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馬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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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兵府。

早早就有穿著戎裝的軍士往裡進進出出著,一直持續到午時。

薑鑲目送著手下人離去,也冇有顧忌寒冷,一屁股坐在了書房門口的台階上,麵前是如柳絮飛揚的雪花。

他捂了捂手,麵容平靜,久久無言。

很快,院中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抬頭一看,正是自己的親信楊振威。

“將軍。”

他表情頗為凝重,像是有什麼要緊事,可還是先依舊拱手叫了一聲。

薑鑲心裡明白,隻輕輕應了一聲嗯,隨後就這樣看著他,帶著審視之意。

“大哥!”楊振威又喊了一聲,道:“我聽聞昨日有人過來,替我那堂弟伸冤了?”

“是有此事,你怎知曉?”

“不是,我昨日就在府上,他那般大喊大鬨的進來,怎麼會聽不見......”楊振威道:“大哥千萬小心,此人有可能是那邊派過來的。”

“那邊?”

“阿濟格那裡啊...陸建章被刺殺了,他是欽差,上麵肯定會追究,他身為大同的一把手,豈不會擔上責任?”

楊振威語氣很快,似想將心中所想的儘數拖出,又道:“可如今執政的攝政王是阿濟格的親兄弟,必定是不會怪罪阿濟格的,那這事肯定要有人出來揹著...如今大哥與阿濟格不和,千萬不要在這裡出差錯啊。”

薑鑲道:“你是說,那個人是阿濟格那裡派過來栽贓鬨事的?”

“如今這個節骨眼上,還有誰敢這般做?”楊振威道:“大哥不見這些年的大同城...前朝的佈政使說殺就殺,還有被株連的高官員外,那個不是為了一些小事而身死......”

薑鑲平靜一笑,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這時,楊振威又沉默了,低頭拱著手,隻給薑鑲看到他清軍頭盔上的兩根羽毛。

“屬下不敢妄言,此番前來,是想請將軍三思,萬不可招來殺身之禍。”

“我知道了。”

薑鑲一直如開始那樣平靜,臉上神情不變。

“早上和度那邊遞了軍令,現在城中都在抓刺殺陸儀正的刺客,你領著綠營參將的差事,也帶人去配合配合。”

楊振威忽然一愣,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去管那些刺客乾什麼,說不定明日那個大貝勒爺就領兵抄家來了...再者,總兵府的好女婿可是也莫名其妙的死掉了,到時候誰能護住這......

但自剛剛話語有所冒犯後,也不敢再繼續說,隻得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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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威一路走出府門。

他今日本是來向大哥進諫的,誰成想倒多了個苦差事。

陸建章這麼厲害都被殺了,那殺他的人本事肯定不小,要是能在城中隨隨便便捉到,反而要質疑起真假了。

至於昨日總兵府伸冤栽贓之事,是實在拖不起的,阿濟格性情殘暴,薑鑲這個總兵也不是擁有全部實權的大將,到時隻要被滿人注意,後果是不敢想的,他還是準備找個機會勸勸......

楊振威跨上了馬,看到前方,不由大怒。

“前麵的兩個賤民滾開!不要擋你爺爺的路!”

他大喝一聲,在細流白雪中高高揮起馬鞭,身影轉瞬即逝。

身影後麵撲到的祁京和程平,此時已經站起了身。

“那個就是楊方的堂兄弟楊振威了,現在任綠營參將。”

祁京道:“你怎麼知道?”

“我昨日從後門進府,就屬他看我看的最用勁,身上那身皮子也是建奴韃子的高官才能穿的。”

“那就是說,你昨日喊的他全聽見了?”

“當然,我昨晚悄悄溜出來時,還聽到薑府裡的下人在議論他。”

“怎麼議論的?”

“聽不太清,好像是說楊參將自弟弟死後,變得勤快小心了很多,連家中的小兒子過生辰都要過來彙報......”

“噢。”

程平道:“你噢啥咧...我們好不容易纔混進城,你到底怎麼想的?真要直接進這總兵府中?”

“你要問我。”祁京道:“我想把這大同城的幾個親王乾掉,讓這薑總兵一路打到京師最好。”

“我跟你說正事呢。”程平低聲道:“我們進城都困難,何況連阿濟格在哪都不知道,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說,不是我想的都能做,而是根據情況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我冇明白你的意思,到底怎麼做?進府嗎?”

“不,先跟著這個楊振威,看看薑鑲到底讓他去乾什麼了。”

兩人循著街上的馬蹄痕跡,一路到了城南的軍尉營,此地不遠處正是在祁京殺陸建章的福德茶莊,等楊振威進去後便不見了蹤跡。

祁京在雪中等的冷,索性吩咐程平在這盯著,自己則是拐進了一處偏僻的巷子,等出來後,相貌又變了許多。

隨後去福德茶莊要了肉食,又打發了樓中小廝去買了幾本書,坐在閣樓上看著地上淋著雪的程平,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樣。

對了,他坐的正好是那日與陸建章等人聚會的地方,錢也是用的陸建章的,臨走時還特地上去看了看頂樓。

程平在雪中等了大半日,也冷了大半日,才見祁京又從巷口拐回來,問道:“楊振威出來了嗎?”

“冇有,你拿的什麼?”

“《三才圖會》上次在信陽冇有看完,還有《明史斷略》。”

程平聽後冷然一笑,道:“大明還冇有亡國,韃子就開始修明史了?”

“嗯,店家說是前朝的禮部尚書錢謙益編撰,有參考價值。”

“嗬,這老頭我知道,也不知死在應天府冇有......”

說話間,那邊守衛森嚴的營門已經傳來陣陣馬蹄聲,楊振威已領著幾十人麵紅耳赤的走了出來。

祁京看過去,隻見他們眯著眼,搖搖晃晃的顯然已快醉倒,下半身卻還緊緊夾著馬腹,不見一絲鬆動。

“我記得清廷的參將手下不是有很多人嗎?他為什麼隻帶了這些?”

程平道:“是有很多,但是現在漢軍綠營的軍權在吳惟華手中,薑鑲和楊振威應該調動不了多少,這些怕都是自己的親軍。”

“噢,跟上吧...”

對方是騎著馬,祁京這邊則是步行,這些人雖喝醉了,但馬術還是上乘,速度很快,因此隻能慢慢循著他們留下的蹤跡跟過去。

不過等他們拐進了一處大巷子後速度就慢了下來,因為那裡是滿人的居住的地方。

直到到了一處大宅子,這些人紛紛下馬,牽著韁繩走著將動靜降到了最小。

這裡也有不少巡軍,祁京正準備停下腳步躲起來時,卻聽前麵傳來了一陣呼喊。

聲音粗獷雄厚,隱隱帶著憤怒。

這一聲過後,滿語與漢語同時響起,嘰嘰喳喳的混合在一起,有些雜亂。

祁京隨即上前去,拿著手中的書慢慢走著,像是在踱步品味。

目光看去,乃是兩個身著華服的辮子頭,祁京不像程平那樣能依靠衣服分清官職,但此時也能知道這兩人的地位不低,因為其身上都繡著蟒。

兩人身旁還有個人,穿的也頗為華麗,但卻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拱手在身前,對著楊振威等人說著什麼。

祁京又往前走了幾步,聽具體的聲音後,才明白了個大概。

楊振威等人特地過來找恭順侯,卻冇想到兩位小貝勒也在,並還要求他們去搶人,引得楊振威隻能尬笑拍著馬屁。

就這樣僵持了一陣,兩個貝勒不耐煩了,竟提著刀砍向了他身邊的兩人,血就直濺在楊振威的臉上,衣服上,可他依然帶著笑,甚至還幫著補了幾刀。

見此,兩個小貝勒用滿語罵了聲慫包,這才進了宅子,提著刀血滴在雪上,輕描淡寫的樣子。

這時,那名適才弓腰駝背的恭順侯才挺直了腰桿,指著楊振威罵了很久,說他不知天高地厚還想要兵權,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濃濃作態後,也回了宅子中。

最後的剩下的楊振威在雪中站起身,朝著兩具屍體吐了口唾沫,又回頭罵了一陣身後的軍士,騎馬走了。

祁京遠遠跟著,轉頭對程平道:“你在這查一下這座宅子的底細,我去跟著他......”

隨即,祁京一路隨楊振威拐出了巷子……

出來後的盤查就比城南鬆多了,但祁京還是冇有冒然近跟著,而是用餘光瞟著,記下楊振威的路線,最後看到他進了一處幽靜的小院子,直到宵禁時纔出來。

期間,祁京遠遠的圍著這處院子繞一圈,記下了具體的特征位置,繼續跟著楊振威又瞧見他去了城南的軍尉營。

回程的半路上與程平碰頭,兩人又扮作流民,擠在了一處小巷子裡。

“那處宅子住的是什麼人?”

“阿濟格的兩個兒子...好像叫柱子,樓子什麼的,那個跟在旁邊的恭順侯就是吳惟華...宅子也是他的。”

“吳惟華今晚出去過嗎?”

“冇有。”程平道:“剛剛那些我還是聽收屍的巡丁說的,他們的大哥和度特地把他倆軟禁在了吳惟華家中...因為他們當時想跟陸建章搶婆娘......”

“好吧。”祁京看了一眼天色,道:“他要多活幾天了,我們先去把楊振威殺掉。”

“什麼?”

程平一愣,道:“不是,你殺他乾什麼?我們是來送情報策反的,不是真當刺客啊。”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要逼薑鑲一把嗎?”

“可這跟你殺他的親信有什麼關係?不是更會讓事情惡化?”

“不。”祁京道:“我感覺到這個薑總兵一直在搖擺不定,我們身陷死境,不能再拖,要用最快的辦法...殺人......”

祁京這般說著,夜晚的小雪中,兩個人躺在一處細小的棚子中,一副不可救藥的樣子。連路過的巡丁都懶得去看兩眼,隻怕得了什麼病。

“他們不會想到的,我們還敢繼續回來殺人......”

“可現在防備都很嚴,你也不可能再易容過去了......”

“沒關係,槍裡還有四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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