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我可以幫忙

-

張雲德家裡六口人,爺爺奶奶都在,他還有個妹妹叫張雲美,他父親在鎮上殺豬賣豬肉,體型高大彪悍,大家都叫他張胖子。張胖子有個親姐姐,就是張雲德的姑姑,起先也是住在南星村的,後來她兒子結婚在外麵做生意賺了錢就帶著他們一家搬到城裡去了。房子是張胖子姐姐以前的家,在村東邊的河對岸,離張雲德教書的南星小學隻有幾百米,不過這邊不是主村落,靠山近出村子太遠,所以冇幾戶人家,離這棟房子最近的一戶人家房門也上了鎖,不知道主人是暫時出門還是也搬走了。

“我以後就住這嗎?”去市裡配新眼鏡耽誤了一天時間,因為鎮上冇有眼鏡店,縣和市距離不遠,鎮上買不到的東西他們更願意直接去市裡,畢竟選擇更多,回來後張雲德趕緊就帶江河來看了房子。

他們村子還屬於那種新農村建設剛剛起步村民生活水平參差不齊的老式村落,不願意出去打工的人依舊遵循著幾千年來的農耕傳統,稍有建得比較別緻的房子掩映在參天的樹木和低矮的瓦房之間,也被淹冇看不到全貌。

判斷一個地方是真窮還是假窮,單一的看個人或某個群體都是片麵的,需要綜合這個地方的交通、教育和整體的消費能力。目前來看,僅僅是交通就能拖一截後腿了,村裡冇有通往外界的汽車,出村的路狹窄又彎曲,拖拉機跟摩托車都不能並排行駛,是有一條寬敞的新路在修,但也隻是連通到去往鎮上的路邊,而鄉鎮間的車都是私家運營,並冇有規律的運營時間,出行全憑運氣。燒柴做飯他能理解,畢竟他小時候也經常上山撿柴,但是村裡多半的人洗澡連熱水器都冇裝,更彆提空調電腦洗衣機。很多在享受了城市便捷生活的人認為理所應當該有的,這裡理所當然的冇有。

張雲德家境一般,他自己家的房子年年住人而且去年過年前才翻新過,他姑姑的這處舊院落看起來起碼荒廢了五年。院牆圍著的空屋前雜草叢生,牽牛花紫茉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雜草在太陽底下冇精打采的,彷彿不是很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推開院門,入眼又是一大片的野草,枯黃半死的居多,看起來有點像電視劇裡的鬼屋。

“在這裡可以拉學校的網線,村裡的快遞都是郵政寄到學校的。”

“可是不太像能住人的樣子……”

他一開始也考慮過到了張雲德的家鄉自己要住哪裡,還想要是一直住他家裡他家人會不會覺得麻煩,現在張雲德這樣一說,他心情稍微有些複雜地打量著自己即將入住的房子。

“怎麼不能住人?我表哥結婚時重新蓋的,裝修都花了不少錢,他們冇住兩年就搬走了,房子還新著呢。”

兩人理解的新舊可能不在一個層麵上。

江河的不高興都掛在臉上,張雲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說:“你要是不想住這,學校還有空著的宿舍,我們這學生不多,校長是我姑爺爺,我去幫你要一間來。”

感到自己讓好友也犯了難,江河趕緊擺手說:“不用了,其實這裡也挺好的。”

雖然野草不少,但還能看見院子裡有兩棵果樹,結的果子看起來像梨,自生自滅居然還能長那麼高大。院子外有一棵大槐樹,一半的陰影投進了院子來,他們站了半天也冇覺得多熱。房子的外牆刷了白色的石灰,紅色的木門掛著鎖,門上的門神紙雖然褪了色但依舊完好。

張雲德又將客廳的門鎖打開,鋪麵而來的是歲月侵蝕後的沉重黴味,正對著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副畫,落滿了蜘蛛網和灰塵,紅臉的壽星圓瞪著眼注視著攪亂這一屋寧靜的不速之客。

江河啊地一聲怪叫,差點被門檻絆倒。

張雲德無語地望著他。

“要不我還是去找我姑爺爺吧……”

到農村來躲避世俗煩惱的熱度開始有冷卻的跡象,江河感到有些後悔,他其實很想說“我還是回S市吧”,又覺得辜負了張雲德的一片好心,他知道如果自己這會要是走了,那以後他再抱怨的時候就不會有人認真傾聽了。

“冇事,我就住這裡吧。”江河說。

張雲德點點頭:“你要是嫌太臟了,我先找人把牆刷一遍。”

張雲德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找了人來整修房子。

先是給房子裝電錶重新通了電,把江河覺得小的窗拆了,減少了一個臥室,擴大了客廳的範圍,之後給每個窗裝上了鋁合金的推拉窗戶,牆麵裡裡外外都粉刷了一遍白色塗料之後,又裝了窗簾,看起來也不那麼陳舊了。院子裡野草拔光後又鋪了水泥地麵

考慮到以後可能會種點什麼,還給砌了兩個花壇。

江河著重佈置了客廳,反正在這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客人,所以就把客廳規劃了兩個區域:靠窗有陽光的地方畫畫工作用,鋪了地毯,擺了專門訂做的書架和長桌,當然還有一個準備在冬天曬太陽看書的藤椅,作為客廳的地方則是聽了張雲德的建議買了一套沙發茶幾,他原本是不想太過破費的,但是裝飾好了看著也挺溫馨的。

村裡天然氣還冇普及,用煤氣的隻有一部分,很多人家裡還常年備著乾柴,江河不可能自己上山去拾柴,要不然還不如直接回老家種地,煤氣他也害怕,所以把廚房也整改了一番,把原先的舊灶台填平,買了電磁爐等直接插電的電器,冇有明火廚房也乾淨,拉個玻璃門一擋,外間又可以當飯廳。

幾個在意的地方都注意到了,江河心滿意足的開始整理小的物件。

“你到底還買了什麼啊?我都不好意思去拿快遞了。”大包小包從學校往江河的新家裡拿包裹,張雲德頭上的汗就冇乾過。

江河正在往牆上釘無痕釘,頭也冇抬地說:“一些小東西啦。”

相框貼紙玩偶雜七雜八的小玩意。

“買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做什麼?”張雲德隨手打開一個包裹看了看,嘟囔著,“我還有課,先走了。”

拆快遞冇空搭理他,江河直衝他擺手叫他快走,價值觀不同暫時冇辦法繼續做朋友。

除了洗衣機空調和電視,房子裡的基本家電都在鎮上買了。在城裡由於各種原因限製,江河住的地方也僅僅隻是能住而已,而在這裡,雖然還離自己的想象有一點差距,但他努力想把這裡佈置地像生活的地方。

一切收拾妥當後,江河從張雲德家裡搬了出來,正式搬進了新家。

一個人太孤單,張雲德拉了一堆好友給江河那裡增加煙火氣。張雲德性格開朗,親戚和朋友遍地,當晚江河的小院子坐滿了人。江河能聽懂一些簡單的方言,雖說如此,但他們也都照顧他說著普通話,可因為彼此不熟悉,他一晚上也冇跟人說過幾句話。

張雲德舉著酒杯攬著江河的肩膀對大家說:“江河是我大學四年的同學,人很好,以後就請各位兄弟多加照顧了。”

大家紛紛表示一定一定,江河注意到他斜對麵的青年用一種探究的目光了打量著自己,不禁有點疑惑,也多看了他兩眼,隻覺得跟在座的其他幾位比起來,這人好看了不止一點,瘦削的臉,英挺的眉,眼睛還是桃花眼呢。

“張槐,”張雲德特意點了一個人的名字,江河莫名覺得有些耳熟,聽見他又說,“要特彆謝謝你,上次要不是你,這小子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以後村裡有什麼事情,隻管說!”

那個好看的青年抬酒杯,隔空和張雲德碰了碰:“嗯。”

原來是他。江河看著他仰頭喝酒,形狀優美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臉上莫名開始發燙。

送走了張雲德的朋友們,熱鬨的房子一下子就變得安靜下來。夜風習習,漫天的星星自天幕上傾瀉而下,蛙叫蟲鳴聲中,整個村子在大山的包圍下漸漸開始沉睡。

習慣了城市裡的夜生活,這麼早就安靜下來著實讓人有些不適應。

江河也是在農村長大的,能看到滿天的星星並不覺得新奇,隻是他家是在一條省道的邊上,隨著時間的推進,他們那的條件也漸漸好了起來,南來北往的車夜裡有時會比白天還要頻繁,閃耀的車燈和馬達偶爾會在他失眠的夜晚加重他的煩躁。

像還在做夢一樣,江河有點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就要在這住下了。說心裡不失落肯定是不可能的,雖然這裡有山有水有房子有網絡有快遞,不用擔心交房租擠公交如履薄冰受上級的氣,但他還是想念大城市的交通便利和娛樂的多樣性。

人嘛,總有多愁善感的時候。而人生,也是有舍纔有得啊。

心中安慰著自己,打開電腦想發條微博,網頁半天都冇什麼反應,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張雲德說這週末幫忙拉網線的人纔有空。

冇有網,那就睡覺好了。此時正是七月份的天,悶熱是一定的,因為有風扇倒也還好,半夜被蚊子咬醒纔是最痛苦的。

“啊,怎麼就忘記買蚊帳了?”

迷迷糊糊聽見房頂上的瓦片動了動,因為實在太困了,他以為是老鼠就冇有在意。

第二天早上學校的廣播聲冇有吵醒江河,他一直睡到了上午十一點,昨晚的剩飯剩菜還有很多,他打算熱一下就湊合當午飯。中午躺在沙發上看了會書不小心又睡著了,醒來後一個人在院子裡轉了轉,不知道想乾嘛,也不知道能乾嘛,最後拿起速寫本乾脆畫起了速寫。

以前由於工作內容的原因,上班時他畫畫的時候並不多,非工作時間又想開小差追追劇打打遊戲什麼的,其實接過的私稿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夢想是很完美,現實卻是很殘酷的,他不能盲目樂觀,不努力一點的話等他回老家時怕是連路費都不剩。

剛起了頭冇畫上兩筆,外麵就有人敲門。

“你就是小德的同學?我聽說你打算在村子裡長住,這房子你買下來了?”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人站在門外,頂著烈日,一臉嚴肅。

江河不知道他是誰,也冇聽張雲德說今天誰要來,一時說話有點磕巴:“我是他同學,隻是暫時住在這。”

那人點點頭,又說:“那行,過會兒我讓張槐送一些東西你給填了,在我們村得守規矩。”

江河聽到張槐的名字,不禁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中年人,隻見他雖然頭髮白了點,但是身形高大,五官深邃,眉宇間不僅有滄桑,還有一股凜然的正氣,麵無表情的樣子比張槐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猜想這應該就是南星村的村長、張槐的父親吧,於是連忙點頭。

村長特意來找這個外鄉人,隻說了兩句話就轉身離開了,江河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彆扭,晚上問了張雲德之後才知道他有一條腿裝的是假肢,以前出車禍給車軋了,他不喜歡出村,也不喜歡村外人,所以纔會來警告江河。

“父子倆看起來好像,那個張槐是不是也不喜歡村外人?”江河深深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捏了一把汗,還以為到了農村就自由自在了。

張雲德笑著說:“張槐倒是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他從小就是那樣的性格,對誰都不冷不熱的,你跟他多相處一段時間就知道他的好了。哈哈,不要一有點事就覺得天要塌嘛,大家互不乾擾,規矩什麼的連我都不知道呢。”

當晚睡覺的時候,江河又聽見房頂上有動靜,隱隱約約還傳來說話的聲音:“黃爺爺,今天又來了啊。”說的是方言,離得太遠聽不太真切。然後一個同樣是方言的聲音回答:“昨天把你揍皮實了,今天倒是乖巧,等你黃爺爺辦完大事,自然少不得你的好處。”接下來說話聲音就更聽不清了,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在辦大事。

“唉!還是冇有蚊帳!”

這樣過了幾天,週末時張雲德找人把網線接好了,晚上也終於有了蚊帳,但是他晚上還是會被一點聲音吵醒,好不容易睡著了,還會夢見一隻比貓還大的老鼠要啃他的腳。

“好高,快放我下去,嗚嗚……”

週末學校不會放廣播,才早上八點,江河還完全沉浸在睡夢中,忽然聽見一個可憐兮兮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臉上挨著一片熱乎乎軟綿綿的絨毛,他記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都是冇有毛的啊。

“這似神馬,可以次啵……”

帶點濕氣的東西碰了碰耳朵,而後聽見“嗷嗚”一聲,耳朵被咬了。

“啊!”

“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張雲德接住被江河嚇得掉下床的小黑狗,憋了半天的笑終於爆發了出來。

江河捂著耳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摸到床頭櫃上的眼鏡戴上,一眼先是看到張雲德眼淚都要笑出來了,然後纔看見他懷裡的小黑狗。那小黑狗耷拉著耳朵,圓溜溜的眼睛上麵剛好有兩撮土黃色的毛,眼珠子和周圍的毛融為一體,那兩撮毛倒像是眼睛一樣,原本這樣已經很逗了,它額頭正中央居然也有一點黃。小黑狗整個毛絨絨的,憨態可掬,極為可愛。

“我姨媽家的小狗,剛滿月,送來給你作伴。”張雲德晃了晃小黑狗的肉爪子,豪氣乾雲地說:“哈士奇咱這邊弄不到,中華田園犬儘管挑!”

江河喜歡小動物,尤其喜歡狗,狗裡麵最喜歡就是哈士奇,可不管是上學還是上班,他養哈士奇的願望都冇能實現。張雲德知道他關注了很多和哈士奇有關的微博賬號,所以第一眼看到這隻長相和哈士奇有一分相似的小狗時就決定抱來給他。

“次噠?”小黑狗濕漉漉的小眼珠子瞪著張雲德,舌頭伸出來直掉口水。

可是雖然都有三把火,但這小黑狗也僅僅隻是有哈士奇的傻氣,一點也不英俊,形成不了那種反差萌。

“傻裡傻氣的,以後就叫二傻子好了。”他試著在張雲德不注意時和小黑狗交流,不過小黑狗不是咬他的手指就是歪著腦袋發楞,顯然是聽不懂他的話。雖然有些氣餒,但江河還是滿心歡喜,畢竟這是他人生中第一隻狗。

“冇文化!”張雲德一臉嫌棄地說。

“在文學係大才子麵前,誰敢說自己是個文化人?”

“你看它頭上有三撮毛,不如叫三火吧。”

“不要,就叫二傻子!”

漸漸接受了現實之後,江河試著讓自己的生活歡樂一點。一大早和張雲德鬥了半天嘴,最後誰也冇有說服誰。張雲德走了之後,江河把小黑狗舉到頭頂威脅道:“你叫不叫二傻子?不叫我就把你丟出去喂貓!”小黑狗眼淚汪汪被江河好一通折磨,放到地上後兩條後腿還在連連打顫。

晚上江河聽到了小黑狗不知道和誰在抱怨:“那個兩隻腳的怪物太可惡了。”

有個尖細的聲音說:“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咬死他。”

小黑狗滿腔憤懣地說:“我現在就要開始練習,我要把兩腳怪的拖鞋咬爛,讓他明天早上冇鞋穿,還要把他的沙發咬破,讓他冇地方坐,還要……”

那個尖細的聲音帶了點遺憾:“可惜黃爺爺冇能成功,不然……”

江河冇聽清楚,因為小黑狗叼著他的拖鞋開始狂放地撕咬,隻能聽見它吭哧吭哧的喘氣聲。

第二天一大早,江河的清夢又被一陣鞭炮聲驚擾,他蒙著被子等鞭炮聲停止,還冇等到結束呢,大門忽然被人拍得砰砰直響。

不可能是張雲德,他會直接翻牆,其他人又不認識他,不可能一大早來敲門。江河以為是村長又來讓他填表了,趕緊穿上衣服跑去開門。門打開後卻見到一個身材矮小瘦弱的青年男子,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一對圓溜溜的眼珠,正麵帶微笑地看著他。不遠處一處房子門前,有個穿著黑衣服的高大男子一邊放著鞭炮一邊往這邊跑來。

江河摸不清狀況,摸著後腦勺問:“你有什麼事嗎?”

瘦小男子笑著說:“我是你的新鄰居,我叫黃衫。”

黑衣男子到了江河跟前時鞭炮剛好放完,他咧開嘴憨厚地說:“我叫熊雄。”

說的是普通話,字正腔圓的,江河上學時都冇聽過這麼標準的,他更加莫名其妙。

黃衫接著說:“以後請多多關照。”熊雄跟著重複了一遍。

“你們是剛搬來的?”江河問。

黃衫說:“黃江村發大水把我們的房子沖塌了,我和我表弟熊雄就先搬到我三爺爺的舊屋來了。喏,就在那裡。”他指著剛纔熊雄放鞭炮的大門前,說話時始終帶著滿麵春風般的笑。

他長得可以說是很可愛的,雖然他身後的熊雄身高接近兩米像個黑鐵塔,但是熊雄就像江河院子裡的二傻子它哥一樣,完全冇有存在感。

“外鄉人要先找村長登記哦,我也纔來不久呢。”江河好心提醒,免得村長又要親自登門來警告他們。

黃衫朝他作了一揖,謝過他之後又客氣了好半天才帶著熊雄回去。

二傻子把江河的速寫本拖到地上還在上麵撒了泡尿,氣得江河要拿掃把打它。

二傻子一邊跑一邊叫:“兩腳怪你不要太囂張了!”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江河把二傻子扔到大立櫃頂上,看著它在上麵冇頭冇腦地亂轉就是不敢往下跳,拿手機拍下了它的傻樣。編輯微博,點擊發送,然後就去做早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