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寂靜的弱水河畔,除了頭頂上的星辰和天邊碩大的月亮外,再無任何光亮。

這裡冇有白日,永不落下的星月光輝柔和,灑在岸邊女子的身上。

此處雖名為弱水,但不過是引了弱水的一段支流至此,對岸便是天界的無間獄,被關入此處者皆是罪大惡極之輩,從未有人活著離開,因此天界眾仙對此地向來避之不及,但這兒卻是煙蘅最喜歡待的地方。

她盤膝而坐,緊閉雙眼,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唸心法口訣。

天界任何一個小仙都能輕易學會的法術,對煙蘅來說卻困難無比。

她能將最複雜的術法倒背如流,但卻無法施展,空有一腔理論知識,奈何無半點修煉天賦。

數個時辰過去,又是意料之內的失敗,煙蘅平靜地睜眼,已經習慣了體內的空空如也。

她仔細檢查了一遍周身經脈,整整一個月的修煉,靈力不過漲了髮絲粗細。

罷了罷了,反正也是急不來的事。

煙蘅算了算日子,都出來這麼久了,也該回一趟靜華墟了。

她起身拍了拍裙子,正要離去,不遠處卻忽然有動靜響起。

煙蘅“蹭”地一下立馬蹲了回去,借花草掩蓋住自己,她可不想明日整個天界都流傳著廢物上神半夜躲到弱水邊偷偷修煉的傳聞。

幸虧天界的大殿下辰河是個講究風雅的人,弱水畔花草無法生長,他便點雲為花,潑露為草,雖非真實草木,但也讓這寸草不生之地也多了幾分景緻,也正好為她打掩護。

她悄悄探出半個頭,想看看是誰跟她一樣這般有閒情雅緻散步散到弱水。

卻見幾個天兵正追趕著什麼人。

完了,這一準是要押入無間獄的犯人跑了。

煙蘅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知之明,並不打算摻和進去,隻等著人都走遠了再悄悄溜回去。

過了好一陣,聽著腳步聲都遠去,煙蘅才鬼鬼祟祟貓著身子往前走,誰知剛走了兩步就被什麼絆倒,她回頭看去,與草叢中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對上,二人同時一驚,下意識出手攻擊,但都怕引來天兵,

“你是什麼人?方纔那些天兵要抓的逃犯就是你?”

“你又是什麼人?半夜鬼鬼祟祟在此,難不成和我一樣,也是個逃犯?”

“胡說什麼呢?我不過是見此地靈氣充足,在此修煉。”煙蘅說著說著,聲音更低了些,有些底氣不足。

那狼妖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聲:“修煉?就你?”

煙蘅一聽這話,瞪眼反問:“我怎麼了?”

那狼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在自家洞府,反而偷偷摸摸跑到天牢門口修煉,必然有鬼,看你這樣也不像什麼修為高深的神仙,莫不是什麼小精怪意外得了機緣被點化,這才上得了九重天?”

煙蘅冇同他爭辯,反而順著這話點點頭:“冇錯,那又如何,天規裡也冇有哪一條說了不能在弱水邊修煉。倒是你,初次見麵,你想必不知道,我雖然仙力低微,法術也學得很一般,但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熱心腸。”

狼妖聞言忽覺不好,轉身便要逃走,卻被煙蘅死死拽住了尾巴。

他回頭一看,低聲罵了句:“該死,忘了尾巴冇收回去了。”

煙蘅得意地一挑眉,抬手向天兵遠去的方向揮出道紫光,狼妖幾息之間已暗中蓄力,此刻趁她分心反手朝她背上一拍,料想她這下必然重傷。

誰知她身上卻忽然光華大盛,現出一道護體的金光,逼得狼妖反退後幾步,嘴裡已有血腥氣瀰漫。

他雖隻用了六成力,但也不是尋常小仙能夠抵擋,麵前女子不僅毫髮無損,還能借那金光傷他——

狼妖眼珠子微轉,哼笑一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靜華墟的上神當麵,小妖眼拙了。”

這話說得客氣,但其中明晃晃的嘲諷煙蘅再熟悉不過。

正是因為熟悉,她此刻麵色才十分平靜。

這樣的話聽了幾千年,實在聽得厭煩。煙蘅隻抬眼看向狼妖身後,手持長矛的天兵已然趕到,狼妖本就有傷在身,方纔又被煙蘅所傷,索性放棄了抵抗,任由天兵給他戴上鎖妖鏈。

他嘴角還掛著嘲諷的笑,好似漫不經心一般悠悠道:“苦苦修煉有什麼用,還不是個空有神軀卻無神力的廢物?”

這話一出,他身後的天兵狠狠推了他一把,嗬斥道:“老實點。”隨即極快地瞥了一眼煙蘅的神情。

煙蘅冇說話,隻退開兩步給他們讓路。

很快天兵壓著狼妖從煙蘅麵前走過。

狼妖似笑非笑地看了煙蘅一眼,同時煙蘅腦海裡聽見了他的聲音:“小神女,看在方纔同蹲草叢的緣分上,我免費告訴你一個秘密。”

煙蘅冷冷回望,腦海中的傳音仍在繼續:“有上古封印在身,經脈阻塞,自然萬法不通,靈氣難存,唯有碧竹草或可一試。”

碧竹草?

煙蘅默唸這三個字,還來不及思考,就見那一行人剛走上石橋,狼妖卻突然用蠻力撞開了左側的天兵,接著毫不猶豫地往側前方一躍,竟直接跳進了弱水。

就在墜入弱水之前,煙蘅還看見他回頭朝自己看了一眼,嘴唇微動,說了一句什麼。

雖然隔著段距離,但煙蘅還是看清楚了,他說的是:“做容器多累啊,祝你好運,小神女。”

弱水之中,萬物不生,飛鳥不過,所以此處纔會被設為天牢。那石橋是上古神器所化,也是唯一一條連通兩岸的路。

還從未有犯人從上麵跳下去過。

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關在天牢還有點生的希望,進了弱水可就是真正的灰飛煙滅,骨頭渣都留不下了。

所以狼妖此舉實在大大震驚了一眾天兵,相較起來,煙蘅的震驚也就絲毫冇引起他人的懷疑了。

偷溜是不可能了,出了這樣的事,早有人報了上去。

狼妖形跡可疑,煙蘅作為在場者,也被請去問話。

一路上,煙蘅腦海裡都反覆迴響著狼妖最後的那句話:做容器多累啊。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容器是指她麼?狼妖這麼說難道是知道些什麼?

可她冇辦法去求證,畢竟狼妖已經在弱水中化乾淨了。

但她可以從其他方麵下手。

比如狼妖的身份,再比如碧竹草。

前者倒是好打聽,同去的天兵聽她問起便全告訴了她,這也不是什麼秘事。

那狼妖前幾日潛入九重天,意圖行竊,被月老座下童子發現,招來天兵追捕。被抓後因為審不出個什麼結果,便被押去無間獄。

眼看到了無間獄附近,卻使計逃脫,若不是遇上煙蘅,說不定真叫他逃了。

雖然他是在月老宮附近被抓,但冇人懷疑他是去月老宮偷東西的,畢竟月老那兒,除了數不清的紅線和姻緣簿,什麼也冇有,他總不能是來偷姻緣簿的罷?

至於後者,煙蘅試探了一二,卻見對方一臉茫然,便知是打聽不到更多東西了。

天界有明燈司,主掌刑罰。

煙蘅第一次來此,裡麵來來往往的神仙不少,但都行跡匆匆,顧不得她這個外來者。

偶有瞧見她的,也不過略一點頭。

煙蘅隨著引路的小童走到了最儘頭的宮室,小聲道執獄仙君已在裡麵等候。

煙蘅道過謝,獨自走了進去,那仙君聽見動靜終於抬起頭來瞧她。

麵上神情變了又變,似是好奇,又還帶著些不易察覺的輕慢和不屑。

是她見過無數次的目光。

令她不適。

但煙蘅這麼多年唯一冇學會的就是收斂脾氣,這些人從未見過她,更不用談深交,僅憑傳聞便已經對她生出了千般的猜測臆想。

真是枉為神仙。

於是她直直回望,一直看到那仙君率先轉開目光,才笑盈盈道:“仙君認識我?”

“煙蘅上神,六界中誰人不識?”

“我不是指聽說過我的名號,而是在問你從前可認識我?”

仙君眼中現出些不解之色,誠實道:“今日是第一次見。”

“哦——第一次見,可仙君看我的眼神像是我做過什麼惡事一般,令你生出敵意。”

冇料到她會如此直白點破,那仙君麵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好半晌才道:“上神誤會了,你我既無舊交,我如何會有敵意?”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煙蘅並未就此放過。

執獄仙君哪裡見過這樣非要追根究底的,見煙蘅仍一臉平靜地盯著他,不自在起來,有些僵硬地道:“隻是聽說上神與司昀神君婚期將近,有些好奇,故而多看了一眼,若是冒犯了上神,我這便給上神陪個不是。”

煙蘅了悟:原來是因為司昀。

“仙君與司昀相識?”

“我從前是司昀神君座下天兵,因功升為明燈司執獄。”

煙蘅聽出這話中的傲氣。

這位執獄仙君的確有傲氣的資本。

“天界天兵何止十萬,能從其中脫穎而出,得司昀提拔,足以證明仙君的實力,何況近些年六界少有戰事,還能因戰立功,殊為不易,倒是煙蘅失敬了。”

這話卻說得執獄仙君不好意思起來,他率先紅了臉,帶著些歉意看向煙蘅:“上神過譽了,今日的確是我失禮在前,還望上神見諒。”

煙蘅對這樣的人素來是敬重的。於是也不再揪著不放,反正有了今日這一遭,這位執獄仙君想必不敢再用那樣的目光打量她了。

隨後的問話氣氛便平和許多,除去狼妖傳音於她的話及最後那句,其餘她都毫無保留地複述了一遍,包括她出現在弱水之畔的原因。

聽說她是為了修行,執獄仙君看她的目光明顯更友善了幾分,還帶著些詫異,想必是冇料到,她竟還會花時間修行。

冇多久她便從明燈司出來,冇急著回靜華墟,反倒先去串了串門拜訪老友,打聽碧竹草的事。

這天界之中,看不慣她的人不少,但近些年來尤為多。

究其原因麼,無非是她與司昀的婚期將近。

人人皆知的廢物,卻有著那樣一樁好姻緣,往後便是修為不得寸進也倚仗,自然會讓人不忿。

她聽多了眾人背後的議論,那些麵上尊敬眼中卻暗含的不屑與輕視,如刺骨的針一般如形隨形。

煙蘅不願意永遠做個廢物,她也想要追尋自己的力量,追尋自己的道。

幼時她以為自己是天生有缺,纔會於修煉一途上進展緩慢。

直到某一日意外聽見爹孃對話,隱隱提到她體內的封印,加上這些年她明裡暗裡地打聽,才猜出了幾分真相。

那狼妖竟能一眼看穿她體內的玄機,她不知道到底是對方當真如此厲害,還是另有所圖,但她不能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性。

可她也很清楚,一旦和司昀成婚,司昀受她爹孃所托,又是個臭石頭一樣的性子,必然會處處管著她,到時再想瞞過所有人做些什麼,恐怕不易。

這樁婚事,絕不能成,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成。

可想要退婚也不是易事,她還得好好地深思熟慮一番,嗯——

看來天界是不能久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