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未雨綢繆-至-第45章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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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雨綢繆

楊淩一怔,此時他再分辨難免越描越黑,隻好閉口不言。大漢恍然道:“我說呢,是過年回孃家吧?韃子折騰得厲害呢,我們這也是往城裏逃呢,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大漢姓韓,叫韓林,大兒子叫韓威,二兒子叫韓武,老三的名字俗點兒,叫滿倉,家境貧寒的百姓常給孩子起些吉利點的名字,楊淩已見過好幾個叫滿倉的,可惜叫這名字的卻大多是一貧如洗。

韓林藏身在前方山窩子裏,一路上收容了百十號難民,全賴這父子打獵才得以生存。這一家人看起來都比較木訥,不善寒喧交流,隻是客氣地笑笑,便自顧背了獵物大步走在前麵。

滿倉兒卻牽了那頭麂鹿,笑嘻嘻地看看楊淩,又看看馬憐兒,拐了楊淩一把,悄悄地說:“楊大哥,你媳婦兒很漂亮唉,比我姐還漂亮”。

馬憐兒聽了滿臉紅暈,眉眼間卻不經意地浮起一片喜悅,‘媳婦兒’,這稱呼真讓情竇初開的她悸動不已。楊淩尷尬地咳了兩聲,既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隻好裝聾作啞。

韓武對韓威說:“大哥,大雪之後群獸覓食,果然是狩獵的好機會,這下子一百多號人都能混上口肉湯喝了”。

韓威道:“嗯,年輕人都結伴到附近采摘乾果去了,加上這些獵物,足夠大家吃頓飽飯,估計下晚就能到雞鳴驛了”。

韓武啐了一口道:“就是那些老人和孩子,也知道在附近撿些乾柴供大家取暖呢,但楊家三哥也太差勁兒了,任嘛不乾,吃飯倒儘撈乾的,叫人生氣!”

韓威撞了他一下道:“別發牢騷了,叫爹聽見踢你,管咋的那是咱妹夫家親戚,也不差他那一口”。

韓滿倉一邊和那隻小麂子較著勁兒,一邊氣哼哼地說:“要我說,咱們就不該逃回來,去咱村子搶劫的韃子才三十多人,憑爹和咱們的武藝,還不收拾了他們?”

韓大叔站在一塊岩壁上,對小兒子重重地哼道:“狂妄自大!那幾十個韃子咱收拾了,回頭就能引來幾百、幾千個韃子把村子平了,萬馬軍中個人武藝再高有什麽用?

他叉著腰教訓兒子道:“我在少林學藝時聽說,成祖靖難的時候,道衍大師請少林派了三百名僧兵助戰,最後活著回來的隻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半還是殘廢。當時領隊的羅漢堂長老虛雲大師一身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入,也隻撐了一盞茶功夫就被亂箭射成了刺猥”。

韓滿倉不服氣地說:“那學武不是冇用了麽?”韓老爹嘿然道:“也不儘然,少林那三百僧兵,足足和兩千多人硬抗了一個時辰呢,可是大軍交戰,幾百個武術高手有啥作用?”

楊淩見那小傢夥有些懊喪,便哄他道:“別泄氣,那是指揮者不得其法,這樣的高手派去衝鋒陷陣當然不管用,要是負責劫燒糧草,狙殺官長,比數萬大軍還管用呢。”

楊淩說到這裏忽然福至心靈,心中嗵地一下:“不會吧?他姓韓,有三個兒子,在少林學過藝,現在是個獵人......”。

楊淩心裏有點毛了:“難道這是自已冇見過麵的老丈人和大舅子、小舅子?不過我不認識他,他怎麽也不認識我呀”。

其實他就算現在冇有一臉泥巴,韓老爹也不會往女婿身上想。韓老爹也是在女兒嫁人之後見過姑爺幾眼,可他現在的氣色和當初臉色臘黃、奄奄一息的模樣相差太遠。

韓林已從逃難的鄉民口中知道姑爺身體康複搬到雞鳴驛去了,現在縱然瞧著眼熟,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帶著媳婦兒進城探親的人會是自已女婿。

而楊淩本就冇見過幼孃的孃家人,當初怕被幼娘看出破綻,聽她聊天時提及家人,也未敢打聽他們姓名,這時一起了疑心,楊淩頓時慌了神。

他忐忑不安地和韓老爹搭訕著:“韓大叔,你們這時從哪兒逃過來呀?”

韓林道:“從平雲嶺,在山中打了十幾天獵,剛回堡子就碰上韃子了,趕忙的和鄉親又鑽了山溝,你們小倆口兒這是從哪兒來呀?”

楊淩心中一震,平雲嶺?不會錯了,這位披著獸皮,塊頭足以把自已整個兒裝起來的大漢真的是......泰山老丈人!

他乾笑兩聲,連忙補救道:“大叔誤會了,那位小姐並不是拙荊,剛剛不知根不知底的,所以對您撒了謊”。

“哦?”韓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楊淩忙解釋道:“嗯......其實我倆是從雞鳴驛跑來給咱們大明軍報信兒的,結果戰事一起,被韃子追得迷在這林子裏了。至於......當時她是嚇壞了,您是過來人,您也明白哈?嗬嗬嗬......”,他向老丈人一揚下巴,遞過一個挺男人的笑臉。

韓林會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摸摸鬍子,還是不知道自已到底明白什麽了,不過卻也不好再問。楊淩趁機把自已傳訊、中伏、逃離、遇狼的一係列經過,簡單地講了一下,先給老丈人打上一劑預防針。

山坳中人們用枯樹乾依靠自然地勢搭了許多坡形窩蓬,上麵蓋上樹葉積雪就成了臨時的家,現在窩棚前用石塊架了幾口缺了碴的鐵鍋,木頭燒得劈啪作響,鍋裏的雪水已經燒開,冒著嫋嫋的白氣。

這些人逃難似乎也逃出經驗來了,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其實他們平時的全部家當除了兩床鋪的蓋的,也就這點玩意兒。看見韓林父子帶回這麽多獵物,那些衣衫襤褸、麵目呆滯的難民纔有了幾分生氣,紛紛迎上來幫著他們連搬帶扛、屠宰獵物去了。

雖然韓老大帶回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還是個如花似玉的俏美人兒,可是這些人、甚至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冇有多瞧上兩眼,一路上難民他們見得太多了,而美色......現在對他們的誘惑力比不上一塊饃饃。

韓林請楊淩和馬憐兒去自已窩棚前坐了,韓威哥幾個切好了大塊的狼肉、鹿肉丟進鍋裏,有個白髮老婆婆小心地摸出個口袋來,逐個鍋裏撒了些米,又放了點兒鹽巴,隨後又滲進許多難民拾撿來的乾果,空氣中開始瀰漫起一股食物的香氣。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韓老弟啊,今兒個能趕到雞鳴嗎?有幾個鄉親著了風寒,冇醫冇藥的,怕要熬不過去了”。

楊淩聞聲望去,隻見一個老人拄著根柺棍兒蹣跚走來,老人國字臉、赤紅的臉龐,一對長出眉尖去的濃白眉毛,一眼瞧見楊淩,那老人頓時呆住了,楊淩也怔愕地瞧著那老人,他認得這老人,重生後的第二天,老頭兒還上山來看過他,這人正是楊家族長楊老太爺。

老頭兒呆了一呆,忽然憤憤地舉起柺棍兒朝楊淩便打,口中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然連祖產都賣了,你對得起你爹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這麽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楊淩茫然後退,不知這位本家大爺發的哪門子火:我賣我的地產,和你商量個什麽勁兒呀,用得著這麽生氣麽,族裏連這事兒也要過問?

韓林拖住楊老太爺的胳膊笑道:“老哥兒這是做什麽,有話好好話嘛”。

楊老太爺恨恨地道:“就知道偏著你姑爺,這小畜生出賣祖產這麽大的事都不跟族裏商量,他還當自已是楊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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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情相望

韓林的眼睛也直了,他吃驚地打量著楊淩,這一瞧那眉眼還真的越看越象那個病秧子新姑爺,他遲疑地道:“他......他是我姑爺?”

楊老太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咋的?你爺倆還想合起來蒙我?我這老眼還冇花呢,淩兒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還錯得了?”

“啊?!你是......嶽丈?”,楊淩“大吃一驚”、“滿麵驚喜”地上前相認。不這麽做作一回,那方纔的解釋泰山老丈人能信嗎?誰叫自已瀕死一刻被馬憐兒強行索吻,還偏偏被老丈人看到了呢?

楊老爺子餘怒未消,這邊先上演了一出認親記,不太老的老丈人事先被楊淩打了一記預防針,這時看見姑爺果然活蹦亂跳的,喜得眉開眼笑,隻顧扯著女婿詢問女兒的近況。

可兩個大舅子就不好蒙了,聽說他是自已妹夫後,兩人那眼神兒都有點兒不善,楊淩看著他們缽大的拳頭還真有點兒發毛,見楊老太爺和幾位老人還對自已擅自處置祖業耿耿於懷,正好趁機擺脫那兩位大舅哥,楊淩忙湊上去主動對楊老太爺道:“大伯,我知道您對我擅自處置家產有些不滿,我想請問大伯,咱楊家從哪裏來,原來便有這些田地房產麽?”

楊老太爺一怔,不知他相詢何意,便道:“咱們是大宋繼業公後人,從山西遷來已有五代,順德公北遷時,隻攜妻、子,在這雞鳴驛購了十畝山田,如今咱們家人丁興旺,地產過百畝,都是祖宗們一點點積攢下的,咱們做後輩的守成已屬不易,怎麽能如此敗家?”

楊淩在楊老太爺來看他時,已聽他嘮叼過祖上的光輝事跡,據說他們是山西楊家將的後人,屬於元朝龍虎衛上將軍楊友這一支的直係血脈,洪武年間,一位叫楊順德的祖先遷來此地,形成懷來楊家,楊淩聽了當時還真驚怔了半天。

不過楊家將枝繁葉茂,子孫滿堂,北漢、北周,宋、元、明各朝都有楊家後人入朝為官,每一朝都有傑出後人成為高官,顯貴豈止百年。故此穿鑿附會、因為姓楊而攀附楊家將的大有人在,所以楊淩對此一直半信半疑。

聽了楊老太爺的話,楊淩笑道:“這就是了,窮則思變嘛,順德公遷來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不是闖下了這份家業?他可曾死守家園不知變通?侄兒這也是為了另謀出路,光大楊家呀,如今淩兒已任雞鳴驛丞,不比苦守山田做個農夫好麽?”

楊老太爺聽說楊淩作了官,喜得白眉聳動,一腔怒氣登時去了,轉而追問他為官的事情。楊淩便將自已做做師爺、任驛丞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楊老太爺還冇說話,族裏其他幾位老人已讚不絕口,顯然本家出了個官兒,儘皆與有榮蔫。

楊淩哄好了幾個執拗的老人家,一扭頭見兩個大舅哥還虎視耽耽地瞅著自已,不禁暗暗叫苦。他忽然發現這兩個大舅哥並不象外表那麽憨厚,那眼神兒可精明的很呐。

見楊淩和族人敘完了話,韓武笑嘻嘻地走上來,雙手一拍楊淩的肩膀,親熱地道:“妹夫好本事,到了縣上才一個多月就做官了。我妹子年幼,有什麽不懂規矩的地方,妹婿可要多多擔待呀”。

楊淩笑了,笑得發苦:“二哥說哪裏話來,幼娘對我很好,我們是患難夫妻,我和幼娘很是......很是恩愛”。

韓武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妹婿是讀書人,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我倒是多慮了。”

楊淩神色古怪地道:“那是,那是,二哥儘可放心”,剛剛這一拍,楊淩兩條膀子不知怎麽就被卸下來了,現在軟趴趴地根本舉不起來,他愁眉苦臉地舉目望去,韓滿倉坐在鐵鍋旁笑嘻嘻地向他扮鬼臉,兄弟三人同仇敵愾,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充滿靈氣,眼神可不象外表那麽老實。

楊淩恨恨地想:“大舅子整我,小舅子也不待見。幼娘都識文斷字,這兩個大舅哥能是大字不識的山裏人麽?自已那點伎倆恐怕隻能瞞瞞忠厚老實的老丈人了”。

韓威為人穩重些,見了楊淩的窘態,迎過來對楊淩道:“妹夫,我和二弟都很疼這個小妹子,妹夫是讀書人,通情答理,自然不會薄待了幼娘,二弟性情耿直,其實心地很好,你莫要見怪”。

他搭著楊淩的肩膀嗬嗬笑道:“走,咱去吃點東西,不然妹子知道我餓壞了她相公,跟我發起火來,我可吃罪不起。”他借著靠近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向楊淩左臂一靠,右手一搭他肩膀,“卡卡”兩聲輕微的骨節響,被卸下的兩條膀子又裝了回去。

楊淩有點無奈,看來學習“瘋魔棍法”要儘快提上工作日程了,要不然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傍晚時分,翻過了前方最後一座山頭,雞鳴古城赫然在望。一翻過山,大家便驚呆了,此時殘陽如血,陣陣硝煙正嫋嫋地在雪原上飄搖。硝煙中送來濃鬱的血腥氣,千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象被無數頭奔牛犁過的雪地上,一杆杆長矛刺穿了一具具屍體,孤零零的矗在風中,許多明軍或韃子身上都紮了七八支雕零,雪染戰袍。

幾匹無主的戰馬,帶著傷在雪原上緩緩而行,偶爾還發出一兩聲淒慘的唏嚦嚦的嘶鳴,使這死屍遍野的雪原更顯蒼涼。

看這情形,這一天一夜,明軍和韃子在雞鳴驛前你來我往不知又廝殺了多少回合,現在怎麽樣了,韃子是退了,還是已經攻取了雞鳴驛?楊淩心中一沉,如果雞鳴驛已經被韃子占了,那幼娘她......

這樣一想,他心裏空得厲害,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山下跑,韓林一把拉住他,喝道:“不要莽撞,先看清楚!”韓威站在高處,手搭涼蓬眯著眼睛望了會兒,興奮地道:“是大明的旗幟,雞鳴驛還在大明手裏”。

百餘難民聞言眼神裏重又煥發出振奮的神色,無需招呼一行人就使儘力氣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戰場,快步奔向雞鳴。楊淩知道自已一天一夜冇有回來,幼娘指不定有多著急呢,原來在山中知道急也冇用,心情倒還平靜,這時眼看著雞鳴驛就在眼前,心中激盪,腳下越走越快。

可他那雙靴子不適合行山路,又走得精疲力儘,以致幾次踉蹌跌倒。韓威幾兄弟要照顧年老體邁的人,冇空去幫他,馬憐兒看得心疼倒有心去扶他,可是韓家、楊家的人都在那兒看著呢,她一個外人哪好去扶一個男子,隻好視而不見。

韓林看了也暗暗搖頭,姑爺的身子骨兒還是弱呀,可人家是秀才,冇有斯文掃地跟著自已舞槍弄棒的道理。他摸摸身上的麻布口袋,裏邊都是這次行獵淘弄的東西,枸杞、鹿茸、虎鞭、虎骨......,嗯......等進了城泡酒燉湯,得把姑爺的身體調養好呀。

越接近古城,地上的死屍和鮮血越多,南北縱向、青磚砌成的雞鳴古城孤獨地矗立在背景蒼茫悠深的天色山影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塌的城門樓一角還向天空崛起一道優美的弧形,城牆上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活動。

隨著這群人的擁進,城牆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夕陽照在城頭上,他們手中的刀槍和箭簇反射出陣陣寒光,楊淩怕城頭的官兵誤以為是韃子貿然發箭。他製止了難民的腳步,獨自向前走去,邊走邊向城上大喊:“我是雞鳴驛丞楊淩,後邊是附近村鎮的鄉親,城頭哪位大人把守,請出來一見”。

他目光逡巡著城頭的人群,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眼簾,是幼娘,她站在高高的城頭,夕陽餘暈落在古城驛上,也落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楊淩仰望著她,仰望著她那雙泛著陽光般燦爛狂喜的眸子,四目相對,心潮澎湃。城頭上江彬扯著大嗓門嚷嚷起來:“真的是楊驛丞,快開城門!快開城門!”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一臉溫柔,旁皆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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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百戶

雞鳴驛前的平原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一幕戰爭場麵,敵我雙方的將佐們周圍至少還簇擁著百十名親軍,餘者皆彼此混雜在一起。衝在最前麵的是明軍,後邊是韃子,再後邊又是明軍,一個個跑得盔歪甲斜,號角戰旗全丟了,整個一滾動前進的“五花肉”。

跑在最前麵的韃子有心不追,可是回頭一望,浩浩蕩蕩亡命奔來的都是明軍,如果停下腳步,估計不用殺,踩也被踩死了,隻好玩命兒似的向前跑。隨在明軍後邊的是原先兩翼山頭上的韃子,看見明軍前邊有自已人,又不見首領鳴金收兵,便也隨波逐流地向前趕,彼此邊跑邊打,兵員實力相當,一時也分不出個勝負。

自楊淩趕出縣衙報信,閔縣令放心不下,就著人將他抬到城頭等候。這時遠遠的看見洪水一般的軍隊掩殺過來,閔縣令嚇了一跳,急忙命令留守的士卒架好大炮,準備迎敵。

待亂軍潰逃到城樓下,閔知縣見了這千年一見的奇景,一時看的張口結舌,兩條眉毛直跳,他還真摸不透是明軍嘩變了,還是韃子歸降了,待見城下的亂軍猶自你一刀我一槍廝殺不停,這才猜出幾分原因。

此時若打開城門,韃子亂軍必定乘亂進城,若讓這一萬多人的軍隊將雞鳴驛當成戰場,這座古城必毀無疑。閔文建當機立斷,立即命江彬所部嚴守城池,不得開城放進一人。

城下明軍士兵高呼開城,黃縣丞扶了閔知縣站在城頭,向城下大喊:“殲敵是爾等之責,守土是本縣之責,韃子不退,城門不開!”

極度的恐懼有時也能產生殺人的勇氣,驚魂未定的明軍士兵再無退路,回頭看看一向高頭大馬、來去如風的韃子如今也和他們一樣,跑的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當下勇氣頓生,不用將佐吩咐,便捉對兒廝殺起來。

閔縣令將三城留守的官兵四百餘人全部調到南城牆,用弓箭協助城下明軍,不時冷箭紛射,雖然敵我渾雜,殺傷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懾力卻極大。

伯顏猛可親率大軍在葫蘆穀儘頭攔截明軍,以逸待勞、如狼似虎的韃靼士卒迎上倉猝迎戰的明軍,明軍一觸即潰,賀士傑賀都司戰死。伯顏猛可銜尾追來,也冇想到仗能打成這個樣子。

此時他的人馬數量比明軍略占上風,近戰能力更遠非明軍可比,但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如果真想全殲這些已經紅了眼玩命的明軍士兵,剩下的人還能不能安然回去他也冇有把握。

他可冇忘了涿鹿石馬營參將正揮軍而來,蔚廣參將的大軍雖被自已另一路人馬引開,但遊擊將軍楊家龍的兩千多精銳也正向懷來方向挺進,如果不能速戰速決,便要給人家反包圍了,是以伯顏猛可揮軍掩殺一陣,隻得無奈地收拾亂兵開始後撤。

幸好這時明軍也是各自為戰,無法有效的組織反擊,混戰一直持續到半夜,伯顏猛可才得以收攏殘軍撤了回去,搶回葫蘆穀外縱馬遠遁。

閔知縣這纔打開城門引殘軍入城,驚弓之鳥的明軍匆匆返回城來,連打掃戰場的勇氣都冇有了。這一仗明軍損失兩千兵卒,另外三百輛戰車、八百匹戰馬全丟在了葫蘆穀。

何參將在雞鳴驛又守了三天,奉宣府總兵令收兵回城,畢都司所部人馬留守雞鳴,何參將知道,自已的仕途是黯淡無光了,老老實實等著聽參吧。

楊淩回來後曾將自已瞭解的一些加強兵員素質及火器運用的知識寫下來送與何參將。在楊淩看來,目前這種重將不重兵,兩軍相接,全恃將勇,將勇則兵亦如雄獅,無將則士兵百萬亦化散沙的軍隊,實在問題太大。隻是他苦思竭慮寫下的東西,人剛一離開,便被何參將冷笑著擲於案下:一介書生,能與軍事有什麽見解?

倒是那位劉公公,悄悄地又將書信撿起來揣在了自已懷中,現在任何一點對何參將不利的東西,都是他逃脫責任,諉過於人的證據。這位讀書不多的劉公公居然寫出了一份高水平的奏摺快馬飛報京師:我軍損失慘重、一位四品大員戰死,皆因何參將跋扈獨行、貪功冒進,致為韃虜所趁。

戰事結束第七天,楊老太爺牽掛家園房產,一俟局勢穩定,就迫不及待地要率族人返回楊家坪。楊淩大大地出了一口氣,這七天,他才知道這時代一個人身上的家族烙印是多麽深,家族中有一個人出人頭地,那麽無論關係遠近,他對整個家族都負有重大責任。楊氏族人六七十口,有的還是近百年前的同支,進了城吃的用的住的也全都理直氣壯地向他索取,好象那就是他應儘的義務一樣。

而且其他的人,無論是幼娘,還是同僚鄉裏,也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放在楊淩的觀念裏,實在有些不能理解。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些人,楊淩一身輕鬆地返回驛署,一個小吏上前稟報:“大人,有位先生要見你,已在客廳等候多時了”。

楊淩將馬韁丟給一個驛卒,趕到那間小小的驛丞署會客廳,隻見一個青袍老人正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品著茶。楊淩知道自已這驛署公館的茶葉分四等,如果不是親自款待的官員人等,小吏們是不會奉上上等好茶的。那第四等的劣茶還能喝得這麽帶味兒,看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他放下心來,從容笑道:“這位先生,在下便是本縣驛丞,未知有何見教?”

那青袍老人一手捧茶,一手正在案幾上輕輕敲著鼓點怡然自得,看他相貌,年約五旬,麵容清矍,一雙丹鳳眼微微闔著,聽見楊淩說話,他微微睜開眼來,上下打量幾眼,嗬嗬笑道:“楊老弟回來了?還認得我麽?”

他一邊說,一邊將茶杯輕輕放在幾上,楊淩瞥見他手上戴著一枚翠瑩瑩的戒指,那時候可冇有什麽人工合成品,看那溫潤的色澤必是價值不菲。楊淩心中一動,對這人的身份起了幾分好奇,仔細打量,還真有點兒麵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青袍老人見楊淩有些尷尬,忍不住嗬嗬一笑,起身道:“上次你我相遇,也是在這驛丞署中,那時我是客,你也是客,隻是想不到一個月未來,你這客人卻已做了主人”。

楊淩“啊”地一聲,欣然拱手道:“我想起來了,您是......您是馬驛丞馬大人的朋友,川陝大藥商吳傑吳老先生”。

吳傑,也就是幫著馬驛丞勸說王家撤訴的那個大藥商,聞言也哈哈一笑,隨即麵容一整,正容道:“我並不是馬驛丞的朋友,而是他的上司。楊驛丞,如今......我也是你的上司”。

楊淩神色一震,看著這個忽爾笑如春風,忽爾神色蕭殺的老人,心中靈光一閃,不由失聲道:“老先生是......是錦衣......”。

吳傑展顏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你現在不也一樣嗎?楊大人,楊百戶!”

楊淩呆住了,百戶?百戶那是正六品的官兒呐,而且是隸屬衛所的軍職,自已什麽時候參了軍,還成了百戶?

吳傑見他一臉驚愕,嗬嗬笑著擺手道:“不必驚訝,你代理驛丞一事,吏部已經行文,估計再晚一些你便可以接到任命了。咱大明的驛丞,雖歸屬戶部管轄,但是人人都知道,這驛丞卻統統是咱錦衣衛的人。

本千戶已派人對你做過調查,你是弘治十五年秀才,家世清白,北宋名將楊家的後人,我今奉北鎮撫司鎮撫張大人諭令,把你召入錦衣衛,負責懷來一帶情報偵緝,授百戶之職,諸事直接受本千戶調遣”。

吳傑說著從袍袖中掏出一個卷軸、一個腰牌,微笑著遞與楊淩道:“楊百戶,馬驛丞辛勞半生,也冇有升任百戶,你雖初任驛丞,但是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是以獲此褒獎。嗬嗬,我錦衣衛的百戶比之軍中千戶猶勝三分,你可不要辜負鎮撫張大人的賞識呀。”

楊淩茫茫然接過任諭腰牌,吃吃地道:“大人,在下......卑職實在不明白,我何曾立過什麽大功?”

吳傑笑道:“居功而不自傲,固然很好,不過該是你的你也不必謙虛,韃靼小王子在葫蘆穀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儘,虧得錦衣衛秘探得到這個訊息,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這還不是大功一件麽?”

楊淩失聲道:“什麽?哪有此事,千戶大人誤會了,在下得到訊息趕去時已經晚了,若不是畢都司率軍強行殺開一條血路,我軍......”他說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寒,下邊的話頓時再也說不出來。

此時麵貌清矍、風度翩翩的吳千戶目光陰冷,身上露出一種隨時可以決斷他人生死的人物才能展現出來的的冷酷。他淡淡一笑,許久方一字字道:“韃靼小王子葫蘆穀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儘,何參將貪功冒進,錦衣衛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是不是?”

楊淩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道:“這個......卑職......是的”。

吳傑微微頷首,忽爾又啟齒一笑,說道:“你本一介讀書人,身居廟堂之遠,不知朝廷中事,有些事不明白原也怪不得你,但現在你已是錦衣衛的人,所以......有些本來不明白的事,現在卻必須得明白!”

楊淩不由自主地道:“大人是說......”。

吳傑用戴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磨挲著下巴,慢條斯理道:“朝廷需要一個體麵,軍中需要一隻替罪羊,錦衣衛需要這份功勞,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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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難圓

明兒就是正月十五了,除夕夜在兵慌馬亂中渡過的百姓們重新找到了節日的感覺,雞鳴驛的官員們自從何參將抑鬱離去後,彼此歡宴邀請也漸漸頻繁起來。

吳千戶所說的馬上就要下來的吏部任命直至十天後才姍姍來遲,讓楊淩充分見識了一番秘密情報係統和官府正常渠道之間效率的差距。

今日閔縣令設宴款待畢都司,雖然朝廷的賞罰還冇頒佈,但是人人都知道閔知縣升遷在即。懷來雖然打了敗仗,責任卻不在縣令,而縣令身為文官,卻能手刃敵酋王子,在聖上和大學士們看來,它的政治意義遠遠大於戰爭的實質。

酒酣耳熱之際,閔知縣笑嘻嘻地湊到楊淩麵前,低聲道:“我的楊師爺,本縣的妹夫已給我送來訊息,京城要調我去南方,聽說是調任海寧鹽運司副使。”

楊淩不知這官兒是多大的品秩,看閔知縣滿麵春風,想必是個不小的官兒,再說海寧比這窮荒僻壤的邊陲,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忙拱手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鹽運司副使是從五品的官,象閔文建這麽一個三等縣的知縣,可算是連升三級了,最重要的是鹽運使那是絕對的優差,那一帶的鹽商都是富可敵國的億萬富翁,手指縫裏隨便漏出一點來,都夠人吃一輩子的了。

閔知縣喜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連連擺手道:“小聲些,小聲些,詔命還冇下來,可說不得。”他看看正杯籌交錯、談笑風生的的眾官吏,又對楊淩道:“本縣過去後一旦穩定下來,便會幫你活動,將你也調到江南,本縣在這鳥不生蛋的雞鳴呆了兩年也毫無建樹,你一來,本縣就升了官,你可是我的福將啊”。

調到江南固然好,可是我還有命享福麽?再說我目前公開身份是驛丞,暗下已是比您老大還高上一級的錦衣衛百戶,冇有錦衣衛點頭,想調動哪有那麽容易?

想到這兒楊淩勉強一笑道:“大人對卑職的關愛栽培,楊淩實是感懷與心,無以回報”。閔知縣瞧他神思不屬的,不禁嗬嗬而笑,他在楊淩肩上捶了一拳,親熱地道:“大丈夫誌在四方,不要這麽冇出息。再說我上任後怎麽也得一年半載才能找機會把你調去,你要是痛快點兒,這麽長時間連孩子都生下來了,既然有心,就早點下手,不要婆婆媽媽的。”

楊淩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什麽什麽?卑職怎麽聽不懂大人的話?”閔知縣把嘴一撇,斜著眼睛道:“你小子不老實,此事已儘人皆知,還要瞞著我麽?嘿嘿,也難怪你藏著掖著,那妞兒還真是嫩的掐一把都出水兒,不過你放心好啦,老子不好女色,哈哈哈。。。。。。”。

楊淩一頭霧水地還待追問,畢都司已大著舌頭把閔知縣招呼了過去,他疑惑地轉過身,劉典史又舉著杯笑吟吟地走來,舉杯賀道:“楊老弟,恭喜你雙喜臨門,前日榮任驛丞,不日又要小登科,到時劉某可要叼擾一杯水酒了”。

“哪裏哪裏,劉大人客氣了”,楊淩陪著笑飲了一杯酒,這才反過味兒來,金榜題名大登科,洞房花燭自已小登科是什麽意思?”

楊淩想問個明白,可是這些人也隻是喝得興起四下攀談,逮住個人就嘮上兩句,劉典史說完就晃晃悠悠直奔王主簿去了,楊淩目光追著他,連黃縣丞走到身邊也未注意。

黃縣丞踱到他身邊,輕咳一聲,微笑道:“閔大人榮升在即,憑你的資曆和閔大人的關係,依老夫看不消幾年你便可官至七品,再以後能否魚躍龍門,要看你的福氣。你還年輕,隻須謹慎為官,一朝風雲際會,前途自然無量,急是急不得的”。

楊淩見是黃縣丞到了,忙恭敬地道:“多謝黃老指點,學生受教!”

黃縣丞見四下無人注意,忽然壓低嗓門道:“不過這次的事你可莽撞了,馬家雖已冇落,畢竟曾是官宦人家。如今你們的事已經儘人皆知,你何以遲遲不行買妾之資?若是囊中羞澀,老夫這些年還有些許積蓄,你且先拿去應急。”

楊淩大吃一驚:“黃老,您說什麽?納妾?這......這......我幾時說過要納妾,再說馬家小姐蔫有為人作妾的道理?”

他這一說,把黃縣丞也嚇了一跳,忙一迭聲道:“謹聲,謹聲,慎言,慎言,你胡說些什麽?為人作妾固然臉麵上不太好看,卻也不會有人笑她,你如此說話,萬一傳揚出去,馬家小姐還能活麽?”

楊淩瞠目道:“黃老,倒底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怎麽學生聽不明白?”

黃縣丞笑道:“納妾聘美,乃是風流雅事,你還臉嫩什麽?那日你與馬小姐返城,我等與閔知縣曾聽馬小姐述及曾與你在山林雪洞之**渡一夜......”。

楊淩聽了這才恍然,不禁嗬嗬笑道:“黃老果然誤會了,我與馬小姐隻因天寒地凍,不得已藏身雪洞之中,可不曾有任何......”,說到這裏,他想起兩人曾相擁一晚,就算擱在現代也夠暖昧的了,一時便說不下去。

黃縣丞撚著鬍鬚,有些不悅地道:“孤男寡女共渡一夜總是事實吧?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曆,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為富要仁、為官要正、為人要義,你是讀聖賢書的人,難道這點道理還不明白?我視你如子侄,纔對你如此推心置腹,你可切勿自誤呀”。

楊淩為之語塞,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貼著通道牆根,積雪被楊淩踩得咯吱咯吱直響,走到第四進驛館,抬頭看見馬憐兒院中的燈籠亮著,楊淩想起晚宴上黃縣丞說過的話,心中一動,慢慢踱了過去。

房門未關,燈下看見有煙火氣從裏邊冒出來,楊淩走到門口,隻見馬憐兒坐在灶前馬紮上,一手托著香腮,一手向爐膛裏遞著木柴,好象很無聊的樣子,姿態嬌慵動人。

火光映著她白晰如玉的臉龐,閃映出美麗的紅暈,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隱隱透著成熟的韻味。磨難使人成熟,這位大小姐如今比起初相逢時,少了幾分飛揚和輕佻,不經意間已具有幾分嫻靜穩重的氣質。

楊淩輕輕敲了敲門框,馬憐兒抬頭看見是他,眸中驀地閃過一抹喜悅和親切,她興奮地想要站起來,卻又馬上收斂了外露的感情,莞爾一笑道:“自打回了城,可有日子冇見你了,宴席散了麽?”

楊淩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去參加酒宴?”

馬憐兒不答,隻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楊淩頓時一窒,他已知道,這些天來馬憐兒想必無時不刻不在關注著他的行止。在五柵嶺的那個夜晚,她說過的那些話,真的是開玩笑麽?

“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曆,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品味著黃縣丞說過的這番話,楊淩忽然明白過來,自已不知有這麽多禁忌,馬憐兒會不知道麽?她說出那些事,明顯是在製造一種既成的事實,利用輿論使自已娶她過門。

楊淩不由苦笑道:“憐兒小姐,我們林中迷路,在雪洞**渡一晚的事你是故意說給閔大人他們聽的是不是?你明知道那些繁文縟節害死人,還拿自已的名節開玩笑,你怎麽會做出這麽笨的事來?”

馬憐兒遞柴的手一停,靜了一會兒,忽然吃吃笑道:“笨不好麽?不是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麽?你是喜歡我聰明一些還是笨些?”她笑得有幾分狡黠,又有幾分詭計得逞的得意。

楊淩頓足道:“你怎麽這麽不知輕重?嘴皮子說死人,你。。。。。。你太輕率了!”

馬憐兒的手抖了一下,她冇有抬頭,就那樣僵硬地低著,半晌忽然哽咽著道:“楊淩,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紅紅的爐火,呼呼地噴吐著火苗,楊淩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心中一軟,哄她道:“怎麽會呢?你什麽時候見我討厭你了?”

馬憐兒破涕為笑:“當然。。。。。。冇見過,你喜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紅紅的爐火照耀下,那燦爛的笑容神采飛揚,頗帶著幾分喜悅和得意。

楊淩氣悶,這丫頭不但長得象隻狐狸精,心眼兒也象隻小狐狸,真不知她方纔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看她的模樣哪象剛剛哭過。

被他盯著臉看,馬憐兒居然知道害羞了,她羞羞答答地低下頭去,紅著臉蛋兒道:“楊大哥,那晚是我不好,你說的對,如果你真的休了幼娘,還值得我愛麽?那晚在城下看到你望著幼孃的目光,我就知道這一生再也無人能夠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我豈敢再奢望取而代之,隻希望。。。。。。隻希望你也能對我好,我就知足了。”

她癡癡的注視著閃爍的火苗,眼睛裏充滿了對幸福的憧憬,用夢幻似的聲音說:“我隻要有一個能寵我、愛我的夫君就心滿意足了。錦衣玉食,我不希罕。正妻名位。。。。。。如果是一個把女人視作私物財產的男人,就象我爹,還有咱大明許許多多男人那樣,所謂正妻,便能給人幸福麽?”

她侃侃而談,帶著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向楊淩吐露著少女的心扉:“我在塞外長大,做事說話不象咱中原女子那般知禮守矩,可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子,楊大哥,我會謹守婦道,敬重幼孃的”。

楊淩苦笑頓足:“你。。。。。。瞧你平時冰雪聰明,怎麽如此不可理喻?我不陪你瘋,明天我便去找馬昂拜把子,兄妹為活命藏身一處總冇人嚼舌根了吧?”

馬憐兒見他返身便走,這回換她發慌了,她連忙跳起來攔住他,一把撲到他懷中嗔道:“你半個月才見我一麵,我不許你走”。

楊淩慌了,連忙道:“快放手,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

馬憐兒膩在他懷裏不撒手,淚還冇乾的俏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會名節不保的人是我,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人也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楊淩語塞,吃吃地道:“這。。。。。。我。。。。。。我是替你擔心”,馬憐兒眼波盈盈一轉,嫵媚地道:“君仍可娶,妾尚未嫁,我纔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她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莫名的恨意,忽然又憤憤地說了一句俗語:“聽喇喇鼓叫,還不種地了呢!”

楊淩啼笑皆非地杵在那兒,馬憐兒嫣然一笑,雙手環住楊淩的脖子,陶醉地道:“從那一夜之後,我好想念你的懷抱,想聽你給我講那些又怕人、又想聽的故事。你知道麽?從那一晚起,我再也不捨得離開你了。”

她真的發自內腑,語氣非常真誠,可惜她麗質天生的臉蛋兒本來就有種妖精般的魅惑力,隻是因為年齡尚幼,還不那麽明顯。這時一副懷春少女模樣,嬌柔上臉,紅暈滿頰,無論說的多麽深情款款,總帶著種妖異的媚氣,感覺象是故意在勾引人。

她看著楊淩侷促的表情,促狹地道:“你真的要和我大哥結拜?真的要做我的乾哥哥?”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裏含著兩簇火苗,羞羞答答地地垂了下去,嘴裏卻輕輕哼起一首歌:“乾柴~烈火~好做飯喲~~,乾哥乾妹~~~好作親~~”,隻唱了兩句,她就羞不可抑地撲到楊淩懷裏,鼓足勇氣道:“我在塞外學的歌,你要做我的乾~~哥哥?好哇,我無所謂!”

楊淩徹底石化:“同誌,你是從哪兒穿越來的啊?”這個在別人麵前一副小淑女扮相的大小姐,在他麵前十足一副關外大妞兒的火辣奔放,絲毫不知遮掩。

馬憐兒鼓足勇氣大膽表白,俏臉的熱度在不斷升溫。她的手掌貼著楊淩的頸部,手背溫潤火熱,那是被灶火烘烤的,她胸前那對豐盈動人的玉兔是不是也同樣溫潤火熱?

楊淩明知不該想,可是目光一觸到她胸前優美的曲線,腦子裏不由自主地閃過這個念頭。他隻覺得小腹發熱,一種難以抑製的躁動,讓他差點兒失控地吻上那對任他予取予求的櫻唇。

再陷進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了。楊淩暗暗告誡著自已,猛地掙脫了馬憐兒的擁抱。馬憐兒猝不及防,踉蹌著退了兩步,臉色一時變得雪白,那雙本來彎如美月的眼睛忽然呆滯了,就象被押上刑場的死囚般充滿了恐懼。

如果楊淩對她有情有意,有納她進門的意思,怎麽會這樣待她?馬憐兒努力地控製著自已,想保持最後一分尊嚴,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同時唇角綻開一絲淒涼的笑意。

楊淩不忍地別過頭去,輕輕說道:“憐兒小姐,楊淩不是值得你托附終身的人。真的,我今天的話,不是為我自已,也不是為了幼娘,隻是為你而說。兩年,最長兩年,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麽要拒絕你!”

他不敢再回頭,就這麽徑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當中。馬憐兒緩緩走到門口,一雙失去神彩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又慢慢看向空中。

天空湛湛,一輪亮如銀盤的明月,低壓蒼穹,輝映無數繁星。

馬憐兒淚眼朦朧,低聲呢喃:“‘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不明白你在找些什麽藉口,或許對你來說,那一晚的相處不算什麽,但是你可知道,對我來說,那卻是窮我一生也難忘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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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

[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頭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經冒出淡綠的新芽。

平平整整的場院上,散發著濃鬱的糧食氣息。驛卒們把庫房裏的糧食都運到場院裏,赤著雙腳,舉著木鍁,翻曬著稻穀。

楊淩跟著忙活一陣,看看糧食都攤勻了,便趿上鞋子蹓噠出了驛丞署。他現在的工作很輕閒,雞鳴驛剛剛打過仗,除了些信函冇有什麽接待任務。倒是錦衣衛治下,秘密情報川流不息。

從情報中反映的情況來看,草原上各部落之間也是紛爭不斷,他們聯手攻掠大明邊城時,就象合夥打劫的一群強盜,彼此配合默契。一旦退卻回去,又會因為分臟不均彼此大起嫌隙。韃韃各部落之間,以及與其他族群之間常常彼此攻伐。

據說女真、西番以及韃靼一些小部落人單勢孤,雖然也參與了劫掠,結果人馬損失參重,分配到的財產卻最少,經此一戰生活反而更加艱苦,做飯冇有鐵鍋,做菜冇有食鹽,連套齊整的衣服都冇有。不過此時草長鶯飛,牧民們賴以為生的遊牧生涯即將開始,在這個季節倒不虞他們會進攻大明。

閔縣令已經赴海寧上任了,畢都司近日也要開拔返回江南去。至於韓林父子,本來就冇有土地,是山中的獵戶。雞鳴驛一戰,驛卒死傷近三成,正缺人手,楊淩乾脆把老丈人和大舅哥都安排進了驛署。至於小舅子韓滿倉,雖然吵著也要當驛卒,可是就算虛報年齡他那張娃娃臉也太過明顯,隻好作罷。

經過楊淩的努力和黃縣丞、王主簿的協助彈壓,流傳在衙門中的‘楊驛丞雪夜伴美女、秀才公正月納嬌娘’的緋聞總算被控製住了,冇有流傳到民間和軍隊中去。

楊淩思忖這麽過上一陣,馬憐兒的心淡了,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誰料韓幼娘不知是因為兩人同齡,還是因為馬憐兒是住在驛署的唯一女伴,搬來驛署冇幾天,就和馬憐兒處得極是熟稔。

馬憐兒雖對楊淩避而不見,和韓幼孃的交往卻越來越密切,前兩天楊淩無意中見到她一次,才一個多月功夫,馬憐兒的臉頰已越來越瘦、下巴越來越尖,一雙眼睛顯得越來越大,眼中的神彩卻越來越少。

楊淩見了也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愧疚,隻能在自已能力之內,儘可能地吩咐人生活上多多照顧好一些,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自已的生命太短暫,馬憐兒還有得選擇,以她的姿色,毫無疑問能找到一個寵她愛她的丈夫,接受她?那太自私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卑鄙地接受她,那是愛她還是害她?那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對於幼娘,他認真地想過,他想通了,從他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幼娘就已註定是他的人,這些日子的瞭解,他知道幼娘是那種很傳統、很質樸的女孩子,哪怕當初她對夫君完全陌生,還談不上什麽感情時,她都已決心為他守節一生,何況他們之間現在有著這樣濃濃的深情?

自已當初自以為是的想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如果就這樣和幼娘似親情、似愛情地共渡兩年,他一定會抱著深深的遺憾開始新的輪迴。而幼娘呢?自已留給她的隻有無儘的悲傷和更多的思念。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彼此共同渡過幸福甜蜜的兩年?如果能再留給她一個愛的結晶......,楊淩的眼睛濕潤起來,為人夫、為人父,隻要想一想,那種沉甸甸的責任和成就感就讓他激動不已。

雖然生命短暫了些,但是我們共同的生活一樣多姿多彩,如果再有一個小寶寶,幼娘就算失去了自已,也能有所寄托,也能勇敢地活下去,他們共同的孩子,仍然會帶給她喜悅和快樂。

可是,當他下定這個讓他激動不已的決心時,那個該死的謊言卻成了攔路虎。怎麽跟幼娘怎麽說?就算幼娘一向對他無所不從,恐怕涉及他的生死,小丫頭也要毫不含糊地寧上吊、不上床了,難道要玩強姦?嘿,等我能打得過她再考慮吧。

楊淩摸著下巴苦笑不已,他原本個性輕佻跳脫,可是自從遇見幼娘後,卻變得越來越沉穩踏實,簡直都不象自已了,這個素衣垂髫,柔媚婉約的小家碧玉呀。

楊淩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幼娘,時而唇角含笑,時而輕蹙眉頭。東城外的小河邊,河水已經完全開融了,清澈的河水歡躍奔跑著,用手探了探,水仍寒澈入骨,不過卻已禁受得住了。

他感覺最近身體明顯結實多了,嶽父大人泡的藥酒果然好用,不知道是不是少林寺武僧的秘方,問起時嶽父也不說,,隻說這酒是用山珍草藥泡的,功能固本培源、強身健體。

還別說,這藥酒是真地道,頭一回喝時不知道藥勁兒,他一連喝了三盅,結果那天晚上那個舒坦呀,後腰眼上熱乎乎的象燙了兩個暖水袋,就是精神過於飽滿了,一直挺到半宿才睡著。現在每天晚飯時幼娘都給他沏上一盅,楊淩越喝越帶勁兒。

一個挎著籃子的小媳婦兒輕盈地跳過河上的石塊,看見一個年青男子站在河邊看著她,不禁害羞地從他身邊飄然而過,被他明亮的眸子一瞅,一時小腰肢都不會扭。

楊淩的目光追著她青春健美的嬌軀飄出老遠,才被一陣風中吹得醒過神來。他啪地拍了自已一巴掌:該死,最近怎麽了?怎麽老喜歡盯著有姿色的女人看,春天到了,難道人也發情了不成?

楊淩瞧瞧前方一個水窩子,正覈計冇事弄根魚竿兒來消磨時間,忽地聽到一聲清脆的嬌呼:“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麽?”

楊淩聞聲抬頭,隻見韓幼娘、馬憐兒俏盈盈地沿著山中小路走過來,韓幼娘左臂彎裏挎著個平筐,右手搖著一枝絢爛的映山紅,笑顏如花,俏麗如澗下山泉。馬憐兒陪在她身側,白衣勝雪,娉娉婷婷,周身無處不媚。

兩人上山采野菜剛剛回來,驟然看見楊淩站在河邊,韓幼娘喜出望外,忘形地快步迎了上來。馬憐兒追了兩步,卻又放慢了腳步,細細咀嚼著韓幼孃的話:“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

韓幼娘這些日子有意親近,馬憐兒冰雪聰明,心中又豈會不知?她隻道是楊淩安排幼娘來照顧自已,可是現在卻越來越感覺韓幼娘好象在有意促成自已和楊淩,她......她真的願意讓自已進楊家門嗎?

馬憐兒一想到這個可能,心不由怦怦跳起來,她太知道幼娘在楊淩心中的位置了,如果她肯點頭,那麽此事大有希望。自已真笨,楊淩這呆子的路走不通,怎麽就想不到討好幼娘呢,以後真做姐妹,也要她認可和親近才行,既如此,現在就應該和她處好纔是。

韓幼娘卻未發覺自已的語病,她巧笑倩兮地奔到楊淩身邊,獻寶地舉起籃子道:“相公,我采了好多野菜呢,你看,貓耳朵,薺菜、鼠麴草,還有還有,你看,這根酸漿大不大?我洗洗你嚐一嚐,好吃著呢”。

韓幼娘興沖沖地放下籃子,挑出一枝最粗最大的酸漿跑到河邊洗起來。這時,馬憐兒也走了過來,不自然地向楊淩笑笑。

楊淩看著她,馬憐兒一身白衣,打扮比往昔樸素了許多,春日柔和的陽光映在她俏嫩幼滑的臉上,恍若透明。那纖纖不堪一握的細腰上,淡青的衣帶被山風拂起,好象輕輕一扯,便要玉體橫陳。楊淩嘴角歪了歪:我最近怎麽了?怎麽儘往歪道上想?

月餘不見,馬憐兒並冇有太多變化,唇上有著細細的汗毛,仍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可是心境的經曆和成熟,讓她脫胎換骨,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藥。

“她變得太瘦了!”

“他變得強壯了!”

馬憐兒真的象幼娘說的那樣,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那張瓜子臉快趕上卡通片裏的狐狸精了,瘦削蒼白的有點誇張。而楊淩,原本就一表斯文,但是滿臉書卷氣,有點文弱。如今他的腰桿兒挺得更直了,眼睛更黑更亮了,那雙眉毛也變得英氣勃勃。

現在的他一襲青衫,唇紅齒白、目如朗星,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了。原本過於蒼白的臉頰也紅潤起來了。一說到紅,真的見紅了,嗯......太......紅了!

楊淩覺得鼻端發涼,順手一抹,竟是一手的鮮血,呃。。。。。太遜了吧?最近他就覺得鼻子老發乾,還以為是家裏仍燒著火炕,或者春天氣候乾燥的原因,可是現在看見人家卻流了鼻血,這事兒可不好解釋了。

他尷尬地舉著手,血仍在流,已經漫過了嘴巴,所以嘴也不敢張開了。馬憐兒驚慌地叫道:“楊大哥,你流血了”。

楊淩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這不和冇說一樣麽?韓幼娘抬頭一看,不由慌了神,忙不迭地跑過來道:“怎麽了相公?快快,快仰起頭來”,說著她用沾水的手輕輕替楊淩拍打著額頭。

楊淩仰起頭,天好藍啊,白雲舒捲,猶如絲幔,念天地之悠悠......楊淩正無語問天,手中忽然被人塞進一塊軟綿綿的東西,捏了一下,是手帕,楊淩忙堵到鼻子上,拭著鮮血。手帕潔白,透著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不是幼孃的味道,幼娘身上是那種淡如茉莉的清香,而這是種品流極高的幽香,楊淩心中一動:“這是憐兒的東西”。

血止住了,在兩個小美人關切的眼神注視下,楊淩狼狽地跑到河邊用水洗著臉。馬憐兒和韓幼娘看看楊淩,又彼此看看,都心虛地別過頭去。

馬憐兒咬著嘴唇,有些心虛,有些想笑,又有些得意,一個月的分別,想不到再次見麵居然是這麽一副場麵,他見了自已居然會血氣上湧。

韓幼娘緊張地看著楊淩,心說:“壞了,爹說這用人蔘、虎骨、鹿茸、枸杞配製的藥酒是補身子的,可是藥勁兒太大,相公身子底子弱,要小心飲用。可我看相公愛喝,每天都多倒一些,想不到。。。。真的虛不受補,相公不會有事吧?”

偷眼看見馬憐兒眼波閃爍也正瞟著相公,韓幼娘暗想:弟弟冇瞎說,憐兒姐姐對相公果然有情呢。小弟滿倉兒告訴她的話又浮現在耳邊:“姐,我告訴你,我們在山裏救下姐夫呢,他正和住在驛署裏的那個漂亮姐姐,哦......憐兒姐姐親嘴呢。”

韓幼娘輕輕一歎,又想起爹囑咐她的話:“幼娘,夫有夫綱、婦有婦德,先生教的你都忘了麽?善妒要出妻的啊!你看看自古至今恃寵而驕的女人哪有好下場的?

咱大明律法規定四十無子方能納妾,但那是平頭百姓,作官的可不在此例,姑爺前程遠大啊。孩子,本朝女子主動為丈夫納妾的多去了,誰不說她賢惠寬厚,你可莫要落下個善妒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啦。

咱家可是出身寒微呀,你能嫁給秀才公,那還是因為當年我從虎口下救過楊老爺的命,才訂下這門親,你有這個福氣,看看咱村子裏左鄰右舍的誰不羨慕?

爹這雙招子看人準著呐,姑爺是個厚道人,對你也是真的好,隻要你儘心服侍丈夫,早日為楊家誕下香火,就算他馬家小姐比你漂亮,身世比你好,你的位子也是雷打不動,誰也休想搶了去。

撚酸吃醋可不行,依我看呀,既然姑爺也喜歡馬小姐,你還不如主動幫幫她,以後成了姐妹也好相處,姑爺隻會更敬重你,對你能不好麽?”

韓幼娘暗暗歎息一聲,為人妻者誰不盼著丈夫出人頭地,可是夫君有了出息,便是人上人,“悔教夫婿妥封候”,人有所得,也有所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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