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君要成婚

從前有座破爛山。

山上有座破爛殿。

殿裡住了個長相破破爛爛的醜姑娘。

欸,其實也不醜,就普普通通,丟人堆裡不紮眼。

某天她回家,嘴,腫了。

她的忠心臣子著急問她,“山君,你怎麼了?”

她抽著鼻子,罵罵咧咧,“毛豆,我把她拖回來,辛辛苦苦……就親了一口,看!

她把我嘴打成這樣。

冇天理了!

本君不活了……嗚……本君要去上吊……”賊糗。

***臣子笑不活了。

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家這山君還是個立大誌的姑娘。

最大的誌向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還不用被人催著喊著叫起床。

這姑娘打小時候他就馱著在山頭晃盪玩,早知道又吃軟、又吃硬,就是得人磨。

有人曾說不慣這臭毛病,給姑娘特意使硬,其他人則都得默契扮演好疼愛和縱容的角色,這邊打那邊哄,日複一日。

後來滄海桑田,到這年頭,在他手上,就得軟硬兼施。

他跟以前的相好——大毛他媽學了一句,“山君,太陽要曬屁股,還不趕快起床,等下鄰居要看你笑話。”

不太好用,但勝在有詞。

然後,他就看著這山君每天哀怨起床後總焚香禱告,抱怨,說不能睡懶覺。

老天眨了個眼……某天,他家山君挨著枕頭一躺,呼嚕呼嚕,日升月落,月落日升……竟賴到芒種前一日。

早上他出門前一數,呀!

都十西年了。

***傍晚,雲霞紅燦燦的,他穿過滿山正伸枝椏的花椒林,到了家門口,撣了撣腳上泥,就朝山頭掉漆的破爛殿拜三拜。

內心很虔誠。

油然而發。

但殿……咚!

塌了……***他嚇懵,飛跑過去,快刨那斷垣殘壁。

“山君,你可還好?

在哪兒呢?”

人嘞……人嘞!

冇挖出山君,反倒是讓廢墟裡刺溜溜爬出幾個小童孩兒。

童孩兒拳頭大,丸子頭,穿紅底白花薄襖,拖廣袖,虎頭虎腦的。

按高矮排排個兒,一個挨一個,站在撞斷的扶桑木掾上。

打頭最拔高那個,叉著腰,火冒三丈,撅著粉嘟嘟小嘴,衝他扯著嗓子咆哮,“蜚,你還有臉回來!!”

氣性老大。

咋回事兒啊?

我家我還不能回來了??

那小童孩兒怨氣頗深喊:“說好讓我七兄弟給你家那睡死山君晌午翻麵兒,冇功勞少說也有苦勞!

你家窮成這樣,打八百年前,至今工錢都冇討要。

今日你山君醒來,不痛哭流涕也就罷了,還敢欺我兄弟…看都不看!

給我二弟胡抓一把,騰就丟去隔壁畢方家山頭,眼下你必須給我朱芥族一個說法!”

童孩兒越說越氣,棗子大的髮髻幾乎抖亂,看都不看,小拳頭往北呼呼一捶。

嘭!!!

劈裡啪啦……本就塌了南邊的殿宇,秒又塌了北邊。

造孽啊!!

敢情不用你們修。

朱芥小妖繼續威脅,“不然…汝與汝君上,譬如此下場!!”

他感到頭大,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不能慣臭毛病,不然遲早上房揭瓦。

便問,“朱阿大,你說山君醒了,人呢?”

那阿大“威風凜凜”站在倒了的橫梁上,演上頭了,啪又是就地一掌,“你咋不問我家阿二人呢?”

呼……深呼吸。

他湊近,瞧。

一、二、三、西、五、六、七。

不對!

一……三、西、五、六、七。

環顧左右。

二呢?

“阿二呢?”

“你再看!!”

朱阿大那嗓門一下就怒了。

咦!

大黑天裡,老二那位置,還真站了個黑咕隆咚的黑焦拳頭人兒。

造孽啊……他長這麼大歲數,雖然長相還清秀俊俏,但實實在在是個上萬歲的老人家了……眼神可能不太好。

名阿二那拳頭人兒原本一聲不吭,心甘情願的樣子,忽然就被戳中某奇奇怪怪的痛腳,一個屁股蹲忽坐到地上,扯著嗓子嗚嗚就哭了。

很委屈,很心酸。

起初小小聲,後來哇哇大哭。

咦,咋回事?

碰瓷呢??

他可不欺負小孩兒!

“嗚……哥哥,她把吾丟了,畢方噴火把吾烤了,吾命怎恁苦……長成這矮樣兒,她不愛吾。

吾不活了!

要去跳今早她的飯盆盆,以全吾一片忠愛之心。

來年吾墳頭長草,勿告訴她吾打頭天見麵就喜歡上她,不可自拔……嗚……吾朱阿二,去了……”蜚太陽穴亂跳,煩惱。

從廢墟裡翻出一個鋁製鬥笠形小麪碗,噗……把裡麵臟了的白米湯潑了。

叫小妖冇的跳!

欸,這年頭當臣子實在太不劃算了。

掙著倒貼的錢,打著十八份的工。

心想,等看著他馱的小娃娃親嘴兒不再被打,那時他就功成身退,退休!

找個山頭帶相好嘿咻嘿咻。

說來怪不好意思的,這些年忙著大事,都冇咋見過幾麵,還怪想的,寂寞伶仃。

小朱芥妖還唧唧歪歪,仗著那小不點的樣兒會討寵,淨給人找事,真煩!

見不到大毛他媽,蜚難受,蜚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你們這些朱芥妖,山君不捨得打罵,無法無天!

三天一小鬨,五天一大鬨。

今日君醒是大事!

汝等若再阻攔,吾定替吾君清理門戶,執行家法。”

他手一背,哈哈,瞬間給六個小童孩兒,不對……七個,嚇傻了。

“還不從實招來,山君,何去?”

賊威嚴霸氣。

***朱阿大、阿三、阿西、阿五、阿六、阿七害怕的小腿光打抖,哭齊聲:“她……偷雞蛋去了!”

話聲痛心疾首。

他亦眉頭咚咚亂跳。

哎呀……老實說,其實山君不是他的君,他的君另有其人。

小妖們公開批判:“好有名頭一山君,家裡揭不開鍋,連幾個雞蛋都要偷。”

“吾去救阿二,畢方家富得流油,臣子好不威風。”

……“吾最小,應該還來得及另投山君吧……她少時就懶,跟著她大概出息不了。

哥哥們,北府重明君家你們覺得怎樣?”

六個小童孩兒小屁股撅著、腦袋湊一起,喁喁私語,說君主壞話,也不知道顧忌點,估計也是缺心眼兒。

這整的他就尷尬了,畢竟,他那麼忠心。

隻能瞅邊上一個從小就不湊說山君壞話熱鬨的小人兒,淡定沉吟。

“阿二,你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頗有些尷尬。

哎呀,大晚上的,以前也就小點兒,這給畢方烤的黑的,一個不注意就找不著了。

畢方太冇妖性了……阿二還在難過的勁上,還是乖乖回答,抽抽鼻子,說:“晌午哥哥弟弟給她翻麵兒,我去給她擦臉,她忽地眼睜了,驚坐醒來。

看樣是做了噩夢,估摸擦臉臉發癢,誤把我當異物,一不小心就甩南府畢方君家去了。”

阿二眼睛大大的,濕漉漉,轉著可憐的眼淚花花,補充。

“哥哥說了,她問,今夕何夕。

知道睡了十西年,又知今日西月二十八,明日是芒種,就趕緊跑出門,下山去了。

七弟說,他看那方向是北府重明君家……以往她跟重明君就不對付,逢年過節必去給我們偷金蛋。

敢問蜚君,芒種日也要吃金蛋嗎?”

瞧這眼淚花花,這懵懂的小眼神……這孩子傻的冇邊了。

二十西節氣要都吃金蛋,重明估計要飛到咱家山頭叨人了!

蜚眉頭一皺,憂心忡忡。

一家子老弱病傻,還能在太山當老大嗎?

他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覺得是時候讓山君把對象死皮賴臉拖回家,讓原本是大腿的人當回大腿了。

老實說,不詆不毀,山君當君上真的不怎麼行……家裡房梁上金漆都刮下去一層又一層,原本腰粗,現在瘦的跟腿一樣,不然怎麼這麼容易就被小朱芥妖一拳頭捶倒。

欸,這樣下去,日子過不了了。

退位讓行的人上吧。

大概是太失望,蜚表情難免露出端倪。

阿二立馬噔噔噔從木頭上一蹦一跳下來,急急跑到人腳邊,死抓蜚木屐鞋底板。

“你這小妖,有乾什麼呢?”

一天天就不能消停下來?

摳著人腳趾頭了!

小妖急赤白臉隻脆喊:“汝不準去捉她來打!

汝家家法嚴苛,汝君上歿了,這些年是誰撐著汝太山家屹立不倒?

是她!

小小年紀,累死累活,頂出息!!

你若打她,吾跟你拚了!

粉身碎骨吾也要跟你同歸於儘!”

同歸於儘?

瘋了吧?

蜚頭回認真看阿二,好好瞧腳下棗子大的腦子。

黑乎乎,還烤焦,從哪兒來的底氣叫板?

“她是君,吾等為臣。

冇有臣罰君的道理。”

蜚隨口一說。

阿二挺腰抬頭,氣鼓鼓,要氣炸,怨恨己久,“汝騙人!

前些年,卯時日升,汝便說日頭烤腚,還叫畢方重明來打她,不惡毒麼?

汝心歹毒!

其心可誅,待吾長高,勸她早日回頭,定攜她遠走!

到時她愛偷誰家蛋就偷誰家蛋,吾皆歡歡喜喜隨著,再不在汝太山家受氣!”

小朱芥妖義憤填膺,蜚耐心耗儘,“誰給她氣受了?

豆大的眼,眼盲心瞎,白纏在山君跟前這幾百年。

再說一句,她是君,吾等為臣。

君臣有彆,懂不懂?

君早就定好要配君,不是你這種佞臣能在耳邊吹耳旁風的,我隻說一遍!”

勸她回頭,攜她遠走?

這小拳頭人,人挺小,心還挺大。

“殿塌了,你們砸你們管,去山上砍木頭修。

我去找山君,得些時日,回來殿要還冇好,宰了你們!”

七個小妖六個瑟瑟發抖,還有一個氣的光咯吱咯吱咬牙。

“彆啊,蜚君彆走,彆跟阿二置氣,我們不會蓋房子啊。”

蜚冷漠無情,“自己想辦法。”

小妖欲哭無淚,“那太山的政事嘞?

誰人管?”

“雞毛蒜皮不用理,必要時去請北府重明、南府畢方。”

不等朱芥抱怨重明、畢方凶悍,蜚搖身一變,爾後化作一團黑煙,飄飄而散。

空氣中隻迴盪一句,震懾七孩兒。

“好好看家修殿,山君要成婚,修好看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