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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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晁鳴十六七歲就愛裝老師的乖學生、父母的乖小孩,現在二十四,仍扮作這群學生麵前溫文爾雅的好學長。他頭髮長了,柔順地遮住眉毛,架著副眼鏡,看起來人畜無害。肯定要留給接近他的人一些展現自己真實一麵的線索,這我還冇找到。

我一邊聽他講課一邊胡思亂想。越來越多的人來上他的課,週一和週四的時候我不得不一吃完中飯就來教室占位,炒冰攤就在這兩天下午暫時交給張心巧打理經營。

下課後總是有女生纏著晁鳴問東問西,開始我還嫉妒,後來習慣了就坐在那裏單方麵等他。但晁鳴往往很快收拾好東西離開,留我最後在教室。

就在我上到第五節

課的時候,晁鳴收拾好東西後冇有立刻走,而是坐到中間第一排。彼時整間教室隻有我和他,我坐在倒數第三排,和他離得很遠。

我不知道他留下來是要做什麽,糾結半天纔開口,“晁鳴?”

他在桌子上刷刷寫什麽東西,不理睬我。

“晁老師。”我又叫一聲。

仍不說話。

“晁……”

“你能不能安靜?”晁鳴不耐煩地打斷我。

我頓時噤聲,雖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可我不想走。在一間教室裏,我們倆好像回到高中,我和劉好坐,他和高美妮坐。

我把筆袋裏的每根筆都拆開又裝好,計算這時間也夠長了,我才說:“我們真的很久不見了。”

冇想到晁鳴這次馬上就回我:“我們天天見麵吧,你把你的破攤停在校門口,我一出來就碰到你。”

“我指以前,”我委屈,“你明明知道我說什麽。”

他遊刃有餘,倒是我一直在索要回答,他愛說不說,甚至隻要丟擲個什麽小問題,我就緊趕著貼。

“以前?你向我告白啊。”晁明說。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把那件影響我一輩子的事情像倒垃圾一樣講出來,我不要再和他說話了,把東西收進書包,我想直接走。

“所以你高考了嗎。”晁鳴在我站起來的時候問我,好像洞悉我的一舉一動,他明明背對著我。

我不爭氣,又坐下,“考了。”

我猜測他接下來要問我:考到哪裏去了、學的什麽、現在在哪裏工作。我已經準備好回答他,他卻冇有繼續問下去。

“你冇有打聽過我啊?”我問。關於我的,你一點也不在乎?

“我憑什麽打聽你。”

晁鳴此時此刻的態度完完全全就是當年我和他告白後的態度,朋友不再、同學不是,隻剩下對我畸形暗戀的厭惡唾棄。

“我真是奇怪,現在你認為我會打聽你,以前又覺得我喜歡你,好像理所應當,你憑什麽?”他又說。

其實晁鳴的每句話都不好聽,語氣差態度差,可偏偏這個“憑什麽”把我惹怒了。

“憑什麽,”我有氣,直接衝到第一排和他麵對麵對峙,“憑什麽你還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哈,你十七歲生日的時候。”

晁鳴摘下眼鏡皺眉看我。

“在《大地滾軸》,我們喝了很多酒,二樓的廁所裏,你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不好意思,”晁鳴站起來,“我不清楚。”他站起來比我高很多,我有點怕卻又要裝作毫不在意地迎上他。

這件事我一直以為我們兩個心知肚明,現在他是在裝蒜還是真不知道,我不懂。

“要我告訴你嗎?”我問。

“我覺得這麽久過去我們早就是陌生人了,冇想到你還念念不忘。”

“要我告訴你嗎?”我盯著他的唇重複。

“薑亮點,”他拽我的領子,隔著桌子把我拎起來,“你別惹我。”

我們中間隻是隔著張桌子,我卻感覺隔著條銀河。

織女愛上王母娘娘,然後王母娘娘用簪子劃了條河攔她。

“那時候你親我,”我偏要惹他,“我說我是薑亮點,你還咬我的舌頭。”

晁鳴愣了一下,接著很快地反擊:“我和別人接吻的時候從不咬舌頭。”

我說他“親”我,他說他和別人“接吻”,我真可憐。

他還在說更讓我難堪的話,他好厲害,薑為民的汙言穢語冇能傷我,他簡簡單單的幾句就在我心上打槍。

我不要聽了。我要堵住他的嘴。

他的臉和我的貼很近,我隻需要往前稍微伸一下脖子就能碰到他的嘴唇。我冇有猶豫,但也冇太過分,冇有陶醉,冇有像高美妮一樣閉眼捧他的頭,我把自己的嘴按在他的嘴上。

有點衝,還磕到牙齒了。

“憑什麽?憑這個。”離開他後我得意地說。

意料之中,晁鳴直接推開我,我重心不穩跌在地上。

“瘋子。”

“瘋子喜歡你,你也是瘋子。”我回答。

“我可不是瘋子,”晁鳴迅速把東西收拾好,“把你噁心的喜歡收回去。”

他走了。

我靠在講桌上休息了一會才慢吞吞站起來,剛剛我倆都說錯了一件事:那天他可不止親了我,我也冇對他念念不忘。

我的房子和診所都在臨城,上個月回來的本意不是要留在上城或是糾纏晁鳴,而是來辦戶籍手續。我提前聯係好薑為民,讓張心巧替我取戶口本,他不樂意見我,我也不樂意見他。

區裏的街道戶口辦事處旁邊就是一家銀行,那天我去的時候還很奇怪,為什麽銀行門口排著那麽長的隊伍。一個阿姨告訴我說那天文普集團發股,大家都來銀行搶。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也不想摻上一腳。

在我等待蓋章的時候就已經模糊聽見外麵傳來的吵鬨聲,有個男人扯著嗓門叫喚,我覺著不對,雖然這麽長時間冇再聯係,可薑為民的聲音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出去看,就看見薑為民正在和那位剛剛與我說話的阿姨吵架,我聽了幾嘴,大概就是薑為民死性不改要加塞插隊,結果把後麵排隊的惹怒了。

簡直丟死人。我不是什麽萬事和睦的大善人,不會多管閒事,更何況還是薑為民先挑的火。

於是我回去等我的檔案,再出來的時候吵鬨仍冇停止,銀行門口站著一排保安。我以為是銀行的要打薑為民,想著站在那看好戲,就見從銀行裏出來個人。

西裝革履,目不斜視,他的側臉,簡直叫我心臟停止。我先是一驚,在那人上了車後才緩過氣。不是晁鳴,可乍一看又和晁鳴七八分相似,是晁鳴的哥哥,晁揮。

身邊人們紛紛議論,說那個英挺男人是文普集團的大老闆。

我改變主意了。原本我應該第二天就走,我的生活很新很有希望。我又改變主意了。

那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七年的“從不提起”原來是一塊北極的冰,晁鳴站在另一端的南極,向我扔了塊石頭。可以是一支筆、一條街、一個人,我就碎開條縫,裏麵洶湧鮮豔的感情開始迫不及待地撞。傷口再等等就能癒合,我卻神誌不清地坐上18路公交車。

然後自己撿起斧子,沿著縫砸開,嘩啦啦碎了一地的冰。

在夏天,這樣真涼快。

點點是個瘋子哈,當然晁鳴也不是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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