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旅程的終點(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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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沙漏那冰冷的觸感在薩姆的手心上宛若寒冰般刺骨。

殘存的流沙則輕柔的從指縫間滑落。

鐘聲響起,它像是深海的呼喚,悠揚而又空靈。

薩姆在這一刻於恍惚間和那乾枯的純白樹乾上照片內的長髮男人四目相對,他在這一刻彷彿穿過了時間的長河。

一聲炸雷在酒館之外響起,刺目的電光甚至令白晝相形見絀。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伊芙平靜地說道。

薩姆則磚頭看向窗外,他看向閃電落下的方向。

……

槍械已經被擊碎了,貝恩那早已麵目全非的恐怖蛙人臉上咧開扭曲的大嘴,他抓住了阿爾弗雷德,用多瘤的爪子扯掉了防毒麵具。

汙濁陰冷的空氣中霎時間瀰漫著血腥的腐爛惡臭,還有海洋的味道。

阿爾弗雷德看著貝恩嘴裡伸出的宛如章魚觸手般長滿吸盤的噁心長舌頭,他的本能還在驅使著他在鐵箍般的抓握下坐著徒勞的反抗。

但貝恩那早已超越凡人的力量繼續壓迫著阿爾弗雷德的身體,他的骨骼發出陣陣抗議的聲響,空氣再也無法進入他的肺部,他痛苦難耐,他甚至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黑暗的陰影灑落間,阿爾弗雷德走馬燈般的看到了服役時在甲板上迎向風暴的情景,他看到了閃電砸在海平麵上,令波濤洶湧的無儘浪花明亮的宛若拚湊起來的破碎玻璃。

而就在那海霧之間,巨鯨沖天而起,那壯闊的身影就像是毀滅萬物的利維坦。

往昔與今朝重疊在了一起。

“你的命運握在了我的手中,感受到了嗎,阿爾弗雷德?”貝恩低沉的聲音彷彿從地獄的深淵中升騰而起的轟鳴,“你的救世主又在哪裡?”

阿爾弗雷德咬緊了牙關,他現在並不在衰老年邁的軀殼之中,他眼中的世界是驚濤駭浪的風暴,他是那個年輕的士兵,那個曾經的自己,他是安徒生筆下那個瘸了腿的錫兵,他甚至聽到了風暴的怒吼,“衝啊,士兵!今天是你犧牲的日子!”

“有些人在退潮時死了,有些人死在淺水裡,有些人則死在白浪滔天的潮水中——我這會兒覺得自己像洶湧升起的一排巨浪!”阿爾弗雷德沙啞顫抖的聲音呢喃著,他的雙眼朦朧到近乎瞎掉,但他卻看得越來越清晰,他在閃電和風暴間抬起頭,他看著屬於自己的白鯨,他說著《白鯨》的台詞,“我老了,斯塔勃克……”

貝恩忽然發出一聲低吼,他咧開的大嘴收斂了一些,他搖晃著阿爾弗雷德那嘴角滲出鮮血的身體,他看著自己那綠色的膿血從指縫間滴落。

阿爾弗雷德暗藏的匕首做出的最後的一擊。

“我認可你了,老兵。”貝恩收起了舌頭,他同時舉起了另一隻攥緊的拳頭,他不準備戲弄近乎失去意識的阿爾弗雷德了,他要了結這個衰老的勇士,“彆了,阿爾弗雷德,你會成為舊日的墓碑,也會成為新時代的鋪路石,這就是王給予你的榮耀……”

……

“聽到鐘聲了嗎,芭芭拉?”迪克·格雷森在那所陰森的哥特式宅邸破爛的台階下方轉回頭來,他越過鬼火和死人彙聚成的微光海洋,他越過格蘭特公園林蔭下的黑暗,他望向哥譚那迷霧縈繞的輪廓,那就像是回望過去的殘骸,“我們究竟在麵對什麼?”

“命運的三岔路口。”一個冰冷的男人聲音忽然幽靈般的出現。

迪克立刻轉過頭來,他抬起了手中的短棍,然後驚愕地看著一個宛若披著白霧的白髮少年立於破爛的台階之上,那個少年就站在腐朽宅邸漆黑的門前,他深邃的眼眸閃動著永恒的星光。

“我們之前見過麵,迪克·格雷森,但你冇有看到我,而這並不重要。”夢之主丹尼爾平靜地說道,“重要的是你們即將做出的選擇,因為鐘聲響起了。”

“你到底是誰?”迪克警惕地問道。

“他是夢。”芭芭拉沉著地看著丹尼爾,“我見過你,在我的父親消失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你。”

丹尼爾的眼神變得稍稍溫柔了一些,但他很快說道,“你的父親在指引著你,他令哥譚的亡魂幫助你們,他讓這片土地成為你們的力量。而真正促成這一切的是舊時代的火種,密特隆留在美洲大陸的知識依然被冰封在過去,陳宇啟用了它,將它拾起,令他燎原,燃儘舊日的陰影,也隻有這樣,命運那新的篇章纔會開啟。”

丹尼爾讓出了漆黑歪斜的大門,滿是藤壺化石的木門倒塌在一旁,深邃的空間猶如巨獸的咽喉,伴隨著遠處翻滾的巨浪之聲,彷彿這座宅邸是通往深淵的隘口。

“為什麼是我們?”芭芭拉看著丹尼爾冷靜地追問。

“為什麼不是你們?”丹尼爾微笑著反問道。

芭芭拉沉默了,而迪克則堅定的邁出了一步。

因為兩人全都明白了,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就像他們選擇傳承蝙蝠俠的衣缽,選擇守住人性那脆弱的巨牆。

這就是答案。

“舊夢該醒來了……”丹尼爾在夜幕下漸漸與陰沉的星空融為一體,“讓新夢的繁花鋪滿未來的大地。”

迪克和芭芭拉走進了黑暗寂寥的大門,他們走進黑暗,向著幽深的長廊儘頭進發。

……

“我聽到了鐘聲,那就像是亞伯曾和我說過的那場輪迴之夢。他覺得自己的前世曾是一名神秘學家,他和同僚們曾崇拜著古老的海洋女神,他們相信亞特蘭蒂斯的古老文明可以帶他們走向天堂與未來。”地獄小子看著琥珀之外那一望無際的深邃黑暗吐著菸圈兒,“他們從海洋中打撈上了一顆特殊的卵,他們環繞著它開始了一場愚蠢的儀式,而當亞伯捧起那枚卵時,它碎裂了。亞伯說他看到了未來變異成魚人的自己,他以為那是幽靈,而他們合二為一。從那一天起,他便陷入了沉睡,直至我將其喚醒,直至他再度死於諸神的黃昏。在最後的那一刻,他說他再次聽到了大海的呼喚,他再次聽到了天國的鐘聲。”

“但他成為了未來的火種,他屍體中的魚卵成為了新的物種,他的旅程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抵達了舊日的終點,而在那一刻,他也走向了未來的開始。”陳宇捧起手中的《聖哉經》,他看著損毀的扉頁之下那顯露出來的沙漏圖案,他現在知道那是自己塗抹上去的,而《聖哉經》也正是自己利用秘社創造出來的特殊物品,而它就是為了這一刻。

陳宇摩挲著破舊的《聖哉經》脆弱的紙張,而這部樂譜就此化為飛灰。那些灰燼穿過了琥珀,像是煙塵般滲入虛空。

“我就是鐘聲,地獄小子。”陳宇抬起頭,他看向地獄小子和約翰,“我們抵達了舊日旅程的終點,我們必須麵對過去遺留的陰霾。就像你在牛津街所做的那樣,約翰,你欺騙了傑瑞,你影響到了他,你令他超越現實,而傑瑞締造了一個虛構的曆史,那段曆史創造了秘社。”

“而你也這麼做了。”約翰轉頭看向琥珀之外的虛空,他苦笑了一下,“我們就在拉斯普廷的沙漏之內,該死的,我早該知道,那是真的,對嗎?”

“我無法左右你的命運,我隻是為你點撥了未來。”陳宇整理了下西裝,他倒退了一步,然後說道,“我們站在命運的三岔路口,我們必須去走過去的舊路。”

“告訴我,這不是我們最後的一麵,陳。”約翰叼著煙嚴肅的看著陳宇。

陳宇迴應的隻有一抹微笑,他抬起了右手,他令其穿透了琥珀。

“我他媽的又能去哪兒?你們最好告訴我,夥計們,我太喜歡猜測結局,因為一般來說,那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地獄小子撇了撇嘴。

“你會知道的,你會知道的……”陳宇呢喃著,而琥珀碎裂了。

……

1978年7月6日。

蒙大拿的一家喧鬨的酒吧中人聲鼎沸。

搖滾樂那嘈雜如噪音般的狂亂嘶吼幾乎掀翻了屋頂。

陳宇漫步其中,他的裝束顯得格格不入。在他穿過醉醺醺的人群時,得到了不少挑釁般的瞪視。

但冇有人真的動手,因為即便所有人都沉淪在頹廢的浪潮之下,他們依然能覺察出陰影中滲出的絲絲寒意,而這裡冇有多少人是真的敢於和世界為敵,他們不過在糜爛的墮落下尋找著逃避的藉口。

也冇有人真的覺察到舊時代的洪流就要將他們傾覆。

陳宇混不在意,他隻是在搜尋著一個人,他很快在吧檯前看到了那個菸酒不離嘴的傢夥,他還冇有陷入在紐卡斯爾的噩夢之中,他仍然驕傲,他這時是一個真正的混蛋。

“約翰,我和你說過那本書,隻要對著它念出一個人的名字,就會顯現出那個人的一生。”一個朋克裝的少女依偎在約翰身邊興奮地說道,“一章又一章,就像是在讀一本小說。”

那是約翰的女友安琪,無比崇拜約翰的小迷妹,她正在講述著從舊書鋪淘弄到的一本可以預見未來的神秘書籍。

而那就是陳宇的目標。

終於,酒吧散場了。約翰並冇有打道回府,他們還有一樁生意要做,他們要去欺騙一個想要窺探未來的美國佬兒,一個失去了雙親的富二代,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斯坦利·梅納。

陳宇則跟隨著安琪走向了她租住的破爛公寓,他在走進公寓樓的那一刻,暴雨如注。

滾雷宛若渾厚的鐘聲炸響,而安琪在回家後便迫不及待的點燃了白蠟燭,並翻開了那本空白的書籍。

她根本不知道她將要麵對的是什麼,她以為自己正在看向未來,但她殊不知,她所要做的是將未來困於過去。

陳宇等待著,他也隻能等待著,因為當安琪將《聖哉經》的餘燼翻開時,一股力量阻擋著陳宇的腳步,而安琪聽到了樂章在她腦海中的迴響,她順應著那個聲音,她順應著寄宿於其中的混沌,她念出了約翰·康斯坦丁的名字。

緊接著,在暴雨的轟鳴聲中,安琪崩潰了,因為她開始瞭解到約翰所要麵對的一切。

時辰到了。

安琪締造了約翰舊時的命運,混沌以為自己成功了。

陳宇終於可以推門而入,他走向在驚恐間回眸的安琪,“你喜歡約翰·康斯坦丁的人生故事嗎?”

“什麼?”安琪愣住了,“你是誰?”

“你哭了,看來答案是否定的。”陳宇走到了安琪的身邊,他平靜地將手搭在安琪的肩膀上,而“陰影”緩慢的從西裝之上飄盪出來。

燭光開始劇烈的搖曳,就像是狂風吹進了這間狹小的屋子。

“你、你到底是誰?”安琪恐懼地問道。

“我就是我,即將出現在故事中的角色,即將書寫角色的那個人。”陳宇將另一隻手按在了書頁上,他慢慢將書闔上,他封閉了混沌的入侵,“很抱歉,女士,或許你並不想看到自己的故事,但……你已經抵達了旅程的終點。”

“天哪……”安琪忽然捂住了眼睛,但綠色的膿液卻從她的眼窩內流淌出來。

很快的,安琪開始變異,她的腦袋就像是臃腫的青蛙,她嘶啞地喊道,“救救我……”

“很遺憾,女士,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陳宇身上的“陰影”如同怪蛇般躥動起來,它們瞬間將變異的安琪撕成了碎片。

這已經是最後的仁慈。

然後,陳宇拾起了那本書,他走出公寓,走進雨中,消失在蒙大拿破碎陰霾的舊日街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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