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星空鐘擺

-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路燈下的小片雪地,歪歪扭扭的腳印從遠處一直蔓延到路燈底。地上的積雪太厚了,明明已經是深夜了,天色卻被映得如同晨光熹微。

千嗣真緒哈出一口白氣,靠在路燈的杆子上,從口袋裡摸索出一根巧克力棒。因為指尖都在發顫,所以撕了兩下才徹底把包裝撕開。濃鬱的巧克力味在口腔裡散開,口感相當絲滑。

美味的巧克力棒稍稍安撫了她暴虐的情緒,千嗣真緒咬下一大口,滿意地‘嗯’了一聲。

腰腹處的傷口仍舊在往外滲血,羊絨大衣的下襬透出幾片暗紅色的深色汙漬。雪屑落滿了肩頭,已經被浸透的衣料變得更加潮濕。大衣裡麵的冬季校服都泛著潮氣,不僅起不到保溫的作用還瘋狂地吸收著她身上的熱意。

路燈附近純白的雪麵上留著一串格外醒目的腳印,離得遠些的腳印已經被新雪覆蓋,但是透過半化掉的雪隱隱能窺見下層刺目的紅。

巧克力棒很快被吃完,千嗣真緒將包裝紙捲了卷塞回了大衣口袋。

因為失血過多所以頭很昏,溫度太低手機早就被凍關機了,暴雪不僅不停甚至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口腔裡已經冇有了巧克力的餘味,千嗣真緒思索了兩秒後,攏緊了身上的外套選擇了直接原地躺下。

希望明天剷雪的工人們能早點上班,不然等發現她的時候,屍體可能都已經凍硬了。

這一切都要怪她那個該死的前男友,她隻是先提出了分手而已,那傢夥居然敢偷襲她。下手這麼重,害她現在搞得這麼狼狽。

剛剛平和下來的心緒再次變得暴躁,千嗣真緒越想越覺得生氣。那傢夥隻是被她打死了,可是她卻要活著在雪地裡受罪。

夏油老師說得好對,外麵的世界太危險了,像她這樣可愛的孩子隨時都有危險。

飄落的雪片掛在她的眼睫上,整個眼睛都變得涼涼的癢癢的。千嗣真緒閉了閉眼,試圖把雪瓣抖掉。睫毛顫動,被抖落的雪屑落在她的眼角。被體溫融化掉以後,雪水順著眼角往下流,就彷彿來不及被拭掉的眼淚。

刺骨的涼意使得她的大腦更加清醒,但體溫卻逐漸變得更低。今天的血流得太多了,家入小姐好像在給她治療的時候說過,如果流太多血的話人就會死掉。

好煩,不會真的死在這裡吧?

腹部的傷口太深,真緒摸索了一下伸手捂住了那個位置。和預想的情況一樣,她沾了滿掌心的黏膩。

啊,真是該死的,要是能活到明天的話,她一定要找到那傢夥的屍體狠狠截成好多段。

報仇計劃冇辦法變得更加周密,千嗣真緒感覺到有咒靈的氣息正在靠近。陰影從頭頂上方籠罩下來。千嗣真緒將自己舉在半空的手收回,連眼都冇抬,“快點滾開啦,不然立刻站起來殺了你哦。”

咒靈的氣息變得非常近,但站在頭頂的人冇有動。這人既冇有攻擊她也冇有離開,反而將自己手中的傘往前遞了一下,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察覺到異樣的千嗣真緒終於微微仰了仰頭,倒著的世界落進她的藍眸之中,連帶著撐傘的人臉龐也清晰了起來。

啊,還以為不是仇家呢。

少年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是靜靜地垂眸俯視著她。眼睛下方淺淡的烏青色將他的麵容襯得有幾分陰鬱,因為過分削瘦所以麵孔上的棱角都格外鋒利。今天的雪下得太大了,狂風裹挾著雪瓣,即便有傘也作用不大。他的額發完全濕透了,淩亂地黏在臉上。

錯開那雙雀藍的眼,千嗣真緒狀若無意地瞥了一眼他的身後。巨大的咒靈懸浮在半空,接收到她的視線後有些躁動。

這可真是,一位大仇家啊。

大仇家乙骨憂太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躺在雪地裡的千嗣真緒。

一片銀白之中卷著一抹泛著金光的黑紅,實在是太過刺眼。

跟著越來越快的心跳,他加快腳步,將不好的猜測一個一個逐出大腦。幾乎是已經跑了起來,蓬鬆的雪被他的鞋底壓實。惶惶不安的情緒包裹著他,可是眼前的路卻像是怎麼也走不完。

在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乙骨憂太看見躺著的人忽然抬起了手臂。咒術師的視力一向異於常人,更何況千嗣真緒張開的掌心裡大片的血紅到發暗。

還好,冇有死,千嗣真緒冇有死。

乙骨憂太頓在原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抬腳時卻有些不敢向前,真緒大概會像之前一樣讓他滾開。

“真緒,真緒,真緒。”

身軀龐大的咒靈緊跟在乙骨憂太的身後,從看到千嗣真緒之後就不斷地催促著他上前。乙骨憂太握緊了手心的傘柄,安撫過裡香後才下定決心一般向著那片黑紅而去。

應該已經在雪地裡躺了一會兒了,少女身上落了一層薄雪,黑色的大衣冇有係扣子,自然地向兩側散開,露出裡麵色調深了許多的高專校服。原本金色的髮尾現在吸足了血液,在雪地裡散開一片,帶著血色的金輝。

站到千嗣真緒的身邊時,手心的傘柄已經快要被捏斷了。乙骨憂太將傘向前一舉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那道淡漠的、毫無波瀾的視線終於從她的掌心上轉移,鏡湖碧藍的眼瞳同他的視線有一瞬間的交錯,緊接著便毫不留戀地越過他,看向他的身後。

儘管她從未承認過,但是他就是知道,千嗣真緒在看裡香。

她一直在明裡暗裡偷偷關注著裡香的狀態,明明在乎得要死卻偏偏說自己和他們根本不認識。大概後來也發現了自己的謊言有多拙劣,所以不再遮掩對裡香的關注,但獨獨是把他忽略得一乾二淨。

喉嚨發緊,手中的長柄傘被隨意拋在一邊,乙骨憂太的手摁上千嗣真緒腹部的傷口,嗓子裡溢位些奇怪的音調後才完整地吐出一句話,“真緒,我帶你回學校。”

腹部的傷口癒合如初,但疼痛的感覺卻恍若猶在。

不想和乙骨憂太一起回學校,但是夏油老師說被彆人幫助過之後就必須要道謝。

千嗣真緒坐起身,定定地望著乙骨憂太,短暫地糾結了一會兒之後老師的教導終於壓過了私人的恩怨。雖然語氣很差,但好歹是把話說了出來,因為不情願所以她的語速非常快:“謝謝你,乙骨同學,當然,也謝謝裡香。”

這發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巨大的狂喜從心頭蔓延。乙骨憂太試圖再說些什麼,但是卻被狠狠推開。

終於完成了必需步驟,真緒毫不留戀地抽出了被乙骨憂太握在掌心的胳膊。傷口癒合後,身體開始回溫,她站起身,連身上的雪都冇管,直接就要離開。

但手臂再次被扯住。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乙骨憂太將她拉向自己。在千嗣真緒疑惑的目光之下,乙骨憂太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手背上青紫的血管格外清晰,他的唇瓣抿緊,好好調節過心情後纔再次開口:“跟我回學校,真緒。”

為什麼要把他的話忽略掉,不跟他回學校的話,到底是又要去哪裡鬼混?

要不是恰好被其他咒術師看見並且通知了他,她難道真的打算死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嗎?退一萬步說,如果來的不是他,而是其他冇有反轉術式的人,她是準備因為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而死嗎?

每一個假如都足以讓他崩潰,但當事人卻打算就這樣從雪地裡爬起來直接走掉!

有太多的問題如鯁在喉,乙骨憂太有些強硬地將千嗣真緒拖得更近。

為什麼不願意和他一起回學校?

為什麼每一天都做危險的事?

為什麼,會變得討厭他。

千嗣真緒絲毫冇有反抗,她甚至抽空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研究了一下還能不能開機。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聽他的話,乙骨憂太知道,這一種徹底的漠視。千嗣真緒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他。

胸口鬱結的怒氣遲遲無法消散,在冰雪之中,這怒火慢慢變成了悲哀。

他不能接受千嗣真緒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去,也不能接受她再一次從他的世界裡消失。隻有把她牢牢抓住的時候,他纔會覺得這世界仍舊真實。

因為乙骨憂太剛纔的動作,千嗣真緒和他靠得很近。她低著頭,還在擺弄自己的手機。兩個人的呼吸交織著,空氣中的白氣模糊了彼此的麵容。

乙骨憂太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曾經在他生命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真緒,現在真的回來了。

不過,這是他一個人的海嘯。根本冇有看出乙骨憂太的情緒已經徘徊在了崩潰的邊緣,千嗣真緒對這一切由衷地感到厭煩。

真囉唆啊,乙骨憂太為什麼又要說一遍一起回學校的事情?

明明她已經采取了成年人的手段,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態度了。夏油老師教過她,不正麵回答就是拒絕,表現出躲閃以後,識趣的人就不會再繼續追問了。

怎麼偏偏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不懂呢?

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

千嗣真緒看著乙骨憂太,想要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來,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在生氣。

哈?這又是為什麼?這種混蛋有什麼臉生氣?

千嗣真緒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乙骨憂太的臉。恢複精神後,她的雙眸格外明亮。金色的髮絲在暖黃的燈光下暈著一層淡淡的柔光,連帶著她的表情似乎都變得夢幻而溫和。

氛圍暫時有些好過頭了,乙骨憂太產生了某種被珍視著的錯覺。

這視線過於直白了。

碧藍的眼眸中清晰地映著他的臉,帶著點探究的意味,她觀察得格外專注。乙骨憂太剋製著想要錯開視線的衝動,耳尖開始慢慢發燙。

千嗣真緒長得很漂亮。

應該是有外國血統的緣故,她長得非常像擺在櫥窗裡的古典洋娃娃。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膩白的麵頰仍舊精緻。捲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小鹿一般的眼睛,正含著直白且坦率的視線。

即使知道千嗣真緒絕不是看起來這般甜美的孩子,對著這雙眼,乙骨憂太還是率先錯開了視線。明明在風雪中站著,但隻要大腦裡回想起她的目光,就總覺得周身發熱。

千嗣真緒不知道乙骨憂太在想什麼,也不太關心他在想什麼。今天祓除了很多咒靈,還和前男友進行了友好的切磋,她的內心非常疲憊,暫時並不想和彆人動手。

所以,她打算勉為其難地教導一下他:“乙骨同學,你的老師冇有教過你嗎?一個人如果迴避你的問題,不正麵給你答案的話,就是在拒絕你。一味地糾纏隻會顯得你這個人非常,特彆,很不識趣。”

帶著點炫耀自己老師的意味,千嗣真緒好心地把話說得非常詳細。是特級又怎麼樣,被夏油老師好好寵愛的,還不是隻有她。

想到這裡,千嗣真緒莫名地驕傲起來。心情變得不那麼糟糕之後,再看乙骨憂太也稍微有些順眼。乙骨憂太也是夏油老師的學生,而且剛纔又幫她解決了死掉的風險,最重要的是還帶著裡香來看他。

當然,如果能鬆開她的話,就更好了。

千嗣真緒收回了落在乙骨憂太臉上的視線,看向對方抓著她手臂的手。乙骨憂太的手很符合他這個人的整體基調,帶著點病態的蒼白,五指修長,無名指上還圈著一枚戒指。

這應該就是裡香送給他的那枚戒指吧。

真叫人嫉妒啊,為什麼隻給了這個可惡的傢夥戒指,但是她卻什麼都冇有呢?

為什麼偏偏是這傢夥。

乾脆直接把他的手臂打斷好了,反正他有反轉術式,可以自己治好的。

千嗣真緒的思維凝滯,嫉恨和怨毒的情緒像是硫酸一般腐蝕著她的心。果然不管過了多久,不管替這傢夥找什麼理由,乙骨憂太就是這麼令人討厭。

剛剛還緩和的語氣轉變,千嗣真緒的不耐到達了極點:“真討厭啊,你這傢夥,還不放開嗎?”

像是早就料到了千嗣真緒會有這種反應,剛剛那點短暫的和諧終究隻是曇花一現,沉默著的乙骨憂太再次開口。這是非常拙劣的謊言,但他有把握騙過千嗣真緒:“這是老師的意思,你現在必須回學校。”

果不其然,千嗣真緒的表情變得糾結起來。

其實她本來就是要回學校的,千嗣真緒現在實在太狼狽了。大衣和裙子全都臟了不說,長髮也半濕著,渾身上下散發的血腥味讓人想要作嘔。雙腳像是和襪子凍在了一起,已經麻木得冇有知覺了。

巨大的咒靈從乙骨憂太的背後轉移到了千嗣真緒的背後,有些扭曲的少女音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甜蜜的音調裡滲透著濃鬱的偏執,“真緒,真緒,真緒要和裡香和憂太在一起。”

千嗣真緒咬了咬下唇,終於還是點了頭。

高專的車來得很快,千嗣真緒坐得離乙骨憂太很遠。她靠在車窗邊合著雙眼,好像已經陷入了熟睡。

車裡一片寂靜,乙骨憂太轉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掩在陰影中的麵龐更加蒼白。他到現在都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麼讓真不緒喜歡的事。

一定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纔會這樣的吧,明明很久之前的時候他們之間不是這樣的。

不隻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在很久之前,就連千嗣真緒的性格都和現在截然相反。那時候的真緒非常的安靜,幾乎從來都不開口。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非常依賴他和裡香,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也從來不會主動交朋友。

想到這裡,乙骨憂太的唇角不自覺地露出點笑意,他再次轉頭看向身側的千嗣真緒。高專的車子貼了深色的窗膜,光線被阻擋,車內異常昏暗。千嗣真緒沉睡著,有半張臉淹冇在陰影之中。

後來,真的是莫名其妙地就被徹底討厭了啊。

窗外的風雪有一瞬間的滯澀,車子緩緩停在原地,高專到了。

從回憶中抽身的乙骨憂太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他轉頭想要叫醒睡著的千嗣真緒,卻發現對方已經拉開車門走進了風雪之中。

收回伸出的手,乙骨憂太重新背好劍袋,就連那點苦澀的笑也被壓了下去,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短暫的空白。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真的不在乎,所以一次也冇有回頭。千嗣真緒踩著積雪回到女寢的時候,腦子裡還在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路向前,根本冇有注意到樓下有人。

與對方擦肩而過的時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千嗣真緒下意識抽手準備肘擊,看清楚這人的臉後還是收住了動作。

伏黑惠立在屋簷下的陰影處,雖然渾身寒氣,但是掌心卻依舊炙熱。炸起來的毛像個海膽,真緒抬起那隻可以自由活動的手壓了壓尖尖的部分,但鬆開之後他的頭髮又重新翹了起來。

在千嗣真緒玩得正開心的時候,伏黑惠側頭躲開了真緒想要繼續壓下他頭髮的手。儘管已經在壓製自己的怒火了,但他還是有些不悅地皺眉:“你身上為什麼有這麼濃的血腥味。”

對方表達出來的抗拒太明顯,千嗣真緒撇嘴,冇有繼續觸摸他頭髮的動作。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後,她直接把自己身上的那件黑色大衣脫下來隨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上。脫掉外衣後,裡麵的校服徹底露了出來,裙襬上的血跡乾涸,一大片深褐色的汙漬相當顯眼。

藏藍色裙襬上那塊幾乎發黑的血漬落進伏黑惠的眼底,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滯澀。

那片血漬讓他感到生理性的不適,已經乾涸的紅棕色在他的眼裡重新變得鮮紅流動。他終於移開了視線,將卡在喉口的冬季校服拉鍊拉開了一些:“你受傷了?”

冇人回答他的問題。

千嗣真緒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淡金色的發頂盈著微潤的流光,她的麵頰上一片皎潔。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兩個人之間卻好像隔著一層結界。

這傢夥,永遠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滯澀感越來越強,身上的高領毛衣領口為什麼突然變緊了,難道是洗的時候縮水了嗎?

千嗣真緒完全冇有在聽伏黑惠的話,還冇來得及回神就被向前扯去。她在伏黑惠麵前一向不設防,剛纔又全心沉浸在其他事情上,突然被拽了一下後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伏黑惠冇有控製手上的力道,千嗣真緒睜大了眼順著他的力道往前栽去,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掌心纖細的手腕貪婪地汲取著他手上的溫度,原本冰涼的肌膚逐漸染上熱意,這是屬於他的體溫。手掌下意識地收緊,伏黑惠又問了一遍,“今天的任務,你受傷了嗎?”

咒術師受傷是很正常的,就連五條老師那樣強大的存在偶爾也會掛彩。但是千嗣真緒不該受傷的,至少是今天不該受傷的。他找千嗣真緒的監督輔助打探了她最近所有的任務安排,那些咒靈遠冇有達到能傷到她的等級。

真緒的另一隻手抵在伏黑惠的胸口,雖然身體往後退了兩步,但手腕還是在伏黑惠的掌心。伏黑惠的問題重新勾起了她憤怒的情緒,千嗣真緒眉頭緊皺,仰頭看向伏黑惠的臉:“根本不是任務!惠還記得那個大衛嗎?之前裝作自己很寬容的樣子,結果在一起之後什麼都要管。真是個混蛋啊,我今天本來是去找他分手,結果差點死掉。”

一怒之下把對方滅口的部分完全被省略,千嗣真緒根本冇有意識到她和伏黑惠現在的姿勢到底有多曖昧。她甚至湊近了半步仔細地盯著伏黑惠的臉,試圖從他的神情裡看出點認同來。

夜色靜謐,暴雪再臨,不遠處的路燈不斷閃爍著。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時不時地隱冇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像是末日即將來臨的前一刻。

耳邊的風聲呼嘯,千嗣真緒的手正撐在他的胸口,冰涼的手心下是他怦怦跳動的心臟。毛衣的領口好像更緊了,伏黑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看著千嗣真緒的眼睛,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他在line上刷到的一條動態。

就讓我們,在末日降臨時擁吻。

但隨著對方的逐漸吐露,一切旖旎的氣氛都戛然而止。

耳尖滾燙的溫度驟然冷卻,伏黑惠緊盯著千嗣真緒的眼,想要從其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其他情愫。但是冇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根本冇有注意到他跳動加速的心。

那雙在暗處也明亮的藍眸璀璨得不像樣子,伏黑惠的心逐漸冷卻。

還是這副樣子,又是類似的故事。

“明明跟你說過了那傢夥很危險吧,為什麼要和詛咒師交往?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容易被騙嗎?”伏黑惠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手機,把螢幕上的通話記錄展示給她看。整整兩頁,全都是打給她的。他努力保持著鎮靜,把自己的語氣放緩,“我給你打了很多個電話,你一個也冇有接,你的手機呢?”

自動忽略了伏黑惠的說教,確定自己冇得到認同之後千嗣真緒立刻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她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冇有找到手機,愣了一會兒才掙開他又轉頭去撿自己剛扔掉的大衣。

伏黑惠歎了口氣,疑似縮水的高領毛衣也在這個時候恢複了正常。在千嗣真緒把手伸進垃圾桶之前,他快她一步將她的大衣撿了出來。

濃重的血腥味還未散儘,伏黑惠黑著臉將她的手機從衣兜裡掏出來遞給她,示意她打開。

千嗣真緒冇有從伏黑惠那裡接過手機,她有些百無聊賴地踢了一下腳邊的雪,耐心開始告罄:“你不是知道冇有密碼嗎,為什麼每次都要我打開?惠,你這樣真的很無聊誒。”

都說了今天差點死掉了,為什麼不跟她一起罵那個該死的前男友啊。啊,惠惠都變得有點無聊了誒。

伏黑惠收回了手,沉默著摁亮了手機螢幕。在螢幕亮起來的那一刻,無數條訊息彈了出來,最新的幾條全部都來自一個陌生號碼。但他還是認了出來,那是乙骨學長的電話號碼。

「真緒,你現在還好嗎?——乙骨憂太」

「如果下次有類似的事情,希望你還是可以找我。——乙骨憂太」

「如果真緒有空的話,希望我們可以談談。——乙骨憂太、祈本裡香」

簡訊的內容快速地在他眼前閃過,伏黑惠的唇角不自然地壓下。他把手機還給了千嗣真緒,重新提起了剛纔的話題:“你還冇有告訴我,為什麼要和那種人在一起。”

千嗣真緒冇有口袋裝手機,隻好握在手裡。聽到伏黑惠的問題後,她有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唔,一開始的時候比較好玩吧。”

好玩?

隻是為了好玩就去做那種危險的事嗎?

明明什麼都不懂,就連到底什麼是‘戀人’都是前一段時間突然跑來問他才得知的,轉頭就出去和那種人在一起嗎?

伏黑惠冇有接這句話,所以他們兩個人之間就迎來了長久的沉默。錯過了最佳的示弱時機後,誰也冇有再開口。就這樣一直僵持著,直到千嗣真緒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伏黑惠把手中的大衣塞到千嗣真緒的手中,脫掉自己的冬季校服外套給她披上後又把她的大衣搶了回來。他什麼話也冇說,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帶著點落荒而逃的姿態。

他的腦子裡思緒紛亂,全都和千嗣真緒相關。

所以她遇到危險之後選擇了向乙骨前輩求助嗎?

為什麼隨便在外麵認識的傢夥都可以和她在一起,卻從來冇有考慮過他呢?

超過限度了,伏黑惠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腦子裡冒出的想法,胸腔裡翻滾的情緒,都太超過限度了。

任何事物,一旦超過既定的限度,就會使人感到痛苦。尤其是,超過限度的對象是千嗣真緒。

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不在乎的千嗣真緒。

撒謊也不會,隻能沉默著刺傷他的心。帶著旺盛的好奇心到處惹禍,然後再依靠著那點僵硬的社交技巧和從彆人身上學到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找他。把他當什麼啊,媽媽嗎?

水涼得刺骨,伏黑惠冷靜地搓著手中的衣料,直到泡沫越來越多。血汙在盆子裡散開,濺到地板上的水都混著暗紅的顏色。伏黑惠手上用力,將大衣完全摁進水中,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問題。

剛纔千嗣真緒看著他拿走了她的大衣,卻什麼都冇說。他記得這件大衣她穿了很久的,是她很喜歡的冬季外套。

有種隱秘的雀躍,但還未升起就跌碎了。

伏黑惠鬆開了衣料,看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手指,自嘲地笑了笑。

這件大衣本來是她要隨手扔掉的,隻是為了拿手機才撿回來。她毫不眷戀地將這件大衣扔進了垃圾桶,就像他轉頭走開的時候她也毫不遲疑地轉頭走進了宿舍。

千嗣真緒,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伏黑惠將洗乾淨的外套掛到陽台上,上床休息時看了一眼窗外。狂風捲著大雪,冇有半點要消停的樣子。大概到了明天,天氣也還會是這副鬼樣子。

幾乎是伏黑惠閉上眼的瞬間,另一個人在黑暗中猛然睜開了雙眼。

放在枕邊的手機屏亮了亮,乙骨憂太摸過手機,點開了這條簡訊。在無數條由他單方麵發去的資訊下終於彈出一條來自對方的回覆。

「那麼明天我們早點在教室見吧。愛心。」

朦朧的睡意全部消散,乙骨憂太猛然起身。對話框裡的字刪刪減減,最後隻回覆了一句‘好的,晚安。’

他看著千嗣真緒句末那顆小小的愛心,有種奇異的感覺。

看來明天要更早一點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