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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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是平平淡淡,隻有那秋風黃了青山折了葉。入秋以來,天氣轉涼,顯得陽光的溫度愈發舒適。道觀,閒散道人薑瑞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睛,享受晨間的陽光。清新的空氣配上溫煦的朝陽,曬得人直恍惚。薑瑞也不抗拒,任由眼皮子越來越重,越來越沉,身子逐漸放鬆,隨著一陣恍惚,薑瑞睡著了。…………“淨說不練那叫嘴把式,儘練不說那叫傻把式,若要是連說帶練,練到了,說明瞭,好叫人愛看。我們可不敢說練得好,是才學乍練,練得好,練不好,眾位包涵著瞧。”寬闊的街道旁,一群人圍作一個半圓,目光都聚集在中間,頭還傳出叮叮噹噹的聲音。見此情景,薑瑞也好奇麵有什花頭,快步走去,擠入人群。“我們倆人要練一套單刀破花槍,眾位看他那條槍怎紮,我怎冒險進招。”說完,那人便是一頓,然後接道,“常言說得好,大刀為百般兵刃之祖,花槍是白般軍刃之鬼,大刀為帥,棍棒為王。救命的槍,又好贏人,又好護身;捨命的刀練的時候,我得捨出命去,練得叫眾位瞧著得拍巴掌叫好!好!好完了怎樣?得跟眾位要幾個錢。”人群中央是好大一塊空地,當中立著兩位好漢,一人持槍,一人立刀。持槍的槍手生的七尺五六的身材,頭戴乾紅凹麵巾,上穿一領灰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係一條背銀帶,手中立一把黃杆銀頭槍,一片紅纓風中揚。另一旁立刀的刀客身長八尺有餘,圓頭闊耳,麪皮之上是鼻直口方,腮邊一部絡腮鬍須,清秋之時不著上衣,坦開胸脯,下身烏黑粗布褲,手中大刀刀身長而寬,在太陽底下還泛著幽光,刀背上開有九竅嵌九環,揮舞起來便是叮噹作響。“我們可不是都要錢,也不惱人白瞧白看。家有萬貫,有一時不便。趕巧碰著冇帶錢,你隻管放心,腳底下留德,給我們多站一會,給我們站腳助威,我們要多看你一眼,如同看我們的家堂佛,瞧他祖宗哪!”說完,兩位好漢提起手中兵器,槍士挽個槍花,刀客翻個刀花,沉氣一聲喝,使得人群一陣叫好。“話,我們是交代完了,再托付托付。我們練完了,大把往扔錢的,我作個揖!我們練完了,冇帶錢的,給我們站腳助威的先生們,我給作個揖!那早不走晚不走,我們要錢他才走,腳底下不留德的人。”說到這二人愣一愣,用眼睛往四周看一過兒,接著又說,“我也給他作個揖!我們也不說什,叫他養兒養女往上長。話是說完了,拿起來就練!”兩位好漢拉開一段距離,轉身相視一望,先各自耍了幾套花把式,熱個場,同時引得觀眾喝彩。耍完花把式就要上真傢夥了。槍手橫槍於前,仗著長槍就要搶攻,墊步上前對著刀客的咽喉便要刺去。刀客見此,側身一躲,同時雙手持大刀奮力朝著槍桿子上砍。巨大的力道使得槍桿子彎成個弦月。槍手也是力氣非凡,也不卸力,抖著槍頭如蛇般朝刀客麵門、腹中、下盤攻去。都說是一寸長一寸強,那迅疾的長槍打得刀客節節敗退,眼看是要招架不住了,觀眾都替刀客捏把汗。鬥了多時,刀客進入頹勢,隻得兵行險招。刀客賣個破綻,讓槍手把槍往心窩刺來;刀客卻是把腰一閃,攢住槍頭於腋下,叫那長槍無處發揮。局勢一下便逆轉了,隻見那刀客單手持刀順著槍桿要往槍手逼近。槍手可是進也不得,退也不行,一身的本領八分在槍上,槍頭叫人製住了,隻得認輸了。這套功夫練完了,看得場外觀眾是人人叫好。兩位好漢按著規矩,刀槍往場內一橫,“我們要錢了!”這時看熱鬨的人群紛紛往場頭扔錢,少則幾文多則一吊,甚至還有白花花的碎銀子往頭丟。好漢也是招子亮堂,對著幾個一擲千金的豪客連連抱拳,嘴的吉祥話更是不停了。等到錢收得差不多了,二人說了一番客套話便要自報家門了。二人師從張玉山,自河西而來,久聞京城繁華,來闖一闖,二人在此聯穴(合夥,搭班),希望諸位多多關照。說話間,一個小孩拿著竹笸籮圍著場子又向觀眾要錢,一副可憐的樣子。叮叮噹噹又是不小的一筆。等那孩童到了薑瑞跟前,見薑瑞苦笑著擺擺手,也不糾纏,繼續朝下一個了。最後兩位好漢又如報菜名般報了一招又一招的把式,留與以後,好叫人期待。隨著人群散去後,薑瑞沿著街道信步而行,至一商鋪大牆角下,見有數十人圍繞著,都麵向瞧,既不敲鑼,又不擊鼓,不知是何玩藝兒。薑瑞擠進人群一看,一張桌子,上鋪白色氈子一個,氈有毛筆一支,硯墨一份,紙條一張,桌上有四個布袋,袋長四寸,寬約二寸。袋子上都有“奇門遁甲”的字樣,後頭還寫著一行小字,“OOO年,OOO歲,OO府,父母OO,兄弟OO,妻妾OO,子女OO”。看這攤子上擺設的東西,就知道這是個算卦的攤了。薑瑞抬起頭一看,桌子後靠牆兒立著個人,長得又高又瘦,兩頰上有麻子,淡眉長鬚,莫約四十多歲。長得倒是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了,但薑瑞也冇瞧出他有半點道行,桌上的物器更是冇有靈光。他手拿著個小竹筒兒,筒內有四根小棍,不住地用手搖晃那竹筒兒,嘴還唸叨著,“在咱們這卦是與眾不同,按著人的生辰八字,五官相貌,命相合參,能夠知道人的年歲多大,家鄉住處,父母妨不妨,兄弟幾位,妻妾有無,子女多少,一生衣祿食祿,富貴貧賤,窮通壽夭。我這個卦攤多了不算,一日就四卦,這叫‘奇門遁甲’。”說到此處,他用手一指桌上的四個布袋,繼續說,“我這卦是先算得了等人,應當有誰的卦,袋內有紙張張紙,紙上寫好啦。問卦之人姓什?叫什?何府人士?父母妻妾兄弟兒女,寫好了應有應妨,一世終身,應做什事……哪位要算,咱們全都寫好了,一字不差,你再給錢;算差了一字,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哪位要算算,哪位言語。”說到此處,有一個人說:“先生我算算。算對了,我給錢;算不對了,分文不給。”眾人皆聞聲讓路,來者正是京城有名的破皮破落戶錢老二,錢豪。此人是刺槍使棒,相撲頑耍無一不學,最拿得出的便是一手彈丸本領,可謂指哪打哪;若論起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隻終日在京晃盪,是再流氓不過的人兒了。那個算卦先生看他那樣子,就說:“我這卦不能是人都算,有誰的卦咱們纔算呢!如若冇有誰的卦,怎樣都是不算的。”說到這他又指了指手上的竹筒兒,“怎知道有誰的卦冇誰的卦?問我手中的竹筒。筒這四根小棍兒,我搖出一根來纔有卦呢,搖不出來可就冇卦。”說著他就搖手中的竹筒兒,那四根小棍嘩啷啷直響,搖晃了一會兒,那四根棍兒一個也冇搖出來。錢老二是個蠻橫性子,不達目地是不肯罷休的,便要算卦的再搖一次。算卦的拗不過他,隻得再搖。搖了一會兒,仍是一根棍兒都冇有,錢老二便要使他那彈丸本領了。趁著大家注意力都在竹筒兒上邊,高老二將手的石子兒“咻”得打了出去,正正好好打在竹筒的棍子上,隨即一根木棍被打了出來。“哈哈,我就知道今天有我的卦吧,叵耐道士,還不快快給我算來!”錢老二毫不掩飾自己的行徑,各位觀眾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卻無一人指出。算卦的遭此戲弄,隻當是被狗咬了,捏著鼻子從桌上拿起一個布袋來。“這頭就有你的卦,你一輩子的事,全寫好了,在袋子擱著呢。”錢豪也是心急,拿到袋子就要拆開了,算卦的又說:“等等,先別動,咱們說好嘍,你再取出來瞧瞧。”“還有什可商量的,臭牛鼻子做事忒不利索了。”“我那條寫得對不對,冇法子證明。你得先將自己的姓名、年歲、何府人士,父母妨不妨,兄弟幾位,妻妾有無,子女多少,全寫出來,叫大家都知道嘍,然後再將袋的卦單取出來,你看這單子上的字樣與你說的一樣了,我再把你的終身事讀唸了,該多少卦金,你就給多少錢。”錢老二拿起桌上的紙筆就寫,寫的是“錢豪,年二十二,應天府,父母雙亡,兄弟三位,無妻無妾,無子無女”。寫完將紙放在桌子上。算卦的用手指著紙張上的字唸了一遍,叫周圍看熱鬨的人聽聽,大家都明白了。算卦的伸手拿起筆來,從氈子下取出一遝紙條,寬有二寸,長有四寸,他說:“我這有誰的卦,得有號頭兒,我記上號頭兒。”說到這他就拿起紙條用筆寫了號頭,寫的時候不叫大家看見,舉著手寫,他身後是牆,也冇法看見了。他寫完了衝錢老二說:“你把那紙袋給我吧。”錢老二將布袋交給他,他將布袋往號頭的紙上一放,忽然說:“我寫的號頭還冇讓大家瞧見呢。”說著就將布袋,紙條拿起來,又放下,大夥都看見那紙條上寫的是“第一千零三號”。算卦的將布袋打開,從頭將卦單取出來放在桌子上,圍觀的人都看到那卦單上寫著,“錢豪,年二十二,應天府,父母雙亡,兄弟三位,無妻無妾,無子無女。為人性剛,心高誌大,喜於交際,誌在四方……家道中落,年少孤露……有貴人提拔財禧並進,受人器重,家道日隆……”那卦單前半段竟與錢老二境遇毫厘不差,好叫人遇到了活神仙。那卦單末尾寫著“承惠禮金白銀一兩”。等到付錢的時候,錢老二又耍起了無賴,甩下一吊錢便匆匆地走了,留得人們嘖嘖稱奇。觀眾們都被這算卦的唬住了,薑瑞這雙火眼金睛可都是看清楚了。算卦的寫號頭的時候不叫人看見,實際上正在往卦單頭填姓名、籍貫、雙親子女,後麵的則是先前都寫好了的。趁著給大家看號頭的時候又將卦單藏在手,最後從布袋頭“拿”出卦單來。薑瑞看破不說破,也佩服那人就在假裝寫號頭的工夫,姓名、籍貫、父母、六親就都寫完了。人群還在嚷嚷著要求上一卦,薑瑞已經退了出去,繼續在這大街上漫步了。反正日子還長,夢還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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