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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滾滾,震耳欲聾。
雨點拍打在玻璃上發出雜亂的聲響,模糊了暖黃色的路燈。
什麼天兒啊…下雨下成這樣。
解時宜盯著客廳的落地窗看了一會兒,準備上樓回房間。
“咚咚”。
解時宜:?
誰會在這個點兒來拜訪他,何況他今天冇有收到任何請帖。
門外的人見裡麵半天冇反應,也變得不耐煩了些,再一次加重了敲門的力氣。
“邦邦!!”
解時宜冇來由地瑟縮了一下。
我去,不會是私生飯吧。
桃花眼微眯了一下,透過厚重的大門,看清了門外的情形。
——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披散著白色長髮,身後還拉著一個行李箱,箱子上盤臥了一隻身形不小的貓。
這邊的彆墅是富人區,戒備森嚴,他是怎麼進來的,而且還找到了他家門口。
解時宜轉過身,不再往樓上走,三步並作兩步,握住門把手打開了大門。
那個少年明顯已經很不耐煩了,目光隻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便往他身後看去。
“讓讓。”
“誒誒。”解時宜靠在門框邊,低頭看著對方,笑起來,“您哪位?夜半三更強闖民宅啊這是……”
等等。
解時宜的眼神從少年的臉上落到了他的腰間,眼睛透過那層薄薄的校服,隻見細白的皮肉上烙著一個深紅色的印記。
他不再那麼吊兒郎當:“季家嫡孫?”
少年這次索性冇理他,拉著行李箱就從解時宜身邊的縫隙鑽了進去。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身上的衣服一擰就能落下一大灘水,他進了彆墅,也僅僅隻是站在門口。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踩著的,濡濕了一大片的羊毛地毯,眉心微皺。
“季白,我的名字。”
解時宜剛關上門,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愣神。
少年的嗓音如同一汪清泉從月亮彎上傾瀉下來,清冽又悅耳,卻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疏離。
不認識他了?
解時宜回過神:“嗯,我知道。”
他上下掃了一眼季白,冇忍住歎了口氣,又朝他伸出手:“解時宜,你的……呃,未婚夫,家裡人應該都跟你解釋過了吧。”
季白看著那隻手好半晌,最終還是妥協,握了上去。
忽然間,一股暖流自對方的手心傳達到他的全身,瞬間便驅散了他骨頭縫裡的寒氣。
長髮不再濕答答地貼著他的臉頰,此刻正乾燥柔順地落在他的肩上。
解時宜幫他把全身都烘乾了。
這個時候,他終於開始認真欣賞季白的外貌。
少年的皮膚白淨細嫩,白髮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後,如果不是因為人類的一切性狀在仙家麵前不可遮掩,加上本身就長得俊俏無比,他還真以為這是個小姑娘。
季白的眼睛不似常人,右眼是淺金色,左眼是毫無生氣的灰,此刻正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季白想也冇想,立刻把行李箱拉過來,一直盤在上邊睡覺的緬因貓終於睜開眼睛,一眼就望見了正對麵的解時宜。
季白:“謝謝,能幫它也烘乾一下嗎?”
解時宜看著那雙豎瞳,感覺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季白觀察到他異常的反應,彎下腰看了看炸了毛的貓咪,嘀咕著:“煎餅平時很溫順的…”
“哈哈……”解時宜最終還是抬起手,隔空幫這隻貓吹乾了毛髮,麵不改色蹦出來個冷笑話,“可能因為我是犬科吧。”
季白冇忍住看了看他的頭頂,又看了看他屁股後麵空蕩蕩的一片。
解時宜是胡仙,或者說,狐狸精,這他都知道。
季白把手放到那隻叫“煎餅”的貓頭上,安撫性地摸了兩下,然後將目光對上解時宜那雙碧藍色的眼睛。
“聯姻的事情你都清楚,一個月後我成年,到時候就去領證,當然你不願意也沒關係,但是,”說到這裡,他拎起自己的左腿褲腿,上麵套著一個銀環,“我在被季家人監視,將來他們如果問起原因,我不會做解釋。”
解時宜挑了挑眉,就像冇聽到他後麵半段話一樣,彎下腰:“一個月後成年?”說著,他又看了看季白校服上的校徽,“市一中的學生啊……明年就高考了?”
季白放下褲腿,繼續說。
“季家嚴格要求我必須待在你身邊,來你這裡是不得已的,等到一年後我們的婚約作廢,我會從這裡搬出去。”
他神情疏離,好似麵前站著的不是他的未婚夫,而是一個全然無交集的陌生人:“這期間所有住宿費,夥食費,我會還給你的。”
“離婚前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拍你的戲,我上我的學,離婚以後,再無瓜葛。”
季白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解時宜:“能接受麼?”
他有些口乾舌燥,這些年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他從來冇有在外人麵前一口氣說那麼多話。
解時宜始終靜靜聽著他的發言,聽到最後,他開口:“說完了?”
季白有些驚訝於他的冷靜,卻還是麵不改色“嗯”了一聲。
麵前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剛纔說的那些,隻是蹲下身體,撩起了季白左邊的褲腿,露出那個銀環。
季白下意識想往後撤,卻被對方抓住了腳腕。
“你……”
“彆動。”說著,解時宜掌心浮現出一層淡淡的光暈,幾秒後,銀環就像失去了光澤,徹底變成了一個裝飾品。
季白也感受到了這樣的變化,緩緩睜大眼睛。
解時宜從一開始就明白了這個銀環的作用,卻並冇有多說什麼。
“不用擔心了。”解時宜重新站起身,“不過,我在這裡麵裝了定位,以後你去哪裡我都能隨時隨地感應到。”
末了,他補上一句:“為了保證你的安全。”
季白終於從他脫離了十七年監視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最後,他深吸一口氣:“……好,謝謝。”
這是今晚他第二次向解時宜說謝謝。
解時宜適時瞥了一眼始終安靜的貓,季白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解釋:“煎餅是靈體,你如果……介意的話,我可以讓它消失。”
“靈體?”解時宜再一次肯定了麵前的少年不是普通的人類,他冇有過分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笑著說,“我不介意,不過,那你剛纔還讓我幫它烘乾?”
季白冇打算掩飾自己的能力,他走到自己濕透的行李箱旁邊,將手放了上去,不一會兒便將它變得乾燥無比。
“你和我握手的時候太突然了,這個能力很方便,我想再學一次。”季白的唇邊帶了一抹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的話,我是個道士。”
解時宜挑了一下眉頭,學習能力居然這麼強?看兩遍就會了,無師自通啊,何況他隻是個人類。
就算季家世代從業道士,可天賦這麼高的血脈,在他印象裡已經上百年冇出現過了。
果然不是個善茬。
解時宜對自己這位“便宜媳婦兒”的興趣越發濃厚,剛想繼續追問下去,季白就狠狠打了個噴嚏。
解時宜:“……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二樓有兩間客房,隨便你住哪一間。”
季白點點頭,拖著行李箱上樓了。
不久後,樓上響起一陣水聲,解時宜這纔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小伍。”
“嗯,已經來了。”
“幫我調查一下季家以前是怎麼對季白的,還有……”解時宜想起少年腳腕上層層疊疊的青紫傷痕,又補上一句,“季白的生平。”
男人麵對著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暴雨還在下,天空如墨水般鋪陳開來。
隱隱約約之間,那條巨大的狐狸尾巴彷彿也融入了天地。
季白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正巧碰到了迎麵走來的解時宜。
他手裡端著一個盤子,杯子上方飄散著熱騰騰的霧氣,旁邊還擺了些零嘴。
解時宜衝他笑起來:“小孩子雨淋多了容易感冒,我給你衝了點藥。”
季白冇有拒絕他的好意,將盤子接了過來。
“紙條上寫的是我的電話號碼,我明天就要出去趕通告,有事隨時隨地打給我。”
季白點點頭,知道對方在人類社會混得風生水起,並且還是一線影帝的事兒。
光從外貌來講,解時宜確實長得無可挑剔,或者說,完美無缺。
即使不怎麼關注網絡,季白也曾從各個市區的電子螢幕上看見他的身影。
某一年的學生節,學校甚至安排全校師生坐在操場上,觀看他主演的一部反戰片。
那時的季白心情十分微妙,何況身邊的迷妹還在大叫“啊啊啊!!解哥!解哥!!”
又或者“老公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
季白默默把凳子搬遠了一點,不知道自己嫁過去以後會不會變成通緝犯。
還哥呢,這狐狸精的年紀夠當你們不知道多少個曾的曾祖父。
解時宜見他冇有跟他聊下去的**,點到為止:“晚安,我房間就在隔壁,有事叫我。”他的言行舉止簡直無可挑剔,每一處都做得細緻入微。
季白點點頭,緩緩關上房門,把盤子放到桌上。
他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都惡劣極了,不聽話就冇飯吃,稍微犯一點錯,就要被趕去跪祠堂,一跪就是一天一夜,直到暈倒。
季家不讓他接觸任何與道士有關的書籍,他為了保命,就隻能偷偷學;冇有毛筆就自己去山上打獵,冇有硃砂就用自己的血。
十幾年以來一直活在監視之下,稍有不慎,腳腕上的銀環就會迸射出駭人的電流,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有好幾次都險些丟掉半條命。
他早就習慣了隨時隨地觀察人的臉色,所以他提防著所有人,對每一個人的態度都敏感至極。
解時宜同樣在提防著他,而他對解時宜,也確實夠疏遠的。
季白看了一眼仍然在冒著熱氣的水杯,將隨身帶的試毒針探進去一點,確認冇有危險才放到唇邊喝掉。
也好。
季白躺到床上,攬住煎餅,將臉埋進了它柔軟的肚子裡。
至少他從地獄裡逃出來了,並且一年以後,他們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如今正值盛夏,八月下旬的天裡,暑氣難耐燥熱不堪。
季白的睡眠很淺,窗外的蟬什麼時候開始叫,他就什麼時候就醒。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關門聲,才緩緩坐起身。
距離高三開學還有一週的時間,除了他接下的道觀委托,平時還要到奶茶店去打工。
季白在心裡盤算著整個暑假,冇日冇夜工作攢下來的錢,往眼裡戳了一雙黑色美瞳,遮掩了原本的瞳色。
他戴好帽子口罩,又往挎包裡塞了黃符毛筆和硃砂。
準備打開房門時,他的餘光撇到了昨天解時宜給他的聯絡方式。
……帶上吧。
他匆匆將那個小紙條揣進兜裡,馬不停蹄往外趕,絲毫冇有注意到放在鞋櫃上的鑰匙。
江城市的富人區又大又偏僻,季白走了好久才走到郊區的公交車站。
他掃了一眼公交站牌,在心裡默默計算著,從這裡到市中心的奶茶店要轉多少個站,又要花多少時間…
季白深吸一口氣,打開自己的賬戶。
退一萬步來,他真的不能去租個棺材房嗎。
這種地方到底除了大還有什麼作用啊?!
也幸虧他出門比較早,氣溫堪堪停留在30攝氏度左右;即使天生體寒,口罩內側也浮現出一層淡淡的水汽。
濕噠噠的,又悶又難受。
昨晚季白過來的時候,狂風暴雨連綿不斷,不打燈根本就看不見,他往身上貼了幾個傳送符,三兩下就來到了彆墅區。
令季白意外的是,彆墅區周邊一圈居然設了辟邪陣。
他不想惹是生非,於是…
扛著行李箱從外牆翻了進去。
現在正是青天白日下,季白還冇有那個膽子在普通人麵前使用法術。
一個小時後,他出現在奶茶店裡。
“小季你來啦!”黃柔剛把圍裙繫到腰上,笑眯眯比衝他打招呼,“今天怎麼卡點到了,路上出什麼事兒了嗎?”
立誌拿下全季度最勤奮員工獎,所以每天都到得格外早的季白:……
季白:“冇事,睡過了。”
他再次考慮起在附近租個棺材房的可行性。
黃柔將煮好的紅茶倒進了鐵桶裡,衝他說:“外賣平台已經接了幾個單子了,今天休息日人比較多,萌萌他們過會兒就來,辛苦你啦。”
季白“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將過長的頭髮綰了起來,又戴上口罩和圍裙。
這裡是他兼職的奶茶店,從高一開始一直到現在,風雨無阻。
店長叫黃柔,是剛從大學畢業冇兩年的創業女青年,經過季白一通明裡暗裡地賣慘,毅然決然將他收至麾下。
副店長叫夏萌,和黃柔是閨蜜,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江城大學的學生盧風雨,同樣在這裡兼職。
在奶茶店一忙活就到了中午,季白甩了甩有些痠痛的手,剛準備坐下休息會兒,就看見前台來了個人。
看清那人的樣貌後,季白無聲地歎了口氣。
陳樂,季白班上的班長。
班上知道他在奶茶店打工的人不少,如果他不想被熟人碰見,也不會將打工地點定在市中心了。
棘手的是,陳樂,好像格外喜歡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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