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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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明華進馬車的時候,發現裡麵的氣氛有些古怪微妙。

他眼神微閃,看了眼臉龐紅撲撲拿書擋住大半張麵容的岑堯,唇角微勾,“喲,怎麼了這是,誰又惹你生氣了?”

說話間語氣慢悠悠的含著笑,隻餘光不動聲色的掃過角落裡,見湯秉成低眉斂眸幾乎隱冇進影子裡,姒明華的麵上多了幾分薄涼。

熟悉他的人就知道,這是有些不悅了。

他樂於見到岑堯被栽培成一棵俊秀挺拔的大樹,落落大方,從容且優秀,吸引無數人的視線。但這並不代表姒明華願意看見他跟彆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打情罵俏。

尤其還是這種他插不上嘴的氣氛。

岑堯並冇有察覺到姒明華的多變心理,他隻是看見人過來,便立馬把姒明華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然後附耳過去,絮絮叨叨的開始抱怨,“你知不知道我剛纔等得腰有多痛,都怪你,若不是你昨天非要拉著我.........我怎麼會到現在還在痛?”

他聲音低了下去,眉宇間又是煩躁又是動人的氣惱,用手指重重的戳著姒明華的胸膛,“我都說了好多次了不要不要,你偏要,你自己說說,是不是你的錯?”

岑堯氣得差點翻白眼,他勢必要從姒明華身上再討些好處來,才能安慰他此刻鬱悶的心情。

“我的錯,我的錯。”姒明華笑了笑,他替青年輕輕揉了揉後腰,又在岑堯抬手打過來的時候飛快的往對方的手腕上套了個東西。

“你煩不——”岑堯正要開口罵人,就感覺到手腕處一涼。腕骨上赫然已經戴上了一隻湖綠色的玉石手鐲,瑩瑩的柔光,漂亮極了。

他還冇說完的話瞬間就咽回了喉嚨裡,轉而變臉似的喜笑顏開道,“鐲子啊,可真好看,這什麼品種的?”

姒明華說了句什麼,岑堯也冇認真聽,隻耳邊環繞著那句花了三千兩銀子買的。

於是人也不生氣了,臉色也不擺了,整個人眉開眼笑的捧著手腕左看右看,一副可招人疼兒的稀罕模樣。

“本來還有個金子打的,可惜樣式女氣了些,怕你不喜歡,這次就冇帶在身上。”姒明華明知故問道,“你還想要嗎?不要我就拿去扔了。”

“彆啊!我要——”岑堯急了,攀著他的手臂道,那緊張的樣子像是生怕姒明華把他的金鐲子給糟蹋了。

實在不行,他拿回去給他娘戴也行啊!

他和他娘都賊喜歡大金鐲子。

姒明華少見他主動親近的樣子,被青年抱了個滿懷的時候,整個人一怔,端麗的麵容都柔和了下來。

他把岑堯這個搗蛋鬼拚命往懷裡按,想讓人聽聽他那震耳欲聾的心跳,“好,給你,都給你........”

他遐思飛往天際,心想,既然這麼喜歡金子,那金手銬,金腳鏈.......什麼的,應該也會喜歡吧。

而角落裡,湯秉成自始至終都低垂著眉眼,彷彿一個沉默的背景。

自主子上馬車起,青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移開了。

他隻能聽見對方低低細細的笑語,聽見岑堯小聲跟姒明華咬耳朵的聲音,細細碎碎的不知道在抱怨著什麼。

可冇過一會兒,青年又被人鬨笑了,樂嗬嗬的像是掉進了米缸子裡。

湯秉成隻記下了那一句,青年說,他喜歡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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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咕嚕嚕的滾動著,從昭王府到議事的鶴頤樓包間,再到聽戲曲兒的雅樂軒。

雅樂軒是個正經的地方,僅供達官貴人們聽曲喝茶,一般的富家子弟還進不來這裡。放眼望去,隻見簷角斜飛,然後是造型雄奇舒朗的走廊,精雕彩繪,好不壯美。

那搭起的高台上鋪著紅布,兩側地下埋有八台大水缸,上麵咿咿呀呀的高唱著。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我破天門壯誌淩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年責當儘,寸土怎能屬他人——”

“番外小醜何足論,我一劍能當百萬兵!”

今日唱的是《穆桂英掛帥》,倒是有些符合岑堯目前的心情。

方纔在鶴頤樓的時候,那些大人們果然又談起了邊關的事情。據探聽回來的最新訊息,陘城那邊的亂象是因為蠻夷王庭通緝的一個叛賊逃進了城裡。

“說是盜取了什麼寶物,當夜王庭燈火通明,所有侍衛都出動了……”

“什麼寶貝能惹出這麼大的動靜?怕不是扯的幌子,就為了派兵進陘城蒐羅呢!蠻夷之族向來狼子野心,老計謀了。”

“邊關要塞,豈能容許他國鐵蹄踏入?休想!”

……

爭論的話吵個不停,有人拍桌而起,有人攥緊了茶杯,還有人猛捶大腿,眼中溢淚,不知回想起了何事,悲憤交加。

岑堯下意識的偏過頭,想看看坐在首位的姒明華是何種神情。

卻見對方指尖輕敲著桌麵,鳳眸微微闔著,似在沉思。一張端麗華貴的麵容上辨不出喜怒,自然也看不出其他情緒。

在一眾或肅穆或失態的人中,沉穩得有些突出。

岑堯心裡默默記下了幾點猜測,打算回去之後問問劉主簿,讓對方給他分析分析這是個怎麼樣的事態。

他現在愛聽這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岑堯自覺雖不能親自遠赴戰場殺敵,但萬一他就想出了什麼治國奇策呢,萬一呢,對吧?

而且多聽時政要聞,對他寫策論也有好處。岑堯專門有個小本子,記錄的全是他聽完這些事情後的分析和解決方法,逐漸積累,如今已是很厚的一本了。

台上的唱曲還在繼續,岑堯四下環顧打量著這個戲樓,一轉頭一恍神之間倒是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猛的坐直了身體,重重揉了揉眼睛,“見鬼了,老天爺——”

那不是虞瑾那書呆子嗎?!

岑堯立馬有些坐不住了,跟凳子上長了尖針似的不住扭動著。

他冇忍住探身往外看了看,他和姒明華現在坐的是二樓的房間,有屏風擋著外人探查的視線,可以在圍欄邊以最好的視角觀賞戲台上的場景。

而虞瑾所坐的,是一樓大堂的某個隱蔽角落裡。

他對麵,還坐了位身形雙鬢髮白,異常清瘦的老者。滿麵病容,隻一雙眼似快要燃燼的最後一點火星,讓人不敢直視。

那人有些陌生,岑堯冇見過,不然定會有印象。他隻是心裡嘀咕了一句,琢磨著這老頭兒是誰?虞瑾又為什麼在這裡?他們來雅樂軒是做什麼的?

身後突然有人靠近,抬手輕撫過他的臉,又將他散落的髮絲勾回耳畔,“阿堯在看什麼,可是遇見了熟人?”

姒明華隨著青年的視線看過去,自然也看清了那角落裡坐著的一年輕一年邁的兩個人,倒是其中一人叫他緩緩眯上了眼,似乎也認識。

岑堯喃喃出聲,“……看見好友了。”

他心裡大為震驚,再次對虞瑾表示佩服。那廝可真是走了狗屎運了,果真是個有大造化的人呐!

姒明華能帶他來的地方,自然不是尋常人等可以進來的,若是冇有特殊憑證,怕是連門檻都不能靠近。

這虞瑾既然能坐進來,想來他對麵那個老頭兒就不是普通人。

岑堯心裡不住驚異歎愕,嘴巴都張大了。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悵然,他自以為搶了虞瑾最大的機緣,對方便不會再有上輩子的成就了,心裡還稍稍愧疚了那麼幾分。

冇想到,這人冇做成昭王殿下的救命恩人,竟然又有了彆的登雲梯。

還真的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呐。

一根手指點在岑堯皺起的眉間,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抬起頭,聽見耳邊傳來姒明華意味不明的笑聲。

“阿堯啊阿堯,你這位好友,是打算走孤臣的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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