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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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昏,蟲鳴啾啾。

月光清涼如水,灑在台階前,映得滿地細長竹影。

隱隱看見那前麵站著的是一個高挑的背影,正拿著一根長長的木棍抵在木門的斜縫處,防止半夜有人偷偷摸摸的進來盜竊東西。

雖然他們這破院子裡空空蕩蕩的,也冇什麼好進賊的。

岑堯還好,出府的時候身上還帶了點銀子,省吃儉用倒也能夠熬下去,不過多的就不行了,像每年文人才子們都會舉辦個什麼詩會啊之類的,他都不好意思穿著這身舊衣服去,於是往往都假裝家裡有事忙不開,給推辭了。

時間久了,人家也不願意再送帖子過來。

每當此時,岑堯都總覺得自己的窘迫都被那些人給看穿了,他又羞又躁,恨不得逢人就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生怕聽到有人對著他竊竊私語。

而虞瑾就更不用說了,從更遠更偏僻的小地方趕來的,聽說來的時候連路費都差點湊不夠,隻帶了一雙鞋,一件換洗的衣服,幾本書,靠腳力硬生生走到了京城。

不過這人倒是坦坦蕩蕩,從一開始就說自己家境清貧,要用功讀書,於是坦然的拒絕了所有的宴會邀請。

讓岑堯覺得暗自佩服之餘,又隱隱覺得這人實在是不會為自己打算。便是再窮再貧寒也要裝出個清高階正、不喜外物的樣子,這世上的書生都是如此,結果這人倒好,明明白白的道出自己的家境,也不怕叫人給看輕了?

好在虞瑾平日裡會幫人寫寫書信,偶爾也擺攤賣賣字畫,剛好能夠維持生計。

岑堯卻是不敢這樣拋頭露麵的做生意的,他自喻身為讀書人,自然是不能躬身做這些生意買賣之事,何況京城這地方這麼大,隨時都能碰到個熟人,他怕叫人看見自己做這種營生丟臉得很!

且說這邊,岑堯聽見了外間的關門聲,便興沖沖的拿著燈籠走出來了,他現在打定主意要和虞瑾搞好關係,自然不能再像前世一樣忽視對方了,“虞兄——!”

岑堯臉上立刻換上了一副擔憂不已的表情,叫人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關係有多好呢。

這外麵三四更的天空黑得如同濃墨,隻有一輪彎月散發著盈盈的清輝。岑堯踏著滿院子的竹影跑過來,廣袖飄揚,木屐聲嗒嗒,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在那燈籠朦朧的光暈之下,襯得他芙蓉麵豔色穠稠。

虞瑾聽著聲音一回頭,整個人都愣住了,“岑,岑弟........”

“這麼晚了還冇睡,可是我回來的時候吵著你了?”他臉色微微泛紅,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懊惱自己的行為打擾了對方休息。

迴應他的,是岑堯的尖叫聲,“啊啊啊——!”

“你你你........你先彆過來!”岑堯猛地慌忙後退,腿都差點嚇軟了,差點拿不穩手裡的燈籠。

剛纔還不顯,此時隨著麵前書生的靠近,那人衣服上的血跡也逐漸顯現出來,衣襬處,袖子上,連臉上都隱約濺著幾滴血,隱約的暗色之中恍若慘白的鬼一般。

“岑弟!”虞瑾快步走過來扶住他,“你怎麼了?”

他說完看著岑堯驚恐的看著自己的眼神,這纔想起衣服上的血跡來,忙手足無措的放開對方,站在一個恰當的距離道,“岑弟你彆害怕,這.......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衣服上的血乃是在一個病人身上沾染的。”

聽到書生這般解釋,岑堯這才緩緩地回過神來,他想起自己剛纔蠢笨得宛若冇見過世麵的樣子,就覺得一陣羞惱。

自己明明知道虞瑾此趟救了昭王,還被一點點血跡嚇成這樣,也怪他前世早早地就睡了,冇看見虞瑾具體的情況,此時乍然之間看見對方滿身是血自然害怕。

不過轉念一想,這衣服上血多,也間接證明昭王的傷勢極重。

昭王傷重,那這救命之恩也就更大了!

這樣想著,岑堯又想起自己的目的來,看著眼前著急解釋生怕自己誤會的書生,他眼睛咕嚕一轉,麵上瞬間換上一副虛弱的樣子,後怕似的拍了拍胸口,他慢慢說,“虞兄,我冇事,隻是剛纔太過突然被嚇到了,你彆怪我膽子小就行了。”

“我怎麼會怪你呢,都是我的錯纔是。”虞瑾連忙擺手,“要不是我這麼晚回來驚醒了你,你也不至於會被嚇到!”

夜間露水寒氣重,岑堯在這外麵站了半天,身上已經有些冷了,他懶得跟這木頭書生廢話,隻想著趕緊說完進屋纔好,“哪裡哪裡,我也還冇睡呢,見虞兄久久不回來,我怕你出了什麼意外,就在屋裡坐著看書。”

“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都要急得出去找你了。”岑堯神情擔憂,那眼神,認認真真的看著麵前的人,說的跟真的似的。

“你.........”虞瑾怔怔的看著他,半晌,“有一好友如此,我此生無憾矣。”

岑堯不著痕跡的搓了搓手臂,冷的都快打抖了,他麵上維持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極為剋製纔不讓自己露出惡寒無語的神態,“這夜深露重的,明日還要早起溫書,虞兄還是早些歇息吧,身體要緊。”

“是極是極。”虞瑾這纔回過神來,他溫和的朝岑堯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岑弟還是去睡覺吧,為兄先去沐浴換衣。”

沐浴?

豈不是要脫衣服?岑堯心思一轉,假裝不經意的瞥向對方,目光在書生身上掃視了片刻,那作為信物的雙魚佩到底被這人放在哪兒的呢?

是胸前,還是袖子裡,亦或者是........岑堯的視線看向對方腰間的荷包,那大小剛剛好,裝一個玉佩也恰好合適,該不會是在這裡吧?

腦子裡思緒湧動,想到前世對方就是靠著這枚玉佩平步青雲,又是得到皇子的欣賞,又是高中狀元的,岑堯心裡就有些興奮。

隻要這枚玉佩到了他手裡,那前世的那些榮耀說不定也都是自己的了!

他親親熱熱的挽上虞瑾的手,“也是,這衣服滿身是血穿著不吉利,虞兄先去換衣服吧,我還不困,去幫你燒熱水。”

“這.......”虞瑾連忙拒絕,“這燒熱水的事情為兄自己來就好,怎麼能夠麻煩你呢!”

岑堯雖是一介庶子,但原來在岑府中也是有下人伺候的,他初來這邊的住的時候還時常覺得不習慣,偶爾還占便宜似的用用虞瑾燒好的熱水,現在這般主動地提出乾這種粗事,倒有些稀奇。

其實岑堯隻是想著等會兒那玉佩就歸他了,自己搶了一樁屬於對方的機緣,好歹幫著做點事。

他心裡高興,語氣自然也柔和不少,“你既喚我一聲弟,那我也認你當半個哥哥,何況我們還是好友,不過是幫你燒盆熱水而已,有何不可?”

虞瑾嘴唇動了動,深深地看著他,顯然有些感動。

岑堯怕對方連這點小事都要跟他爭,便連忙推著對方去房間裡,“虞兄先去換衣服,我這就去燒水。”

他貼心的把門關上,一個人優哉遊哉的跑去廚房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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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搖曳,將屋子裡的陳設染上昏黃。

虞瑾隻穿了一件單褲,上半身**著,正蹲在地上洗盆子裡的臟衣服,他這個姿勢用力的時候背脊處鼓起薄薄的肌肉,流暢又有力量,和外麵那些瘦的跟竹竿似的書生冇有半點相像。

“虞兄,熱水燒好了,你什麼時候........”沐浴。

岑堯推門而入,猝不及防的看見對方結實的後背,腦子裡懵了片刻,在想自己都忙了這麼長的時間了對方怎麼還冇換好衣服?

聽說這人之前在老家的時候也是經常上山做活的,怪不得身材這麼好,他恍恍惚惚的想,不一會兒又猛地想起,遭了,他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這個時候的虞瑾就是個窮光蛋,身上那麼就帶了兩件衣服。一件昨天剛洗了還冇有晾乾,還有一件就是現在身上穿的這件,被血漬弄臟了,對方冇衣服換自然要先連夜洗了,這樣才乾的快。

但是!但是——

你把衣服洗了我還洗什麼啊!?

岑堯在心底抓狂般的尖叫道,他這麼積極地給對方燒洗澡水是乾什麼?自然是為了等對方沐浴的時候,他好用幫對方洗衣服的藉口在衣服裡找一找那個雙魚玉佩啊,現在倒好了,他白忙活了一場。

岑堯氣得不行,他惡狠狠地喘著粗氣,心裡惡毒的懷疑這書呆子是不是故意的?

“岑弟?”虞瑾見著人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剛想起身迎接,又想起自己現在衣冠不整的樣子,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岑弟要不要進來坐坐?”

“你怎麼自己把衣服洗了?”岑堯心裡氣憤,語氣不免有些哀怨。

“啊........?”

岑堯站在門口不想理他,但又覺得不死心,萬一對方隻是剛剛把衣服放進盆子裡呢,說不定一些東西都還冇拿出來,他一邊走進屋一邊環顧著裡麵的擺設,屋子裡的東西少得可憐,破舊簡陋,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一大箱子的書籍。

目光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隻有桌子上放了一個荷包,是剛剛虞瑾帶在身上的那個。

岑堯有目的性的朝著盆子走去,殷切的笑道,“熱水燒好了,虞兄還是先去沐浴吧,這裡由我來幫你洗。”

隻要排除了盆子裡的衣服,那玉佩就肯定在荷包裡了。

他說著就要把手伸進盆子裡,虞瑾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出青年想要做什麼,他漲紅了一張臉,結結巴巴的道,“這.......這,這怎麼行!”

書生猛地站了起來,那結實的身形顯得越發高大,整個人將岑堯籠罩在影子裡,倏忽間下了岑堯一跳,差點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岑堯羞惱於自己的失態,不由提高了聲線道,“怎麼就不行了,我好心幫你洗衣服,你這人怎麼這樣!”

有毛病嗎?好心幫你洗衣服你還不願意,切,傻子一個,他憤懣的想。

虞瑾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隻支支吾吾的僵著,“不行,就是不行........”

這,這盆子裡還有他的貼身褻衣,怎麼能隨便讓人洗?這些私密的東西,便是連他的老母親都不能替他洗,隻有.......隻有他未來相伴一生的妻子可以。

虞瑾此時連脖子都紅透了,他慌忙的彆過頭不看去看麵前的年輕人,心裡想著,岑弟,岑弟說話怎麼這般.......這般的,他說不出話來了。

放蕩大膽。

岑堯不知道他的心事,他快被這呆子給氣瘋了,他好心幫對方洗個衣服而已,他自己都冇說什麼,怎麼瞧著對方那樣子彷彿跟要失了清白似的!

“我就洗!我就洗!”他氣憤的將手放在盆裡使勁兒的攪了幾下,弄得盆子裡的水濺在地上四周都是,末了還覺得不解氣,“你不讓我洗,我偏要洗!”

他氣鼓鼓的瞪著虞瑾,心裡狠狠地罵道,呸,呆子一個!

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緩了半天,岑堯又覺得自己這個樣子跟個傻子似的,冇趣得很。他癟癟嘴,板著臉甩袖離開了,“哼!”

房門被“哐”的一聲帶上,可見離開之人心中確實不爽。

身後,虞瑾扶著額,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岑弟,岑弟好像生氣了.........”

他轉身看著滿地的水,這些都是剛纔岑堯說著要洗衣服的時候弄出來的,他有些頭疼的想,怎樣才能把岑弟哄好呢?難不成他真要把盆子端過去讓對方洗?

可是,這些事情明明是他以後的小娘子才能做的事情?

想到盆子裡的那些貼身衣服,虞瑾的臉色有些燥紅,他打開窗子讓夜風吹進進來,身上的熱氣這才散去不少。

要是岑弟是小娘子,估計也冇人敢把脾氣這麼大的小娘子娶回家吧?

衣服也不會洗,飯也不會做,什麼都不會,隻會驕矜的抬著下巴,臉蛋紅撲撲的吩咐你做事。

虞瑾這樣想著,臉色又開始發燙了。

他心裡想,雖然但是,岑弟對他的好,他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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