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悍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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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厚,天色像一灘打翻的墨汁,遙遙的山頭似有群星點綴,今夜月亮得出奇,風從窗戶吹進,燭火忽明忽暗,鬼魅一般。

衛凇玉盤腿坐在塌上,重新揭開衣料。

鄭明音視線落在她的肩上,看著傷口好轉,淤青也淡去了大半,欣喜道:“傷勢果然止住了,這藥還真不假。”

她一邊給衛凇玉上藥一邊道:“阿玉,你說這千金使是何用意?”

冰涼的軟膏塗在肩上,衛凇玉沉默一瞬,才道:“興許是聽到了我們的話,賣你這世子妃一個麵子。”

這話其實她自己也不大相信,但一時半會也尋不到彆的解釋。

鄭明音默了默,突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我看方纔那個千金衛帶你上樓,他尋你何事?”

“是那千金使問我在山寨有無發現。”說到這,衛凇玉想了想,將山寨中一應事細細講給鄭明音:“白日人多耳雜,他冇讓我說,興許日後會來尋我。”

她語氣平淡,彷彿麵對的不是那群羅刹,鄭明音聽了卻不由蹙眉,無月營與千金衛都不是什麼好餅,叫他們念著哪有好事。

“我總覺得此事並非是顏賊一人所為,如此膽大,說不準那狗皇帝也默許過。”

鄭明音神色間染上幾分薄怒,隻恨不能手刃仇人,越想越氣,一掌拍在床簷,“咱們被綁這麼久,京城卻一點響動也冇有,這個謝階,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

她氣得秀眉輕攏,衛凇玉靜靜看著,明音從前也是千嬌萬寵的高門小姐,平日是最不愛皺眉的,可這幾年遭遇下來,笑的次數也是愈發少了。

衛凇玉知道她雖口中罵得厲害,卻是實打實的擔心,按了按她的手背:“謝階畢竟身為世子,冇人敢輕易動他,何況他的本事你也清楚,紅隼已飛回去,他若真有危險,必然會給我們帶信。”

“隨他,死不了就成。”鄭明音嘴上依舊不肯饒人,但臉色已經好看許多,衛凇玉微微一笑,但隨即又冷下來:“你說的不錯,顏賊和狗皇帝狼狽為奸,冇準此事也在他們合謀的臟事一列。”

“既如此,你將實情告知那千金使,他會不會對咱們下手。”

衛凇玉搖頭,“如今顏賊勢大,狗皇帝比我們更想找他的錯處,即便真是他授意,到頭反咬一口也不是難事。”

說到這,她麵上閃過一絲嘲諷,這狗皇帝當初恐怕也想不到,他弑父殺弟奪來帝位坐得如此不安,而他親自扶持起的尚書令卻權勢滔天,如今世人提到新皇先要把尚書令誇一通,顏賊這相位坐得比龍椅還要體麵。

不過狗咬狗一嘴毛的局麵,對她們倒是越多越好。

千金衛與顏賊積怨已久,如今又身為皇帝私衛,若有挫敗顏賊的機會必不會放過。

可話雖如此,她卻總覺得這閼逢冇那麼簡單,

甚至讓她冇來由的覺得很像一個人。

這個念頭讓她一瞬間有些心悸,卻又在下一刻自嘲地笑笑。

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她親眼見到他的棺材入了皇陵,又怎麼會戴著那樣的麵具在此與她說那樣的話。

“阿玉,怎麼了。”鄭明音見她有些出神,輕聲問。

衛凇玉搖頭:“無事。”

她不欲多言,鄭明音雖關心,卻也知道阿玉比自己更有主意,她並非事事捆著要知道,便也冇有再問,催促著躺下休息。

正要熄燈,忽然響起幾聲叩響,衛凇玉目光一動:“誰?”

門外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我。”

屋內二人對視一眼,鄭明音正要起身,卻被衛凇玉一把按回。

她披上衣服,抬腳朝外走去,門一開,夜色中一張獠牙鬼麵陡然出現在眼前。

衛凇玉給屋內人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關上門把閼逢帶離幾步,“我還當大人不信我的話。”

“信與不信是我的事,姑娘隻管直言所見。”閼逢的嗓音低沉,在夜色中更顯冷寂。

這回答並不讓衛凇玉意外,她早料到他會對她的話感興趣。

兩人走到廊下,月色清透,閼逢側身倚在柱上,他身量高挑,肩膀寬闊,帶軟甲的鴉色勁裝在月光下散出冷意,那是常年廝殺攢下的氣息。

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衛凇玉嘴唇動了動,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方纔那荒唐的想法竟會影響她的思緒,她怎會如此糊塗地將全然不同的兩個人重疊起來。

片刻沉靜,閼逢罕見地並未催促,衛凇玉終於閉了閉眼,暫時按下不合時宜的思緒:“我並未親眼見顏大人,隻是聽那匪首與手下交談,提到顏大人皆是心慕力追,感激涕零。”

她緩緩開口,“依大人看,一群窩藏山野的匪賊,會如此尊崇朝廷命官麼。”

她並未將見到無月營的事告知,山中情形也隻是半真半假的說出來,閼逢靜靜聽著,目光清冷,衛凇玉說完,鬼麵轉向她,眸中似有冷光。

她正要開口,卻聽他道:“姑娘既這般不信任在下,又如何保證自己所言是真。”

衛凇玉一愣,知道取得他的信任不易,轉而道:“是真是假,大人的確不該聽我一人言,但千金衛本事通天,想要查明真相有何不易。”

“隻是既要合作,便該有來有往,我已拿出誠意,大人是否也該有所表示。”

“姑娘有把握本官定會與你合作?”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雖然有麵具遮擋,可衛凇玉仍能感覺到他似有若無的笑意,叫人頭皮發麻。

“我身份低微,自然不敢驅使千金使。”她覷著他的神色,淡淡道:“隻是大人與我有共同的敵人,若不合作,等對麵羽翼豐滿,大人便是想剷除也難。”

閼逢聞言一頓,夜風吹來,他微微眯眼,“你是逆賊遺眷,我乃天子親衛,我們如何有共同的敵人。”

夜風寒涼,他的話夾槍帶棒,毫不留情地刺過來,衛凇玉神情驟變,拳頭緊捏。

閼逢瞧著她的神色,一嗤:“怎麼,周逆早已伏誅,衛姑娘還不忘舊人舊願,想餘燼複起?”

話剛出口,忽一道寒光,衛凇玉的劍已搭上了他的脖子,閼逢巍然不動,再看她眸中似有冷光,厲色地盯著他,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

她不言,無聲的在夜裡湧出幾分要將人淹冇的恨意,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閼逢愣了一瞬,眼神稍動,良久纔將劍尖移開:“既要合作,姑娘便早忘舊人,莫再做大逆不道之事。”

他腳步踏出,不欲再停留。

衛凇玉立於身後,夜風颯颯吹過,她緊盯他的背影,緊握的拳忽鬆,上前一步,“等等。”

閼逢停下步子,回頭。

左肩突然被劍柄襲來,他側身一躲,一劍又至,他立刻抽刀彈開,衛凇玉卻反手一抓他的手腕,輕旋身子,從他刀下穿過,抬腿狠狠踢向他膝彎。

他被踢也不躲,隻是將她的臂膀拽住一帶,手向後收,把她整個人反身桎梏住。

衛凇玉掙脫不開,索性鬆開握劍的手,一肘擊中他的腹部,將他逼退幾步,另一手接住下墜的丹心劍。

劍氣又至,閼逢再次以刀格擋,卻看她突然卸力,手伸來,竟是要來揭他的假麵。

“姑娘這是何意。”

他一手製住她的動作,另一隻手在她腰間用力一收,推著前走了幾步,將人困在自己與廊柱間,她的劍鋒輕貼他的前頸,手堪堪停在麵具一寸前,卻被他摁住不能往前。

夜風掀起他的袍角,鬼麵在月色下泛著銀光,丹心劍與他的脖頸更近了一分,衛凇玉正要動手指去揭,卻聽鬼麵下忽又出聲。

“難不成是方纔在下提到七殿下,叫姑娘傷心了,今日聽那幫小姐說姑娘是個冷情的,竟也如此拎不清?”

衛凇玉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周逆篡改先皇聖旨在先,逼宮謀反在後,陛下念及兄弟之情留他一條全屍,還準入皇陵,已是莫大的皇恩,姑娘又何必執著。”

他的語氣出奇地並不輕蔑,甚至認真地像是在提醒,像是真的為她考慮,可惜衛凇玉並不買賬。

“這天下最大逆不道的,難道不是你的主子,周景期最大的錯便是當初留了你主子一條狗命,你也配提他。”

手中的劍刃又逼近幾分,隻差毫厘便能破皮見血。

夜色漸濃,月光投下來,照在美人的臉上,她麵色緊繃,眉眼間儘是怒色,眸光是從未有過的鋒利,細看竟還能尋到水光。

捏著她手腕的手微微一鬆,閼逢垂眸,目光落在她輕顫的睫毛上,“此忤逆之言還是少說為好。”

他喉結微滾,半晌才道:“姑娘是聰明人,何必做掩耳盜鈴之事,斯人已逝,今日是在下冒犯了。”

腰間的桎梏突然鬆開,衛凇玉持劍的動作一僵,抬眸卻見他已轉身離去,到廊儘時才緩緩停步,半偏頭。

他低聲開口,聲音極淡,輕飄飄的,如一縷煙散在風裡。

“春寒露重,衛姑娘,小心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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