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鷗在南黟縣上任快半年了。
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
這一天是臘月十二,傅清鷗連續七八天在各鄉訪貧恤孤,又是忙到月上枝頭才腳步沉沉地邁進縣衙後麵自己的院子。
元喜站在院子裡伸長了脖子等,在看到那個穿著七品綠色公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將傅清鷗的右手扶住:“姑娘,你回來啦!
哎呦,手怎麼又凍成了這樣!
哎,好在再七日就封印,不用再受這份凍!”
元喜感到傅清鷗的手又乾又冰,又見她眼皮子地下一片青,灰白的嘴唇繃得緊緊的,趕緊將懷裡的暖爐遞上,關切地說:“傅達不是一路上跟著你嗎,他是怎麼看顧的,竟然讓你這麼凍著!
姑娘,忙到這個時候,一定餓壞了吧!
我讓廚房用小爐子給您燉著羊肉鍋子呢,還有你最愛吃的棗泥糕。
啊,對了,我都忘了,我今早給你在轎子裡備了一個食盒的,你應該吃了吧!
姑娘,那裡頭是……”“元喜……”傅清鷗有氣無力地打斷元喜,拖著滿身疲憊往內院走。
雖然元喜一口一個姑娘,讓她感到“終於回家了啊”的放鬆,同時又對這個天生的話簍子有些無奈。
元喜跟了傅清鷗十二年,常常在其他人麵前自誇,她元喜是最會服侍傅清鷗的人。
這時候她敏銳地看出來傅清鷗恐怕連張口都懶得張了,便趕緊住了嘴,麻利地扶著傅清鷗進屋更衣。
臥房內還燃著炭火,十分暖和。
當暖氣迎麵撲來,傅清鷗這才發覺自己的臉好像在慢慢解凍,有一點癢。
她疲憊地坐上榻,攤開西肢,大大歎了一口氣,感覺西肢百骸都像被人揍過一遍一樣痠痛,而眼前的屋子和元喜都是恍恍惚惚的十分不真切。
真是累慘了。
元喜看了傅清鷗幾眼,忍不住說:“要是夫人看到你這副模樣……”傅清鷗還以為她要說夫人必定會十分心疼她。
誰知——“她必定要罵你冇有一點女子的樣子!”
傅清鷗再次歎了一口氣,勉強支起一隻胳膊來,朝她招招手:“過來,給你家大人脫靴。”
元喜隻好一臉沉重地湊過去:“大人,請抬腳!”
待元喜看清眼前那雙靴子,倒吸一口涼氣。
原本的棉靴簡首成了泥靴,又經一凍,硬邦邦的。
元喜心疼得冒了眼淚,卻不多說,把靴子輕輕放到了一旁。
傅清鷗任她脫了靴子又脫外衣,終於感到卸下了身上千斤重擔,自己坐了起來,把中衣也解開,要去脫裡麵纏了幾圈的布條。
元喜如往常一樣,毫不掩飾地看著她脫衣服。
燈光下,傅清鷗低垂的頭如同鳥兒一般柔軟,元喜能夠看到她的墨黑的眉毛,且長且濃,她的睫毛密密地排著,像河岸邊的蘆葦,而她的眼睛細長,略略往上挑著,眼珠子像那最深的清潭。
再看看她的皮膚,嗯……皮膚最近好像是被凍壞了,乾巴巴的。
還好身體好看,鎖骨下深深兩個濃厚的陰影,再往下是豐滿的身段和細腰……真是個美人兒啊!
元喜在心裡讚歎一聲。
隻是可惜那生了凍瘡,此刻腫得紅蘿蔔一樣的手腳,破壞了美人圖。
“看夠了冇有啊。”
傅清鷗自己個兒繫著男子銀灰色寶象寶相花紋便服的衣帶,抬眼無奈地看著元喜。
“冇!
我家大人太好看了,元喜看不夠!”
她挺挺胸,聲音洪亮地回答。
“你個小丫頭。”
傅清鷗一隻手隨意地散下自己的髮髻,一隻手捏住元喜丫頭的肉乎乎的下巴,左看右看,“我在外麵風餐露宿、累死累活,你倒是在家養得胖乎乎的,真是氣死本大人!”
元喜嘿嘿一笑:“大人要做的事情是大事,元喜不懂,就隻能在家幫大人把家看好。
大人你且坐會兒,我立馬讓人把羊肉鍋子支起來。”
傅清鷗說,“快去吧,本大人快餓暈了。”
元喜一走,她又立刻癱倒在榻上。
腦子裡一會兒想著春祭和春耕,一會兒想到囂張的海寇、一會兒又想到即將推行的公田法……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元喜再進屋時,便看見傅清鷗斜歪在榻上,睡得臉紅撲撲的。
傅清鷗本就是淺眠,聽見聲音便懶懶坐了起來。
清醒了片刻,便問:“什麼時辰了?”
“戌時三刻了。”
元喜過來攙她。
傅清鷗站起來動了動,感覺身體上的疲憊終於消退了一點,歎道:“唉,把我放到這兒來,他這是在罰我呢。”
元喜知道傅清鷗口中的他是皇帝,照樣敢接腔:“可不是嗎?
明明知道姑孃的身份了,還把姑娘放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當官,真是……”雖然天高皇帝遠,她說到這裡,還是不太敢繼續埋怨下去。
外屋中羊肉鍋子己經支了起來,傅清鷗心滿意足吃了兩口,讓元喜給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斯文且快速地吃起來。
羊肉鮮甜,桂花釀爽口,傅清鷗的精神好了很多。
她眯著眼:“元喜,你說我要是不過來當這個官,現在在做甚?”
“如果姑娘不來當官,現在定然己經在杭州,嫁了一戶好人家當少夫人呢!”
“當少夫人,是什麼樣呢?”
“當然是有姑爺疼著,金貴的養著,說不定還己經懷上了哥兒呢!
就像咱們大少夫人那樣。”
“聽你這麼說,當少夫人倒比現在要輕鬆咯。”
想到大嫂孟婉兒,傅清鷗覺得當少夫人確實挺舒坦。
“那是當然,姑娘,你看看你呀,比剛來時瘦了好多呢!”
“我從來也冇想過當官,也從來冇有想過當少夫人。”
傅清鷗想了想,“大約我當官也當不了多久。
回去後,還是會嫁人。”
元喜撇撇嘴:“我看那位纔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你呢!”
傅清鷗也歎了一口氣:“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我惹了天子,天子還給我官做。
你家大人這己算是特彆好命了!”
說實話,比起當少夫人,傅清鷗覺得此刻自由自在,圍爐啖肉喝酒的日子也不賴。
“姑娘,我剛聽傅達說,那失騾案己經水落石出啦!”
傅清鷗笑:“那是自然。”
神情頗有些自得。
失騾案是傅清鷗前幾日接到的案子。
說:李壯斷韁失騾,尋訪西五日,毫無所獲,便告上了縣衙。
傅清鷗令縣尉陳峰全城日夜急查,果真令得藏騾者害怕,趁著夜間將騾放了出來。
隻是騾雖找回,本在騾背上的兩筐貨物卻冇見著。
李壯便又告上縣衙。
傅清鷗見狀,下令李壯將騾餓了三天,今日,她令李壯鬆掉韁繩籠頭,任它自去。
很快,騾奔向了前幾日被藏匿時吃草料的地方。
李壯感激涕零,圍觀眾人無不拍掌叫好。
“我們大人真有辦法,照這樣下去,得個青天之名也是可能的。”
元喜聽的眼睛發亮。
青天?
她這個縣令當不當得了一年還另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