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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陵州,風清氣朗,日光和煦。

榮慶居作為行業老字號,同樣無法避免被時代裹挾,近些年來,國內銷量與出口貿易已達瓶頸,創新力度大大下滑。

費禧禧不懂生意,但能看得出榮慶居的江河日下。外環境蕭條,內環境的排擠傾軋有過之而無不及。

導師陳儒內斂文靜,會提前將知識整理成檔案形式發給禧禧,如果有疑問,她會逐一解答,如果冇有,她便不加言語。

公司的茶水間,向來冇有秘密。幾個職員聚攏在一起,談天侃地,突然提到即將入職的高管。

據說是集團總部的任命,據說是位被寄予厚望的主兒,據說…

據說是個私生子…

“怎麼回事?”費禧禧被八卦之魂點燃了,興奮脫口。

那位男同事嘖嘖嘴,故作玄虛喝口咖啡:“這位培養路子很標準,旁人細看是看不出端倪的,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與眾不同。”

“少裝X,快說。”

男同事咳嗽一聲:“職位很高,但是那個位置是個虛殼。隻有名,冇有權。”

“這樣判彆未免太武斷,萬一是等著哪位交接呢。”

男同事輕搖頭:“哪家正經接班人曆練,不去乾實事,不去接觸核心,就算是個基層培養路子,也會放權造勢。”

“這些他都冇有,說明上麵已經把他排開了。”

“得了,又是個分餅不乾活的主兒。”女同事深吸一口氣,望天。

“打工人要有自己的覺悟,我等…”男同事話卡一半,突然望向費禧禧。

這位祖宗怎麼在這兒…

費禧禧羞澀地笑笑,還和大家不是很熟

這樣聊起天來還怪尷尬的。

幾天前,新入職的費禧禧,在茶水間眾人口中,同這位神秘高管一樣

引起過軒然大波。

僧多肉少,榮慶居已經好久冇有招過食品研發師了。在公司群魔亂舞之際,突然闖進個連HR孫總都喜笑顏開對待的新人,實在是很不一般。

這行重經驗,不在於簡曆鍍了多少層金。況且身為新人的費禧禧本身並冇有多少金,看起來極普通。

極普通,還能極特殊,唯一的解釋是有超能力。

凡人不敢與有超能力的仙人接觸,公司眾人儘可能做到敬而遠之。熱愛交友的小費並不知道,其他人對她的預判,每天仍樂嗬樂嗬地生活。

認真完成導師陳儒佈置的任務,伸個懶腰,拎著包包優雅地下班而去。

“每天都有車接小費下班,準時準點。”

“小費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昨天背的那包得有十好幾個W。”

“公司不敢給小費安排任務的,要當主子伺候著。”

…………

江湖上有很多關於小費的流言,他們五花八門,吹得小費能上天入地。許多冇見過小費的人,對其人設有著模糊的構畫——脾氣不好嗓門大長得顯老。

一傳十,十傳百,第一百零一個人,對著想象中的小費長籲一口氣。

大佬審美著實難評。

有瘋言瘋語掃過小費耳畔,小費搖搖栗色長捲髮,笑得比花都甜。

“大家怪有意思的。”

謠言隻會讓“厚臉皮”的小費興奮,挖苦與醜化,隻會讓想象與現實呈現魔幻色彩。

明明冇有彆國基因,模樣卻似個混血兒。五官立體,皮膚白皙,身材與模樣一等一得出挑。研發部的小費,著實是個妙人。

這麼一個妙人,心中也有很多苦惱為人所不知。就比如,如何拯救與潑辣老媽瀕臨破產的母女關係。

江小蔓女士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悠閒地轉著手上的鴿子蛋,不容置疑地下起命令:“費禧禧,你最好讓我在晚上九點之前見到你,否則…”

“否則…你就不是我媽,你就冇有我這麼個不爭氣的閨女。”

江小蔓女士目光從鑽石處移開,點頭:“對,就是這麼個意思。”

螢幕中的中年婦人,梳著高高的髮髻,化著精美的妝容,美中不足地是……

嘴角沾著麪包糠。

這就好比,新買了一款牙膏,企圖展示它優越的清潔能力時,偏有顯眼菜垢藏在牙縫,畫麵衝擊力很強烈。

費禧禧憋笑:“好的,好的,母上大人。”

陳儒接開水回來,想著要給徒弟指出檔案中的漏洞,情急之下不曾留意費禧禧在開著視頻,突然闖入螢幕。

江女士笑容瞬間凝聚,名為驚喜的火苗在她眼中熊熊燃燒。

“禧禧同事,你好啊,這大笨丫頭肯定給你添亂了吧。”

“多擔待,擔待不住…你就可勁兒訓她,彆的優點冇有,但能聽進去好賴話。”

“哎呀,這水靈模樣不知比費禧禧那傢夥強上多少。”

……

其他優點可能不能使江女士驕傲,從小練就的忽悠能力爐火純青,人話鬼話全都說得,隻要對麵不害臊,她能把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陳儒抱歉地擺手,連說“不好意思”,火速離場。

上班期間開小差,還被導師揪住,此刻的費禧禧猶如被五雷轟頂…脆弱的小心臟漏出一條縫來。

“媽,我不是小學生,你能…”

能不能在同事麵前,給我留那麼一點麵子。

“我這口纔沒發揮好,該再誠懇一點,該再謙遜一點。”

世界上最溫暖的人是媽媽,世界上最寒冷的人也可以是媽媽。

費禧禧心寒到心痛:“好的,明年見。”

電話被掐斷。

費禧禧捧著一把小零食到陳儒處尋找慰籍,入職時間短,導師是她唯一能正常交流的人,可不能因此變成孤軍奮戰。

陳儒抬頭,年輕人眉眼帶笑,梨渦深深烙在嘴角。

她長了一張舒服的臉,很合自己眼緣。

但自己隻是小員工,能力實在有限,得罪不起大人物,隻能在輿論的漩渦中追求平靜。

作為一名專業從事者,費禧禧是夠格的,基本素養俱有,態度良好,溝通並不存在障礙。但她不能像帶其他新人一樣帶她,隻能在一定範圍內給她派發任務。

這不是長久之路,但她的路,該由誰決定,現在冇誰能看出。

“HACCP體係中,有關研發崗相關內容,你瞭解透了嗎?”

陳儒已經工作多年,說話仍有股學生氣。在費禧禧心中,她和校園裡好說話的學姐冇什麼兩樣,有濃濃親和力。

費禧禧點頭。

“本公司體係下,食品研發的具體操作和工作流程,以及本部門與其他部門的關係有瞭解到位嗎?”

“流程搞清楚了,具體操作什麼時候能開始?”費禧禧是想做些實事的。

“這個不急。”陳儒翻開手邊的檔案,“你再多看看食品新增劑,食品的殺菌方式等內容。”

“研發工作是項繁雜的工作,調查,實驗,書寫等能力需要好好培養。慢慢來,彆著急。”

陳儒拍拍費禧禧的肩,報以微笑。

費禧禧當然能聽出弦外之音,但現在她的處境,期待下一步進程就像天方夜譚。

許多時刻,費禧禧在想,哪怕一直在蘇孟那裡,也比這樣日子好過。

不冷不淡,不高不低。

人過得不順時,容易回憶過去,不太美好的時光也能被美化,氣氛到了,那句“那時候多好,卻不知道珍惜”就出來了。

實質上,代入當時的自己,那些不美好,仍然不能被接受。

就比如,不能接受言而無信,不能接受不告而彆。

榮慶居樓下有家廣式茶樓,每每到飯店,都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有句戲言,老闆滿意得合不攏嘴,服務員汗津津直討饒。

中式裝潢,古色古香。傍晚時分,店門口的綠植韻著光,與紅木桌椅形成對照。四處牆壁懸掛仙鶴水墨圖與書法作品,茶香正濃,點心味撲鼻。

蝦餃皇精緻漂亮,豉汁蒸排骨噴香,紅棗糕甜而不膩,明火白粥…挺像粥的。

“你會說粵語嗎?”禧禧一臉好奇地問小哥。

小哥羞澀笑笑:“靚女,你好靚啊。”

很地道的粵語,和剛纔上菜時說普通話的判若兩人。

但此刻的禧禧顧不得品味小哥話說得標不標準,猝不及防被誇了一把,如果是平常肯定道謝,這次不上不下不知道該怎麼回覆。

怎麼像是在討誇?

小哥戴著口罩,眼睛亮亮的。

費禧禧避開交彙的目光,戰略性喝口粥:“帥哥,你好帥怎麼說?”

怎麼接都尷尬,乾脆大家一起尷尬,破罐子破摔吧。

世界毀滅吧…

小哥的耳朵瞬間紅了,紅得像能滴出血來。

其實費禧禧也好不到哪兒去,“火”從臉一直燒到耳根。一口一口喝粥,掩飾“漫長”沉默中的尷尬。

心裡罵一句,我膽子好肥,我臉皮怎麼不一樣肥。

又說算了算了,敢做要敢當。

小哥撓撓頭,靦腆地笑:“我先忙去了,您慢用。”

費禧禧盯著他逃竄似的背影,慌慌張張的,像老鼠看見貓一樣。

怪可愛的。

吃口蝦餃壓壓驚,吃口排骨漲漲士氣,再喝口粥暖下胃。

我費禧禧還是挺有能耐的,可不隻是美麗的廢物呢。

初秋的雨一場接著一場,涼意洗去了夏日的燥熱。有微風,捲起老樹的葉,準備廝守著逃往想象中的天涯海角。

何謂想象,可近在眼前,可遠在天邊。

“怎麼還不來?”費禧禧在茶樓等車等急了,挎上包就近等。

外麵雨還在下,費禧禧從包裡翻出一把黑色雨傘。

這把傘還是上學時期買的,家裡再多的新傘都比不上這把好用。或許是人為賦予了意義,或許舊物的確比新物好。

晚風揚起費禧禧咖色大衣,頃刻擺下,又揚起,再擺下,惹得費禧禧煩躁地往下壓。

傘麵撐起時,背後傳來聲響。

雨滴敲擊落葉的聲音籠在周遭,鳴笛聲加劇了嘈雜感。這隻是個平常的秋夜,平常的下班時刻。平常得讓人提不起精神。

聲音再次傳來…

冷冽的男聲。

散光的人最看不得夜晚的紅色長龍,一束束光,晃得眼睛疲憊。

費禧禧揉眼,仔細辨彆來往車牌號,生怕錯過。

“費禧禧?”

聲音近了好多,費禧禧確切地聽出喊的是自己。

即便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她還是選擇了回頭確定。

她很少會冷臉,但此刻她想不出更好的表情來麵對他。

有種默契或許是天生的,他今天也穿了大衣,不過是黑色的。裡麵穿的是成套的西裝,很有型。

他似乎比幾個月前,更瘦了,更顯得氣質獨特了。

他似乎是驚喜的,目不轉睛地望著轉過身來的她。

但一切,真像假的。

費禧禧鑽進正在鳴笛的車裡,冇有給那人一個眼神,冇有說一句話。

有些人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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