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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覺回到臥房時已是酉時三刻，他照常來到蒲團前，開始了每日的必修課程，師傅囑咐他每晚休息前需頌清心咒三次，說是這樣有利於溫養自己受損的人魂。十六年來，一覺每天睡前都按照師傅的吩咐來修心。這晚，一覺照常頌完清心咒後，依舊嚐試調動三魂來凝聚真氣，可是人魂那像一口乾涸的枯井依舊冇有絲毫波動。一覺不死心地反覆嚐試了幾次，但無論以何種方式提氣，丹田內始終一片死寂。一覺停了下來，想到如今自己已二十有餘，早已過了煉氣築基的最佳年紀，此番凝氣不成，餘生怕是難望仙門大道。又感慨自人魂受損十六年來，承蒙師傅庇護纔沒有變成癡傻之人，如今想要和師兄們一樣修道去追雲逐月屬實是妄想了。一覺無奈，隻得苦笑。十六年來，雖然師傅和師兄弟們對自己照顧有加，從冇有嘲笑過自己無法修煉，但自己始終心懷愧疚，尤其是自己看著師兄弟們整天一起修煉、並肩作戰，而自己隻能一個人在房間內打坐，羨慕之感時時湧入心頭。但由於自己人魂受損，很多細膩的情感無法及時捕捉，更無法準確地表達，導致很多內心言語都冇辦法及時和師傅師兄弟們說出口，所以這些年也就養成了獨處沉默的性格。想來想去，一覺習慣性地走到庭院來排解胸中鬱結之氣，他抬頭望向夜空，看著周天星象輪迴變遷，腳步也規律的挪動，同時用石子在地下複刻出星宿移動的痕跡，這也成了他這些年來打發無聊長夜的些許愛好。一覺想著雖說自己依舊停留在煉神初期無法修煉，體魄也冇有大師兄他們修道習武之人健壯，但好在一身根骨經脈在道家心法的洗髓伐骨之下也算乾淨剔透。此生雖無緣修得大道，但比起當年自己慘死的族人，自己有師傅照拂，有師兄弟關愛，即便在青城山上做個無憂無慮的“糊塗道人”，倒也活得自在。況且自己內心也是個堅強之人，也始終相信不會終生碌碌無為。實則外人看來，這位華清真人的親傳弟子雖無半點道行，但眼神空明且卻透露著無邊深邃，麵色蒼白下更難掩堅毅之形，一舉一動皆有道門大家風範。尤其是當下，月光竹影之下，林一覺一身青衣飄搖，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之姿。林一覺正要轉身進屋，隻見西南角一陣黑影閃過，還冇來得及分辨來人是誰，一顆小石子便不偏不倚地正中自己的左肩，一覺轉身望去，卻見那黑影閃到了自己右側，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師傅今天新收的小徒弟薑南。“一覺師兄，這晚了怎還不睡？”薑南湊上跟前笑嘻嘻地說道。還冇等一覺回話，薑南又搶先道：“師兄也喜歡一個人看月亮嗎？我看師兄剛剛一個人對著月亮發呆好久。”看薑南這多問題，一覺想了想還是不回答的好，於是扭頭就要進屋。薑南見狀，急忙跑到師兄前頭，從身後掏出兩壇桃花酒，拽住林一覺的衣袖說道：“師兄是對我有什誤解嗎？白日大殿上師弟拜師時，師兄未等禮畢便驟然離去。”“不是！”林一覺斬釘截鐵地說道，隨即進到屋內就要關門。“那師兄為什一直刻意避著大夥，白天也是，現在也要將我拒之門外。”薑南追問道。一覺驚愕了一會，從冇有人和他這樣說過話，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停下了手中關門的動作，兀自向房內走去。薑南見狀，一溜煙也緊跟著閃進了屋內。薑南將手的兩壇桃花酒揭開，頓時屋內香氣飄逸，隨即順手從桌子上拿過一盞酒杯，滿滿斟了一杯遞了上去，說道：“白日看師兄將那酒一飲而儘，心想一覺師兄是喜歡喝桃花酒的。”薑南邊說邊指著自己手桃花酒說道：“這是五年前我晉升內門弟子時，偷偷在後山埋下的，隻剩這兩壇，我全帶來了，看我對師兄多好”。一覺冇有接過酒杯，仍是坐在榻上。薑南嘟囔道：“不喝算了。”轉頭就將杯中桃花酒一飲而儘。一覺抬起頭看向薑南說道：“師弟深夜到訪有何要事？”薑南見師兄開口便急忙湊向前回答道：“師傅見你白日宴會上冇怎吃東西有些擔心你，便在散席之後囑咐我過來看看你。”薑南又說道：“師兄，你住的可真夠偏的，都靠近後山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看前院門鎖著，便想從牆上翻過去，不巧看到師兄正對著月亮發呆。”“師兄，你不會是在怪我不請自來吧？”薑南眼神期盼地看向林一覺。一覺被看得不自在，便扭過頭去說道：“冇有”。薑南見師兄冇了剛纔的冰冷勁兒，隨即又斟滿一杯桃花酒湊了過來，一覺擰不過他，隻得接過酒杯喝了起來。薑南見師兄喝過了酒，便又問道：“師兄，為什山上的人都喊你‘糊塗道人’？平日師兄話雖然少，但我覺得師兄並不糊塗”“還有啊，師兄，你修為到達什境界了，比大師兄厲害嗎，有什厲害的絕招可以教我嗎？”薑南又追問道。“我是凡人，冇有修為，更談不上什境界。”一覺回答道，麵色波瀾不驚。“冇有修為！為什？”薑南一臉驚愕地問道。“我五歲時遇妖狼襲擊，人魂受損，無法煉神化丹，幸得師傅庇佑，才得以保全性命，此生卻是無緣大道。”一覺又解釋道。薑南也一時不知所措了起來，意識到自己戳到師兄的傷心事兒了，便趕緊又斟了一杯酒遞了上去，安慰道：“師兄不必傷心，世間萬物，相循相生，那妖狼既能損你魂魄，就一定有靈丹妙藥可以修複你的魂魄，師傅不行，不代表天下人都不行；況且，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總歸有一些獨辟的修練心法即使無法煉魂化丹也能修煉的。”看師兄聽得出神，薑南又安慰道：“師兄放心，等我道法有成，一定會走遍三山五嶽為你尋來靈丹妙藥和修練心法，別看我年紀小，我現在已經是金丹小成境界的高手了！本門的華陽劍訣我已經能施展到第三層了。對了，我還會師傅的獨門秘法符籙術…”林一覺望向眼前的年輕師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薑南簡單而又樸實的話語不停地在他耳邊翻鳴，衝擊著他那已日漸冰冷的心，一覺看著眼前這個十六歲少年手足無措、用儘一切能想到的詞語來安慰自己的樣子，嘴角也不自禁的笑了起來，胸口中彷彿有一汩汩熱流流過。林一覺自顧地斟了一杯桃花酒滿飲而儘，隨後抿了抿嘴角道：“師弟不必內疚，師兄又豈是那種怯弱無能之輩，我雖人魂受損，但心誌彌堅。”隨即林一覺站起身來仰天說道：“我輩修道者所為幾何？是以營營於虛名而為？亦或汲汲於富貴而為？非也。道者，應循天道而悟萬事運行之理，應法自然而濟萬物共生之論。是以吾知天下大道萬千，通路何其坦途，又豈會因一時一事之失而自毀道心。吾更知悟道之路或有不同，然歸於吾輩之士則成道之路有一不可或缺，謂之曰：赤子玲瓏心。”複又言：“道者修道匡扶正義是為大道、佛陀入世普度眾生是為大道、凡人眾生相守相助亦是大道。我雖身無修為，心卻馳騁天地；今雖龍困淺灘沉默無聞，然非終生碌碌無所作為，我堅信終會柳暗花明，待我玲瓏心重塑之時，便是我大道得修之日。”林一覺望向榻上目瞪口呆的薑南，招了招手複又說道：“師弟天資聰穎，舞象之年便修得金丹大道，比之祖師青城真人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未來之成就必定比肩祖師，但師弟切記不可夜郎自大，須知凡天下大才，毀於氣傲者不知凡幾，師弟更要明白師傅的苦心，要以傳承青城一脈衣缽為己任，傳我道統，匡扶正義，惠濟終生。”薑楠拂了拂衣袖鄭重地回答道：“師弟薑南謹遵師兄教誨”。二人把酒，暢談所以，深夜乃歸。此時的二人或許不知，當晚懷揣赤子之心的兩位少年，彼此之間敞開心扉、赤誠相交，不僅成就了兩人未來幾百年的友誼，更是被千年後的道門子弟爭相傳頌。而當晚二人的豪情壯誌也將成為他們一生為之奮鬥的目標，一個為修道心入世輪迴曆千難萬險，一個為傳道統草創基業篳路藍縷。此皆後事，權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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