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鑾儀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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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建章如今就在平型關附近的靈丘縣。

他是漢人,但不同於一般的漢人。

自幼就在清廷的首都盛京長大,小時候受到大學士索尼的教導,滿腹經綸,前途無量。

隻是在之後多爾袞掌權,受到打擊的索尼被削去公爵貶去盛京,才得以停止,而索尼去盛京之前,倒是將他留在了北京。

因為自李成棟叛變,多爾袞對漢人將領的猜忌愈重,大肆啟用了鑾儀衛。

鑾儀衛是清廷入關後仿製前明錦衣衛的製度,這幾年正專注漢人將官的調查,他來山西也正是為此。

在路上他還是六品整儀校尉,但到了山西後,就成了五品的治儀正,足見清廷對他的器重。

然而,今年他纔不過十九歲。

明廷在京城的暗子將佈防圖帶出去後,時任平西大將軍的阿濟格受到了莫大的壓力,正在平定天津山東的叛亂的路上連忙請求多爾袞出動鑾儀衛調查此事。

此事,京城原本已經派出了使者索卓羅調查,陸建章隻是有所耳聞,與他無關。

但就在今日早些時候,他竟聽說索卓羅死了。

來報信的那幾人是鑾儀衛安插在索卓羅身邊的臥底,負責將索卓羅的一言一行稟報上去,其餘並不負責,連索卓羅被綁架時都冇有露頭。

至於他們為什麼不去京城,反而是來山西向他彙報此事,陸建章不得而知。

聽完那幾人的情報,陸建章眯起了眼,嘀咕道:“得了地圖不罷休,竟敢回去殺了索卓羅?甚至還敢繼續北上...硬骨頭……”

那名報信的士卒又道:“可田逸倫已報上訊息,說地圖流下南邊了.......”

“不對,他們必然帶著圖北上了。”

陸建章第一時間就意識到那個策反的軍頭隻是誘餌,那個暗子一路上都是悄無聲息的,怎麼可能會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和著人大鬨一場?

必然是為了掩蓋住什麼東西。

暗子死後,那個被策反的軍頭南下了…那麼現在北上的一定是那些接頭的人。

至於他們為何想帶著地圖北上,又為什麼這些在信陽的臥底會過來告訴自己,陸建章似乎有了答案...那行人恐怕已經到山西了。

他意識到這些道士不簡單,在收到訊息的第一時間就開始佈置抓捕。

可鑾儀衛並不如前明時那樣在各地都有衛所,他一個外來的治儀正隻能尋求本地的士卒幫助。

這些並不與他的本職有關,他來隻是調查山西的眾降將的,換做彆人,很可能就當不知道如實回報京城了,可他總有一種感覺,此事會與他有關。

他前腳剛進山西,後腳那些人就帶著地圖上來了,目的是什麼?地圖又是帶給那位意欲反清的明將?

於是他將那幾個人打發去京城,自己則是在靈丘縣找到了一個百戶所,裡麵的百夫長張發勝願意聽他調命。

“那些道士會從哪裡進山西境內……”

戶所中,陸建章朝地圖上看了看,道:“信陽之事不過才七日,他們之所以能這麼快到,一定是走了官道,南邊入境的官道有十五條,都封鎖起來......”

彼時,張發勝賠笑道:“陸儀正...我哪有這麼多人啊....要不去征些民丁?”

“不用...”陸建章看著寒冷的天氣,忽然問道:“如今是十一月了,五台山和恒山是不是已經凍上了?”

“是啊,早一月就凍著了呢。”

“那麼最有可能是從平型關進來了。”陸建章想了想,道:“如此緊急,他們不會再花時間爬山...將五個什的人手散過去平型關附近,他們冇有削髮,很好找......”

“是。”

“對了,最好是在關口內埋伏,他們走了這麼久的路才得以入關,一定會鬆懈歇息......”

“是。”張發勝領命道:“我麾下最精銳的,就是什長楊德,他隻需兩什,就可抵百人明軍。”

“哪就帶七個什過去,其餘的分成兩人領著地方驛站的驛卒排查。”

“這...其他地方的人手怕是有些鬆散了……”

陸建章道:“聽我的,他們能在信陽殺退守軍,不似其他明人,不可大意弊之...告訴那個楊德,過去遇到他們後不要動手,先盯著,等人圍攻,我會再送信請求支援。”

見張發勝神情一頓,他又不由道:“放心,此事你是首功。”

“是。”

等陸建章看著人手撒出去後,天色纔到傍晚。

他從接到信陽的情報訊息,再到做完這些事,不過堪堪一日便完成。

這種效率放在前明繁雜的流程上,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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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得了命令,帶了兩什人離開百戶所,在亥時兩刻,終於抵達平型關官道附近。

之所以冇有帶七什,是因為衛所裡麵早冇有那麼多人了,還要分散過去盯著剩餘十四條官道,實在抽不出來。

但張發勝冇有說錯一點,楊德帶的這兩什確實是這一帶最精銳的士卒,一隊持刀士卒,一隊弩兵...他們雖是吃著五十人的空餉,但依舊能表現出五十人的戰力。

而楊德本人也是身形高大,紮著辮子,長相甚是凶惡,比滿人還像滿人,還使得一手好弩箭。

等到晚上,他便已經在官道兩側的亂石上埋伏著,遠遠看見官道上有一支身穿道袍的隊伍燃起火歇息。

楊德一點點逼近,看了很久,確定這就是陸儀正要找的隊伍。

於是派一個人去報信,自己則是示意後麵的人圍上去,心中打量起了兩方的戰力。

自己有十九人,對方卻隻有十六人,還是被打破膽的明人…或許可以……

此時天色已黑,他才發現那些人有很多事才睡醒的,等到半夜動手,還不如趁現在找準契機一舉殲滅。

楊德指了指遠處,抬起弩箭,以此為號,準備動手。

隨即匍匐在黑暗中,眼光直盯著這些生起篝火的獵物。

他看到一個老道士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正指著兩個年輕道士大聲指責,似乎動了不小的怒氣。

“老道一身賤骨頭,就是死在這裡也無妨,隻是不願汝等這般說祁小郎......”

看氣勢,聲音,楊德就知道這個老道士應是掌教什麼的,這會兒應該在教訓徒弟...那麼就是這個老骨頭從信陽城殺了出來?

他神色一冷,看準箭頭的位置,扣下了扳機。

“嗖!”

這一支箭果然正中那老道士的心口,血液在瞬間迸發,人也直直倒了下去。

“看看你的神仙會不會在地下救你!”楊德冷笑一聲,大喊著衝了上去,途中又見身後的弩兵射到那兩個受訓的道士。

“殺!”

“宰了他們!”

呼聲遍起,他們甩著帽子後那段小小的辮子,像滿族人一般,嘶吼著,衝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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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祁京能早些對韓文廣說丟刀換服,依韓文廣的秉性,說不定可以能避免這些。

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冇有存著僥倖的念頭,做大半輩子間諜,祁京知道有可能發生的事,就一定會發生。

何況他們殺了滿人欽差,又殺了守將,這事情不可能瞞得住,那個大人物能容忍拿著命脈地圖的細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流竄?

他們被追殺是必然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韓文廣雖已有警覺,但冇能想到清軍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不過前腳才進來,幾個時辰後追兵就到了……

這一刻,看著溫庭堅倒在篝火中的身影,祁京腦中忽然回想到在肇慶時他們說過的話,“冇有第一批赴湯蹈火的人,大明的火焰如何才能再次燒到北方......”

僅僅是兩月,說話的人,已經倒在了火焰中。

射出的幾支弩箭讓他有些悸動,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後那個槍火紛飛的時代,人命如同草芥...

那時總以為有用的人就該活到最後,可他們終究倒在了黎明的曙光上。

時代對人的影響很大,但有一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比如戰爭,憤怒,信念...還有什麼呢?忠義?

這些念頭其實也就是一閃而過……

祁京首先做的是將肉乾收入袖中,拉著啼哭的小道童躲在了樹後。

同時,韓文廣第一時間站起,下達了命令。

“找掩護!待他們換箭頭時聚攏貨車到這裡!”

韓文廣抽出繡春刀,大聲吼著,眼光卻直盯前麵衝殺過來的人,像是在找著什麼。

轉頭一看祁京從樹後露出的目光,憑空拋給了他一把鑰匙,繼續往前走著,隻丟下一句話。

“拿了東西,找機會!”

祁京知道韓文廣想讓他做什麼......

這也是這種情況下,能將他的作用發揮到最大的舉動。

“你留在這裡,不要哭,也不要露頭。”

“祁哥哥...師父...嗚嗚嗚嗚......”

“聽話,以後我來教你詩詞......”

祁京瞥了一眼前方,摸了摸他的頭,跑了出去。

“不要亂!向後聚攏!”

他大聲喊著,趁著前方弩兵換箭的間隙,快步走到了貨車旁。

轉頭一看,最前方的程平已領著幾個錦衣衛與冒出的清兵廝殺起來。

“殺!”

“貪生怕死的畜生!”

溫庭堅倒下後,滿臉血跡的程平怒從中起,又見他們不少人身上還穿著前明的兵服,更是怒目圓猙。

“你等世襲明祿,焉能事賊!”

然而迴應他的隻有源源不斷的辱罵聲。

“明狗!”

“奸細!”

“受死!”

“嗖!”

又是一輪箭雨下來,祁京已冇有功夫纔去理會前方的紛爭,轉頭拿著鑰匙開鎖,卻冇見到附近的胡三和趙石寶。

胡三此時已躲到車底,那雙用來盜墓的手掌抱著頭,身體戰栗不斷。

“爹...兒子以後不盜了,這是什麼情況啊,在牢裡待的好好的,偏要到這種地方送命......”

下一刻,隻聽嗖的一聲,一支箭竟偏離射程,射到了他兩股中間的地上,前方廝殺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他立馬往後縮去,隻想逃離這比死人墓還可怕的地方,可退到一半,腦袋竟碰到了什麼硬物。

“殺啊!”

趙石寶一腳踢開腳下不知道什麼東西,從貨車中抽出一杆長槍,怒吼一聲便提槍向前衝。

此刻,烈風也將他頭上的辮子吹的湧動,些許火焰映照在這粗蠻大漢臉上。

他抬起長槍往前一送,紅纓染血,濺落的血液融入身前內襟上那身錦衣衛官服上,讓它更加鮮紅。

“哈!”

他起槍一挑,竟是將一名清兵淩空掀飛,往後麵砸去接連倒兩人。

“瓜皮!過來啊!”

“老子一槍做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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