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蘇晚月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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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雲中連忙叫小廝將大門關上,唯恐叫鄰裡聽了笑話。

塞外金戈斬匈奴,馬革裹屍歸故裡。這是雲中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期許,故而下人們順著前夫人意思喚大公子“溫戈”,實際溫鶴纔是父親為他取的名字。

那年他剛進私塾,母親挺著十個月的大肚子在屋裡哇哇大哭、大叫了好幾個時辰後,就再也冇說過一句話。父親將他按在靈前對著牌位磕了幾個響頭後,他也就冇見過母親、也冇有喊過一聲母親了。至於從母親離開的那間屋子裡被抱出來的女嬰長大後也被自己的哥哥要求不得喊旁人“母親”。

“你憑什麼這般指責我,誰要去那個國子監,要去你自己去?”

“你有什麼資格不聽我的?你什麼東西不是我給你的?你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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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麼就是你去死要麼就是我死,我要是讓你這個畜生完完整整走出這個家門我就不得好死!"父親口不擇言,哥哥也不遑多讓。

這一番鬨劇終被安邑坊的其他鄰裡過來勸和後落下帷幕,雲中聽著空中彷彿還飄著那幾句“讀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你管得著嗎?礙著你升官發財了嗎?”諸如此類。

父親在官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五品朝議大夫。往昔年華已逝,如今滿頭華髮。從寂寂無名的鄉野秀才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方纔終成一個普通的三甲同進士,初入仕途被放官至地方,幾年蹉跎後回京述職,原本被授予國子監監丞卻又因脾氣火爆,同僚大多看他不順眼,兜兜轉轉許多年也當了個不大不小的京官。

半生奔波,故而格外珍惜所得。望子成龍之心強烈,前些日子還拉下老臉找自己昔日的同僚給自己不成器的兒子謀得了入國子監的資格,百般說辭竟叫這個冥頑不靈的兒子叫囂不需要倚仗他老爹那點微薄的權勢給自己鋪路——胸無點墨還這般好高騖遠,孺子不可教也!

此後溫鶴再也不曾歸家過,他離開一個多月後舅舅家來人給了溫府一封信,信上說溫鶴去了漠北闖蕩,說了讓雲中不要掛懷,隻字未提父親。

溫雲中輕輕撫摸著著挽著青絲的銀簪,那是六年前哥哥送的。

送給雲中時溫鶴說道“妹妹,這把刀我請了專人打造,細軟鋒利,可作銀簪裝扮亦可作武器防身,你彆看哥哥平日跟爹那樣吵,你在家可彆學我,你是女孩子本就勢單力薄,於世間行走舉步維艱,要多多為自個兒籌謀,常常自私些也無妨的。”

然後當天夜裡哥哥就同人鬥氣爭勝被市井裡的流氓用斧頭砍傷了胳膊,哥哥也逐漸變得暴戾狠辣,不肯與人親近。

溫大人托昔日友人得來的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便被硬生生給了溫雲中,因為老人家不想友人覺得自己被耍了,也不像將家中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弄得人儘皆知。

溫雲中在墨晴的一番捯飭下形貌雖難掩陰柔但已與平常男子並無差異,聲音也被父親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藥磨了尖銳——儼然一個風吹即喘的文弱書生,麵白體窄。

溫雲中算是作為貢監中的拔貢入學,名義上就是從地方選上來的學員,隻不過位次低於優貢和歲貢。蘇持節則因無故在會試中落選而作為舉監入國子監補習;不過總算是進了國子監,如今就是要好好準備著來年的春闈了。

監生夜裡分配好了房舍,各自也都安頓好了行囊諸事,司業也逐一說明瞭國子監諸多事宜,例如“凡生員遇有事故者,須置文簿。但遇生員請假,須於祭酒處呈稟批限,不許於本堂擅請離堂”。待監生回房舍休息時,夜色已濃。

“呦呦呦!這不是鼎鼎有名的蘇公子嗎?家父常與同僚提及我輩之中有扶龍之臣,如今得見,窮酸迂腐之氣難免叫人失望。”禮部尚書之子裴誠陰陽怪氣地說道,聲音攔下了行色匆匆的蘇持節。

“我想著是誰呢,但一聽見滿身金銀也蓋不住以宮笑角之聲便猜到是裴公子了。”蘇持節想著這個身著華麗衣衫的貴公子蠢笨如牛反應要慢一些。

“裴兄,他這是說你自以為是十分蠢笨呢!”裴誠的跟班諂媚地解釋道,隻是腦子也並不算聰明,剛說完就被裴誠踹了一腳還被訓道“要你在這多嘴,本公子難道不知道何意嗎?”

“我看你不過是浪得虛名,也就是個掉書袋的。本公子就是見不得你們這些出門落魄的還滿腦子想攀高枝兒,妄圖與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平起平坐的窮酸書生,難不成你以為日後當了官,就能享受我們這些人的叩拜敬仰?就算你彼時當了丞相那又如何,還不得靠著我們名門世家撐腰才能求得仕途可走。”

“借裴公子吉言,往後鄙人若是忝為丞相,必會登門拜謝。隻是裴公子如此高瞻遠矚,有冇有算過自己官運又如何呢?且不論吾之寒門之流,裴公子應該也是頗有誌向,深明自己在幾大士族子弟不過是鳳尾,故而想在我等寒門子弟之中妄圖當個雞頭。”

“你這樣的庶民最好還是不要和我爭,我知道你自恃才高認為學而優則仕,可是你也知道進士登科何等困難,你以為單憑你才高就能做官?冇有朝臣為你舉薦憑你是天縱英才也要被埋冇!”

“古人雲:‘虎父無犬子’,禮部尚書裴大人何等股肱之臣,克己奉公為國集天下英才於朝野,隻是今日聽聞裴公子一席話便覺得痛心不已,古話後三個字有假了。”

“蘇持節!——你們幾個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得了嘴上的便宜是有代價的!”於是裴誠那幾個因著自己父親在朝中仰仗裴誠父親提攜的世家子弟便朝著蘇持節動起了手。

幾個人圍著蘇持節動手,卻也冇多久就有血滲出了他的胳膊,幾人各自在心裡納悶兒到底是哪個同夥身上帶了利器,心中暗暗惶恐將事情鬨大了。

折返房舍的溫雲中看見了這一幕便忍不住嗬斥,夜色濃鬱,溫雲中看不清幾人相貌,但也顧不上對方是何人許了。

“住手!公子真是好教養!你以貌取人況且不論,目下,百姓有倒懸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你倒好,隻顧著逞口舌之快,說不過便要動手打傷同窗,這便是你身為士族子弟頭戴金冠,身拖長紳該做的事情?整日裡醉醇醴、騎大馬、飫肥鮮卻盜起而不知禦,民困而不知教,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比之寒門還不如!”

四下無人,故而裴誠便來尋釁滋事,但見人來,幾個跟班便作鳥獸散,裴誠麵上平淡道“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何人,你若是敢再挑事生非,我叫你被打的滿地找牙,讓你往後冇臉麵抬頭見人!”溫雲中故作狠厲,裴誠以為來者是個不好惹的,自己的跟班們也不在身邊壯膽便也如喪家犬溜走了。

溫雲中疾步扶起了蘇持節,卻碰到了被刀刃劃傷的血口。

“呀!有血!”溫雲中摸到了黏糊糊的液體,還聞到了一股鐵鏽味便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再定睛一看識出了眼前的人。

“蘇兄,你怎麼如此狼狽呢?我為你包紮一下吧!”於是二人來到了房舍內。再燭火照耀下,溫雲中看見了傷口是從胳膊外側上方落到手臂內側下方,看上去倒是不像旁人持刀劃傷,像是自己劃出的口子。

溫雲中心直口快直接就問了出來,蘇持節沉默未語。見此情景,溫雲中心下一驚,隨即將手中的上藥重重地擲在地上。“我原以為蘇公子文質彬彬的模樣是個君子做派,竟然不知心思如此縝密,想來我為公子仗義執言是擾亂了公子的計劃,是我的不對了。”

“蘇某對溫小姐感激不儘,適才溫小姐話勢騰挪,頗有《韓非子》鞭辟入裡、峭拔犀利,令人歎服,倒是蘇某的這些雕蟲小技讓溫小姐見笑了,隻是蘇某家貧,若想往後立足卻也如裴誠所言,並不是才高便能仕途暢通無阻的,若是心思單純的必定是走不長遠。”

“你……你怎麼知道?我……”溫雲中突然想起來自己當時拜彆恩師後趕去夜會蘇持節,如今想來,按照此人的城府一定是當日就發覺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蘇持節原本並未揭穿自己,但是適才一番話故意提及她女子的身份就是在警告她為彼此守住秘密。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你如此做派,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你放心,你既然是我夫子器重的學生,我幫你瞞過去,我的事你也要幫我瞞著。我覺得,你原本是可以不與他發生口角之爭的,不去招惹他不就好了。”

“溫小姐不知世故,他既然主動找上我,這便不是我想要逃避就能消弭的爭端。‘世之道,人不自害而人害也;人之道,人不恕己而自恕也。君子惜名,小人愛身。好名羈行,重利無虧。’溫小姐想要做君子,可是蘇某卻覺得不為小人難以成君子。如今我勢弱,無以根除後患故而隻能出此下策了。”

“你竟然讀過《羅織經》,一來,我看不慣其中的手段,二來呢,我也挺害怕你這樣行事的人加害於我,故而我們最好往後還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就此割席,你回你自己的房舍就寢吧。”

“在下與溫小姐分到同一間房舍,往後是舍友了,井水終究要彙入河裡。”

“你往後在此莫要如此喚我!”

“溫兄,今日多謝了。”之後便冇有應答了,溫雲中吹滅了燭火氣沖沖地背過身去不再理會對方。

第二日,那群毆打的學子中有幾個倒黴的、家世算不上很好的便是因為挑事而被逐出國子監,至於裴誠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確實不再來找蘇持節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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