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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
嚴正穩重的聲音徐徐而起,所謂餘音繞梁都不過如此。
今時今日,餘生終於有所體悟。
閬風巔之上的一處洞府外,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有一方石桌,石桌旁有兩人一鳥。
……是三人一鳥。
有一人叫人看不見、聽不著、碰不到,但她……確實存在。
餘生坐在莫玄一側,勉力用手撐著腦袋,聽著那枯燥的讀書聲昏昏欲睡。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那聲音還在繼續,餘生睡意朦朧的掃了眼莫玄,隻見他神色淡然,但眼眸裡夾著認真,似乎聽得專注。
“……”餘生癟癟嘴,旋即收回視線又看向聲音來處身邊的那隻鳥。
玄色大鳥勤勤懇懇的站在一旁,微微歪著頭,視線一瞬不瞬的落在出聲的那個人身上。
“……”餘生再次移開目光,最後落在了唸書的那個人身上。一身簡練的玄衣,手中捧著幾頁泛黃的紙皮,視線落在上麵,嘴上不停的念著。
正是發出“郎朗”讀書聲的始作俑者,九天玄女。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
餘生悠悠歎了口氣,“認命”的趴在了石桌上。
她算是明白了。九天玄女是把莫玄當做一個人在教。
不!應該說,九天玄女是要將莫玄教成一個有人性的魔族。
不過,可能嗎?
餘生微微扭頭,趴在石桌上望著莫玄。就這麼肉眼瞧著,莫玄確實是在認真受教。
但她想起那日莫玄化形之初,赤身**時自然而然的穿起衣衫;還有那對世間毫無好奇與探究之意的眼眸……
莫玄真的什麼都不懂嗎?
他真的能就這般輕易接收九天玄女教授給他的知識道理嗎?
對此,餘生存疑。
“今日便到此了。”
餘生被九天玄女這一句話吸走注意力,終於結束了!
九天玄女看著莫玄:“可有何不明之處?”
莫玄搖頭。
“可有其他見解?”
莫玄依舊搖頭。
“明日吾有事出門,最遲一月後歸。”
莫玄點頭。
餘生眼眸一亮。
出門?
還要一個月?
莫不是戰神殿下要去創造某一個英勇事蹟了?
“吾前幾日送來的書籍,你好好研讀。”九天玄女繼續道。
莫玄再次點頭。
“莫要偷懶,待吾歸後,會檢查。”
莫玄頷首。
“……”餘生在一旁聽得直想躲,連眼眸都黯淡了下來。
這熟悉的話,熟悉的壓迫感。
如此看來,莫玄的許多習慣和做法都是在九天玄女這裡學的。
“恩人,時間快到了。”待在一旁一直未曾開口的玄鳥忽地出聲。
餘生挑挑眉:看來是真的有要事了。
九天玄女未動,皺著眉突然道:“你可是不會說話?”
“……”
餘生微怔,驚愣的看向莫玄,後知後覺的想起,自莫玄化形後,她好像確實未曾聽過莫玄出聲。
嘖!
她懊惱的拍上腦袋,也怪她已然習慣自己這被人注意不到的身體。
雖然她總是常常同莫玄說話,但是她從未期望過對方回答,因為他們本就聽不見她的聲音,所以莫玄不曾回覆她是本該如此的。
久而久之,她自然而然的就忽視了莫玄從來都不曾開口這件事。
“吾讓玄鳥留下,今後你隨她學說話。”九天玄女語出驚人。
莫玄眉頭一皺。
玄鳥反駁:“不可。”
餘生臉色一言難儘。
雖然,讓一個會說話的教一個不會說話的說話,冇有任何問題。但是,讓一隻鳥教一個“人”說話……這怎麼說怎麼彆扭,怎麼聽也怎麼怪異。
“為何?”九天玄女看向玄鳥。
玄鳥言簡意賅:“玄鳥要陪著您。”
九天玄女微微皺眉,張嘴欲勸,便聽得莫玄那方傳來動靜。她扭頭看去,莫玄搖搖頭,旋即轉身回了洞府。
“好生無禮!”玄鳥輕哼,不滿道:“恩人,您瞧瞧這人!真是枉費您花費修煉時間來教他多日,竟學成了這般模樣。”
“無妨。”九天玄女搖頭,道:“無人規定,學一事學一物,便必須學至某處。”
玄鳥依舊不滿,低聲道:“恩人,您當真要留下這禍患嗎?”
本是要跟著莫玄進入洞府的餘生腳步一頓,停在了洞口前。她皺起眉頭,回頭看向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神色肅然:“禍患與否,非汝現今而定。”
“可……”玄鳥微惱,咬牙道:“可他是魔族!”
九天玄女不為所動,循循善誘道:“好壞與否,非族類而定。”
玄鳥急道:“可,可是——”
“玄鳥。”九天玄女出聲打斷,定定的瞧著玄鳥:“那你呢?”
“……”玄鳥怔然。
“生死與否,非常人而定;困獸與否,非心懷不軌者而定。”九天玄女聲音輕揚,轉身離開。
玄鳥愣在原地,許久之後才緩緩追了上去。
餘生沉默的看完這一出,最後落在玄鳥離開的背影上。
所以,皂殤也曾有故事。
還是一個,不甚友好又淒慘的故事……
可,身為可通天徹地的神鳥,也會曆經慘事?
靜立良久,餘生慢騰騰進了洞府,因著想事有些出神,以至於她直被站在轉角處的莫玄嚇的一跳。
“你站這兒作甚?”餘生驚魂未定,一臉幽怨。
莫玄自是不會搭理,隻一雙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著洞府之外。
餘生微微挑眉,順著他的視線望了出去。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為何可以站在洞門口將那一人一鳥的對話的聽完。
莫玄此刻還在這裡,那她自然冇有超出範圍,也自然能聽完那幾句話。
那莫玄也應是聽見了吧?
九天玄女的話放在許多人身上都是做不到的,她的神性也是少有人可比。
餘生至今還未曾見過旁的神明,更加未曾接觸過。所以,她無法下定論,是每一個神族都同九天玄女差不多,還是這樣的神性隻此一個,或者不多。
那莫玄會如何想呢?
動容?後悔?還是嗤之以鼻?
似是感覺到餘生所想一般,莫玄忽地一聲輕嗤,“可笑。”
這聲音極輕,險些叫人聽不清,但洞府幽靜,餘生又在莫玄麵前,便清晰的聽到了這句話。
少年人的嗓音爽朗清脆,是她從未聽過的莫玄模樣。她微微揚唇,似在為此刻高興,為又見到莫玄的一麵而高興。
莫玄自是毫無所覺,他麵無表情,轉身回去。
餘生連忙跟上,笑意散儘,還隱隱不悅。
“原來你會說話啊?”
她看著莫玄。
一言出,便是一句一句接踵而至。
“那你怎麼一直不說話?”
“……可笑又是什麼意思?”
“戰神殿下說得這麼好,你怎麼能說可笑呢?”
“你是不是不懂戰神殿下在說什麼?”
“我可以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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