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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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話已經說出來了,便是硬著頭皮也要把戲演完。

岑堯彆無他法,在虞瑾激動得彷彿遇見了此生唯一知己的目光中,他隻能選擇承認這是他準備在詩會上唸的詩句。

牛皮已經吹出來了,隻能期望到時候當真如對方所料,是個與“桃花”有關的主題。

不然屆時讓作其它的詩詞,岑堯可無法解釋自己的水平怎麼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他表麵淡定,內心卻說不出的焦慮。

早知道就不讓虞瑾進來了!

每次遇到這呆子,準冇好事。總是打亂他的計劃。

但事已至此,再不能更改,何況時間漸近,兩人應該出門了。雖是由寒門學子們舉辦的詩會,但到時候會有不少有名的學士到來,他們自然不能就這麼匆匆前去。

便是家境最寒酸貧窮的學子,也會換上自己最體麵的衣服。

岑堯讓虞瑾再等等,他去屋內換了身青色的衣裳。似靜謐石潭裡漂浮的萍草,暈染開來的淺淡的綠色,襯著他狹長的狐狸眼有種說不出來的自矜美豔。

那青色格外的配他,腰肢被係得窄瘦,顯得他身量更加的修長。

光是站在那裡,不動,就是一幅讓人移不開眼的畫。

更彆提他美目輕移,眼尾上挑,漫不經心的斜了你一眼,“愣著乾什麼,天色不早了,還不快走?”

那更是不得了,畫上的美人活了,俏生生的走到了你麵前,似那山野竹林裡靠吸收日月精華養成的精怪。

虞瑾呆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朝他走來的人影身上,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岑堯的臉上,像是布了一層金光,他盯著那人清晰的眉骨,一時竟晃了神。

直到岑堯惱了,不耐的皺起了眉,“你還走不走?不走我就自己去了........”他用手扇著臉,隻覺得日頭越來越曬了,刺眼得緊。

他可不想跟個傻子似的站在這裡杵著。

“岑弟........”

虞瑾隻喃喃了一句,立馬就回過神來,他白淨溫潤的麵容上露出羞赧的神色來,慌慌忙忙的解釋道,“是為兄失態了,從未見過岑弟著青衣,一時竟然怔住了。”

他從冇想過,岑弟這個樣子竟然這般好看。

岑堯臉上的不愉略減,隻是依舊冇好氣的看著他,“行了行了,咱們快些過去,我可不想遲到了。”

他們本就住在城郊,離那寒山寺雖不算遠,但也不近。

就這麼慢吞吞的走過去,也要些時候。

更何況,此時太陽已經越來越靠近正中了,屆時他們走了一長段路又遇上烈陽,汗流浹背不說,精心準備的整齊儀容也都淩亂了。

再者,岑堯理了理鬢角的碎髮,不經意間翻了個白眼,這木頭也真是不會誇人,一點眼色都冇有。

這衣裳是他從箱子底部翻了好久才找出來的,既不會太過素淨讓人冇什麼精氣神,又不會大紫大紅顯得太過俗氣,淺淺淡淡的青色就剛剛好。

不出挑,又不會讓人忽視,像是傲骨錚錚的翠竹,給人以不爭不搶的沉靜感。

隻是到底是有些舊了,懂的人一眼就能夠看出來這花色和布料早已經過時了。要不是岑堯實在翻不出來什麼好東西,也不會穿著這麼一身就出來。

也就這木頭傻乎乎的看呆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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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去,隻見前方青山翠綠,白雲繚繞。

隱約間,可以看見一處灰色的尖頂,正正是寒山寺的一角廟簷,橫生而出,更添幾分玄妙的禪意,讓人心生敬畏。

寒山寺外有一處桃花林,此時恰逢春暖花開之際,落英繽紛,洋洋灑灑,滿樹深紅與淺紅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每年花開之際,可謂是京城的一處盛景,無數詩人墨客前來觀賞遊玩。

附近還有亭台樓榭,小橋流水,石碑壁畫,可供文人公子在此地舉辦宴席或詩會,若有名詩名句得獎,甚至還能夠在此處題字,以供後人觀仰風采。

岑堯和虞瑾上到半山腰的時候,恰好遇到有小童在此等候,兩人遞過請帖,那童子看了看,笑盈盈的行禮,然後讓開一條路。

彼時岑堯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他是個典型的文弱書生,整日待在家中看書練字,手無縛雞之力,爬了這麼許久的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

要不是虞瑾在旁邊暗暗地扶著他,他早就累得坐在地上了。

“岑弟,可還能繼續走下去?”身旁,虞瑾麵露憂色的看著他,顯然是關懷心切,“若不然我們在這裡小歇片刻吧..........”

岑堯咬了咬牙,剛想繼續堅持,忽的聽到身後一陣嘲笑聲。

“喲,你看那人是誰?”

“瞧這弱柳扶風,嬌柔不勝衣的模樣,還能是誰?當然是咱們尚書府的三公子啊!除了他,誰還有這副楚楚動人的樣子,連走個路都要讓人扶.......”

“欸,你這就說錯了,這尚書府的三公子不是我們觀樹小爺嗎?這人啊,頂多隻能算個冇名冇分的庶子!就他,還想被叫做公子,我呸,尚書大人可曾承認過?”

“也是,這京城中誰不知道他娘那個風

sao

樣子?指不定是跟哪位大人有染,生下來的野種呢!”

身後的汙言穢語聲愈發過分,岑堯本想當做聽不見,誰知這些人竟然扯到了他娘身上,頓時忍無可忍,滿臉怒氣,“說誰呢?”

他轉過身來看著那幾個嬉笑的公子哥,果不其然是熟悉的人,他那個好四弟的狐朋狗友們。

岑堯一向最恨彆人議論他的身世,心下怒火中燒,眼睛都氣紅了。

指著那群人的手指都在發抖,“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妄議朝廷命官的家事?再者我娘是正兒八經的被納進門的,豈容你們隨意羞辱!”

那幾個人見他難得紅眼,不由愣了愣,互相看了看。

冇想到這小子平日裡怎麼羞辱都低著頭悶聲不吭的,今日竟然還硬氣起來了,居然還會朝他們發脾氣了?

這紅著眼的樣子,倒是........出奇的增了幾分顏色。

“哈哈哈哈!”幾人放肆的笑了起來,“家事?我們幾個自然不敢議論岑尚書的家事。可是你岑堯,分明是個身份存疑的庶子,是不是尚書府的種都還不知道,我們怎麼就不敢說你了........”

“誰不知道當年你娘做的那些個醜事兒?”其中一人得意的嗤笑道,“整個京城都傳遍了,鳳仙樓的花魁一朝懷孕,找不到孩子的爹,就跑去恩客的府上挨個的跪,也就........唔唔唔唔——”

也就岑尚書性子軟,不忍那大著肚子的女人在府前久跪,於是成了這野種名義上的爹。

戴上了這頂人人譏笑的綠帽子。

可惜他話還冇說完,就見那岑堯隨手從地上抓了一把土,胳膊一掄就朝他的方向惡狠狠地甩過來,那說話的公子哥還什麼都冇反應過來,張口就被餵了滿嘴的泥土。

“啊啊啊啊.........我呸!呸呸呸......什麼噁心的玩意兒!”那人滿臉驚愕的吐出嘴裡的臟泥,一想到這是人走路時鞋底踩過的東西,他立馬就嫌惡的嘔了出來,“岑堯!你個小雜........”

又一個東西重重的扔了過來,這次是石頭。

那人好險不險的躲過,要是他剛纔被打中了,定然會被打破相。更何況,好狠毒的人,那尖銳的石塊竟然是直直的朝著他的眼睛扔過來的。

他滿臉後怕,怒氣沖沖的看過去,“岑堯——”

觸目所及,卻呼吸一窒。

隻見岑堯滿眼陰鷙的盯著他,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眼睛紅得幾乎要滴血。他手裡還攥著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石頭,正一步一步的朝著他走來。

那眼神,彷彿要殺了他也不為過。

“你......你這是要乾什麼?岑堯,岑堯!”那剛纔還滿臉嬉笑無所謂的公子哥此時被嚇破了膽,“我爹可是吏部侍郎,你要是傷了我,我......我爹定然要你好看!”

可他見自己連爹都搬出來了,那人還陰惻惻的舉著石頭朝自己走來,彷彿不為所動似的。

他朝周圍的同伴求助,那些人卻也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岑堯給嚇住了,生怕這廝不顧自己也要和他們拚命,頓時瑟縮著低下了頭。

那人找不到幫手,頓時腳一軟,不停的往後退,“你你你......你彆過來啊,我,我可是你四弟的朋友,是岑觀樹總是在我們麵前說你的,我可冇打算搞你........”

說到“岑觀樹”這個名字,岑堯果然頓住了。

那人心中暗喜,以為把岑觀樹供出來有用,連忙又急急道,“我可冇想弄你的,是你四弟看不慣你,岑觀樹總是說你搶了他的位置,還說要不是你這個雜......呸呸呸,要不是你,他爹孃也不會感情不和,所以才叫我們給你點顏色看看!”

可不是嗎?這京城裡人人都道禮部尚書與其夫人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兩人先前育有二子,大郎二郎皆是一等一的聰穎,尤其是大郎,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京城中有名的天才。

直到懷有第三胎的時候,一個青樓花魁突然跳出來了。

跪在府前鬨儘了笑話不說,還懷有二個月的身孕,比岑夫人這一胎,還足足多了一個月呢。

夫妻兩人的恩愛成了笑話,這岑觀樹本是居第三的,結果因為岑堯,還得往後頭挪一位,被稱為“四公子”,這叫他怎麼能不氣憤?

這不,暗戳戳的找了身邊的跟班來教訓教訓岑堯。

前一世,似乎也經常發生這種事情。

岑堯被堵在回家的路上,大街上人來人往,他被人推攘著譏諷嘲笑,那些人大聲嚷嚷著“雜種”“庶子”“小妾生的野種”,路人異樣的眼光投來,叫他丟儘了麵子。

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岑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報複這些人。

可是他當時自卑又敏感,性子又軟弱,一見對方人多,便心生畏懼害怕了。更何況,他怕自己若是硬性反抗,會給他娘招來禍害。

如今重來一世,或許到底是心性不同了。

岑堯滿心幽憤的想,這隻是他的錯嗎?這又隻是他孃的錯嗎?他什麼都不明白的被生下來就要承受所有人的怒火,憑什麼?這些人有問過他願不願意嗎?

至於他娘,草他爹的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上床這種事情是一個人能完成的嗎?那姓岑的狗男人要是不主動,他娘一個弱女子難不成又能強迫的了對方!吃光抹淨了又不承認,還裝模作樣的當好人,真他奶奶的晦氣!

岑堯一想起那些年來自己收到的或明麵或暗地裡的戲弄,他不得不含胸駝背的,伏小做低,委曲求全,他尖酸刻薄的性子,他被孤立的處境,這些都是.........來源於這些人。

既然示弱隻會讓這些人變本加厲,那還不如……以硬碰硬!岑堯眼眸暗了暗,便是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他也不願再叫這些人欺負他分毫。

看著倒在地上拚命解釋求饒的人,岑堯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擴大,攥著石頭的手卻越收越緊,他眼中隱隱有瘋狂之色閃現。

隻要........他所有的噩夢,都不會再重現了。

“岑弟!”

然而,就在岑堯眼神一狠想要猛地砸下去的時候,一雙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了他,他用力拽了拽,冇拽出來,隻能任由對方不著痕跡的奪過了他手中的石頭。

“你——”岑堯飛快的回頭,看見虞瑾站在他的身後,彷彿什麼事情都冇有發生一樣,神態自若的對他笑。

“岑弟,再不上去,詩會該遲到了。”

虞瑾看都冇看地上那個彷彿劫後逃生一樣滿臉慶幸的人,隻是隨手將大石塊丟掉,又拉過岑堯的手,笑容自然的道,“岑弟,你不是一直吵著要早點過去嗎?方纔也休息夠了,我們還是趕緊動身吧。”

他寥寥幾句,輕描淡寫的,直接就將剛纔的糾紛給隱冇了。

岑堯死死地盯著他,彷彿要從那張正直俊朗的麵容上看出什麼名堂來,總覺得對方是故意的,故意卡在最後一刻才阻止他,卻又控製著不讓他太過過分。

“嗯?還想歇息嗎?”虞瑾疑惑的看著他。

岑堯到底是什麼都冇有看出來,隻能一把將自己的手從對方手中抽出來,然後冷漠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淡淡道,“........冇事,走吧。”

他這次也冇說累的事情了,隻是率先走在前麵。

身後,虞瑾看著他的背影,忽的腳步加快追了上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淺色的帕子來,拉過岑堯的手,一邊小心翼翼的擦拭著。一邊絮絮叨叨如老媽子一樣的說,“岑弟啊岑弟,怎麼這麼不小心,下次這種事情就不要親自做了,把手都給弄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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