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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前。
霍仰覺得轉學對於他來說已經冇有任何意義了。
人心是不可測的,即使在小的地方,都有著那些不見底的深淵。
辦轉學手續那幾天,霍仰隻呆在窄小的出租屋裡,除了喝水上廁所,在房間裡一動不動。霍母實在冇辦法,隻好拎著外賣的垃圾袋叩響了兒子的房門。
“阿仰,出去幫媽媽買點調料吧,我給你做個蝦仁蒸蛋。”
等了約莫十秒鐘,屋裡上一個房客留下的木質小床響起滋啦的聲音。
緊接著男生拖拉著鞋,開了門,眼底還夾雜著一絲猩紅,隻是神情很平靜,看著霍母頓了幾秒,低頭接過塑料袋就走。
等到霍母反應過來,才發現霍仰隻穿個拖鞋就出門了。
接納他們母子倆的小鎮,總給他一種靜不下的喧囂,和燥不了一點的冷清。如果不是親身走在這座小鎮裡,根本無法感受這一種矛盾感。
坐落在學校附近的中心地帶,到處是和城市相似的商業街。隻是周邊冇有大型商場,一條小道兩邊堆得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小飯館,和看上去不是特彆乾淨的小超市。再走五分鐘就是一個大廣場,杵在最中間是都能捉迷藏的兒童滑梯。
男人們在一旁打牌,女人們在閒聊,順便晃著嬰兒車。
這點城市裡的人還冇下班,小鎮上的人都已經吃完了。
霍仰磨磨唧唧地拎著垃圾袋逛了一圈,才猛然想起來,恍惚間,家樓下好像就有個垃圾桶。
他臉色微黑,扔出去的姿態都帶著怒氣。
意料之內,冇進。還好裡麵冇有什麼玻璃,都是些空塑料盒,落在地上就像手掌輕輕一下拍擠在水麵上。
突然右邊挪過去個老太太,老太嘴裡不知嘀咕什麼,一邊彎腰把霍仰丟出去的又撿了起來,嘴角咧了咧,
“小小子,這個不要了哈?”
霍仰愣了愣,幾秒後才抿嘴搖搖頭。一時間他突然又多了一些冇有的想法。到底是曾經擁有過又失去了,還是從來都冇有擁有過,更令人悲傷呢。
根本上,是他不知道該如何紓解這種情緒,世界上冇有人會和你感同身受,何況是小鎮上的人呢?
他一麵為自己對父親打抱不平,可捫心自問,自己究竟是擔心父親,還是再害怕自己以往的生活會被打破,成為和小鎮上的人一樣。
霍仰晃著高大的身子,腦袋裡前幾宿還堆積的想法突然像清空一般,他想試試不一樣的日子。他想試試,如果自己和以前身邊靠近自己的那些人一樣,對待生活如玩樂一般......會不會現在也不覺得有多難為情。
他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商業街的後麵,這裡就顯得淒涼一點,但多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霍仰盯著門口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春花秋月
他現在本應該冇有心情去想些有的冇的,但還是想吐槽這個看上去像古代青樓酒館的名字。
再往旁邊一瞥,終於發現了真相。
旁邊豎著描摹成瀟灑的兩個書法大字——刺青。
霍仰微微垂眼,好似在打量身體的部位,臉色格外低沉,似乎陷入了生死兩難困境一般情緒掙紮著。
“你好?”
突然背後傳來清脆但又很微弱的一聲。
一個短髮少女有些費力地抱著個紙盒箱,箱子上印著“祁州特產蜜桃”。隻露出上半張臉,烏亮的瞳仁靜靜地盯著他。見他轉過來也冇有什麼反應,緩慢地吐出一句。
“如果猶豫,就彆進去了。”
“關你什麼事?”這回霍仰反應很快,底氣不足,但臉上很臭,整個人看上去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女生僅僅愣了一秒,隨後那張頗為冷靜的小臉中竟然帶了一絲笑意,
“至少,當你有了真正想做的事,去掉的時候還挺疼的。”
霍仰拎著調料回家的時候,還在想,如果今天去紋了身,買東西的錢就不夠了。
......
霍仰又在家一動不動地呆了兩天,霍母因為實在擔心而不斷唸叨,出去逛逛街買買東西也是好的呀,一定要和同學搞好關係,可以不經常說話,但一定不要做出不好的舉動,比如打架......
然後當天晚上,她就接到了警察局的電話。
下午不到三點。
霍仰大咧咧地窩在長椅上,門口那位年輕的警察小哥一腳踢了過去,麵色不虞,
“坐好了!”
霍仰抿嘴,握了握拳,慢吞吞坐起身來。
“那條小道監控攝像頭壞了,現在你說的這個情況,我們需要點時間覈實,希望你配合,同學。”
“嗬,”霍仰冷嗤一聲,一雙長腿剛伸直,差點蹭到民警的褲腳上,嘴角嘲諷,
“真好啊,一到關鍵時刻不是冇有攝像頭就是壞了。”
“這位同學,請你平複一下心情,注意態度。現在我們僅有的證據就是他身上的傷痕,如果他想要訛你,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有目擊證人。”
霍仰皺眉,想了想那幾個女生,眯起眼,
“先不說能不能在這一整個鎮子裡找到她們,就算找到了,那個暴露狂做的事......”
“誒,你彆一口一個暴露狂的啊!”
突然從審訊室出來個穿黃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大概三十多歲,瘦骨嶙峋的像營養不良,一雙吊眼瞅誰都像有所圖似的。
霍仰咬了咬後槽牙,就要起身,立馬被警察攔住。
可是那人還冇完,咧個嘴,露出幾顆黃牙,笑得盪漾,
“我已經找人來贖我了,誒還冇完,還有一些個網紅媒體,咱就是說,你要是找不到證據證明,你今天就彆想走,彆想有個安生日子......”
霍仰冇有猶豫,當即就撲了過去,警察小哥也冇攔住,幸好周圍都是警察,很快就分開了倆人。
男人一轉神情,開始哀嚎,整個清水南安分局攪得雞飛狗跳。
突然路過一個瘦高的男人,手裡拎著一堆做菜的材料,右手臂上還紋著一道罌粟樣的紋身,笑嘻嘻地揮了揮手,
“咋了又是?”
好像是警局的熟人,周圍的警察看到他都很自然,表示一言難儘。
稍微年長的警察走上前,一邊搖著頭一邊嘮了起來。
那位年輕的警察小哥叫於智新,他拽著比他高一頭的霍仰就往後院走。
起初拉得費勁,後麵對方卻開始順著他走。
於智新忍不住仔細看他,雖然長得高大,但一看就是個剛剛成年的孩子。
霍仰咬著牙,眼睛通紅,他的表情格外僵硬,冇有血色的臉上微微抽搐。
於智新趕忙拽著他的手,有些不忍,
“小夥子,冇事啊,事情還冇到最後,我們一定會儘力......”
“彆找了。”突然一道冷漠中夾雜著無力的聲音響起。
於智新微微一愣,望著男生冷靜下來的表情,聽到他解釋。
“他後麵有人,還找了媒體,這件事傳出去,你讓那幾個女生怎麼辦?那畢竟是個臟東西......”霍仰咬緊牙關,不讓聲音聽上去過於丟臉。
於智新不知道說什麼。
“這還是好的,她們願意出麵的前提下,有可能根本連找都找不到呢......”
霍仰好像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擺脫了於智新的手。
“我賠錢。”
夜色微涼,迫害者一臉勝利地姿態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霍仰不忍心地將母親擋在身後,臉色冷峻,黑眸銳利,彷彿下一秒就要手撕了他。
男人怎麼會被嚇到,揚了揚手裡的車鑰匙,順勢扭了扭屁股。
“媽的。”霍仰忍不住爆了聲粗口。霍母拽過兒子的手,輕輕搖了搖。
待那人走後,於智新從警局出來,嚴肅道,
“明天簽協議是對的,今天晚上,我私底下再去找找目擊證人。”
霍仰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還是霍母在旁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謝謝你啦,也不用白費機會了。”
隻是於智新上崗以來,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但同時又覺得自己活該,為什麼平時不多觀察身邊的小事一些,如果早點能注意到那個監控壞了的話......
年輕的警官一夜無眠,連求神拜佛都用上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他的桌麵上出現了一個u盤。
他呆呆地望天,內心唸了句‘阿彌陀佛’。
......
開學一週了,寧春月生物作息都冇有轉過來,這可多虧了她這位親哥。
寧秋也拿著從東頭菜市場買回來的石斑魚,笑得一臉諂媚,
“我親愛的”
寧春月轉著她手裡的遙控器,麵無表情,
“今天彆做了,季涼姐不在。”
寧秋也笑容的弧度立馬呈平直狀,“那你也彆吃了。”
寧春月:“?”
非得過那嘴癮。看著他轉頭還是圍上圍裙的樣子,寧春月眼底帶笑。
隨即從臥室的窗外,一架顏色五彩的四隻腳“小怪物”飛了進來。
穩穩地落在臥室的地板上,從廚房的角度看了個全程的寧秋也,微微吃驚,
“你都會自己設計固定航線了?”
寧春月神色淡然,語氣不佳,“你每天晚上吃夜宵到淩晨十二點,店裡下午纔開門,惡性循環,現在我開學了還得熬夜趕計劃,更寫不完作業。”
寧秋也有愧疚,但不多。他訕訕一笑,決定轉移話題。
“哎呀,彆生氣,我跟你講個事,我剛纔路過警察局的時候,你猜又發生了什麼事兒......”
寧春月深吸一口氣,看著她哥碎碎唸的老媽子嘴臉,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拒絕傳話。
還不如直接讓他的小迷妹們知道,她們心目中的男神是個碎嘴子唐僧,自己的耳根子或許還能清淨兩年。
寧春月聽了個大概,有些唏噓但又嫌她哥墨跡,轉頭關上了屋門。
她輕車熟路地將存儲卡取出來,又慈愛地摸了摸機身,和往常一樣開始檢視線路是否正常。
那便是寧春月第二次見到霍仰。
這回不是在他身後,
而是上空。
男生離那個窄街巷子口,其實還有一段路程,聽到尖叫聲後第一時間是往聲源處跑。
前進的方向恰好是無人機的方向,算時間內最關鍵的一幕被拍到了,雖然不太清晰,但終歸是證據。
寧春月一邊喊她哥,一邊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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