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沙丁魚的獨白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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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這是夏日裡的清涼,這是撫摸濕潤的節奏。

當水珠如同凶器,謀殺起我的自尊心。

我從座位上彈起來,抓住了她的衣領,咬牙切齒:“你在乾什麼!”

青筋從手臂上顯露出來,我沉重且亟切的呼吸聲,威震四方毫無一點聲音。

水滴模糊了我的視線,門口的監考老師木捺在那裡,彷彿都在看一場電影。

那個叫作房伊伊的女生,竟然冇有被我的蠻力嚇到,雙手卡在我的手臂上,右腳朝我小腿上一踢。我明明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可是她像是一隻水蛇,緊緊箍住我的身體。

其實是因為她的胸部貼著我,自己的憤怒都被一種躁動澆滅。

手臂上的青筋歿逝,甚至抓住她衣領的手,也顫抖不停。

房伊伊卻冇有停住她的繼續,我知道,她要將我摔倒。

一下,兩下,我的小腿終究堅持不住,整個腿部冇了力量,重心歪掉,身子在空中平行過來。

人的本能反應,我抱住了她。

於是我們兩個一起倒在地上。

我用力繃住脖子,以免腦袋撞在地上開了竅,於是頭向前伸。

背上的蝴蝶骨生生疼痛。

她壓在我的身上。

而最要命的是,因為我把腦袋向前伸,她的唇,觸碰在我的嘴巴上。

這個姿勢甚至堅持了好久,因為我緊緊攬住她,使她動彈不得。

頭皮因為腎上腺激素的分泌而癢起來,手臂上的汗毛也拉直。

我已經想到自己的臉該是多麼紅。

“鬆手。”我們嘴巴靠在一起時,她說。

她的嘴唇帶動著我的嘴唇,自己像變成了玩偶。

從女生嘴裡撥出的氣體,是不是都這麼甜?

飛蛾撲向火簍,深知必死無疑,卻為了追尋所謂的溫暖和光芒,義無反顧跳進紅魔的微笑中,被火的獠牙噬咬,讓翅膀揉成齏粉,失去了飛翔的資格,墜在深紅色的墳墓裡。

為了那不知名的未來,在前進的路上我會有所嘗試,有時就會像這飛蛾一樣傷痕累累。

但,這始終是心裡的歸屬。

柔軟的嘴唇帶有淡淡的草莓唇膏味道,**抹煞我的乾涸。

而這,是種叫做初吻的東西。

我還冇有吻過張瑩,雖然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可我們確立戀愛關係,僅在幾天之前。

我像是長大了一般,用線條緊繃的肌肉,築起對她鋼鐵一般的防護。從那起,不再如之前那麼無所謂,不再開她的玩笑,不再選擇把她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

但我留給瑩兒的初吻,竟然就這樣活生生成為過去。像是倚天屠龍的傳說,像是潘多拉的盒子,都隻是美麗或汙染過的回憶了。

頭髮上冰涼的水觸碰到地麵,宛若腦袋裡的神經成了生命,生生動彈,在腦袋裡踢踹,竟然讓我頭暈了。

房伊伊掰開我環在她背後的手,用著幽怨和害羞的眼神看著我,她披散的秀髮羞滴滴落在我的臉龐上,兩隻雪白而修長的手按在我的胸口,帶動心跳的不可理喻加速。

她從我身上爬起,靜悄悄坐回位子上,赧赧低下頭。

我用舌尖舔噬嘴唇,彷彿她依然用她的溫柔壓迫著我。

我從地上站起來,默默走出教室,在最毒辣的正陽時,享受夏天。

高考也是舞台。

高考也是曾經期盼的未來的報應。

瑩兒,快要考試了,我的心裡猛烈跳動,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這繁華的街頭,冇有昔時的小橋流水,天上的雲和遠處的山皆被淩立的建築物遮蔽。

我扶著掉了漆露出橙黃色鐵鏽的欄杆,舒緩心率。

也許這座城市,以及城市裡的人,都像這欄杆,被油漆包圍時光亮無比,實際上內部成為了腐肉,帶著腥氣。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平躺,變為一種累贅。在彆人眼中我就像啞巴一樣,默默無語,彷彿隻有毀滅才能引起我的焦躁。

電話本裡區區存著5個人,父親母親,教練以及瑩兒,還有到現在我都冇背過的自己的號碼。

我告誡自己,越早熟悉一個人生活的人,就越早脫離幼稚。當彆人已經連上廁所都要有人陪同的時候,我已經學會了扛著整個家庭。

母親下崗了好多年,每天跑教堂成了她的使命,而那個整頓家庭內務的人,變成了還冇有長出喉結的幾年前的我。

還要提我的父親嗎?那個過年都不一定回到家的人,已經懶得給我打電話告誡我好好高考。可搞笑的是,父親一月掙得錢,還不如我參加次比賽獲得的獎金多。

冷漠不是我想的,我隻是潛移默化裡變得像十年後的你們了。

李琦和章師死去,我一滴淚冇掉,當然我也不會忘記,因為我要還他們真相。

對了,那個虞囡茹的弟弟,他還冇跟我聯絡呢,是因為高考吧,

他要好好學習。

此時監考老師叫我進場,我摸了摸頭髮,冇有水了,一切又重置好像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但我記住,她叫房伊伊。

校園安靜下來,藝術考場教室後麵的鐘表鳴著清脆的聲音。

這種有規律的滴答,伴我趴在桌子上,一睡不起。

在夢裡,是父親母親的團聚,是章師李琦的笑顏,是我與瑩兒的擁吻,是美好與鋒利的旖旎……

8

考完試,宣告一切結束,與義務教育鬥爭的十二年裡,揮霍了最寶貴的東西。

我試著解釋,為什麼要在最炫彩的年華裡學著書本知識?

可過了幾年後會遺忘一乾二淨的,不記得自己學過了什麼,懂得了什麼。

我冇有預知過未來,不瞭解我這種厭惡學習的思想會在多久之後徹底改變,相反會告誡自己的後代一定要好好學習。

回家後,看到有人更改部落格:人生中最後的一場考試結束。

有什麼是最後的嗎?

人們總說,讓我抽完最後一支菸,讓我玩完最後一局dota,讓我在縱容自己最後一次……

“最後”是一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即使死亡,也會有新生命的替代。

當我從考場走出,撕掉了準考證,拋向天空。那些碎片像雪花,旋轉著在地麵留下塵埃的足跡。

從此,高考已經成為曾經。

家裡空蕩蕩,隻是桌子上多了一張紙條:“旎旎我把你的生日給忘記了,冰箱裡有個冰淇淋蛋糕,把它吃光吧”。

其實,媽媽,

如果你在紙條上撩草地寫個“生日快樂”,我會更高興,或者父親給我打個電話,聽一聽他的聲音。

父親出差了半個月,他還記得要天天刮乾淨鬍鬚嗎?

我對著洗手間的鏡子努力微笑,笑得流出眼淚。鏡子裡的我,身後是深淵萬丈的地穴。

“媽的!”淚珠順著臉頰掉下來,我大吼一句,把冰箱裡麵的生日蛋糕丟進馬桶裡。

世界,你不覺得你欠我一些東西嗎?我隻有十八歲,剛剛十八歲。

無論我如何強壯,卻都不是強大。

我很懦弱。

像孤單的沙丁魚。

空蕩蕩的冰箱裡,製冷機肆無忌憚作響。冰箱像是賦予了生命,投胎做了一個空腹餓肚子的貪吃魔,嘴角流著消化液,從喉嚨裡發出想要吞噬的聲音。

其實,我也是空虛的不是嗎?我也想吃掉些快樂的事情不是嗎?

蛋糕很貴,可能也很好吃。

但它並不能讓我快樂。

又回到計算機旁,瀏覽了不少新聞,有關於田徑賽場的,有關於軍事的。

世界到處都是局勢動盪,土耳其、中東、利比亞、敘利亞,這些國家都在內戰的硝煙裡苟且。

突然有人給我發了一條留言,我點開,是一個陌生的頭像。

“李織旎是吧,粉絲還挺多。”

他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應該是認識的。

是不是那個叫房伊伊的女生?

也不對,她不知道我的名字。

於是我回想還有誰對我存有印象。

“你是?”我問他。

“你把我爸爸的車颳了,好像時間纔過去挺短的時間。難道忘記了?”他回覆我。

我的天啊我是不是還要賠錢:“你怎麼知道是我劃得你家車?”

“你是個小有名氣的運動員呢,我去google了下。”

“哦,對不起。”我歉疚。

“對啦,祝你生日快樂,雖然說的晚了點。”那邊的人讓我很感動。

“謝謝。”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陳木水。”

“不好意思冇太有印象。”我說。

“我是虞囡茹的弟弟,你該認識了吧。”

從螢幕的一頭,我揚起嘴角,無人知道我這刻的笑容包含了多少。

這是解放的假期,這是最無拘無束的結束,這是劃過一個人生階段的標誌,這是我又埋藏在腦海的回憶。

高考結束,真好。

陳木水,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木水,你不覺得他們的死很蹊蹺?為什麼會有瓦斯車?為什麼瓦斯車上就冇有傷亡的人?”

“你說的這些,我怎麼會想不到,可是一切都被壓製下去了。我父親是從政的,他對我說有些事不追究,還會有生還的希望。”陳木水對我說了很長的一番話,讓我深感壓力。

“找機會出來見個麵吧。”他又在我的留言板上增添了一條。

“好。”我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冇過幾秒,他就給我打過來。

“李織旎?”

“是我。”我客套的問了他考試情況:“題做的怎麼樣這兩天?”

“我考多

少分都一樣,父親給我辦好了,我要去警校,和我姐是同一個大學。”木水回答我。

“我也是,教練幫我聯絡好了複旦大學。”

“你這是刺激我嗎,這麼好的學校,真羨慕名人。”

“羨慕我?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對我說生日快樂的。”

“得到的太多一定也失去很多,世界永遠存在這麼一杆天平,來衡量這幾十年的生命。”

陳木水的一番話讓我更淡然了,是啊,或許旁人看來,我光亮無比。

這就是我得到的榮耀。

9

和他又聊了幾句,約定了見麵的時間,便掛了電話。

我放著音樂,一首單曲循環播放。

是張瑩自己錄製的歌曲。

“漆黑的夜,孤單的你,冇有什麼來陪……”

這就是我的生活寫照。

似乎有人把我的幸福冇收,在僅存有月光的夜空中笑著哭著也冇有人看見。

月亮不是跟著行人的背影移動麼?可惜,有時我就像盲人,感受不到微弱的銀白色鋪散在頭頂,黯然**。即使夜光跟著我行駛到天涯海角,也會覺得總是那麼孤單。

我試著不去想這麼多,跟母親打了個電話,過了很久她才接起來,母親那邊的噪聲很大,從話筒裡傳出呲呲啦啦的如同機器運作的聲響。

“媽你那邊怎麼這麼吵?”

“孩子。”

“媽,謝謝你送我的蛋糕,奶油味很甜。”我曾衝動的把蛋糕扔掉,所以並冇有吃到,可不想讓母親知道蛋糕的味道是由馬桶品嚐的。

“孩子,你不是喜歡酸味嗎?我給你買的蛋糕是酸奶口味的,不甜。”母親的反駁使我啞口無言,我張著嘴巴,不知該如何接話。

母親接著說:“旎旎你一定是感到心裡甜吧。母親對不起你。”

“媽,我的生日過得很快樂,很多人祝我生日快樂呢。”我笑得格外開朗,格外的像是裝出來的笑容。

“孩子,媽媽晚上不回家了,自己早睡覺,熱的話就開空調,彆忘了刷牙。”母親的一番囑咐如同溫柔的悲情戲中,最感動的花絮。

我點了點頭,可惜她見不到。

掛斷電話。盲音的單調似冇有了心跳的人,從心電圖儀器裡應著絕望著單調。

孤單可以被習慣?

我不相信。

因為我感覺冰冷。

尤其是胸腔,像是冰窖。

在家裡許多天冇出門,母親竟然也一眼冇見到。這個家見不到任何人,聽不到任何碎碎念,自己的腳步打在地板上從整個屋子裡引出迴音,隻有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才重新記起原來人類是長這個模樣的。

跟母親打電話,她接起來,周圍依舊是那麼吵。

母親說她最近回不了家了,她在彆人家研究方案。

“媽,你一個高中畢業,研究什麼方案啊。”我明白母親在撒謊,這讓我很難過。

“旎旎,你教練給我打電話了,你肯定能去複旦。”母親的聲音遂漸柔和。

腦袋裡想到了張瑩。

母親接著說:“你教練努力了不少,他認為你有不可預知的未來,所以拉下臉皮做了許多工作。”

“媽,我不想去複旦了。”

“你說什麼!”母親像是演員轉換情緒:“可不能,你的下一站就是複旦!”

“可是……”

我還冇說完話,她掛斷了電話。

打完這個電話,開始疼痛。

母親從電話中伸出雙手,把我的嘴唇上下縫住,在我的舌頭上加上鎖,讓我不得反抗。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複旦。

冇有瑩兒,我擁有的青春年華還存在什麼作用。

我不是油畫,不需要掛在最華麗的牆壁上。複旦大學,我決定了要對你說再見,你從我的世界中抽離。

因為我從來冇把考上某大學當成目標,我的目標是你。

張瑩。

想到此,我與她通話,我想對她說一次,

我愛你。

這天晚上,張瑩冇有回家。聽到周圍亂七八糟的音樂,還有幾處歡呼聲。

她告訴我她在家裡,那種無所謂的聲音,還帶著點高調與瘋狂。

我知道瑩兒的心情不好,她料想到自己的複旦夢就此終結。

“你在哪裡?”我又一次問她。

“家。”她回答的特彆乾脆:“冇什麼事我掛了。”

突然,電話裡傳出一個男人的黠笑,粗厚的嗓音,像是一個長滿鬍鬚的老人急切的咳嗽聲,在鬍鬚間的縫隙裡幽幽傳出,形成風暴在空氣裡深沉且陰毒。

“你從來不騙我的,張瑩。”我說:“你身邊的男人是誰?”

“嗬,你永遠不瞭解我。”她的興奮依舊。

我這才從她的口音裡聽出點什麼:“張瑩你喝酒了?”

“如你所說,我是校

花,人見人踩,已經殘碎了。”她冷笑:“我不是好女人,我談過很多次戀愛,現在是你擁有我,也許一刻鐘之後,我就不再被你擁有。”

“瑩兒你喝多了吧,求你了,彆折磨自己。”我讓器官糾集在一起,苦澀的膽汁和腐蝕的胃酸觸動在舌尖上。

“我現在去你家,你的女朋友要去你家,可以嗎?”瑩兒的聲音忽而沉落下來,帶著委屈。

我想了幾秒鐘,告訴她:“好,我等著你來找我。”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想讓你撫摸我的大腿。”

“我會的。”我告訴她,我在家裡等她,不管多久,我都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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