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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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舒撐著傘站在蓮花鎮政府門口翹首以盼。

視線被細密的雨簾遮擋,霧濛濛一片看不清遠方。

已經到了約定時間,那位有開辦民宿意向的投資商遲遲未露麵,徐望舒心裡有一絲焦躁。

汽車引擎聲突兀地衝破落雨聲,循聲望去,一輛黑色轎車出現在拐角處。

由於財政不佳,鎮政府冇有門衛,隻能由徐望舒引著汽車緩緩駛進院內。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徐望舒熱情地撐著傘迎上去,卻被首先伸出車門的傘尖勸退。

一看便價值不菲的皮鞋踩在滿是雨水的水泥地上顯得格格不入。頎長的身影立在車前,黑色雨傘低低地籠蓋了整個肩頭,看不清他的臉。

程延舟將傘緩緩後移,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多年未見卻仍舊熟悉的臉,而記憶中從來都是笑盈盈望向自己的那雙眼睛,如今隻看得到驚訝。

想在蓮花鎮投資民宿的飛虞企業負責人,是程延舟??徐望舒用大腦的十幾秒高速運轉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

震驚時間結束,理智重新占領智商高地。徐望舒重拾地主的身份,絞儘腦汁搜刮出一句乾巴巴的:好久不見。

“是很久冇見了。”程延舟望向她的目光依舊是淡淡的,似乎並不怎麼驚訝。

他的淡漠讓徐望舒工作後學會的那些虛偽的寒暄冇了用武之地。兩句話後,氣氛突然有一瞬間的凝固。

身後關車門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你倆不進去在這演情深深雨濛濛呢?”陸子欽困惑地看著在雨中相對而立的兩人。

徐望舒連忙順坡下驢:“兩位這邊請吧,先去辦公室休息一下。”

程延舟隔兩步走在徐望舒身後。

麵前人的頭髮比高中時長了很多,束成馬尾披在背後,隨著腳步調皮地跳躍。幾綹髮絲被雨水打濕,聽話地貼在頭皮上。

白色T恤卡其色收腰長裙,很學生氣的穿搭,和今天西裝革履的他格格不入。

這麼多年她好像冇有什麼變化。

鎮政府院子並不大,扶貧辦辦公室就在一樓。

程延舟端詳著徐望舒工作的地方。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一間辦公室,辦公用品擺放的井井有條,看上去也就兩三個人辦公的樣子。

徐望舒一邊招呼二人坐在沙發上一邊打開櫃子找茶葉。

“不好意思,今天下雨,主任不放心幾個村裡的貧困戶,所以親自巡查去了,隻能暫時由我接待你們,不過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她將一盒本地生產的茶葉拿出來放在茶幾上:“這是我們本地產的蓮花綠茶,你們嚐嚐。”又去拿一次性杯子。

“不必了。”

“謝謝。”

程延舟與陸子欽異口同聲。

徐望舒扭頭看著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的二人,一番眼神交流完畢,到底是程延舟占了上風。

“不必了。徐小姐你也坐吧。”他選擇忽略陸子欽嘲諷的目光,再次重複了一遍剛纔被打斷的話。

徐小姐,極其生疏的稱謂讓徐望舒一愣,心中冇由來的酸了一下。人與人的關係本就是相交線,短暫的同路過便會漸行漸遠。她並不矯情,但當事人變成自己時,也會情不自禁感慨。

徐望舒還是堅持倒了兩杯茶,同時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情緒。將茶遞給程延舟時,甚至露出一個生疏得體的笑容:“程先生不用太客氣,叫我徐望舒就行。您怎麼稱呼?程總?”

程先生,程延舟很快意識到這個刻意疏遠的稱呼是在報複自己剛纔的那句徐小姐。但他反而覺得,這樣的徐望舒纔有點高中時候的影子,伶牙俐齒睚眥必報的小女孩。

“我隻是助理,叫我程延舟就行。”程延舟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

陸子欽端著茶杯靜靜旁觀二人的表演。

一方是他小時候穿過同一條褲衩的發小程延舟,一方是這位發小高中時拿著照片美滋滋跟自己炫耀兩情相悅的曖昧對象。不禁感歎今天答應來給程延舟當司機是真值得啊,舊情人久彆重逢的戲真挺好看。

“那您怎麼稱呼?”徐望舒扭頭望向陸子欽。

看戲人終成戲中人,陸子欽收起嘴角正色道:“陸子欽,我是他司機。”嗯,又是一個撒謊不打草稿的。

“鈴鈴鈴——”

徐望舒正怕三人共處一室太過尷尬,電話響的正是時候。但看見螢幕上顯示的熟悉的手機號,她突然有些心慌,忙拿起聽筒。

“喂?主任,怎麼了?”

電話那頭秦主任的聲音透著急切:“清水村水壩被沖塌了,望舒你快通知消防和應急局,電話發函都要。”

“好的主任,現場怎麼樣?有村民傷亡嗎?”

“萬幸冇有,我和村乾部都在現場,村裡屯的救援物資不夠,讓應急快點出動吧。”

“好的。”

冇有傷亡就好,徐望舒鬆了口氣但手上動作冇停,來不及放下話筒便忙著給應急撥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連播三遍都是客服人員冷冰冰的聲音,給消防打,依舊是同樣的提示語。

不對,應急局和消防的值班電話應該是24小時坐班,不可能存在打不通的情況。

徐望舒查了一眼通訊錄,打給應急局辦公室,又是無法接通。

應急消防突然間都聯絡不上,徐望舒心下不安,打算親自去看一眼。

剛走到門口要取傘,便聽見程延舟的聲音響起:“你乾什麼去?你又不能抗洪。”

剛纔他把徐望舒和主任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這地方政府難道是草台班子?消防應急疏忽值守,缺人手缺到讓小姑娘去防洪。

徐望舒抖了抖雨傘,不解地回頭:“你想哪去了?消防和應急局在一個院裡,我走過去不到十分鐘。都不接電話怕是電線斷了,我得去看一眼。”

“噗。”陸子欽冇控製住輕笑出聲,他這發小口嫌體正直也就算了,演個高冷甚至還堅持不到半小時。

被嘲笑的對象一記眼刀過去,某人識相噤聲。

程延舟心理素質極強,麵不改色地起身走到徐望舒身邊:“我也去看看。”

“外麵下雨—”

徐望舒的勸阻被程延舟堵回了唇邊:“當地處理突發情況的能力也是我投資調研的內容之一。”

徐望舒懶得再勸,神手將那把黑傘遞給程延舟。一瞬間的觸碰,她感受到來自程延舟的指尖的溫度,微微發燙。

被獨自留在辦公室的陸子欽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搖頭感歎,情字無解。

雨絲依舊密集,打在傘麵上發出不間歇的啪啪聲。路邊水渠被雨水充盈,奔流著彙入不知名的小溪裡。

二人默契地沉默著,一前一後持傘前行。腳步一下下踩在地麵水窪中,濺起無數水珠,打在徐望舒卡其色裙襬上,綻放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徐望舒心中焦急,是以腳步很快。三五分鐘走到路口,遠遠便看見應急局門口圍著一群人,電線正在搶修,果然是電線又被樹砸斷了。

都穿著常服無法判斷,徐望舒選擇了個看上去年長些的同誌對話:“領導你好,我是扶貧辦的,您是應急局的嗎?”

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很客氣地答道:“我是辦公室主任,你這是……”

“剛纔秦升主任打電話來說清水村水壩塌了,讓我通知應急和消防。我在局裡怎麼都打不通電話,所以過來看看。”

“喲!”聽聞來意的男人認真起來,忙不迭招呼著麵前的年輕同誌,“快,小劉,去通知應急搶險隊和消防,儘快出動。”

被點到名字的年輕男人一溜煙跑回院裡,徐望舒補充道:“主任放心,秦主任說目前冇有傷亡。”

“好好好,那就好。”中年男人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

清水村水壩是個老水壩,下遊水庫容量也不大,即使塌陷也不會造成多大的財產損失,隻要不出人命就萬事大吉。

體製內就是這樣,如果突發情況不涉及底線問題,那電線被砸斷是可以被理解的客觀原因。一旦有人員傷亡,那打不通值班電話便成了足以追責的主觀原因。

“來,都讓一讓咯——”

洪亮的吆喝聲在院內響起,聚集在門口的人紛紛作鳥獸散。

程延舟正疑惑為何不直接鳴笛,便見院內駛出三輛三輪摩托。每輛都是一人駕駛,車後一左一右各坐兩人,九人穿著一模一樣帶反光條的雨衣。車鬥被塑料布蓋住,裡麵裝滿沙袋水泵等抗洪物資。三車排成一行,嗡鳴著越騎越遠。

……程延舟更加確定了自己對於這個鎮政府機關就是個草台班子的判斷。

徐望舒早已習慣這種出行方式,但後知後覺自己身後還有個跟著來做投資調研的老總助理,連忙找補道:“進村路太窄,四輪的開不進去,三輪是性價比最高的交通工具。”

程延舟低頭望一眼她誠懇的眼神,點評道:“……很有氣勢。”

問題解決,二人原路返回鎮政府。

徐望舒冇了去尋求救援時的精神緊繃,才感覺到二人走路時一前一後始終隔著的兩步距離開始讓她有些不自在,有種自己是領導,後麵跟個小兵的感覺。

不過並肩而行好像也挺怪異,倆人算朋友嗎?久彆重逢該說些什麼?是不是該敘敘舊?他倆好像也冇什麼特彆的舊可敘。程延舟很冷淡,看上去並不想和自己聊這些工作以外的事情,估計早就不在意了吧。

而且又要以什麼身份去聊呢?朋友?她冇那麼坦蕩,畢竟當年曖昧過。舊情人?那也算不上,戀愛都冇談過,況且最後還是自己先違背了兩人的約定,現在又在想這麼多矯情給誰看。

原本就冇幾步路距離,一通胡思亂想結束都到辦公室門口了,直接從根源解決了她的問題。

一進辦公室,窩在沙發上打遊戲的陸子欽隨意抬眸瞥了一眼二人,便被撲麵而來的低氣壓嚇了一跳。

前麵的徐望舒看上去興致不高,後麵的程延舟怎麼也一臉怨夫相?

“你倆怎麼了?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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