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電梯夾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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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裡晃盪幾年,又到萬物生長的季節。

今日陰雨,上午的天色猶如入夜。綠化櫻花被封吹落在柏油小路,粉色無香的花瓣屍體鋪上薄薄一層,再被車輪與腳步碾成春泥。

二十歲的童銘麵臨大四實習,和許多來麵試的人一樣等在電梯口。

童銘穿著廉價職業西裝,高挺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擋住清澈雙眼。高檔寫字樓的智慧化讓貧困的他有些侷促,不安地盯著腳尖,把手裡幾張A4簡曆捏的微皺。

‘叮’聲打開,童銘抬起頭。

幾人已經進去,童銘挪動步子,當電梯門關閉時,他才按下自己要去的樓層。

十八層。

許多人都不喜歡這個數字,大多會把這層改為17B。童銘忽然想起室友跟他說過,事事要按吉利的來,纔會順順利利。

他盯著銀色圓圈裡的18恍了下神。

電梯裡的人陸陸續續到達樓層,冷白的鋼鐵容器裡隻剩下童銘,不新鮮的氧氣令人發悶,鋼索運行箱體的聲音彷彿被無限放大,四周倒映著自己的影像——扭曲的、正常的、高挑的、矮胖的。

童銘抬起頭,看到一張削瘦但棱角分明的臉。

怎麼還不到?

總不會跟那算命先生說的一樣,他要折在二十歲?

一年前,陪舍友去七中門口的烈士陵園算命,正好好的算著舍友,那老先生突然莫名其妙對他來了一句:小子,你命踩陰陽,活不過二十歲。

生死對於童銘來說分彆不大。

他父母過世早,社區給他個貧困生名額,每年有補助,總算供上大學。童銘成績在小縣城裡不錯,直到上了大學才發現天外有天,高中以全校第一名考上Z大的他在這裡隻能算中下等。

童銘以為他不會有朋友,上鋪的東北舍友卻對他不錯。

在他出發前,舍友還發訊息叮囑:[快過生日了,寧可信其有,彆總好脾氣,遇事注意些。]童銘搖頭笑笑,回覆過去一個‘收到’的表情包。

童銘掏出灰黑的二手手機看時間,發現一格信號都冇有。正常他覺得時間超出一分鐘,伸出手指想按呼叫鈴的時候。

叮’——

電梯門開了。

童銘被嚇了一跳,趕緊收回手指。

猶豫一瞬,纔開始連續按呼叫鈴。

怎麼回事?警鈴冇有聲音?

童銘瘦長的手指點開手機,在空中搖晃幾次,依然冇有信號。

一堵灰白色的牆橫在中間,隔開上下,黑漆漆兩片。

這不是正常的樓層。

牆麵痕跡斑駁,已經很舊了,不該有野草生存的地方卻長滿黑綠色軟苔,在冇有風的空間裡顫抖著侏儒葉片。

在牆的右邊塌了一大塊,好奇心使然,童銘斜後方退,扶著減震欄杆,探著肩膀往外看。

牆缺口裡麵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

當他收回視線的時候,本來悄無聲息的黑暗裡,卻覺得有什麼動了一下。

什麼鬼地方?這麼高的大廈電梯都不維修的嗎?

童銘想先把電梯門關上,不知道是不是這些黑綠色軟苔的特殊味道,停留久了便有陰暗潮濕混合在一起的黴味,忽然讓他有些噁心。

童銘膽小的性格已經被舍友調|教很好了,但即使這樣,獨自一人在這種密閉空間遇到這種狀況,還是會感到害怕。

胸腔裡跳的頻率越來越快。

他擰了擰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女人的聲音在耳邊輕喃,時而溫柔、時而暴戾,最後瘋狂地嘶吼聲穿進童銘的大腦。

童銘茫然地環視四周,眼前的一切都還是剛纔那樣,淒慘的聲音卻在四麵八方響了起來:“幫我……把我……牆裡……不要……救我……陪我……”

“你是誰?我怎麼幫你?”

不對,他在自言自語什麼?他這是又犯病了?

童銘閉上眼睛,痛苦地捂住額頭,臉色幾乎蒼白到透明,稀碎的頭髮有幾縷較長的遮住眼眸。

他好像能體會到這個女人的痛苦:窒息、冰涼、無助、恐懼……

童銘忽然想起幼時父親陰鬱而沉悶的話:活生生的催債鬼,你如果死了就好了,那樣的話你母親就不會拚命生下你……死了……

如果死了就好了……童銘回味著這句話,感同身受著瀕死的磁場。

算了,神經問題也好、神鬼問題也罷,總歸是要麵對,跑是跑不了了。

童銘睜開眼睛,摘下眼鏡,疲憊地用手腕揉揉眼皮,朝那空蕩蕩的黑暗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她冇想到會聽見不一樣的答案。

女人的聲息有斷開一點,電視雪花一樣滋滋啦啦。

“你好?還在嗎?”童銘試探問,帶著大學生特有的清澈與禮貌。

電梯裡的溫度驟然下降,帶著不可查地噝噝氣音,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你是個好人,不要再靠近這裡。”

童銘往前一步,“等一下,電梯牆裡有什麼?”

許久,冇有聽到回答,童銘歎口氣,重新戴回眼鏡。

瞬間,電梯忽然出現往下動了幾層。

十八層按鈕上的紅光消失,穩穩噹噹地停下。

童銘憋悶的難受,踏出電梯的時候,聽到外麵兩個人撇嘴抱怨:“怎麼又故障了?全樓都正常,就我們十八樓倒黴!誒?這次又有個倒黴蛋被困了?”

“出來了出來了,彆說了,小心老闆抽你嘴巴。”

現代文明社會還有這種封建地主行為?童銘尷尬笑笑,走出來打招呼:“你們好,我是來麵試檔案科管理員的童銘。”

“啊,你好,人事科在拐角第二間辦公室,直接去就行,”那直髮女孩想想,又說:“我帶你去吧,你跟我來。”

“誒!你不是跟我下去取快遞合同呢?我自己……我自己怎麼下去啊?”男同事拍拍檔案夾,這電梯一個人不敢坐,兩個人纔敢下去,走樓梯黑咕隆咚馬拉鬆似得,更不行,這棟寫字樓不允許快遞外賣員進入,隻能下去一樓大廳自助。

“沒關係的,你們先忙,謝謝你們。”童銘點點頭,朝辦公室走。

聽到身後女聲說:“這公司八百年招不來個人,終於來了個還不快先供上?不然你我怎麼走?那扒皮老闆肯定扣工資,勞動仲裁麻煩得嘞!”

後麵再冇聽到聲音了。

敲了三聲,童銘推開那扇白色玻璃門。

辦公室裡坐著個亞麻色捲髮的女人,一身職業裝,眼下烏青,看起來疲憊極了,辦公桌上擺著亞克力台牌,上麵寫著英文Lisa。

“你好,這是我的簡曆。”童銘雙手將簡曆遞過去。

Lisa眼皮都冇抬,簡曆也冇接,公事語氣說:“不用看了,實習期工資六千五,全勤五百,早九晚九,六休一,三個月後會給你蓋實習章,如果冇問題的話,明天帶上證件影印件直接來上班。”

這麼順利?

多少?

七千?!

對於童銘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他激動地捏著那張冇遞出去的簡曆,上麵寫著期望四千的薪資。

童銘默默收回自己的資料,點頭回答:“好的,好的,冇問題。”

“行,以後就是同事了,你好,我叫Lisa。”

“你好,我是童銘。”

“噢,除了影印件,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嗎?”

“明天來找我辦工牌,就這個。”Lisa指指她胸前的工作證,大紅緞繩配上A7大小的藍色軟殼,非常醒目。又敲敲桌邊的台牌,上麵有她的證件照,眼睛又大又有神,和現在判若兩人。

“好的,Lisa姐。”童銘並不在意麪前的女人是否禮貌,他觀察桌上淩亂的檔案,快讓他覺醒強迫症。

“行了,回去休息吧。”她想說:珍惜今天的好日子。

再下樓的時候十分順利,剛走出大廈,口袋裡的手機立刻響起鈴聲。

“喂?一哥?”

“你去哪兒了電話關機?你知不知到我就差報警了!”

童銘習慣地把話筒往外移,等那邊吼完了,才慢生生的解釋:“我出來麵試啊,電梯裡冇有信號,可能這棟樓的信號都不太好……”

話筒裡聲音正常下來,“行吧,這次怎麼樣?”

童銘無奈笑笑,撐起印有**方便麪的贈品雨傘,走向馬路,“應該……大概……順利吧?明天上班,工資七千。”

“我去!你走狗屎運了!哪家公司這麼識貨!我就說你要大膽一些,想要什麼就去做,一定能行!”

什麼公司?童銘回想一圈,好像冇有注意到公司的名字,“你快彆捧我了,等我發工資了請你吃大餐。”

“好啊,我把我老爸糊弄開心了就回去找你,估計不會太久,”話筒裡的聲音有些發愁,“就是相親這事兒不太好對付,前幾天剛黃一個,今天能找倆,我老爸也忒看得起我……連實習都不讓我正常去,我就說,要不實在不行躲不了了,我就上山當和尚去!真特麼憋屈!”

“你真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哥變一休哥嗎?虧你想得出來?”

“我才二十一啊我還小我多年輕多大好年華,咋的就用來相親啊!你根本不懂我!你個冇心冇肺的虧我給你一起啃方便麪那麼久,你找到好工作了,我卻在家活受罪!”

“哈哈哈……好了,我以後包你幾年方便麪行不行?好了好了,我手機要冇電了,等回去說。”

“我都說把你那破手機換了,我都攢夠手機錢了你非不要!你看著多不”

啪,黑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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