麼來了。」

在我施力握緊神劍(艾路曼希爾德)時,慕露露突然揚聲喊道。下一瞬間,某個白色物體自黑暗中朝我刺來。這從提燈照明的範圍外所施展的攻擊,完全是奇襲,我方明明已有所提防,還是無法反應,它撕裂空氣朝我而來。

然而在它碰到我之前,阿彌便以我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拔出秘銀短劍將之撥開。隨後發出的乾澀聲響,告訴我們那並非**或金屬。

阿彌揮舞短劍帶動身體扭轉,長長的黑髮在提燈的映照下飛舞。那個白色物體並冇有追擊阿彌,直接消失於黑暗的彼端。

以提燈的照明可以確認它的顏色,是白色。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我冇有看漏,那是骨頭。

「是骷髏怪嗎!?」

在我喊出這個名詞時,從視野範圍外再度伸來觸手般的骨頭。

那和我所熟知的骷髏怪不同,並非人形。

我從冇見過擁有觸手狀骨頭的骷髏怪,而我也冇時間感到慌亂,立刻以神劍(艾路曼希爾德)揮開這道攻擊——可是它的攻擊比想象中更加淩厲,結果它冇被我彈開,隻是偏離原本的攻擊軌道,深深插進我背後的岩壁之中。我瞥見此情此景,不禁寒毛直豎。

它能粉碎岩石,代表如果吃了那記攻擊,我也會被刺穿吧。得從看不見的地方提防出其不意的攻擊,讓我感覺到強烈的恐懼。

下一瞬間,菲洛納朝空中射出弓箭,伴隨銳利的風切聲,箭矢射向觸手延伸的前端,但箭卻消失在幽暗之中,絲毫冇有射中任何東西的實感。

對手隱於黑暗之中,意外讓我們麵臨苦戰。我對這片與夜晚的黒暗截然不同的晦暗咂了咂舌,刺中岩壁的觸手再度消失於黑暗。

「蓮司哥,小心點。」

阿彌這麼說道,她的周圍滿溢金色的魔力光輝。光芒比飛舞於坑道內的熒光蟲更強烈而閃耀,那一個個魔力光輝,在黒暗之中彷佛有自我意誌般地舞動。

它們彷佛照亮黑夜的照明裝飾,宛如祭典時的燈飾,照耀黑暗的空間。

習慣黑暗的眼前突然出現強光,讓視野瞬間被白色占據。為了不直視光源,我用冇握住劍的手遮住眼睛,之後,我終於得以一睹白色物體的真麵目。

現身在我們麵前的是骨頭。骷髏怪——被如此稱呼的不死者。

隻是其形狀是我……恐怕連阿彌也冇見過的模樣。骷髏怪通常都為人形或有如獸形,是模仿自己生前姿態的存在。

可是,驟然於幽暗之中現身的這傢夥則不同。

一開始感受到的是白色,但不是慕露露那般美麗的純白,是混濁的白色。大小如同成年大象,不對,或許更大。

它有許多隻腳,如蜘蛛,又如蠍子。紮實龐大的下半身之上,接著類似人類的軀體,其上半身也是異形,頭部是長著顯眼獨角的巨魔,可是兩隻手臂又宛如

螳螂的鐮刀。下半身是蠍子,上半身為異形。它雜亂無章、毫無秩序地連結各式生物的骨骸,但我可以說,它是隻能用「異形」稱之的怪物。

無數足部的尖端就像手一樣,儘管數量各異,但都連接著手指。它或許是靠那些手指讓自己貼在天花板上,是個光看外型便讓人作嘔的怪物。

而在它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幾乎留下殘影之勢來回揮動的尾巴——

『蓮司!?』

腦中傳來類似尖叫的高亢嗓音。我注意到那尾巴瞄準的不是我,而是看著在光芒中現身的異形,驚異到愣在原地的阿彌。在我出聲警告她之前,我的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我幾乎隻憑直覺,站到阿彌麵前擋下無法用肉眼追上的尾巴所揮出的一擊。手中握住的神劍(艾路曼希爾德)與提燈皆被彈飛,我也因為無法承受的衝擊遭到震飛。

在瞬間失去重力的感覺之後,背後傳來衝擊。我撞上岩壁,從肺中咳出空氣,令我因而嗆了幾下。

僅僅一擊。而且我明明拿劍插入其中並擋下了,卻還是瞬間差點失去意識。

我想用雙眼捕捉異形骷髏怪的身影,卻遲遲無法對焦。是因為撞到頭的緣故嗎?身體有種異樣感,彷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此時,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那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但也因這道聲音,讓我得以保住意識。

我將右手伸向虛空,僅是如此,翡翠色的魔力光輝便朝手中聚集,幻化為一柄長劍……劍身是銀色。我確認翡翠色的線條流竄於劍身,並望向劍柄尾端翡翠色寶石的內部,那裡閃爍著兩點光芒。

解放的製約有兩項——我因這件事而咂舌一聲。此時,阿彌與慕露露像掩護我一般站到前方,儘管菲洛納射出了弓箭,不過那速度快到難以目視的箭矢,輕易被鐮刀狀的手臂彈飛,至於想拉近距離的阿彌與慕露露,則遭到尾巴牽製。

不僅如此,在我們周遭飄浮、照亮這片空間的光源……異形身旁懸浮的光源幾不可見地扭曲了。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但阿彌站立的地點周圍突然爆炸。

——是魔法。

「唔!」

阿彌咂舌並往後一跳,下一刻,如鞭子般彎曲的尾巴朝地麵敲去。

地麵如同發生一場小型地震般搖晃,這股衝擊使得礦坑頂部落下不少粉塵與碎石。

這時候我才終於取回身體的自由。我集中精神,握緊神劍(艾路曼希爾德)與此同時,慕露露站到我的麵前,緊接著又傳來一陣衝擊。

我接住被打飛的慕露露,再度狠狠撞向石壁。

我根本連思考的時間都冇有,發現那是異形使出的魔法引起的攻擊。

我確認臂中的慕露露平安無事,所幸那似乎不是太過強力的魔法,並不會讓人昏過去,隻會讓人因驚嚇而渾身僵硬罷了,應該算是牽製用的魔法。以魔法限製對方行動範圍,再用尾巴或鐮刀給予致命一擊,這就是它的狩獵方式。

「阿彌,你有能用的魔法(東西)嗎!?」

「有點困難。」

我抱著慕露露這麼問道。阿彌左手拿著秘銀短劍,右手拿著魔杖,注入魔力製造出金色的刀刃。

阿彌的魔力太過強大,在坑道這種受限的空間中無法使用魔法。雖然有辦法用,隻是一旦用了,便可能使坑道崩塌。

原以為存於伊姆內幾亞大陸的不死者——這種程度的魔物,靠我和菲洛納便能應付,冇想到竟然有這種怪物存在。

應該說,這異形到底是什麼?

我去過許多地方旅行,見過非常多樣的魔物,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魔物,而且它非常強大。

儘管我隻看過它發動幾招,不過動作精密又豐富,還會使用魔法。

這樣的強度就算出現在阿貝艾爾姆……那片魔族所居住的大陸上也毫不奇怪。

阿彌拿著魔杖與短劍,呈現一一刀流的架式,專心應付尾巴與魔法的攻擊,菲洛納則用弓箭防禦鐮刀的攻擊。但若那對鐮刀也攻擊阿彌,就算是以『與女神匹敵的魔力』強化**的阿彌,或許也會有生命危險。

即使肌肉強韌、動作敏捷,**依舊是人身。儘管被稱作英雄,也隻是被砍還是會流血的人類,我非常清楚這一點。而且,被稱為『大魔導士』的阿彌並不擅長劍術,她現在不過是用超越一般人的**能力和對方互砍而已。

見狀,我放開支撐慕露露的手,站起身來。

「阿——」

在我叫出阿彌名字之前,背後驀地一涼。

接著,我順從這股惡寒,將劍高舉於頭上一擋,傳來一陣衝擊。彷佛承受千斤重物似的衝擊,不是對接下某物的雙手,而是對腰部造成了負擔。

我緊咬牙根,耐住這股衝擊。不知是轉瞬之間還是過了數秒,衝擊突然放緩,我在這時看見從頂端落下的東西,不禁目瞪口呆。

「你——!」

「山田蓮司!!」

神劍(艾路曼希爾德)後是一張臉。強烈的視線,睥睨似的眼神,咬牙切齒。所有一切都是眼前的存在對我投以的憤怒及憎恨。

喊叫著我全名的東西在空中重整態勢後,將我踢飛。毫無防備的身體遭到踢擊,我邊咳嗽邊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我正覺得他會急起直追時,他停了下來。

仔細一看,他腳邊出現一個尺寸足以令一隻腳陷落的洞。我意識到那是芙蘭榭絲卡的魔法,與此同時,我用左手壓著被踢中的腹部,以右手架好了劍。

方纔撞到岩壁的背部以及被踢中的腹部,後背與前方,令我感受到全身上下都痛的錯覺,調整起呼吸。

我調整呼吸,並望向突然出現的那個東西——在阿彌的魔力光輝映照下現身,似人非人的存在。病態的蒼白肌膚,不如精靈長而尖的雙耳,四肢如同獸人戰鬥之際,覆蓋著體毛,身上穿的則是難以稱為衣服的破布。背後還長著一對讓人能聯想到猛禽的雙翼,吸引人投以視線。

魔族。

照理說不應出現在這塊大陸的魔族正站在眼前,對我投以深惡痛絕的視線。

我不禁開始思考他原本躲在哪兒。應該是靜待能確實殺死我的瞬間,而一直貼在洞窟頂部吧。

不知他是否察覺了我意識到他是魔族,因而咧嘴一笑。那並非喜悅——而是能感覺到猙獰殺意的笑。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竟然能在這種地方見到你啊〃」

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他單腳一跳,進入我保持的安全距離之內,於是我也急忙往後跳。與其說我感到混亂,其實單純隻是反應跟不上。正當我打算舉劍接下攻擊時便已被打中,我的右肩——而非劍身——承受了魔族揮出的拳,朝地麵倒去。

接著他立刻大力踱步,打算踩碎我的頭,我藉著遭到毆打的衝擊慣性滾離原地。

我預測他會再度出手而立刻起身,但我以為的攻擊並未來到。仔細一看,他的臉依然麵向我,卻抓住了菲洛納從死角——他的背後——射去的箭矢。

「還是一樣,都是些怪物啊。」

我吐出這句話,重整姿勢。視線轉嚮慕露露時,發現芙蘭榭絲卡已經出手幫了她。

不過這種運動能力與反應速度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一般而言,射出的弓箭是不可能徒手抓住的。

能做到這種事的——不,能理所當然地做到這種事的就是魔族。方纔被他打中的上臂傳來一陣熱燙的疼痛感,隻是被毆打,肌肉就……不,最糟的情況下,可能已傷及骨頭。我的手指還能動,所以大概冇有骨折,但隨著時間經過,手臂的發熱感有不斷增加的錯覺。

不遠處傳來清脆的聲響。是阿彌和另一隻異形(怪物)戰鬥的聲音。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左手架著神劍(艾路曼希爾德)警戒對方,並這麼問道。

將我踢飛後,對方(魔族)顯得冷靜了一些,他彷佛提防似地壓低身子,將魔力凝聚到右臂之上。在阿彌的金色魔力照耀下,能發現那股越見黯淡的黑色的魔力光輝纏繞在其手臂上。

「你以為我會說?」

「那倒也是。」

我們彷佛相識多年的朋友一樣詼諧地交談,下一瞬間,魔族便像飛蝗般地跳起,朝我的頭部施展迴旋踢。我低下頭閃躲,他揮動的腳在岩壁上踢出一條裂痕。

「呼。」

我籲了一口氣,用神劍(艾路曼希爾德)砍向他露出的襠部,不過他用另一隻腳接下了我的斬擊。在空中也那麼靈活啊——我在心中這麼咒罵,下一刻,我的劍身被腳趾抓住了。

『竟敢用腳擋我!』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憤慨的聲音,可見她不悅至此,可是——

「可惡。」

「哈——」

明明隻是腳趾,卻擁有恐怖的強大力量。我意圖收回劍再度揮出,但隨著收回的劍,他插入其中,隨後我的視線便一陣搖晃。

額頭上傳來痛楚。過了一會兒,魔族男人在不遠處著地,而我腳步踉蹌得無法追擊。隨著我抽回劍的態勢,頭部受到他的膝蓋使力撞擊——在搖晃的視野中,我總算理解自己受到怎樣的攻擊,而後我再度架好劍。纏繞在他手上的魔力,隻是幌子。

我被他耍著玩了。

正當我這麼想時,我被來自側麵的衝擊震飛,這次換右肩撞到岩壁上。

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而和異形(骷髏怪)對上了眼。不對,其實他冇有眼球就是了,所以應該是我自己感覺和其深陷的眼窩有了交會。

「蓮司哥!!」

阿彌對付著異形的尾巴,併發出慘叫,同時間,一道白色身影躍向打算朝我奔來的魔族,慕露露從魔族背後展開了偷襲。

可是魔族彷佛背後有長眼睛似地,立刻對攻擊有所反應,他反手一揮,慕露露嬌小的身軀便被打趴在地。隨著一聲慘叫,慕露露摔在地上動也不動。

我不知道她是昏倒了,還是打算伺機而動,但她應該還活著。我確認倒臥的她背部有些微起伏之後,用力深呼吸,強迫自己調整氣息。

然而對方宛如不給我思考的時間,用腳隨意踏嚮慕露露小小的頭。你不過來,我就殺了她——便是這麼回事。

還真是好懂啊。我以雙手握緊神劍(艾路曼希爾德),壓低身子。

右肩異常疼痛。剛纔被甩向岩壁,傷勢似乎更加惡化了。

我事不關己地想著,等待機會到來。過了一秒——或許更久,骷髏怪的尾巴砸進我與魔族之間。我趁著煙塵飛揚之際往前衝去,踩上那條來回甩動的尾巴,並隨著它揮舞的勁勢跳起。隨著失控的尾巴飛舞的小碎石,都打到我的臉上。

我眯著眼睛防止碎石飛進眼睛,無視石礫帶來的疼痛朝魔族攻去。

我從煙塵後飛身而出,捕捉到下方魔族的身影——他的臉上冇有絲毫驚訝。當我在空中試圖揮下神劍(艾路曼希爾德)時,右肩傳來劇痛。

我無視這陣痛楚,依舊揮劍向下,卻無法灌注力氣——但這隻是幌子。

魔族雙手在頭上交叉,打算防禦我的攻擊。他從劍身的顏色判斷空手足以防禦。真是的,魔族對我的……我和艾路曼希爾德的弱點瞭如指掌。

——隻要製約尚未解放,我便無法全力對戰。殺死魔神的我,已變得這麼有名了嗎?

「得手——」

魔族為了反擊而在體內積蓄力量之際,一道微弱的破風聲同時襲來。從他背後射出的箭,刺向兩手毫無空檔的魔族其肩部。原本應是瞄準他的背後,不過他旋身避開了要害,依舊維持手臂交叉的姿勢旋轉身體,而我在空中冇有立足點,落回了地麵。

我知道他踩著慕露露的腳充分施加了力量。不過下一瞬間,類似方纔異形(骷髏怪)所用的魔法將魔族震飛了。以方向而言,應該不是現在阿彌正在牽製的敵人所使出的,如此想來,我判斷現場會用魔法的隻剩下芙蘭榭絲卡。

我確定發出攻擊的人冇有施展追擊,便對失去平衡的魔族發起肉搏戰。以非慣用手——左手握住神劍(艾路曼希爾德),總覺得有些不安。我這麼想著,同時一劍橫劈過去。

但是這記攻擊,他僅僅以右手手指挾住劍尖便擋下了,對方立刻將劍拉向自己,讓我失去了平衡。他隻用了食指、無名指與拇指,即使我使儘力氣試圖穩踏地麵,依然無法如願。

真是的,他簡直冷靜到令人髮指——明明怨得恨不得殺死我。

順著劍身遭到拉扯的力量,我全力往前傾身。同一時間,神劍(艾路曼希爾德)幻化為翡翠色的魔力光輝煙消霧散,隨即變成一把適合近距離戰鬥的短劍。

魔族的左臂一揮,掃過我因身體前傾而偏低的頭部,我試圖順勢以短劍刺向他因此露出的腹部,卻被他的前踢遠遠踹飛。

我在地麵上翻滾,循著慣性的力量起身,望向菲洛納等人的方向,發現他們已救起了慕露露。

「為什麼魔族會在這裡?」

菲洛納為使魔族的注意力從我身上移開,刻意出聲詢問。

不過,魔族的視線並未從我身上移開。那也是當然的。

「山田蓮司。」

他喊著我的名字,嘴角一歪,那是會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扭曲笑容。他嘴上笑著,眼神卻冇有笑意;明明看似愉快,實則充滿憎恨。他的表情訴說著他想殺我,想得不得了。

他如此笑著,動作隨意地拔出肩上的箭。為了不被輕易拔出,箭上明明裝有倒鉤,他臉上的笑容卻分毫不減。儘管魔族的**格外強韌,應該還是感覺得到痛楚纔對——這表示比起痛楚,能殺死我更讓他開心嗎?

對我而言可一點都不值得開心。

「菲洛納,你帶著她們兩人快逃!」

我這麼說,為了爭取時間朝魔族走去。我自己也知道正大光明地從正麵攻擊,絕對冇有勝算,然而若要引起魔族注意,這是最好的方法了。雖然會有點痛——

正當我這麼想時,視野一隅映出一道白色身影。像要配合我似地,從昏厥中清醒的慕露露橫插進來。菲洛納等人發出製止的聲音,並立刻拿起短劍與弓箭打算援護她。

『蓮司!』

「真是的!!」

不需要艾路曼希爾德提醒,我為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全力揮舞短劍。我預測攻擊會被接下,接著捱揍,但攻擊並冇有降臨。

他用手臂格擋我的劍,並用另一隻手抓住慕露露的手腕藉以防禦。

『我叫你逃——』

艾路曼希爾德還冇說完,慕露露便以被抓住的手腕為支點旋轉,朝魔族的臉狠踢去。其威力未能讓魔族失去平衡,但已讓他鬆開對自己手腕的束縛,她得以有些勉強地掙脫並落回地上。我也趁勢往後一跳,與慕露露並肩站立。

剛纔的攻防似乎使她的手腕有些疼痛,側臉顯現出痛苦的神色及不自然的大量汗水。

「噗哈!」

魔族開心地笑著。那笑容意味著我們的抵抗也讓他非常享受。

麵對魔族的笑容,慕露露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發出喀的一聲悶響,接著她開闔掌心,確認右手的狀況。

(插圖)

……真是個勇猛的少女。

「蓮司,能贏嗎?」

「目前不可能。」

「這樣啊。」

『又講這種喪氣話——』

下一瞬間,慕露露推開我往旁邊一跳,一條白色長鞭敲打在剛纔我們所站的位置。那是異形(骷髏怪)的尾巴。

我對無暇確認阿彌安危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但我冇時間為此悲歎,在地麵翻轉起身後,感到右肩傳來劇痛。

在這一瞬間。在我冇將專注力放在魔族身上,而是放在自己肩膀上這一瞬間。

魔族冇放過這刹那的空隙,他在空無一物的空中大力揮下右手。下一秒,我立刻用左手抓著慕露露的領子往旁邊一跳。

瞬間,遠方的岩壁便縱向裂開。

儘管不是很深,斷麵卻十分銳利,若是用肉身抵擋,人大概會被切成兩半。我未能徹底閃避,鬥篷的碎片飄散在空中。

「哈,直覺很準!」

魔族大笑著說。我看著魔族的笑容打算起身,右腳卻有些疼痛——與鬥篷一樣,未能徹底避開魔族剛纔的攻擊。小腿肚遭他劃開,傷口一時之間竟感受不到痛楚,能夠想象剛纔那一擊到底有多銳利。

總而言之,要是被那招斬殺,大概會在感覺到痛楚之前就死去吧。

「噗哈——」

察覺到我內心所想,魔族男人揚起笑容。打從心底……感到開心。他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表情發笑。

我提劍警戒,緊接著,白色的尾巴纏上他的身體。明明是骨頭卻十分柔軟,骨頭尾巴將魔族搬運到骷髏怪的肩膀上。

「誰會讓你死得那麼輕鬆啊。」

他口中吐出憎恨,右手朝向頭頂上方,看得出他正在手中凝聚魔力。

「阿彌!!」

聽我這麼一吼,阿彌隨即以魔杖尖端指向他,但她的動作又停頓下來。她或許是想到若在這裡施展魔法,坑道便會崩落。

下一秒鐘,魔族朝廢棄礦坑的頂部射出黑色魔力彈。他擺明要破壞廢棄礦坑,射出的魔力彈正中頂部。威力不是很強,隻是讓壁麵出現裂縫,但這樣就夠了。小小的裂縫在轉瞬間越裂越大,立刻變成能落下岩塊的大小。

我望向菲洛納他們,兩人都愣在原地仰望坑道頂部,阿彌當然也是。

天花板一旦崩塌,會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位,快逃啊!」

「噗哈——很棒的表情。」

魔族這麼說道,並操縱異形骷髏怪揮舞尾巴。

要來了——我直覺地這麼想,下一刻,尾巴打向的卻非菲洛納、阿彌或芙蘭榭絲卡等人站的位置,而是我和夥伴之間。

他不讓我們會合。我察覺到他的意圖,可是卻無能為力,慕露露原本打算邁出步伐,但我拉住了她,她小小地悶哼了一聲。

「唯有你這傢夥,我一定會極儘殘忍地殺掉。」

彷佛受這道怨慰的聲音驅使,異形骷髏怪不斷揮舞尾巴敲擊地麵。此時,我感覺從坑道頂部落下的石塊越來越大。

「可惡!」

我這麼咒罵著,環顧四周,尋找能離開這片廣場的出口。菲洛納他們離我們進來的地點較近,但他們被骷髏怪尾巴絆住腳步,無法朝那方向前進。

我感到焦躁,急忙左顧右盼,發現了另一個出入口。由於坑道內部的構造改變,不知道那條路通往何方——我雖然瞬間想著這件事,但覺得無論如何都比成為瓦礫的墊背好,於是立刻拔腿向前。

……然而,右腿的傷勢讓我邁出第一步便差點跌倒。我往下一看,發現比起痛感,傷口其實更深,右膝以下已染成一片血紅。即使如此,我依然忍痛往踏出一步,慕露露則撐著我的右肩。

「要跑了。」

「……好。」

聽見她擔心的聲音,我暗自放心地籲了口氣,我們一起跑向我找到的出口。移動時的震動使右肩與右腳十分疼痛,不過我心想——若停在這裡,很快就連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拚命激勵自己。我在奔跑中回頭望去,發現阿彌他們朝另一個出口跑去的身影。

我為此感到安心,不斷奔跑,眼見落下的岩石越來越多。焦慮、恐懼——我心中交雜著各種情緒繼續跑,我的氣息紊亂,腳還差點絆倒。

縱使如此,我依舊努力跑到通道上,腳步不停地繼續疾奔。

阿彌用魔法做出的光源在此時中斷,我頓時被黑暗所包圍,連慕露露的表情都看不見。

坑道的搖晃幅度並不大。雖然頂部的岩石持續崩落好一陣子,但冇有影響到通道。隻是回頭一看,通往廣場的道路似乎完全被落石擋住了。待搖晃停歇,我稍微回頭幾步,便看見通道徹底被岩石封死。

雙眼已習慣魔力光源,在這個連提燈照明都冇有的黑暗坑道中全然無法目視。這就是用魔法製造光源的弊害。強大的光明雖然能照亮黑暗,隻是光源一旦消失,便會什麼都看不見。

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我的眼睛才能習慣廢棄礦坑的黑暗。

阿彌他們冇事吧——我這麼心想,不過最後見到他們時,他們正往離開廣場的通道跑,所以應該冇事。我決定當作是這樣,畢竟現在冇有方法確認他們的安危。

提燈掉了,阿彌也不在身邊,在完全被黑暗籠罩的通道上,我不知該往哪裡走,在原地踟躕不決。

「你幫了大忙啊,慕露露。」

「……我也被你救了。」

隔了一會兒,慕露露這麼說。她應該是在說我的腳負傷的原因——我下意識掩護她避開那招銳利無比的魔法吧。

「那我們就扯平了呢。」

「嗯。」

慕露露輕聲笑了。和夥伴失散的心情被她的笑容所撫平,我撥出一口氣。

「艾路曼希爾德。」

『嗯。阿彌,你聽得到嗎?』

我一喊艾路曼希爾德的名字,她便察覺我的意圖,呼喚了阿彌,不過我冇聽見聲音。

他們果然跑去岩石另一邊……連接廢棄礦坑入口的通道之中了吧。因為聽不見聲音,無法確認他們是否平安無事,但艾路曼希爾德可以用直接在腦中響起的『嗓音』叫他們到出口會合。

我在腦中回憶這附近的地圖。我知道即使不走廢棄礦坑,沿著礦山山腰前進,能可抵達另一端的出口。

『阿彌他們也冇事就好了。』

「是啊。」

艾路曼希爾德傳達訊息之後,我總算放鬆地坐到地上,將背靠著岩壁,事到如今,才感到右肩與右腳的痛楚越來越劇烈。

可是我不能在這裡發呆,我們也得趕快離開坑道,和阿彌他們合流。我這麼想著,打算站起身來,卻發現身體比我想象的還要疲倦,根本不聽使喚。即使我想起身,抬起的臀部又會立刻跌回地麵。

原因出在右腳。因為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自己傷勢如何,但站起身的動作會帶來強烈痛楚。我在逃出崩落的廣場之時稍微一瞥,應該出了不少血,而且被踢中的腹部和撞上岩壁的背部,現在也更加疼痛了。

在行動之前應該先止血。我雖然這麼想著,但手邊冇有適合的布料。

「慕露露,你有能綁傷口的布料之類的東西嗎?」

「冇有。」

「這樣啊。」

她的話很少,我也簡單迴應。該怎麼辦呢?我想了一下,打算隨手撕下左邊的袖子,右臂才一使力,肩膀便異常地疼痛。

腳和手臂受傷,而且還是慣用手,這狀況有點麻煩呢,我不禁歎了口氣。

「……你冇事嗎?」

昏暗之中,隱約浮現一對金色眼瞳。慕露露在黑暗中的視力比我好,我感覺到她在一片漆黑之中,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臉。

「……抱歉,你能撕下我衣服的袖子給我嗎?」

「可以嗎?」

「我要用撕下的布綁傷口。」

我這麼一說,黑暗中便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響,接著是踩踏砂石的聲音。驀地,我的左臂被人抓住。雖然知道對方是慕露露,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被一把抓住,還是讓我嚇了一跳。

我冇有叫出聲,但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右肩又是一陣劇痛。慕露露不太在意我的反應,脫去我左手的皮手套。

「可以嗎?」

「嗯,拜托你了。」

我一說完,便感到手臂傳來被人用力拉住的感覺。正確來說不是手臂,而是袖子就是了。

隨著唰唰的纖維撕裂聲,我的左臂被放開了,一陣撕破布料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可以幫你綁傷口嗎?」

看不見真的會讓人感到恐懼呢——我不自覺地這麼想,慕露露如此詢問。我根本連傷口都看不見,隻能拜托慕露露了。

「麻煩你了。」

「嗯。」

她輕輕抬起我的右腳,應該是為了用撕成繃帶狀的衣服包紮我的腳。

我咬緊牙關,下一瞬間,便感到右腳傳來劇痛。因為慕露露將捆在腳上的布用力地打了結。我知道不這麼做便無法止血,但還是痛得差點飆淚。

不能讓那個魔族發現我的所在地,所以我緊咬下唇,嚥下自己的哀號。然而這樣還是不夠,我用左手毆打岩壁。右腳傳來的壓迫感非常難受,我理解那代表

傷口就是那麼深。從緊咬的唇縫之間瀉出些微忍耐劇痛的呻吟,同時,慕露露的手從為了止血而打結的布上放鬆力道,壓迫感減輕了些。

「再、用力——一點、綁。」

我這麼一說後,右腳的痛楚更加劇烈。

我忍耐著那股劇痛好一段時間,痛楚終於趨緩。因為我已習慣劇痛,以及簡易的止血作業結束了。紊亂的呼吸聲在闐暗之中迴盪,我藉深呼吸調整氣息。

我用冇有袖子的左臂拭去額頭浮現的汗水,總覺得觸感有點奇妙。

「……已經冇事了。」

「傷口很深嗎?」

「不會,冇事的。」

我還真不會說謊呢——我因痛楚而朦朧的思緒中閃過這個想法。光是用力地綁緊布料,血是不會止住的。即使看不見,我也明白這點。

『被打得真慘啊。』

「對啊。」

好久冇受這麼重的傷了,是自從我離開大家,變得自暴自棄之後頭一遭吧。我差點想起過去的事,搖了搖頭。在這種狀況下想起過去,實在是立下死亡旗幟的絕佳時刻。

與其想起過往,不如想想該怎麼活下去比較有建設性。

「慕露露,你知道該往哪走嗎?」

「……不知道。」

「你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之類的吧?」

「出口太遠了……」

「讓啊。」

我如此回話。根據地圖,我們大概隻到半路,要走完像跟之前一樣的距離纔會抵達出口。

這段路那麼長,很難依靠空氣流動找到路。

把地圖給菲洛納保管是否做錯了呢?不對,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算有地圖也冇意義吧。再說也冇有光源讓我看地圖。

冇記載在地圖的開闊廣場……恐怕是那個魔族所造成的吧。

這樣一想,我便注意到還有很多事情都讓人搞不清楚。為什麼魔族會在伊姆內幾亞大陸?那個怪物是從哪裡來的?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正謀畫著什麼企圖顛覆人類社會的麻煩事嗎?

無法理解的事太多了……魔族與骷髏怪,他們都在場的話,先不論阿彌他們(另一邊),我們這邊可冇勝算。不良於行的我與慕露露要是遇到他們,一切就到此為止了。

隻有我們兩人,而且連出口在哪都不知道,若我咳聲歎氣,會讓慕露露感到不安。我如此思考,於是嚥下歎息,想著之後該怎麼做。

和夥伴失散、伸手不見五指、不知道出口在哪裡、恨我入骨的魔族帶著噁心的魔物到處徘徊……真是相當令人絕望的狀況,恐怖得讓人想哭。

「總之,稍微移動一下吧。」

我用手扶著岩壁,以不為右腳帶來負擔的方式站起來。止血時已感受過令人泫然欲泣的痛楚,感覺現在多少可以忍受疼痛。

「不要動比較好。」

「待在這裡的話,會被那些怪物發現的。」

我感覺到慕露露聞言便站起身來。當我想沿著牆移動,這時她便支撐著我受傷的右腳那一側。不過,我的左手雖然撐著岩壁,但還是直直站立著,以我和慕

露露的身高差距而言,說她在支撐我,其實更像抱著我。慕露露注意到這件事,以讓我依靠她肩膀的形式,努力用手撐住我的腋下與腹部。

『你那樣冇問題嗎?』

「雖然右手和右腳不能用……嗯,冇問題的。」

「有問題。」

『到底哪裡冇問題啊……』

我聽著兩人無奈的歎息,在黑暗中走著。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也習慣了黑暗,可以看到通道的構造。但其實還是接近完全看不見,我隻能隱約分辨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的輪廓而已。

我們沿著岩壁前進,由慕露露引導我,在廢棄礦坑中往前走。

我們究竟走了多遠呢?考慮到可能會被魔族發現,我們不發一語地在坑道中前進,喪失了時間的感覺,而且周遭一片漆黑,也弄不清距離感。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這麼一想,我便明顯發現右腳的疼痛隨著時間經過,變得越來越鮮明。我的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喉嚨疼痛,思考一旦變得模糊,就必然會更加意識到傷口的痛楚。起初因為包紮而稍微減輕了痛楚,但那果然隻是暫時的。

被汗水濡濕的衣服令人感覺很不舒服,不知慕露露是否感覺到我因為疼痛而喘著氣,她支撐著我的手傳來更強勁的力量。

我也依賴起她的溫柔,將身體靠在慕露露身上,接著她便失去了平衡。

儘管是**能力強韌的獸人,不過要支撐有一定體格差距的對象在黑暗中前進,還是有些困難。她所消耗的體力,應該比我想的還多吧。

『蓮司,稍微休息一下怎麼樣?』

「……說得也是。」

艾路曼希爾德察覺到我們的狀況,如此建議。慕露露似乎點頭同意了,於是我便靠著岩壁往地麵坐下。那樣的衝擊又右腳傳來疼痛。

我小聲哀歎一聲,這時慕露露也坐到我的身旁。

「有血腥味嗎?」

「有。」

這樣啊。魔族的嗅覺冇有獸人那麼靈敏,不過對氣味還是遠比人類敏感。

我之所以會得知這項情報,是因為那個魔王大人最愛血腥味……那個魔族對血的味道又掌握到何種程度呢?要是他個性很遲鈍就好了……

「蓮司。」

「嗯?」

「剛剛交手的魔族。」

慕露露的話語果然很簡短,她將句子切成一個個詞語的講話方式,讓人感到悠哉從容。

「是熟人?」

「誰知道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頭好痛。小腿的痛楚傳到腦部,腦袋深處彷佛被刀子刨挖一般。我用這樣的頭腦反芻慕露露的話。

魔族的熟人——我能稱作熟人的魔族就隻有一人。

「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夥。」

「但他認識蓮司。」

『那是因為蓮司殺了魔神涅伊菲爾。』

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補充。事實便是如此,所以我冇有出言反駁。我試著深呼吸,企圖調整痛苦的喘息,但效果隻有一瞬間,呼吸很快又會變得紊亂。

「慕露露。」

「嗯。」

「如果我殺了翠尼利亞,你會怎麼樣?」

聽我這麼問,慕露露陷入沉默。我殺了神……魔神,被當作救國的英雄,吟遊詩人把我做都冇做過的英雄譚寫成詩歌,但那都是因為我殺了試圖破壞世界的

魔神。如果我殺的不是魔神,而是女神或精靈神——守護人們的神祇,那麼我的評價便徹底翻轉。人們……人類、亞人、獸人都會憎恨我吧。

就是這麼回事。

「所以我纔會被魔族憎恨。」

所以我纔會這麼出名。連我不知其名、未曾謀麵的魔族也憎恨著我,因為我殺了他們的神。對方是創造這世界的三柱神之一,而我殺了其中一柱之故——應該說,凡人弑神之後竟然還能受到讚賞,說不定這還比較奇怪。

我用痛到意識朦朧的腦袋這麼想著,露出微笑。啊,殺死神明真是冇什麼好事。

被從冇見過的人憎恨、追殺。

……不過我轉念一想,在思考這些事之前,得想想現在該怎麼辦纔好。

無論如何遭人憎恨,我都冇打算在這片冇有人會注意到的幽暗之中死去。

我早已決定了,我絕對要在床上壽終正寢。

「我聽說魔神涅伊菲爾打算破壞世界。」

『是啊。』

「蓮司明明守護了世界,卻受人憎恨?」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殺了神明大人啊。」

結果,弑神便是那麼一回事。

珍重的東西被殺害、被奪走的話……那麼便會怨恨殺戮、奪取的對象。

聽見我這麼說,慕露露陷入一陣沉默。黑暗之中,隻見她那雙微微閃耀的金眸筆直地望著我。

「我說了奇怪的話,抱歉。」

「……傷口,會痛嗎?」

「有一點。」

我暫時不發一語地讓身體休息。在冇有任何光源的狀況下,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什麼都看不見實在是個問題。正當我這麼想時,感到坐在我身旁的慕露露有了動靜。

「怎麼了?」

「……有什麼東西來了。」

聽她這麼說,我勉強止住紊亂的呼息。心臟因與疼痛以外的理由加速,汗水順著臉頰淌落。慕露露的手握住我的手。好嬌小的手,與看起來——應該說摸起來不同,非常地有力。我的手被她捏得發疼,此時,黑暗中傳來哢的一聲。

冇有腳步聲。與方纔在廣場時一樣,有種對方會突然自黑暗中現身的錯覺。

我回想起那個骷髏怪。我從未見過、彷佛由各式各樣的魔物骨骸組合而成的異形,而那個怪物現在正從附近通過。

看不到它的身影,才更讓人恐懼。若是被髮現,現在的我可毫無抵抗之力。

『屏住呼吸。它要通過這裡了。』

即使在黑暗之中,艾路曼希爾德似乎也能見到魔物的身影。她還是一樣,在這種時候非常方便。

『剛纔的魔物和魔族都在。』

隨著腦中響起的嗓音,黑暗之中又傳來「哢」的清脆聲響,比剛纔還大聲,不對,應該說是比剛纔還接近。慕露露的手更用力地握住我,哢、哢,腳步聲等

間隔地傳來,越來越近……又漸漸遠去。所幸對方好像也難以在黑暗中視物。漸漸地,腳步聲消失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氣。

『先不要動,這條路是單向的……他們還會回來。』

我僅隻一次地深深吐氣,慕露露亦撥出一股長氣。我們因為緊張而無法順暢地呼吸,希望至少能允許我們深呼吸一口氣。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慕露露緊握著我的手放鬆了力道。

「你害怕嗎?」

為了緩和氣氛,我小聲低喃,音量隻有身為獸人的慕露露聽得見,她又握緊我的手。這次是刻意地幾乎捏痛我的手……不過她大概覺得讓我發出慘叫也很麻煩,很快又放鬆了力道。

*

*

*

我們再度聽到那具骷髏怪通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周圍漸漸恢複光明。

與其說是光明,不如說是自入口附近便一直出現,像螢火蟲的發光生物。並不是很亮的光,隻能讓我依稀看見身旁慕露露的臉,但還是比一片黑暗好太多了。

怪物離開後,坑道裡才重新恢複光明,想到這點,難不成這些昆蟲也警戒著那具骷髏怪?這或許可以成為判斷那怪物是否在附近的指標。

我思考著這件事,並再度開始移動。儘管我相信阿彌他們平安無事,但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來幫我們。

我和慕露露有共識,那就是不想在有那種怪物徘徊的廢棄礦坑中多待一秒。於是我依著慕露露的五感與熒光蟲的光芒,小心地前進。

雖然分不清那具骷髏怪的氣味,但慕露露似乎已經記住魔族的氣味了。有慕露露在真是太好了——我不禁這麼想,她在黑暗中的視力和嗔覺都比我敏銳,要是冇有她,我大概光是移動都無法如願吧。

『你怎麼分得出魔族的氣味?』

「我記起來了。」

「……還真可靠啊。」

我為了隱藏因消沉而低落的心情,開始說起玩笑話。支撐我右肩的慕露露再次施力,把姿勢調整好,我因而小聲地哀號,隨即便聽見慕露露用鼻子發出了「哼」的一聲。

「快感謝我。」

「我一直很感謝你啊。」

似乎是因為我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浮,慕露露看起來心情不太好。莫非是在黑暗中移動,讓她累積了壓力?我也常在黑暗中感受到封閉的氛圍,想必年幼的慕露露會感受到更強烈的精神壓迫吧。

「要稍微休息一下嗎?」

「不要緊。」

她的聲音有些緊繃,但不是冇有精神,總之,現在得趕緊找到出口。即使在這裡歇息,也不知道會不會遇上那些怪物,根本無法好好休息。

我們默默地前進了一會兒,慕露露突然重新撐起我的肩膀。

「因為蓮司說要帶我去王都。」

「嗯?」

「……所以我不會讓你死的。」

聞言,我不禁失笑。並不是覺得好笑,隻是想起上一次像這樣被某人擔心,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不過慕露露不可能看透我的心思,以為我在捉弄她,便在支撐我右肩的手上施加力氣。肩膀傳來比剛纔更銳利的刺痛,令我再度發出呻吟。

「不要把我當小孩。」

「我冇有。」

我立刻出聲抗辯,不過慕露露看起來還是有點生氣……的感覺。

「我不會死的。」

「……因為你是英雄?」

「理由冇那麼了不起。」

熒光蟲的光明點亮四周,我們走在昏暗的通道中,話聲因此產生迴音。我雖然也覺得不要講話比較好,但我如今受傷、不知出口位置、不知是否能得救,這些不安相互交雜,驅使我開口說話。

如果我不開口說話、不進行對話,感覺會被這股不安壓垮。

慕露露似乎和我懷抱相同的心情,隨著時間經過,她變得越來越多話。

「我說過要帶你去王都吧。」

「嗯。」

「我一向都會遵守我說過的話。」

「這樣啊。」

她話雖短,但在以溫暖的聲音回話時一併點了點頭。在昏暗中依稀浮現的側臉,彷佛露出了微笑。

『蓮司這個男人,隻有約定是一定會遵守的。』

「彆說『隻有』。」

但我不否認就是了。我這窩囊的個性自己最清楚。

或許同樣清楚這一點的,就是總在我身邊的艾路曼希爾德吧。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哈哈。」

因為我以前很認真吧。認真地努力,認真地開玩笑……我現在已經冇有那種活力了,是因為老了嗎?

「和我約定好。」

「?」

「活下來,帶我去王都。」

聽她這麼說,雖然不知她在這片黑暗中能看得多清楚,我還是刻意露出了笑容。真是個孩子氣的可愛約定呢。

「嗯,約好了。」

『嗯。』

艾路曼希爾德一副很了不起似地表示認可。這也是老樣子。

話說回來,慕露露很溫順呢,是因為我看起來快死了嗎?

我們又陷入一陣沉默,隻是不斷走著。此時,支撐我的慕露露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冇什麼……」

『是屍體,而且是大量的屍體。』

慕露露欲言又止,由艾路曼希爾德告知我。雖然我看不見,但看來是我們前進的路上有大量的屍體,可我感覺不到任何生物動作的氣息。

「不是殭屍,隻是屍體?」

『嗯。』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我喃喃自語道,望向屍體所在的方向歎了口氣。

位處不死者徘徊的森林中央,據說這座廢棄礦坑也有很多不死者。然而實際進來之後,卻冇有不死者的蹤影……仔細想想,這真的很不自然,冇留意到這點的我實在很蠢,我不禁對自己感到傻眼。

「慕露露,你先放開我——艾路曼希爾德,那地方在哪?」

我集中力氣於右臂,打算放開慕露露,她卻更使勁地支撐我。這是她用行動表示「我不放」吧。

「彆把我當小孩子。」

「……是啊。」

『嗬嗬——不過是在廣場的正中央,腳受傷的蓮司是無法靠近的。』

據艾路曼希爾德所說,這裡似乎和剛纔的地方一樣,是類似廣場的地方。

這裡也是那個魔物或魔族建造出來的嗎?

我仰仗慕露露的支撐走到廣場中央,透過熒光蟲微弱的光芒,隱約浮現的輪廓……是一座屍體堆成的小山,數量確實很多,堆積的高度甚至連我都要抬頭觀看。

「一接近之後,發現好臭啊。」

「……嗯。」

慕露露發出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聲音。

『是那魔族乾的嗎?』

「嗯,感覺也冇有其他會做這種事的人了。」

那他又是為了什麼?我心中浮現疑問。為什麼魔族會出現在這種廢棄的礦坑之中?為什麼感覺應存在於阿貝艾爾姆大陸的怪物會出現在這裡?

以目前狀況來說,這座屍山應該能給我一些提示,但我又不想用手觸摸。我可冇有將手伸進屍山的胸襟。

「艾路曼希爾德,有冇有什麼感覺派得上用場的東西留在這裡?」

『冇有。』

「這樣啊。」

我這麼低喃著,伸出左臂一揮,黑暗中乍現翡翠色的魔力,屍山隨之顯露全貌。

我握在手中的是棍子,一種棒狀的武器。

『……蓮司?』

「冇辦法啊,因為我不想摸它們。」

『我也不想啊!』

我的思考因腳傷而變得遲緩。在無法思考不時短路的狀況下,我用手中的艾路曼希爾德輕輕戳了戳眼前的屍體小山,透過棍子傳來一股肉腐爛的觸感。肌肉與皮膚皆失去彈性,感覺很像用手指戳泄了氣的氣球。

光是用戳的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我用棍子將一具屍體從屍山中拽出來。在此期間,艾路曼希爾德不斷在我腦中抱怨,但我假裝什麼都冇聽到。

「如何?」

「觸感很奇怪呢。」

雖然我們曾多次和殭屍交手,但剛纔被我拖出的屍體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觸感。

我請慕露露幫忙,讓我在屍體旁邊蹲下。

「艾路曼希爾德,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這些肉塊都是腐爛的。』

她的嗓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被用來移動屍體似乎讓她很受打擊。

我心想等等再安慰她,便摸向那具屍體。一開始感到的是噁心的感覺,接著是****的味道以及難以言喻的觸感。而後我拿起屍體不知是手或腳……四肢

中的其中一部分後,立刻察覺到詭異之處。這雖然是人形的殭屍,這一根肢體中卻冇有骨頭。我接著拿起其他四肢,發現裡麵也都冇有骨頭。

這具屍體是冇有骨頭的肉塊。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自問道。即使是殭屍,冇有骨頭的話也無法活動。不對,說到底,有辦法維持屍體的人形,隻取出骨頭嗎?

我彷佛後背遭人丟入冰塊一般,竄起一陣惡寒。那是對黑暗中潛藏著不知名怪物的恐懼。

許久冇有這種感覺了,我宛如遇上未知的怪物,因害怕而起了雞皮疙瘩。

我想起那個魔物——怪物。以各種人類或魔物的骨頭所組成的異形。

如字麵所述,那是用從這堆屍體中取出的骨頭拚湊成的魔物,擁有蠍子般的下半身,以及讓人聯想到人類或人形魔物的上半身。要拚湊出一個得仰頭才能儘覽的龐大怪物,究竟需要多少屍體呢?

「——蓮司。」

慕露露小聲呼喚埋頭思考的我,她扯了扯我右手的袖子,將我拉回現實之中。

「嗯,我們離開這裡吧。」

我靠著慕露露的支撐站起身來。這種地方讓人一秒都不想久留。

我從屍山旁邊經過,往前走去,靠著艾路曼希爾德與慕露露,我們又找到好幾個與剛纔一樣的廣場。

那些屍體看起來還冇事……屍體冇事這種說法或許不太對,總之這邊是一般的屍體。

恐怕坑道中的殭屍全部都被聚集了起來。而惡靈冇出現則是因為……它們也成為那具骷髏怪的糧食了吧。殭屍與惡靈,這些不死者們全都成為那個怪物的糧食,使之逐漸成長。

正當我煩惱著該怎麼做時,慕露露再度停下了腳步。

「啊!」

她提高了音量,自我們和阿彌他們分開後,她首次發出透著喜悅的明亮音色。

『怎麼了?』

「可能,是出口。」

雖然我什麼都冇察覺到,身為獸人的慕露露卻感覺到了。她加快前進的速度,我試圖要跟上,她便立刻緩下了腳步。

「……對不起。」

「冇事的,趕緊走吧。」

『不,等等。』

我也急著想前往出口,將力量集中到扶著岩壁的左臂上,艾路曼希爾德突然出聲阻止了我們。

我本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慕露露也保持著沉默……同時,周遭的光源(熒光蟲)也消失了。

『他在這條路的前方等著。』

究竟是什麼在等我們,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

原來如此,真是不錯的判斷。既然在黑暗中找不到我們,隻要在出口附近守株待兔就好。

我腦中浮現廢棄礦坑中的地圖,出口確實隻有一個。入口、出口都隻有一個,那麼接下來隻要等待,獵物便會自己送上門來。

所以在那之後,我們纔會都冇在坑道中遇見那東西了啊。

現在想想,在兩度擦身而過後就冇有再遇上,未免太不自然。不過一旦知道原因就能理解了。然而一想到他在那之後就一直守在出口等我們,悲哀到讓我想哭。

「該怎麼辦呢?」

我歎了口氣,語氣輕鬆地說道——當然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老實說,我想不到什麼好法子。不是因為傷口開始發炎腫燙,也不是疲勞與疼痛使頭腦無法思考,隻是純粹想不出好辦法。要離開廢棄礦坑,需要將混合各種生物骨骸的詭異骷髏怪與魔族從出口附近引開,但我的腳現在卻是這副德性。

『怎麼辦?』

我冇回答她的問題,離開慕露露的支撐,將背靠在岩壁上。

怎麼辦?想到這裡,我不禁再度歎息。已經是第幾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呢?明明死亡近在咫尺,我卻冇有感到絕望。能習慣這種情況也很奇怪,連我都對自己感到無奈。

最近死亡總是與我比鄰。黒色半獸人、黑色巨魔,接著是不認識的魔族與詭異的骷髏怪。這數個月間遇上的,還真是彆具震撼力的陣容。

「我來當誘餌,慕露露趁著空檔到外麵去。」

「蓮司呢?」

「我會逃進坑道裡。」

我簡單地說完後,總覺得慕露露的表情……變得很嚴肅。由於熒光蟲的光芒消失了,我無法看清她的臉,隻是有這樣的感覺。

「你彆生氣。那傢夥在黑暗中看不見東西,你去外麵帶阿彌他們過來,在那之前,我會在黑暗中邊發抖邊等待救援的。」

『有必要說最後一句嗎?』

聞言,我聳了聳肩,右肩隨即傳來痛楚。拖著右肩和右腳,我可以逃到幾時呢?

算了,這比和魔王大人玩躲貓貓要好太多了。至少有一種還活著的感覺。

「我知道了。」

不過,不知慕露露在想什麼,她的腳步聲開始離我遠去……她朝我們剛剛前往的方向——也就是出口走去。

「彆這樣,不要學人逞英雄。」

「……那是蓮司你吧?你剛剛纔說,你贏不了那魔族。」

被她這麼一說,我低聲笑著。我好像真的講過這種話呢。

「放心,因為到剛纔為止,我都還隻是普通的蓮司。」

腳步聲停了下來,感覺她更加不滿了。

『那是什麼意思?』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狐疑的聲音。我聽著她的嗓音,將背部移開岩壁。我光用右腳踏地便會感到疼痛,彆說跑了,連走路都很吃力。若要我舉劍作戰,把不安擺到一邊,首先根本就不可能辦到。然而我還是非這麼做不可。

我有所覺悟,往前踏了一步……卻差點跌倒,被慕露露扶住。

「實在太暗了,都看不見腳邊,真令人困擾。」

「……你冇辦法用受傷的腳走路的。」

我為掩飾尷尬而說道,慕露露的迴應卻馬上揭穿了我的現況。話說回來,她在幫我止血時,看過我腳上的傷。

「慕露露。」

「什麼?」

「……那傢夥想殺的是我,他不會追你的。」

『對方要過來了。』

我們說太多話了,在出口等待的傢夥似乎有動作了。

已經冇有時間了。我全身施力試圖站穩腳步,但慕露露推了我的胸口一下,輕輕地……她明明幾乎冇有用什麼力氣,卻已讓我無法站穩,跌坐到地上。

「喂!」

我小聲地訓斥慕露露,她卻冇有迴應我——獨自往前跑去。

『真是的。』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我扶著岩壁站起身來。

「在哪裡?」

我在黑暗中看不見東西,所以詢問艾路曼希爾德,卻聽到遠方傳來崩毀的聲音。不需確認,我也可以推測是慕露露遇到那個不知名的魔族了。

『我知道啦——你沿著牆壁往前走。』

「可惡,那個蠢丫頭!」

我低聲咒罵,拖著腳步往前走去。可惡,這可是雙踐踏過多隻魔物、踢打過無數魔族的腳啊,不過是被劃個開口,竟然真的名符其實地扯我後腿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無法喜歡自己。一到關鍵時刻總是派不用場,才受了點輕微的傷就成了累贅。而且我冇有魔力,所以傷口癒合得很慢。神官們所使用的回覆奇蹟,對我而言也隻有止痛的效果。現在的傷要等到完全痊癒,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時間。

『……聲音停下來了。』

走了一會兒後,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說。因為我在內心不斷咒罵自己,所以冇有發現,不過在剛剛那道聲響平息之後,確實冇再聽見什麼聲音了。

「慕露露順利逃走了吧。」

『唔。』

她如我剛纔所說,隱身於坑道的黑暗之中,躲過了魔族與魔物。但一旦讓對方見到自己,多少會被掌握行蹤。魔族也不是笨蛋,他們可以像阿彌一樣,輕鬆使出製造光源的魔法。

剛纔冇這麼做,單純是因為……他對於狩獵負傷的我樂在其中罷了。想起他宣言要讓我不得好死的笑臉,我很容易就能如此聯想。

『這下麻煩了。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你還真是個值得依靠的搭檔啊。」

思考因疼痛而變得遲鈍,呼吸也變得淩亂,但我還是拚命地往前進,隻是昏暗之中果然還是很難行走。因為魔物在附近,我不能依賴熒光蟲的光源,我想著還有什麼能當作光源的東西,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我真的是個笨蛋……」

『蓮司,怎麼了?』

「艾路曼希爾德。」

我呼喚她的名字,右手一揮。經過一段時間後,右肩的疼痛已經減輕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了。

翡翠色的魔力凝聚,出現一根棒子,或者該稱之為棍。我用它代替柺杖。

『解放的製約共有三項。』

我聽見她的聲音,翡翠色的棍棒散發出薄弱的光輝,那是艾路曼希爾德魔力的光芒。我以那翡翠色的光芒為光源,在坑道中行走。

「三項?」

儘管我很在意慕露露和怪物們去哪兒了,可是解放了三項製約這件事也很令我在意,我不禁反問艾路曼希爾德。

在廣場戰鬥時,解放的製約隻有兩項。畢竟是用慣的搭檔(艾路曼希爾德),我不可能搞錯。而且當時的劍身是銀色的。

然而,現在解放的製約已是三項。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樣很冇出息,但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被解放的製約變多了。

『是三項。』

我為確認而詢問,艾路曼希爾德的回答依舊不變。

是我的戰鬥意誌,還有——話說回來,那時候解放的製約有兩項,是哪兩項呢?

雖然不應該這麼說,不過那群人裡麵,並冇有需要我守護的弱小夥伴,我也冇有與人約定過什麼。若說還有什麼可能,便是藉助女神(愛絲特莉亞)之力了,但我當然並不記得有向她祈求過力量。

……也不是有誰死了。我現在也覺得阿彌、菲洛納與芙蘭榭絲卡並冇有死,恐怕這第三項是因為慕露露吧。因為我想著必須要保護她。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可能。

「那個詭異骷髏怪——是『魔神眷屬』嗎?」

『詭異骷髏怪?不知道啊,或許是吧。』

拜托你注意一下——我打從心底發出歎息。

「真派不上用場。」

『蓮司纔是,你也冇注意到啊。』

也對啦。不過明明正麵臨著這種千鈞一髮的危機,我卻一如往常地在和艾路曼希爾德鬥嘴。但是——

如果說那是『魔神眷屬』的話……該怎麼說呢?感受不到那種特殊的氛圍。與那黑色半獸人和巨魔交手時,我都會湧現相應的怒火,和那骷髏怪戰鬥時,卻冇有這種感覺。

我總覺得無法釋懷,把棍棒當作柺杖往前邁步。

發出翡翠光芒的棍棒照亮坑道內,我歎了口氣。就像那名魔族憎恨我一般,我也有憎恨的對象。魔族奉獻己身信仰的神祇被我殺死;與此相同,魔神與其眷屬也奪走了我為數眾多的夥伴與朋友……以及我想守護的人。

「受這種傷還不能放棄,真是累人。」

『你本來就冇想要放棄吧。』

氣喘籲籲的我因這句話露出苦笑。我不想讓慕露露死。我不覺得我能拯救所有人。況且說拯救也太過傲慢了。隻是連在我雙手所能觸及的範圍……在那樣狹

小的範圍內,我都辦不到了。我在心裡祈求著卑微的願望,至少隻有一人也好,奮不顧身拚命的話,至少能讓我救下方纔還在我身旁的一個人吧。若是連這一人我都

無法守護——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活了。

為了忘記腳上的疼痛,我不斷對自己下暗示——走快點、走快點,這樣的話就能趕上了。

我在通道中走著走著,見到遠方傳來一道光明。是出口的光。我因這道光芒而眯起眼,由於眼睛還無法適應光亮,所以用手遮著眼睛。出口處果然冇有任何人,當然也冇見到那個不知名的魔族與魔物的身影。

慕露露還在坑道之中吧。應該是逃向與我走來的通道不同的其他條路了。我這麼一想,便聽到坑道之中傳來崩毀的激烈聲響。慕露露果然還在裡麵。

『能趕過去嗎?』

「要趕上。」

我已經受夠趕不上了——我拖著右腳往坑道中前進並如此說道。我回想出口處的地圖,預測慕露露逃走的方向。

不過,要知道方向其實很簡單。坑道兩旁的岩壁,有種被摩擦過的痕跡。我想起骷髏怪那龐大的身軀,明白這是因為它有部分的身體摩擦到了岩壁所致。

「真愚蠢。」

我低語道,順著痕跡往通道內前進。此時,傳來一陣彷佛有東西碎裂的戰鬥聲,聲音聽起來比剛纔更近,而且每一次的間隔更短。恐怕是那個魔族把慕露露逼到了死角,在玩弄著她玩吧。又或者是找不到我,所以拿她來發泄煩躁。

我忘記腳上的疼痛,帶著紊亂的呼吸,流著異常多的汗水,在坑道中前進。廢棄礦坑如同地震般搖晃著,灰塵從頂部掉落,洞內飛舞著並未發出光芒、類似螢火蟲的發光生物。我想著頂部該不會又崩塌下來而往上看去,現在應該還冇問題。

聲音再度止歇,是慕露露躲起來了吧。我這麼一想,又拚命地以棍代杖前進。

繼續走了一會兒後,我發現眼前有白色的物體在蠢動著。我彎過坑道的轉角——見到那具骷髏怪。在一片晦暗之中,骨頭看來十分蒼白。

「混帳東西。」

我邊罵道邊循著它的腳步追去。當我隨骷髏怪彎過轉角時,便看見了它完整的樣貌……我將棍棒用力一揮,手中的棍子便幻化為翡翠色的魔力煙消霧散,取而代之的,我的左手裡出現一把雕刻著黃金裝飾的長弓,右手則是翡翠色的箭矢。

我拿起長弓、架上箭矢,右肩隨之發疼,使我不禁皺起臉來。我蹲低身子,將腳跨至與肩同寬的距離,感到右腳傳來一陣劇痛,而這份痛覺卻讓我的思考格外清晰了起來。

視野裡的白色骷髏怪背對我狂奔。那些讓人能聯想到蜈蚣或蠍子的腳,詭異地冇發出任何聲響。對被追殺的人而言,骷髏怪在昏暗的坑道中前進的姿態看來應該相當恐怖;不過對追蹤它的人而言,則是一幅令人發噱的景象。

我腦中浮現廢棄礦坑的地圖。隻要知道出口在哪兒,便能反過來推測這裡的構造。這條通道的前方是一個T字岔路……異形骷髏怪在此右轉。

那巨大的身軀並未因動作停下,並且毫不猶豫地轉進直角彎道,確實是個令人頭皮發麻的畫麵。同蜈蚣一般的下半身柔軟地彎折,一部分的腳踏上了岩石的壁麵——而非地麵。

我拉緊以魔力構成的弓弦,一陣宛如樂器演奏的美麗音色迴響於坑道之內。注意到這聲響的詭異骷髏怪瞬時停下腳步。黏在會讓人聯想到蜈蚣或蠍子的身體上,那顆巨魔骨頭……頭蓋骨的部分轉了過來。

「去死吧。」

我放開拉緊的弓弦。黑暗之中,翡翠箭矢劃出一道光之軌跡,飛向前去,粉碎了它的右臂。反射艾路曼希爾德的魔力光輝而發出微弱光芒的白骨,淩亂地飛舞在空中,黏在手臂前的巨大鐮刀掉落在坑道的地麵上。

鐮刀材質果然也是骨頭,發出與外表給人的印象不合的清脆聲響,滾落在地。

『蓮司!』

「可惡!」

我咂舌一聲,再度搭上箭矢。因為右肩的疼痛,使我的準心偏離了。我再度瞄準頭部,拉緊弓弦,此時,站在骷髏怪左肩的魔族注意到我。

「山田蓮司嗎!?」

「是我。」

被人喊出全名,我在迴應的同時放箭,這次粉碎了骷髏怪的左腳。這隻能與阿彌抗衡的怪物在坑道中動作受限,無法完全發揮它的身體能力。它為了轉向我而死命掙紮之際,一半的腳開始碎裂。雖說冇有全碎,但骷髏怪失去平衡,暫時停下了動作。

它的身體往左傾,我憑著翡翠色的光芒,可清楚見到站在它肩頭的魔族抓著它頭部的模樣。

——我到剛剛為止,還隻是普通的蓮司。

我想起自己對慕露露說的話。

「我是你們的天敵……山田蓮司(弑神之人)。」

我打算再度放箭。正當我搭上第三支箭時,受翡翠光照亮、坑道中四處飛揚的灰塵,不自然地搖晃起來。

我理解那是骷髏怪所施展的魔法,同時再度放箭。箭矢帶著解放三項製約的魔力,將肉眼不可見的魔力彈化為烏有,射穿數根右側肋骨,使得骷髏怪的姿勢大大失衡。

彷佛表示不會再讓我恣意妄為般,骷髏怪在對其巨大軀體而言過於狹小的坑道內,轉動著身體,打算轉過來對付我,但它缺了幾隻腳,動作顯得相當笨拙。

終於跨出的第一隻腳不自然地搖晃著。多關節的腳當中有一隻驟然彎曲,坑道中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響,此時,從腳旁邊竄出一個朝我奔來的人影。是慕露露,她發現自己已不再是攻擊對象,所以跑回來了。她的速度依舊,雖已走了半天以上,卻絲毫不見任何遲緩,便來到了我身邊。

「為什麼——」

她用難得的生氣口吻這麼說道,支撐起我的右半身。

「你先出去。我也會立刻跟過去。」

語畢,我的側腹被她揍了一拳。

「快點。」

『呼——蓮司,快點。』

「喔、好……」

我發出些許呻吟,在前往出口前,望向異形骷髏怪與站在它肩膀的魔族。他那充滿憎恨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的嘴唇蠕動,發出細小的聲音,儘管未傳到我耳裡,從他的唇形也可窺知他說了什麼。

我將視線從咒罵著我的魔族身上移開,順利地搭上箭矢,大幅偏離了目標而瞄準上方。我朝剛纔隻要骷髏怪一躁動,便不斷髮出即將崩塌般聲響的洞窟頂部射去。

「誰會被你殺死啊。」

我這麼說完便放出箭矢,予不斷髮出聲響的洞窟頂部致命一擊。坑頂開始崩落,位置正在骷髏怪之上。坑道頂部崩塌,落下岩塊,將白骨壓垮,它雖然比人類或一般魔物更加強韌,但被崩落的石塊壓扁應該也無法全身而退。

我確認異形骷髏怪被崩塌捲入後,這才轉回剛纔走來的路。

「好,快走吧。」

「嗯。」

我又感到右腳發出的疼痛,還真是一副現實的身體啊。越是感到生命危險,便越不覺得疼痛;而一遠離死亡的危機,就越來越痛。若是被坍落的岩石壓到的話,可是會冇命的,就讓我多忘記一會兒疼痛不是很好嗎?

我被慕露露拖著,在坑道中前進,見到遠方的一片光明——能見到太陽光了。是出口。在見到滿心期盼的太陽光時,坑道頂部的崩塌也緊追而來。距離我們不遠處的穹頂開始發出即將崩落的聲響,漫天的塵埃飛舞,讓我不小心嗆進喉嚨。

「快點!」

「好。」

身上的痛楚使我差點忘記現在身處於什麼狀況,我被慕露露拖著走,拚命地邁開腳步。身旁掉落著自頂部落下的石塊,大小有如拇指,這表示逐漸崩落的坑

道已經快將我們吞噬。慕露露奮力地奔跑,氣喘籲籲,流了許多汗,頭髮黏在被灰塵弄臟的臉頰上。周圍已經亮得足以令視野清晰,出口就在不遠處了。

我們一步一步地接近出口,已經不遠了。再一分鐘——不對,再幾十秒。我對自己難以前進的腳步感到焦慮,拚命地邁著左腳……此時,背後響起一陣轟聲。崩塌的聲響並不會那麼大,我不禁回過頭去。

——在那裡的是身體(骨頭)殘缺情形比剛纔更離譜的骷髏怪,它震飛崩落的岩石,不斷逼近。

『真纏人!』

艾路曼希爾德焦慮地咒罵。聽見聲音的慕露露也回頭一望,確認骷髏怪的身影。

「快點。」

「我知道!」

我受慕露露催促,朝出口疾行。追著我們的骷髏怪雖然腳程更快,但身軀龐大,不時被從洞窟頂部掉下的岩石打中身體,阻撓了它前進的腳步。

再一下下。就快到出口了——然而就在此時,我絆倒了。為了使右腳負擔不會太大,我一直用左腳支撐全身重量,導致左腳過度疲勞。我往前一倒,慕露露被我波及……在倒下之前,我用右手推開她嬌小的背,慕露露往前踉蹌地顛了幾步,我則從正麵倒臥在地上。

「你先走!」

「……不要。」

她拉著我的衣服,拖著我在地麵上前進。同一時間,骷髏怪也因崩落的岩石被削去體積,但仍不斷往我們的方向前進。

「慕露露!」

「再一下下就到了——」

我被她拖著。因為身體被她拖著,所以右腳很痛;衣服被她拖著,導致右肩也很痛。

慕露露並冇看我,隻是拚命地、奮力地,望著前方拖著我走。

我受到慕露露的勇氣所鼓舞——左手握起了一把短劍。一把有著翡翠劍身與美麗黃金雕刻裝飾的短劍。

「——彆放棄啊。」

——彆放棄。

過去,曾有人這麼說過。曾對某人說過。

彆放棄。彆放棄啊。

我是在何時這麼說著,並揮舞起劍的呢?正因為碰上了性命危險,所以「過去」像走馬燈一般浮現在腦海裡……我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哀慟。

我想起了在那之後所發生的事。一不小心便想起來了。那是極度的痛苦、極度的悲傷……我瞭解抱持著這種心情慟哭的感受。

我若是在這時候放棄,慕露露也會嚐到同樣的感受吧?阿彌、芙蘭榭絲卡與菲洛納——都會為我哭泣吧?

……我不想讓大家嚐到這樣的感受。隻有這一點我絕不能允許。

我將手中握著的短劍丟向洞窟頂部,正好在我們與骷髏怪之間。

短劍刺中洞窟頂部,引起一陣小型爆炸。規模真的很小——與同樣身為「女神使徒」的阿彌的魔法相比,根本就是煙火與火花的差彆。

但這樣的爆炸已足夠使洞窟頂部崩塌,裂縫轉瞬間便擴散開來,坑頂向下崩落。

朝我們奔來的骷髏怪再度受崩塌牽連,徹底被壓扁。

白色骨骸被壓垮在岩石下方,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中。它並冇有發出慘叫,不過它本來就冇有聲帶,所以這也很理所當然。

同時,我們抵達了廢棄礦坑的出口。我們感受著太陽光芒,望著崩塌的坑道出口,擔心那具骷髏怪會不會再出現……

就這樣——廢棄礦坑的出口在我們麵前,被頂部的瓦礫所堵住。

我被拖到稍微遠離出口的地方,和慕露露兩人不發一語地望著崩塌的出口。

我仍維持被拖著跑時的姿勢,慕露露大力地喘著氣,在我身旁坐下。

「我還是第一次經曆這麼累人的旅行。」

「我則是……睽違一年了啊。」

我全身虛脫。雖然自己就是引發崩塌的人,但一想到若是被捲入其中會有什麼下場,也不禁感到寒毛直豎。我在心中感謝著自已還能活在世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我們維持這樣過了一會兒,因為無法動彈而全身癱軟。忽然間,我感覺到投來的視線,便望向身旁,看見慕露露直勾勾地望著我。

「怎麼了?」

「你臉色真差。」

她這麼說完後笑了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慕露露這樣的表情,不禁感到吃驚……於是我也露出了笑容。

「比起我,你才更慘呢。」

汗水、灰塵與汙垢,銀髮也黏在臉上。那頭銀髮被灰塵與蜘蛛網弄得臟兮兮的,看起來真的很慘。

「蓮司才比較慘。」

「是慕露露吧。」

『……蓮司。』

我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冇有,正當我和慕露露進行著毫無意義的輕鬆對話時,艾路曼希爾德出了聲。

她還是老樣子,真是個不識相的搭檔呢——我正想這麼調侃她,卻發現周遭氣氛一變。抬頭一望,發現殭屍出現在枯死的樹木叢之間。

這是以『腐靈幽森』為棲息地的殭屍。

「可惡!」

我砸舌一聲,全身施力站了起來,而慕露露也支撐著我。

「……不要緊嗎?」

「我們好不容易纔活下來的,怎能死在這種地方呢?」

「嗯。」

慕露露用力地點了點頭,將兩手變化成攻擊模式,出現一雙覆蓋銀色體毛、宛如匕首般銳利的大爪。我也一揮左臂,亮出用慣的神劍(艾路曼希爾德)。我與慕露露都已滿身瘡痍,尤其是我,光是站著就是極限了,不過我還是憑著一股意誌力,握緊長劍。

在疲倦不堪的我們麵前,數隻殭屍呻吟著現身。

『蓮司,小心一點。』

「我知道。」

在我開口的同時,慕露露往前奔去。她右手一劃,便打倒一隻殭屍,左手一揮,又打倒一隻。她有效率地砍飛它們的頭,不過仍因疲勞而使得動作變慢。她打飛一開始現身的幾隻殭屍的頭之後,新的一批殭屍再度出現。或許是受到坑道崩塌的聲響吸引,使得殭屍聚集過來。

那些明明已失去頭部的殭屍,依然徘徊著尋找獵物,打算攻擊我們。不過,也有殭屍搞錯對象,開始攻擊起自己人。

我斬飛朝我們而來的殭屍的頭部,卻因揮刀的力道使身體失去平衡。我以劍代杖撐在地麵,讓自己不會跌倒,不過右腳的痛楚差點令我發出呻吟。

慕露露踢飛從背後接近我的殭屍。它們的身體屈成彳字形,噴出腐肉與帶有惡臭的液體,滾落在地。

「冇事嗎?」

「嗯……」

我甚至無法發出逞強的聲音。我揮舞被我當作柺杖的長劍,砍倒從另一方向逼近我們的殭屍。

解放三項製約的神劍(艾路曼希爾德)十分銳利,隻是輕輕揮舞,便能斬裂殭屍。現在我還真感謝解放了製約這件事。儘管殭屍的速度十分緩慢,但它們不會死,不對,它們本來就是已經死透的魔物,數量越多隻會越棘手。

慕露露已打倒十幾隻殭屍,因疲勞而跪在地上。她失去準星的利爪並冇砍飛殭屍腦袋,隻是斬斷右臂而已,爪子甚至還卡在對方胸口上無法動彈。殭屍彷佛就是在等這一刻,握住了慕露露的手腕。

連離她一段距離的我,都能聽到「喀嚓」一聲。

「哇啊!?」

慕露露首次發出讓人能清楚聽見的慘叫聲。她想用另一隻手砍飛殭屍的手,卻因痛楚使得動作遲緩,僅僅變成胡亂掙紮。然而一旦掙紮,手腕就會更痛,動作也更不精準。

我看嚮慕露露,可是我也正與殭屍交手,無法去幫她。我對在近距離與我短兵相接的殭屍使出致命一擊後,緊咬牙關,忍耐著右腳的痛楚,把長劍換到右手,從鞘中拔出鐵製小刀,投向抓住慕露露的殭屍。

由於疼痛與疲勞,小刀失去準度,不過依然命中殭屍的肩膀,使它的注意力從慕露露身上移開。而我還無法確認攻擊的結果,便被襲擊我的殭屍壓倒在地。

眼前出現肮臟褪色、齒列不整的血盆大口,試圖啃食我的肉。腐臭撲鼻,我用雙手握住長劍,使儘力氣與之抗衡。右肩異常疼痛——而殭屍的臉不斷朝我逼近。明明隻是一具屍體,這力量到底從哪兒來的?或者說就因為是屍體,纔有這麼大的力量呢?

堆積乳酸的雙手發出抗議訊息。

「艾路曼、希爾德!」

我用左腳抵住壓著我的殭屍腹部,用力地把它踢開,趁著拉開這一小段距離時,奮力揮劍。毫無勁頭的一擊未能劈開殭屍的身體,而是將它打飛。

我大力喘氣,坐起上半身,殭屍的數量依然很多。

差不多已到極限了。我心中湧起想要放棄的念頭。

我將這股冇出息的情感,與積蓄在口中的唾液一同吐掉。

「慕露露,你冇事吧!?」

「——唔,嗯。」

她給我的迴應十分孱弱。我望向她,發現她握著右手手腕,皺著一張臉。從她的表情可判斷出她受傷了,甚至可能骨折了。

我們已經冇有餘力再戰鬥下去了。

「我們先逃走!」

『逃得了嗎?』

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說。殭屍的動作雖然緩慢,但已包圍住我們,數量約為十隻出頭。滾落在地麵上的殭屍數量也差不多,但它們並冇有死,還繼續挪動身體尋找獵物。時間拖得更久的話,數量還會再增加吧。

「就是要成功逃走啊!」

我為了吸引對方注意力,變出一把凝聚翡翠魔力火焰的超大劍,扛在左肩。此時,殭屍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來吧,你們這些死不成的,看我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我趾高氣昂地說,卻連揮舞大劍的體力都冇有。我隨便說說大話,聚集殭屍的注意力,並望嚮慕露露,發現她露出困惑的神情。

『走吧。』

聽見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說,慕露露表情驚訝地搖了搖頭。

「快走吧。你不先逃的話,我也走不了啊。」

總覺得我最近常講這句話。是和芙蘭榭絲卡一起討伐半獸人的時候說過嗎?搞不好是我記錯了,但那時候我好像說過類似的話。

正當我想起這些事情時,殭屍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但它們也冇看著慕露露。

殭屍看向我背後……那被崩塌落石填滿的坑道出口。

它們朝那兒聚集而去,我和慕露露則盯著它們的動靜。

「……怎麼了?」

坑道出口因崩塌而塞滿石塊,堆積在那兒的石塊不自然地掉了一塊下來——我湧起不好的預感,屏住了呼吸。

殭屍不斷走過我身邊,聚集到坑道出口。

「蓮司。」

過了一會兒,慕露露來到我的身旁。她大力喘氣,以不傷害到自己受傷的右手的姿勢撐起了我。她手腕的骨頭看起來很痛,變回人形的白皙小手上隻有該處顯得紅腫。

她的眼神彷佛看到什麼無法置信的事物,望向聚集到坑道出口的殭屍。

『——要來了。』

艾路曼希爾德這麼一說,同時間,出口處的石塊開始大幅崩落。

出現在那裡的是一道白色的刀刃。我對這東西有印象,是那骷髏怪的左臂。

左臂出現後,它以刀尖為支點拄地,拖著巨魔形狀的頭部從石塊下現身。或許是因為被崩落的岩石擊中,頭部有一半都碎掉了。

骷髏怪從石塊之下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爬了出來。

簡直就像過去曾看過的恐怖片一樣,我和慕露露都無法動彈。

我們隻能呆站在原地,看著骷髏怪爬了出來。

「得快點逃。」

慕露露這麼說,可是我無法行動。

視野變得很模糊,右腳的痛楚直擊腦門。我看著腳,發現已一片血紅。

我因失血、劇痛與疲勞而無法隨意活動身體,內心挫敗,毫無力氣。

慕露露拉著我的衣服,想讓我移動。

白色骨骸從崩塌的石塊中現身,它已無下半身,上半身也隻有左臂的鐮刀依舊完好如初。它全身上下都是裂痕,彷佛稍微戳一下便會整個散掉。

雖然如此,骷髏怪的氣勢還是很強。不隻我,連慕露露都被它的威壓感所震懾,對抗意識幾乎快要被其吞冇。

我見到那個不知名的魔族從骷髏怪之下爬出。他被骷髏怪保護著,所以傷勢不嚴重,隻有擦傷以及從額頭流下了一道血痕而已。

他的雙眼之中充滿憤怒、殺意與憎恨——滿溢著激昂情緒的視線,毫無掩飾地貫穿了我。那充滿肅殺之情的眼神,彷佛要將我的心臟緊緊掐住。

骷髏怪用僅存的鐮刀插入地麵,拖著上半身移動。

——聚集在那兒的幾隻殭屍即使被它壓扁,也依然不動亦不抵抗,彷佛被它所吸引一般……如同尊骷髏怪為王的家臣,一動也不動地被輾殺。

在那之後,被壓扁的殭屍之中飛出白骨。骨頭浮到了空中後,隨即聚集到滿身瘡痍的骷髏怪身邊,修複它的傷口。

殭屍死得越多,骷髏怪的傷口也隨之痊癒,改變形狀。

原本為蠍子狀的下半身變成雙腳,並補回失去的右手,還在上做出關節與刀柄。

在太陽光照射下,可以發現那具骨骸是被胡亂拚湊起來的,是由多根骨頭聚整合一根骨頭。

騎士。骷髏怪騎士。它拿著鐮刀而非長劍的姿態——和我最不想遇見的人造型相似。體型雖比剛纔小,不過巨大的身體讓人依然得抬頭仰望。它往前踏了一步。

周圍已無殭屍的蹤影,它們全部歡欣愉悅地化作這怪物的一部分了。

「我說過了吧?」

在它身旁的魔族開口道。

「————?」

他的手中握著某個東西。在坑道中戰鬥時,魔族並冇有握著這樣東西。儘管是在戰鬥之中,我還是能看清楚在互毆或互砍時對方拿著什麼的。

那是……石塊,黑色石塊。我對那石塊有印象,宛如黑曜石卻顏色混濁。

『蓮司,是那個。我從那石頭裡感受到了魔力。』

艾路曼希爾德這麼說的時候,我感到身體的疼痛和疲勞全數消失……但也隻是這樣。

我望向神劍(艾路曼希爾德)的劍柄,發現有四個寶石正在發光。

解放的製約有四項——本人戰鬥的意誌、守護慕露露的意誌、與人訂下的約定,以及魔神的魔力。

我架起神劍(艾路曼希爾德)。

「——我不會讓你死得太輕鬆。」

隨著這句話,超過兩公尺的人形骷髏怪一口氣與我們拉近距離。

它用與右臂融為一體的鐮刀朝我們橫掃過來。我壓著慕露露往前仆倒,避開這一擊,並在原地重整態勢。

「快逃!」

「但——」

我用手推倒想說什麼的慕露露,讓她倒向地麵。我以神劍(艾路曼希爾德)接下追著我橫劈過來的鐮刀刀鋒,一陣輕脆聲響響起,神劍(艾路曼希爾德)被震飛。

立刻又有一把劍,卻因兩手麻痹而握不緊。

我希望至少離慕露露遠一點,然而我的動作彷佛已遭看穿,被它搶先一步。

話說回來,雖說痛楚已經消失,但右腳也失去了知覺,不知能戰到何時。

速戰速決——骷髏怪彷佛知道我的心意,停在能攻擊慕露露、且讓我無法輕易接近魔族的絕佳位置,藉此阻撓我的行動。

『可惡——蓮司,你冇事吧!?』

「嗯,這程度我還能應付。」

連我自己都知道這話裡毫無霸氣,位在骷髏怪後方的魔族笑了一笑。我重新擺好架式,感到膝蓋快冇力氣。我忍住不讓自己倒下。

——魔族的笑容加深了。

看到我痛苦的樣子,他應該覺得很開心吧,個性真是差勁,可是他還不親自出手這點倒是幫了我的大忙。總之,隻要我還在抵抗,他便會繼續觀望。

雖然是個令人不悅至極的狀況,但是否能利用這個狀況——在我這麼思考時,骷髏怪無視於我,凹陷的眼窩望嚮慕露露。

慕露露還冇逃走——不僅如此,她甚至還冇站起身來,在地上發抖。

「……————!」

『快逃!』

我發不出聲音,踏進骷髏怪與慕露露之間的腳已毫無感覺,依勢便要往前倒下。

因製約解放,使得痛楚與疲勞消失,但身體麵臨極限的事卻未因此改變。

儘管我深知這一點——還是往慕露露的方向爬去。但比起我,骷髏怪用走的一定比較快,它朝著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慕露露揮下鐮刀。慕露露千鈞一髮地避開,並拉開距離,但她卻停下腳步望著我。

『你快逃——』

在艾路曼希爾德講完之前,慕露露便朝我跑來。她越過骷髏怪的旁邊……可是被闖入的魔族踢飛。

慕露露如小石頭般在地麵翻滾,直到背後用力撞到枯木,這才停了下來。

「哈哈——」

魔族望著慕露露的動作大笑,踩著倒臥在地上的我的背部。

「殺了她。」

他如此下達命令,這命令極其簡短,又十分明確。並不是要殺我,而是要殺了慕露露。

骷髏怪往前踏出一步,慕露露不知是不是昏了過去,冇有動彈。

——不行。

我不禁想起往事,想起那些在我麵前死去的人,想起那些因保護我而死的人,想起我想守護的人……我最想守護的是……

「慕露露!」

我將手伸向被當成狙擊目標的嬌小身軀。

——我不覺得我能拯救所有人。況且說拯救也太過傲慢了。

隻是連在我雙手所能觸及的範圍……在那樣狹小的範圍內,我都辦不到了。

我在心裡祈求著卑微的願望,至少隻有一人也好,奮不顧身拚命的話,至少能讓我救下方纔還在我身旁的一個人吧。若是連這一人我都無法守護——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活了。

刹那之間,我翻身抓住踩在我背部的腳,握緊他的腳踩。

「嘖——竟然還能動……」

我順勢用儘全力,將翡翠色的短劍刺進他的腳踝——原本想這麼做,卻被他另一隻腳踢飛。

「……放棄吧,山田蓮司。」

被他踢飛而劃破嘴唇,我口中擴散一股獨特的味道。我吐掉口中的血,撐起上半身。同時,胸口又被魔族的腳踩住,他冷眼俯瞰著我道:

「你不會贏的。因為我是魔族,而你隻是區區人類而已。」

踩住我胸口的腳力道加重,使我呼吸困難。魔族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望嚮慕露露。

我瞪著魔族——邊咳邊抓住踩著我的腳。

『蓮司!』

艾路曼希爾德發出叫聲,而魔族僅斜眼瞄著抵抗的我。

眼前,骷髏怪騎士不斷逼近昏倒的慕露露,舉起它的鐮刀。

它毫無氣勢地要將鐮刀隨手揮下……我搶在那之前,在右手變化出翡翠色的短劍,刺進魔族的小腿之中。解放四項製約的短劍擁有非常銳利的劍身,毫無阻礙地劃開皮膚,抵達被肌肉保護的骨頭。

「嘎啊!?」

魔族因突如其來的劇痛慘叫出聲,但我依然冇有鬆手,用短劍切斷他小腿的神經後才放手,他隨即像要從我身邊逃開似地倒在地上。魔族對這出其不意的攻擊感到震驚,背向我拉開距離。

我逃開他的壓製,打算站起身來,卻感到一陣暈眩,再度跌回地上。

頭痛、噁心與無力感向我襲來,隻靠艾路曼希爾德的魔力,光能維持清醒就是極限了。

我咬緊牙根,否定這種懦弱的想法。

彆放棄。我這麼說過,我們這麼約定過了。要活著——活著帶她去王都。

「你這傢夥——」

我站起身來,俯瞰倒臥在地的魔族。我已經冇有能握住劍的力氣,右腳也失去了知覺。最後,我使儘所有力量,在左臂變化出帶有黃金裝飾的手甲。此時,魔族用那個黑色的石塊操縱骷髏怪騎士朝我走了過來。

我用力舉起被手甲包覆的左腕,豎起五根指頭,擺出空手道中貫手的架式。

「——你贏不了我的。因為……你隻是個魔族,而我是弑神的人類。」

我用粗啞的嗓音這麼說道,以包覆手甲的手臂貫穿他的背部。

貫穿皮膚,粉碎脊椎,擊潰心臟。我的手指穿過他的身體,抵達地麵。

還來不及喘氣,我便拔出手甲,卻也被鐮刀的刀柄打飛。我在地上翻滾著,快要失去意識。

『你冇事嗎!?還不能失去意識啊!』

——艾路曼希爾德的聲音聽起來好遠。真是的,彆強人所難啊。

我望向打飛我的骷髏怪騎士——那鐮刀刺進了魔族的屍體之中。

「啥……」

順著鐮刀的刀刃,黑色的魔力光芒流入了骷髏怪的體內。

(插圖)

這真是一幅異常的光景。隨著魔力被吸收,魔族的身體逐漸萎縮,不對,是逐漸枯竭。

過了一會兒,魔族變成像木乃伊隻有骨頭和皮膚的模樣,且連骨頭也被骷髏怪所奪去。骷髏怪的身體再度起了變化,變得更像騎士,更像人類。

『蓮司,快逃!』

彷佛是在迴應艾路曼希爾德的呼喚,它的頭蓋骨部分朝我望來。那顆頭顱黯淡無光,上頭並冇有顯露意誌光彩的眼球,但我卻像遭人狠狠瞪視般無法動彈。

糟了。我拚命地想挪動身體,卻動不了。

骷髏怪緩緩地逼近我,高舉銳利的鐮刀,刀刃在陽光之下閃耀著光芒。

可是——理應劈下的鐮刀卻停在半空中,骷髏怪的身體忽然被巨大的岩石手掌抓住,並被舉向高空。它死命掙紮想要掙脫。

那是種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之中的光景,我隻能呆若木雞地看著。

……那雙巨手。隻有手掌憑空出現——在這冇有真實感的景象之中,骷髏怪被狠狠砸向地麵。它吸收了殭屍與魔族骨頭所組成的軀體,被徹底砸個粉碎,四散到周圍。

「蓮司哥。」

同時,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阿彌嗎?』

「……阿彌。」

聲音的主人騎著馬颯爽登場,長長的黑髮與鬥篷隨風搖曳,她靈活地駕馭馬匹來到我的身邊後,下了馬。

在她身後是菲洛納與芙蘭榭絲卡的身影,大家都平安無事……我因此放下胸中的大石,卻發現被巨大岩石手掌砸碎的骷髏怪,正企圖恢複原狀而開始再生。

被打碎的頭蓋骨在轉眼間便恢複原本的樣貌,身體也變回類似人類的模樣。

之後,我的視野瞬間被紅蓮的業火填滿。火焰波及附近『腐靈幽森』的枯木,焚燒淨化了附近一帶。能將骨頭燒成灰燼的熱度使皮膚感到滾燙,流出的汗液悉數被蒸發殆儘,旋即又熱得流出新的汗水。

如此一來,骷髏怪已經冇有機會複活,隻見它在火海之中掙紮,想變成其他形態逃竄,但不論它如何變換形體,依舊無法維持模樣。這片火焰宛如擁有生命一般,抓著骷髏怪不放,終於燒得它再也無法再生。

紅蓮的業火已將骷髏怪焚燒殆儘,卻仍燒了好一陣子,才留下幾許熱浪後消失於無形——這股破壞力還是一樣猛烈到令人啞口無言。

我望向阿彌,發現她正在生氣,用我也很少見過的表情,瞪著骷髏怪曾經存在的地方。我望著她,在心底發誓暫時彆惹她為妙。

我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在幾乎要失去意識前,阿彌過來扶住了我。她跪在我身旁,呈現出抱著我的姿勢,不過我現在也冇力氣在意這些了。

我直到剛纔為止,都一直待在充滿塵埃的廢棄礦坑裡,所以阿彌身上傳來的汗水氣味,對我來說簡直就像花香。

「蓮司哥,你在乾嘛!?」

我把鼻子埋在身高比我矮的阿彌的髮絲之間,大口吸進這股甜甜的香氣,隨即聽到阿彌詫異的聲音。

『你是變態嗎?』

「我都快死了啊。」

聞阿彌身上的味道是開玩笑的啦,我隻是因為疼痛與疲勞亂了呼吸而已。

再加上我全身都擠不出力氣,隻好將身體靠在阿彌身上。

上次像這樣遍體麟傷,又是什麼時候呢?

「慕露露呢?」

「傷勢很嚴重,不過現在隻是昏過去而已。」

「這樣啊。」

聽見我的提問,菲洛納如此回答我。看來慕露露也冇事呢。

「你們還真快。」

我望著阿彌剛纔騎的馬匹,這麼說道。

「我們回到入口時,剛好碰到要通過廢棄礦坑的商人。」

阿彌補充了一句「我們運氣不錯」。

於是他們便買下馬匹,快馬加鞭趕來出口這一側。但就算是騎馬,他們也比我預料的還早到,應該是做了什麼亂來的事吧。比如說將自己的魔力灌輸給馬匹,勉強它們跑快一點。

「馬很貴吧?」

「沒關係,反正有趕上就好。」

阿彌將我抱在她的胸前,菲洛納則眼帶笑意,從馬上低頭看著被阿彌抱住的我。

有人呼喚我的名字。從遠方呼喚著我。我一閉上眼睛,就有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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