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99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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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我陷入一種眩暈的興奮中,頭昏腦漲,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吵鬨著要睡覺,可偏偏大腦不這麽想:遊戲裏的宇宙空間站,日向和伊琳娜誇張的鑽石眼,那些奇幻的故事,伴隨著按鍵後嘀嘀的電子音,翻來覆去地攪。

拉著窗簾,臥室裏還籠著一點很輕的光,照著晁鳴的側臉剪出凹凸曲線。晁鳴的骨像很漂亮,尤其是鼻子,鼻梁挺,鼻尖小,我怎麽看怎麽喜歡。我經常在想,為什麽會有晁鳴這樣優秀的人,家世好、樣貌好、成績好,上帝在造人的時候把最美的都給了他。

喜歡一個優秀的人,好像我自己也變得優秀起來。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能想起來的就這麽多了。那次我一夜無夢,乾乾淨淨地睡了一晚,還在醒來的時候收到一個小驚喜,我睜開眼,晃進晁鳴的視線裏,他正在看我。

“我才發現你眼睫毛這麽長。”他說,聲線還縫著早晨的沙啞。我剛要回他,他又補了句我最不喜歡聽的:“比高美妮的長。”

除了後一句,前一句真的很曖昧。我用被子捂著嘴,“她塗睫毛膏就比我長了。”

晁鳴不再看我,平躺過來。

“晁鳴,”我說,“昨天是不是你第一次約會啊?”

“算是高中第一次吧。”晁鳴回答。

我咬了咬嘴唇,身體不由自主往晁鳴那邊靠,然後問出昨日我想了大半天的問題:“你和高美妮乾啥啦?”

“薑同學討經驗呢?”

“是啊,向您學習,以後跟劉好出來也知道做什麽。”

晁鳴冷笑一聲,“劉好應該不會騙你說有要緊事,結果到了告訴你要陪她做頭髮,然後順便再去看一場音樂劇。”

“這不挺好的嗎…”

“好個屁,”晁鳴突然伸手揪我的頭髮,“你乾嘛總往被子裏鑽?”

“早上起來有口臭。”我如實回答。如果以後我和晁鳴生活在一起,我早上起來絕不會讓他親我,我會去刷牙,然後香噴噴地去親他。

“唉,點點——”晁鳴的語氣開始變怪。

“咋啦。”

“本來我生日是年後,但因為這次我媽不在家,我打算提前弄。”

“啊?”

“後天,大地滾軸,我十七歲生日。”

我在上城的短短三年,所有值得回憶的經曆和所有逾越平凡生活的舉動,都是晁鳴送給我的。以至於“晁鳴”這兩個字和他教給我的遊戲、帶我去的地方緊緊釘在一起。

《大地滾軸》是上城最有名的迪廳,十二月三十日那天傍晚,晁揮開車送我和晁鳴到那裏。

“你哥真好,還

‘包庇

’你。”我下了車後在晁鳴耳邊悄悄說。

“我當他僚機的次數也不少。”晁鳴說。

雖然在學校我和晁鳴的關係很鐵,可他學校外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識。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朋友們,當時我才明白,原來這麽半年來,我隻瞭解到晁鳴的三分之一。

不像學生,又談不上是混混。穿著光鮮,叼著煙站在迪廳門口,最讓我吃驚的是有好幾個在腰上別著移動電話,要知道一台大哥大能買一套兩居室。他們有種獨特的壓迫感,我感到怯,這比晁鳴拽多了,一個個都是天王老子。我瞬間覺得晁鳴很牛逼,找這麽一群人給他過生日。

我跟在晁鳴身後,目光都不敢亂飄。晁鳴是他們中個子最高的,還有個男生比他矮一點,我注意到他,他唯一冇摟女孩子。

“鳴哥來了!”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那群人喊起來。

天,晁鳴還是他們的哥。

晁鳴把我從他身後拉過來,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肩膀,對著大家介紹我:“這是我學校的好朋友,薑亮點。”

我僵硬地擺手。

“一中的,好學生啊,”那個隻比晁鳴低一點的男生說,“你好薑同學,我是施奧,晁鳴死黨。”

“你別聽他們喊我哥,都比我大。”晁鳴小聲對我說。

“奧哥。”我喊施奧。

施奧笑了一下,把話頭轉給晁鳴:“晁鳴你女朋友呢,趕緊趕緊帶出來開眼。”

“就是,嫂子呢?”旁邊又有人起鬨。

這種聲音我聽過太多遍,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晁鳴和高美妮就是被起鬨起到一起的。

這時候晁鳴的呼機響了,他看眼說:“她來了。”

高美妮那天穿得很漂亮,漂亮得過頭。可能是趁著寒假,她弄了一頭栗色的小捲髮,還穿著棕紅的吊帶裙和白西裝外套,但美是要代價的,她和晁鳴朋友打招呼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

我問過晁鳴高美妮來不來,也做好了準備,可在她因被稱為“嫂子”而笑開花的時候,我心裏還是堵得慌。

人多,晁鳴訂的是包廂,我們進去的時候,桌上地上都是擺得稀奇古怪的酒。晁鳴坐主位,我和高美妮分別坐在他的左右,而我旁邊還坐著施奧。

“冇蛋糕。”我拽了下晁鳴的袖子。

“乖,你來迪廳吃蛋糕?”晁鳴笑。

“是你十七歲生日!”

“給個幌子罷了,都是出來玩。”

晁鳴說的滿不在乎,也對,畢竟不是他真正的生日,即便真是他的生日又怎樣,人生還有二十七、三十七、一百零七…晁鳴纔不稀罕。

可我稀罕,這是我和他過的第一個生日,昨天我甚至用我從初中就開始攢的錢給他買了一支鋼筆。

我看著他們舉杯,聽著他們說“祝鳴哥生日快樂”,看著晁鳴和高美妮喝交杯酒,聽著高美妮說“祝阿鳴生日快樂”。

趁晁鳴不注意,我用手裏的杯子去輕碰晁鳴放在桌上的杯子,“叮”,我等他真正的十七歲,等到隻有我對他說生日快樂的十七歲。

外麵天黑得重。

我因為一個叫做“數馬”的遊戲被灌了足足七杯白啤相摻的酒。

“let

me

hear

you

say,

yeah!”

我就和所有人一起大喊:“yeah!”

他們擠在舞池裏,跟著節奏瘋狂甩頭,有熱吻的、打擦邊球的男男女女,我的大腦被酒精吃了,學著他們快樂。晁鳴和高美妮抱在一起,高美妮終於如願以償穿著那件緊身收腰的棕紅短裙,她原本膨脹的髮型被汗水弄扁了,變得像個鬼。在搖頭,手在亂摸,也需要碰碰嘴唇,說些情侶之間的騷話。

我四周捱滿了人,隨著身體律動,衣服被掀起,能感受到那些摩擦我後背肌膚的潮濕布料。有一種很強烈的安全感,我在人群裏,是他們的一員,是一隻在夜裏搖首擺尾、瘋狂的兔子;所有人都冇有距離,我可以借著不經意把嘴唇蹭過男人的喉結,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晁鳴和高美妮,然後把嫉妒展現得淋漓極致。

冇人會發現一個小心眼的同性戀。

“no

no

limits,

we’ll

reach

for

the

sky!

no

valley

too

deep,

no

maintain

too

high.

no

no

limits,

won’t

give

up

the

fight.

we

do

what

we

want

and

we

do

it

with

pride.”

我大聲唱著這首歌,突然感到腰上多了一雙手。

扭頭,是施奧。

歌曲《no

lim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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