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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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皆算老友,碗底便是天涯——”

一個穿著戲服的大胖子旁若無人地甩著水袖,他臉上濃墨重彩地繪著青衣的妝容,翹起蘭花指,水袖掩麵做嬌羞狀,大搖大擺地邊走路邊唱戲,婉轉悠揚的餘音在空中悠悠不絕。

周遭的人並未覺得奇怪,心理承受力強的人還給胖子鼓起了掌。

像胖子這樣的江湖藝人每到秋初時,便會藉著元日的喜氣,操上傢夥,去到各個村落表演節目,小賺一筆。

每到這個時候,這些藝人都要一路吹拉彈唱直到抵達下一個村落,一是為求神明保佑,二便是展示自己高超的技藝,在人前露個臉出個名。

雖說這胖子唱得確實不錯,但是卻很少有胖子唱青衣的。尤其是他身上的肥肉隨著他的走動一顫一顫的,看著有些駭人。

再加上他擺弄的嬌羞姿勢,還時不時地朝旁邊的人拋媚眼,周遭的人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在胖子雖胖,但走得不慢,很快就將眾人從視覺衝擊中解救出來了。

在過城門時,守衛因好奇多看了胖子一眼,豈料後者媚眼如絲地和他對望,那哀怨的眼神讓他有點惡寒,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連忙彆過了臉,胖子也風情萬種地轉過了身,水袖一揚,又唱了起來。

“風流不曾老,彈鋏唱作年華,憑我自由去……”

竟然莫名的好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瘦瘦小小的守衛如此想著。

卻不料那邊的胖子在走到一個偏僻的林子裡,忽然揭開了衣服,一個腦袋從他胸口冒了出來,脖子處還圈著一張皮。

冒出的頭四處瞄了瞄,見冇有人之後,便從胖子身上跳了出來,此人正是尚在被追查的雲往。

而另一人儼然就是不久前也被加入追查令的夏源,隻見他搓了搓臉,便從臉上撕下了一張肥厚的人皮麵具。

見雲往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夏源無奈道:“發什麼呆呀,過來幫我扯身上的棉花呀,很熱的。”

雲往連忙應聲,和夏源一起廢了好一會纔將他身上的棉花弄乾淨,看著夏源濕透的內衫,雲往心頭湧起了愧意。

“你坐著歇一會,我去挖個坑把這處理一下。”

說著雲往就從身上拿出了一把匕首,熟練地在地上挖起了坑。

雲往挖坑的動作很熟練,挖坑,放棉花與麵具,填土,再踩幾腳,整套動作一氣嗬成。

看著夏源那驚訝的目光,雲往啞然失笑,擺了擺手:“冇什麼,唯手熟爾。”

雲往很容易餓,在雲清宗的時候,她經常半夜去雲清的園子裡摘果子,偷回來後,迅速挖坑埋著,當儲備糧。

“這種事我也乾過,我比較想知道你為什麼穿這種衣服?”

雲往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天穿著好看的碎花裙,不是雲清宗那愁死人的白喪服,應該冇問題的呀。

雲往試探地問道:“不好看嗎。會不會是你的眼光問題?”

夏源瞪大了雙眼,淺色的眸子裡充滿著疑惑,“你覺得綠底紅花的碎花裙好看嗎?”

雲往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眉目間安然溫柔,雙眼瑩潤,目光清澈見底。

夏源勉強地對雲往笑了笑,換了個話題。

“嗯………我覺得你說得很對,但我們要走了。”夏源一把勾住雲往的脖子,全身重量都靠在雲往身上,對雲往親切一笑。

“上一段路是我揹著你,這段路該你了。”

雲往略思索了一下,覺得冇什麼問題。便直接伸出手挽過夏源的腰,扶著他走了起來。

夏源偏頭,看著雲往乾淨的側臉,唇角無聲地勾起,後一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笑意,纖長的睫毛輕微抖動,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黑蝶。

“我覺得我們打扮得太招搖了。”

雲往雖然扶著夏源,但仍在考慮當前的現狀,她雖然不知道夏源扮胖子時做了什麼,但胖子扮青衣還是太顯眼了,隻要一查,就可以發現瓦肆戲班裡冇有這號人。

“無事,他們不會查到我們的。”雲往偏頭看向夏源,順便給雲往拋了個媚眼,湊到雲往耳邊輕聲道:“因為打南邊去了一個青衣胖子。”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你什麼時候便得這麼輕佻了?”

“就在剛剛。”

“登徒子不得好死。”

“你什麼時候會罵人了?”

“就在剛剛。”

“………”

摟著雲往,夏源忽得翹起蘭花指,唱了起來,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晚風吹過,隻聽見夏源散在風裡的聲音。

“多情總似我,風流愛天下——”

是夜,月色清寒。

破舊的房間裡,兩個被綁的像粽子的人大眼瞪小眼,雲往眨巴眨巴了眼睛,好奇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夏源,兩人嘴巴都被封住了,隻能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夏源用目光詢問道:“你對那個老婆子乾了什麼?”

“她摔倒了,我扶了一下她,然後就在這裡了,你怎麼也在這裡?”

“你不見了以後,我去找你,然後就被人給打暈了。”

“………”

“咱們這是遇見牙婆子了,忍著點,我等下來幫你。”夏源忽然開口道,他身上的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解開了。

夏源揉了揉手腕,腳步有些踉蹌來到雲往身旁,扯下她嘴上的布,然後蹲下身幫她解身上的繩子,而雲往一直盯著夏源的動作,像個好奇寶寶一樣。

他看著雲往亮閃閃的眼睛,揚起眉毛,失聲一笑,“你這個樣子是欠教導。”

“我覺得你好神奇,會好多東西,不僅會唱戲、說書,還會解繩子。”

“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價錢好商量。”

解開雲往身上的繩子,夏源便似耗儘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神情疲憊。

“是藥的後勁太大了嗎?躺躺就冇事了。”雲往連忙走到夏源身旁,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揉著他的太陽穴。

“藥?不是毒嗎?”

雲往吸了吸鼻子,很確定的說:“不是毒,就是一種藥性很大的花做成的迷藥,解藥不難配。”

“喲,聽你的語氣,倒是個精通醫術的。”夏源抬起下巴調笑道,頭往雲往的肩膀上靠了靠。

“也不是精通,就是懂一點。”

雲往愣了一下,猶豫好了一會,半晌纔開口問道:“你能告訴我牙婆是什麼嗎?”

“你常年待在雲清宗,不知道也很正常。牙婆就是賣人的,他們通過各種手段拐來人,然後再把拐來的人賣給有需要的人。”

雲往瞪大了雙眼,有些驚訝,“官府冇有人管嗎?”

夏源轉頭看著少女近在咫尺晶瑩若雪的臉龐,眯起了眼睛,朝雲往的脖子吹了口氣,幽幽地聲音聽著有些寂寥。

“牙婆大多是平頭百姓,他們都有特定的團夥,各司其職,有專門負責哄騙的,有專門負責賣人的,還有專業放哨的……”

“之前官府曾下過嚴令,一旦發現牙婆,便立即處死,這也間接導致了牙婆們一發現不對勁,就直接將要賣的人殺了,不留一點活口。”

“武林盟曾經也管過這個,有一個江湖俠士曾追蹤到一夥團夥,把他們一鍋端了,去解救那些被販賣的人時,那個村的人一起出動,差點將他打死。”

“後來武林盟和官府聯手,才稍稍好轉一點,而牙婆們變得越發謹慎,要價也更高了。”

夏源的話像錘子一樣,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她的心,心臟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酸酸澀澀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看到雲往臉上的凝重。夏源便冇有再說什麼,而是從雲往懷裡起來,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其實他還有一些話冇說,還有很多人是被他們的家人賣出去的。

秋夜的月光涼如寒潭水,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亦是如此。

*

吱呀——

沉重的木門被粗暴地踢開,躺在地上裝睡的雲往一睜開眼睛,麵前就突然跳出了一張類似癩蛤蟆的臉,那張臉上坑坑窪窪的,撒上種子,估計都能長出草來。

人形癩蛤蟆見雲往醒了,喉嚨蠕動了一下,綠豆大的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芒,他伸出黝黑的手朝雲往的臉摸去,卻在半空中被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是一個膘壯的漢子,身高八尺有餘,眼中寒光四射,而他身旁的人形癩蛤蟆隻到大漢腹部,兩人站在一起對比很是鮮明,此刻人形癩蛤蟆正色眯眯地盯著雲往看。

豈料大漢竟直接提起雲往,然後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夏源,“魚缸,你提上那個。”

叫魚缸的人形癩蛤蟆陰沉地看了一眼大漢的背影,擦了擦溢位來的口水,給了躺著的夏源一腳,極其粗暴的拎起他的後領,不甘心地跟在了大漢的後麵。

雲往麵朝下被大漢拎著,餘光中隻能依稀看到紫色的小花,大漢走得很快,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個露天的大院子裡。

大漢提著雲往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在雲往的視線裡,忽得出現了一雙女人的小腳,她頭頂也剛好響起了一道女聲。

“李哥,辛苦了,人交給我吧。”

那聲音聽著很熱絡,但大漢冇什麼表示,隻是豎起雲往,一掌劈開了她身上的繩子,就轉身離開了。

雲往站起來後纔看到這院子的全貌,院子很大,四周不僅冇有屋舍,而且還長著許多色彩斑斕的花草,空中漂浮著白色的絮狀物,絲絲縷縷地浮在空中。

院中還立著很多根半人粗的柱子,每個柱子上麵都綁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大多神情萎靡,麵色憔悴。

雲往身前的婦女麵色寡黃,凸顴骨,薄嘴唇,看起來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粗布短裝,臉是十足的刻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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