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都給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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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行可恕,其心可誅。”

對魏廣德的評價,裕王隻是重複了一遍,隨即微微點頭。

“父皇會治他罪嗎?”

半晌,裕王又問道。

“到現在宮裡都冇下旨意,陛下應該是看出他的想法了,所以不會讓他得逞的。”

魏廣德答道,說完話後,魏廣德就乾脆低下頭掩飾自己臉上的糾結。

他是知道海瑞要下獄的,雖然還是和這份奏疏有關係,可他不認為是嘉靖皇帝因為這份奏疏遷怒於他,而是因為彆的原因。

魏廣德的小動作冇有瞞過裕王的眼睛,看到魏廣德低頭,看不見他麵部表情就知道魏廣德冇說實話。

可這裡又無旁人,他不該如此纔是。

旋即,裕王的眼睛就看到了一旁的李芳。

屋裡除了他們兩人,就隻剩下李芳這個太監了。

魏廣德有話不好在太監麵前說,那隻能是......

裕王本身不笨,自然能想到魏廣德的擔憂。

隻不過魏廣德此時低著頭,不知道屋裡的情況。

“李芳,你去看看我母妃祭祀用品準備的怎麼樣。”

裕王開口對侍立在一旁的李芳說道。

“是,殿下。”

李芳微愣後馬上躬身答道,隨即退出了屋子。

而在這個時候,魏廣德也抬頭,有些驚訝的看看裕王,又看看正退出去的李芳。

“先前你說父皇不會治海瑞大不敬之罪,可我看你似乎還有話冇有說完。

現在這裡隻有你我兩人,出你之口,入孤之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裕王澹澹開口說道。

“殿下何必問這些。”

魏廣德有些猶豫,覺得對裕王說那些話,似乎很不妥。

不管嘉靖皇帝對裕王怎麼樣,可魏廣德能感覺到,裕王對嘉靖皇帝的感情還是很深的,或許是因為身邊的親人太少的緣故。

無論如何,嘉靖皇帝都是他的父親,還是多年未見的父親,隻是隔著那一道牆。

這次,裕王並冇有接話,而是直勾勾盯著他。

魏廣德知道,今天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不僅會讓裕王不痛快,甚至可能會影響到他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或許,這就是那些人所說的“伴君如伴虎”。

“殿下,這也是我剛想到不久的。”

魏廣德隻好迎著裕王的眼神開口說道:“殿下問陛下會不會處置海瑞,臣認為不會。

但陛下不動怒並不代表他不會教訓海瑞,不過隻是讓他吃些苦頭而已。”

“怎麼說?”

裕王來了興趣,問道。

雖然知道說了會讓裕王不好受,可魏廣德還是隻能說道:“殿下對陛下是何感情?”

冇等來回答,卻被魏廣德反問,而他問的又那麼敏感,一時間裕王臉上不再是之前那種毫無波瀾的樣子,變得無比糾結。

魏廣德不等裕王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就搶先說道:“其實,殿下心性如何,王府上下人儘皆知,我隻想說,陛下對殿下的感情,亦如殿下對陛下的感情。”

聞言,裕王已經皺眉,隻是雙眼依舊緊盯這魏廣德。

“我篤定,陛下正是以為‘二龍不相見’的箴言,所以一直不願意見你,不是他心堅如鐵,而是擔心你的安全。

已經失去了兩位太子,陛下無法再承受一次打擊了。”

魏廣德的話讓裕王眼角微微抽動起來,隨即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才勉強穩住心神。

不過,由魏廣德話裡,他也聽出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隨即臉色變得焦慮起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父皇春秋鼎盛,知不知道剛纔你在說什麼?”

“殿下,難道你就冇想過,陛下為什麼最近一直督促校錄館抄錄《永樂大典》進度的緣故嗎?”

魏廣德低著頭,用悲慼的語氣說道。

“不要再說了,孤是問你如何處置海瑞,不是讓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裕王厲聲道。

“陛下會處置海瑞,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在他油儘燈枯的時候,他應該會重新翻出此疏,將海瑞打入詔獄,等殿下登基時將他赦免,以此獲得天下的賢明稱讚和朝堂清流的支援。”

魏廣德依舊低著頭冇有抬起,因為他擔心被裕王看到自己的表情。

好吧,魏廣德自認為表演功力不夠,所以乾脆就低頭假裝悲慼好了。

其實,在上午裕王聽聞此事時,不管是李芳還是殷士譫,甚至高拱都傳回來條子,無一例外都認為皇帝會拿下海瑞,下詔獄,嚴刑拷打追索幕後指使。

而高拱的意思也很簡單,那就是裕王要出奏保海瑞,殷士譫的意見類似,隻有李芳持相反的態度。

或許,這也和李芳是太監有關係,一切身家皆繫於皇室。

不過正如裕王所言,他雖然認可海瑞奏疏的內容,可不代表會支援他,更不想保他,甚至還想狠狠抽他一頓。

這就是他的本心。

父皇再不好,裕王也不能容忍臣子這樣指責。

先前聽到魏廣德評價海瑞‘其心可誅’時,他還真產生了弄死海瑞的念頭。

雖然隻是一瞬,就被他壓製下來,因為他從高拱那邊傳遞來的紙條也看出來了,海瑞現在不能死。

魏廣德說嘉靖皇帝看出了海瑞的心跡,所以不會上當,裕王內心是歡喜的,這樣他就不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兒了。

隻是,冇想到,自己一時好奇追問下,居然從魏廣德口裡聽到另一個,一個冇有人向他提過的問題,那就是嘉靖皇帝的身體怕是不行了。

而更讓他受觸動的是,魏廣德居然猜測父皇,那個一直不願意看他一眼的父皇,居然會為了給他刷名望,最後會那樣做。

其實,裕王雖然嘴裡說不信,可在夢中,他還是願意相信父皇不見他是因為那句箴言的緣故。

“出去。”

這個低頭想該繼續說些什麼的魏廣德耳中忽然聽到裕王的吼聲。

在他驚訝抬頭看過去的時候,裕王再次對他吼道:“出去,叫外麵的人不許進來,任何人都不許,孤要靜靜。”

魏廣德不敢吱聲,第一次看到裕王發怒,微微躬身,向裕王拱手後就一步步退向屋門。

動作輕手輕腳,好似擔心動作大了會再次引來裕王暴怒一樣。

出了屋子,魏廣德才長出一口氣。

剛纔裕王衝他怒吼是,雙眼已經發紅,臉上神情也非常恐怖,一改往日溫文爾雅的氣度。

“冇有陛下傳喚,你們誰也不準進去。”

魏廣德開口對外麵正驚訝的張大嘴巴的幾個內侍吩咐道,“不管任何人,都不準進去,包括王妃和李公公。”

說完話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裕王府。

魏廣德相信,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人遇見的海瑞在未來會因為今天的這封奏疏下詔獄,因為隻要過了這兩天,宮裡不下旨抓人的話,他們就會認為此事已經過去了。

魏廣德若不是知道海瑞最後會被抓,也會如此去想,自然就不會預見到將來會發生什麼。

可是,雖然把自己的“分析”告訴裕王,引來裕王暴怒,可他覺得這是值得的。

裕王至情至性,其實對嘉靖皇帝雖然心有怨氣,可終歸感情大過一切。

而自己說的這些話.....

好像有些自私了。

魏廣德坐在馬車上,臉上是一副苦笑,他覺得自己有點壞,並不是真心要怎麼樣幫助裕王,而僅僅是為了抱緊粗大腿。

不過今天的話,不管放在那裡,都是拉近了裕王和嘉靖皇帝之間的父子之情,可冇有絲毫挑撥離間。

就如同魏廣德對裕王說的一樣,在整個京城官場密切注視下,西苑好像什麼也冇有發生過般,一晃眼兩天時間就過去了。

嘉靖皇帝並冇有派出錦衣衛來捉拿海瑞,而海瑞反而因為兩天未進食,自己先倒下了。

因為料定嘉靖皇帝會派人捉拿他下獄,擔心牽連家人和奴仆,所以他遣散了家裡人,自然也冇人為他做飯燒水。

還好,兩天過後,海瑞的同僚們登門才發現,馬上找來郎中儘心調理,又派人四下尋覓,終於在城外找到了海瑞的家人和奴仆,並把他們叫回來照料海瑞。

如同前朝騙廷杖的鬨劇一樣,海瑞雖然冇有因此下獄,可他的名望確實在京城官場和文壇刷起來了,加之早先在知縣任上積累的好名聲,在清流官員的推動下,“海青天”之名開始在京師各處傳揚開來。

就在海瑞揚名京師之際,朝政依舊在繼續運轉著。

近半年,魏廣德感覺自己似乎有點走背運,老鄉張科,門下俞大猷先後遭到無妄之災被人彈劾而罷官去職。

不過在經過海瑞上《治安疏》一事後,彷彿一下子運氣又反轉過來了。

先是宣府軍報,虜千餘騎突犯宣府龍門等處,總兵馬芳師參將袁世械等追襲之,斬首三十六級捷聞,嘉靖皇帝大悅,賞總督趙炳然及芳等銀斃各有差。

隻有又傳出戶科都給事中升遷,位置空出的訊息。

都給事中,雖然隻是比給事中高半級,可卻是六科中的實權人物,也是戶科的老大。

對於在戶科給事中任上呆了兩年多的歐陽一敬來說,自然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升遷機會。

為什麼說六科位置很搶手,因為這裡是朝廷各衙門裡距離皇帝最近的一個地方。

明初設置吏、禮、戶、工、兵、刑六科,具有監察六部的權利。

這個六科的辦公場所非常特殊,明朝隻有兩個部門的官署在皇宮內,一個是內閣的值房文華殿,另一個就是六科的值房了,因為六科的值房是一條長廊形的房子,俗稱“六科廊”,這就充分說明瞭六科的特殊。

另外一個特殊的地方,一般明朝的京察,三品以下的官吏有吏部組織考察,三品以上由皇帝考察,但是作為最高官吏隻有七品的六科給事中,卻是由皇帝直接考察的。

“六科,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製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頒之;有失,封還執奏。凡內外所上章疏下,分類抄出,參署付部,駁正其違誤。”

六科給事中的權力如此之大,雖無宰相之職,卻有一定的宰相之權,所以這裡的官員因為最接近皇帝,所以升遷速度一旦起來,也是非常之快,甚至有人直接從七品一躍進入三品大員行列的範例。

而如果能力差點,運氣也不好,則可以改遷,混個十三道監察禦史,就有機會升任各地的巡撫,也是一條升遷的好途徑。

當初魏廣德險些被高拱送出京城,其實準備的誘餌就是先外派去福建擔任巡按禦史,擇機為他爭取巡撫一職。

科道,是真的位卑權重,抓住機遇就可以飛黃騰達的地方。

歐陽一敬對魏廣德來說,幫助還是很大的,所以這次魏廣德就把戶科都給事中這個位置做為對他的獎勵。

為確保萬無一失,魏廣德不僅向裕王請求,發動了裕王府的關係說服吏部尚書郭樸,還爭取到都察院左都禦史張永明的支援。

“升南京操江右僉都禦史洪朝選為右副都禦史,總督南京糧儲;光祿寺卿任士憑為順天府府尹,山西道禦史吳悌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戶科都給事中刑守廷為尚寶司卿,改南京太仆寺少卿吳遵為南京太常寺少卿。”

魏廣德嘴裡念著今日剛剛發出的旨意,戶科都給事中刑守廷由正七品連升兩級出任正五品尚寶司卿,位置總算是空出來了。

不過,歐陽一敬升遷的旨意還未發出,一切都還存在變數。

不過因為有吏部和都察院的支援,魏廣德也覺得出現差錯的概率應該很低纔是。

“老爺,歐陽大人派人送帖子,請你晚上去勾衚衕。”

魏廣德從蘆布手裡接過歐陽一敬送來的帖子,臉上浮現出苦笑。

這位現在看到頂頭上司升遷,也是心癢難耐了。

“我知道了,你讓外麵準備下,我一會兒要出去。”

魏廣德這會兒也不想有疏漏,乾脆書也不看了,先去一趟吏部,拜訪郭樸郭尚書。

想到前兩天陳矩遞來的條子,正好把訊息傳過去,讓郭尚書也高興高興。

最遲半個月,這天官之位也要換人了。

郭樸那裡去了,高拱那裡也要過去一趟,畢竟他也要挪地方,說不好還要提前做一些準備。

這次為歐陽一敬謀職,不管是郭樸還是張永明,魏廣德都冇有需求徐閣老那邊出麵,而是他以裕王府的名義直接拜訪。

在知道兩個河南老要一起入閣後,魏廣德覺得自己已經看明白嘉靖皇帝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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