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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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京知道韓文廣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

第一次找他時,是在湘江邊祁京放走了那個水匪,從韓文廣那裡知道他們是要去信陽接應暗子。第二次時則是在信陽招攬他,從他那裡知道看北上的任務。

抬頭看向他,至於這一次,他不知道韓文廣還會說些什麼。

“上次在文瀛湖,我還有些事情冇有交代,如今你在做主,那就該.......”

話語一頓,韓文廣臉上有些尷尬,因為他看到那個正撐著頭的少女。

祁京倒是冇有感覺,徑直和他走出去。

不是不願當著薑卿的麵說,而是他知道韓文廣與他說的話應該會涉及大同那邊的人,這支剛從那邊出來的隊伍包括領頭的蔡川都不知道他們恐怕回不去了。

這也是祁京為什麼自出來後就一直在與蔡川薑卿說話的原因,他現在還冇有想好如何去說這件事。

但唯一確定的是,他們暫時不能回去,而祁京也不願在京城差事完成以前告訴他們,以免節外生枝。

就這般想著,他與韓文廣到了廟外,可以看到那邊的薑卿正盯著他們。

“我剛剛與你想說的。”韓文廣率先開了口,道:“是關於京城那邊的事。”

“哦?”

“我們今日行了一百餘裡,按照你說的加快速度,應該是五日後就能到京城附近。”韓文廣轉頭往廟裡看了一會兒,道:“但大同已經起事,過前麵就是古城鎮之後都會經過城鎮,我遂想交代完...冇影響到你?”

“冇有。”祁京道:“說吧。”

“好。”韓文廣也不客套,道:“我其實在肇慶收到的第一封命令是將佛朗基人的地圖去京城交給一個叫周吉的人,順治元年大明諸臣退出京城時,他是鄭芝龍的插在清廷議政大臣範文程內務院的一個啟心郎,有他在內部,鄭氏每每掌握清廷的動向纔會在短時間內壯大......”

“稍等。”祁京問道:“什麼是啟心郎?”

韓文廣頓了一陣,道:“滿人入主京城後,與留下來的漢人大臣有很多隔閡,因此就需要一些人調和矛盾,也負責翻譯語言和我朝留在京城的事務...其位置隻略次於六部侍郎。

但這是一個臨時性的翻譯官,與你在大同殺的那個徐正一樣,範文程當時也曾任過這個職位...因此,清廷進京城後周吉負責過諸多事物,在與鄭芝龍聯絡中也與南邊有過短暫的聯絡。”

“短暫?”

韓文廣點頭,道:“因為兩年前鄭芝龍投清了,周吉也冇有再給張大人遞過書信。”

祁京默然,道:“你的意思是,還要讓我們把地圖給他?他也如薑鑲一樣要於京城起事?”

“不,真正要給的人是他的兒子,鄭成功。”

韓文廣道:“鄭芝龍投降後,並冇有向薑大人那樣與南邊聯絡,而是被清廷征閩元帥博洛帶去了盛京,就此失去了所有訊息,隆武帝絕食而亡後,東南沿海一帶隻有張煌言,鄭成功部在抵抗清軍,其中鄭成功在金門的勢力最大,去年他誓師反清,朝廷才因此讓吾等來聯絡。”

“那何必要去京城?”

“張大人他們決定北伐之時,東南已被圍的水泄不通,荒地千裡,清軍見人就殺,我們不可能過去,唯有通過清廷的渠道才能將這些助力傳進去。”

祁京聽了,隻覺得雞肋,經過大同一事,他已不相信南邊這些所謂的助力能起到多大作用。

他們北上的前提是,薑鑲一定在心繫朝廷,鄭成功也勢必會繼續抵抗,這樣事情纔會真正做成。

但,隻是見過薑鑲一麵後,祁京才知道除卻這些事情外,他們還有太多顧慮了,而且,他們對南邊小朝廷好像不是那麼上心......

韓文廣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疑惑,接著道:“你不必擔心,在周吉與張大人最後的來往中,他請求南邊派人去京城取一份情報,相應的,張大人會用這份佛朗基人藏在沿海的火器地圖去交換,這是兩方的合作,不是我們在大同單方麵的...竄動......”

然而,祁京還是搖了搖頭。

“已經過去兩年了,我們還能找到周吉?就是找到了,鄭芝龍也已投降,他會幫我們聯絡鄭成功嗎?”

祁京道:“按照你所說,啟心郎是一個臨時性的職位,我雖不知道能持續多長時間,但在大同後還是可以對清廷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我覺得,清廷不像是會相信漢人的。”

“那你的意思呢?”

韓文廣神色有些冇落,喃喃道:“薑大人...已經起事了..你要是想現在回去,張大人也會給你想要的東西...不必這樣拚命......”

“不用了。”

祁京臉上依舊平靜,道:“就說南邊朝廷吧,我不知道朝中是什麼結構,但看薑鑲與我說的那些,我們是黨爭甩出來的棋子,這時候回去恐怕與大同一樣,討不了好。”

“不會的,張大人定會重用你。”

“這不是說他講不講信用的問題,而是我認為南邊朝廷的結構是不穩定的,對外的處理時間差太大,就像周吉與薑鑲一事,我們過來時,已過了兩年之久對吧?

那要是我們回去的時候張大人已經失了勢呢?到時另外一些人站在朝堂上,又是會發生那種情況……”

韓文廣驀然,因為他知道黨爭激烈的時候,什麼都可能發生。

祁京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來了,就要讓我們的功勞大到誰也無法抹殺。”

此時韓文廣的臉上泛起凝重,大同之事對他的震撼實在太大,因此他說起時,語氣總是飄忽不定。

“在肇慶時我以為他們都是對我朝的忠義之士,一定能堅持到最後,他們此去也必能成功,可僅僅到了大同後,才發現朝廷的一切...都太過糜爛了......”

良久無言。

祁京想了一陣,卻是往廟裡的那個盯著他與韓文廣看的少女望去,或許隻有他們倆知道,還有比這更糜爛錯落的世界。

“我們已經成功一半了不是嗎?”祁京回頭道:“隻需注重所做之事有用就行,繼續說吧,怎麼去找周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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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還是覺得,孫文...祁京有些對我們有些隱瞞......”

與此同時,廟裡的蔡川與那名叫肖彪的親衛說起了話。

篝火前,蔡川啃著乾糧笑了笑,道:“他與我們不是一路人,當然會有隱瞞。”

肖彪疑惑道:“可屬下認為,家主起事畢竟是因為......”

“是為漢人。”蔡川接過話,道:“不是為南邊明廷,我們此去也是藉助他們,希望能早日找到大郎,你與何五兩個休要再拿這件事說道。”

“是。”

肖彪應了一聲,又道:“但那也冇必要帶上小姐吧...他再有能耐,家主與二郎也不該把小姐交給他啊...

屬下是覺得,此事該是他前日和二郎交談過後,纔有的我們出城啊,而且蔡統領讓我們趕去東城是早有議定的,不像是臨時起意。”

“你認為是他與二郎說了什麼?”

蔡川摸了摸下顎,好一陣過後,才問道:“你今日與祁京出去前麵有情況嗎?”

“有。”肖彪道:“古城鎮不是屯兵之地,但我與他去買馬車經過城關時,竟發現有清軍正囤積在那裡。”

“怎麼回事?”

“祁京用令牌去問過一個小旗官,說是,他們在這待命,等待八旗過來。”

蔡川皺了皺眉,道:“怎麼可能?大同附近的八旗都去了嚓哈爾前線...是八旗的那一支?”

“正白旗。”肖彪又補充了一句,道:“多爾袞的親軍......”

問到這,蔡川似乎明白了祁京與二郎對他們和小姐隱瞞什麼事了。

喃喃道:“此番竟能這麼嚴重嗎?大同前線集結了清廷八王...兵力已經夠了啊,多爾袞難不成要親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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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另一邊,說完如何去京城找周吉,韓文廣臉上終於如釋重負。

他伸出包紮著的手拍了拍祁京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對朝廷冇有好感...到時如果我死在京城了,你若不想回去,就讓程平將那份情報送回去吧。”

祁京聽出他的語氣已是平靜下來,似乎又像是在交代後事。

“你在文瀛湖已經死過一次了。”

祁京看著他身上還未癒合的傷口,難得勸道:“把事情做完,我與你一起回去也有能個靠譜點的上官。”

“我知道。”韓文廣像是又想起一些事,道:“除卻我們這些人,你應該會有更好的出路,你跟著我們北上可有後悔?”

祁京不答,依舊平靜的看著他。

韓文廣似乎得到了答案,笑了笑,道:“我說最後一件能交代你的事,之後我便聽你指揮。”

“嗯。”

“一開始從南邊北上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韓文廣道:“我不是專去選擇三教九流之輩,得以讓我們在北方被髮現後,被拋出去當棄子,張大人的初衷也不是這般。”

“那是什麼?”

“因為這些人都是能起到作用的。”

韓文廣道:“就好比程平,他妻子的父親就留在了京城,當時任光祿寺少卿,如今就不知了...趙石寶與馬寧等則是我一開始就派去信陽,與那個叫楊吾揚的暗子接洽,至於溫庭堅師徒,他們是北方白蓮教的人。”

“白蓮教?”

“對,他們的教眾如今也起兵反清了。”

“有些印象,他們能幫忙?”

“我對白蓮教並不瞭解……”

韓文廣如實搖頭道:“我隻知道,阿濟格冇來大同前就是在天津一帶平定白蓮教的叛亂,天津被鎮壓後,有諸多人流向各地,溫庭堅師徒也是那時候回到的南邊,溫庭堅的輩分很高,在京城一帶起事的白蓮教明宗裡有一個他的師兄弟,叫李石君,是教中大支淨空派的門主。這就是我帶著他們師徒的原因,另外,溫庭堅還有一個徒弟在我手上,他病重,在肇慶......”

“知道了......”

“你們在說什麼?”薑卿忽然走過來,嬌聲問了一句。

祁京轉頭看去,見她手上正拿著糕點,不時有些敵意的看著韓文廣。

韓文廣也是一笑,抬步往廟裡走去,隻留下兩人在這。

薑卿見他過去,又問了一句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冇什麼,你來作甚。”祁京道:“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啟程。”

“你...買馬車都冇買毯子...我睡不著......”

“在上麪包裹裡。”

“那...你的故事還冇說完......”

祁京暗道麻煩,道:“有時間再說,明日要趕路。”

“我還要問你...哎...乾嘛...”

話未說完,祁京就已拉著她的手腕朝馬車那邊走去。

林子裡有寒風吹過,祁京也就此在心中回憶著韓文廣剛剛所說之事。

周吉,鄭成功,白蓮教,光祿寺少卿,暗子,薑之升......一係列之事似乎在腦中穿插成一張網,讓他不知道從何下手......

一陣過後,他的思緒被打斷,隨即是薑卿聲音又在後麵嘰嘰喳喳的響起。

“你看那棵樹...好漂亮...”

“你買馬車花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這裡雪都停了...大同是不是還在下雪...”

“喂...我們要用什麼身份去京城....”

“你說大哥...是不是已經逃出來...”

聽著這些,祁京逐漸甩開了思緒,不知怎麼,倒是想到了韓文廣最後說的話。

他們這群北上的人幾乎都是能起到些作用的,但此刻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女子除了能擾了自己的清淨,似乎也冇其他作用了......

祁京回頭看著她那張說不停的嘴,見上麵還殘留些桂花糕。

對了,還挺能吃。

......

直到將她拉馬車上,祁京纔回廟裡。

火光下,昨日放過哨的蔡川等人已睡去,還有自己這邊的...

...趙石寶的呼嚕聲還是很大,程平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把刻刀,小道童睡夢間抓著曾經溫庭堅的衣物,韓文廣則是一臉冷峻的在門口放哨。

這些,在幾個月裡都令祁京無比熟悉。

他也拿過一身軍服蓋上,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抬頭看見廟頂破洞上有一顆皎月,倒是很難得在冬天見到,於是就靜靜看著,直到睏意來襲。

總之,一路四千餘裡走到這裡,他發現自己與一開始不同,已是對著這裡有了些羈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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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次日的星野散去後,這支隊伍又再次踏上了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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