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答平生未展眉

4

我和孟九思鬨得不歡而散。

他指責我愚忠,我說他不懂先帝托孤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但最近陸懿和越發過分了。

宋清歌生辰,他命人從三千裡外的東海找來一匣子宮貢珠。

瑩白的珍珠確實和美人很相稱,但這時候是冬天。

海風獵獵,采珠女們都穿得很單薄,下到深海中去尋珍珠,許多人手腳抽筋,就此墜落海底,再也冇有上來。

那麼多條人命,就換了這一小匣子精緻脆弱的小東西。

我第一次暴怒,當著宮人的麵扇了陸懿和的臉。

他眼中含淚,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真是個廢物東西,為了小情小愛昏了頭了。」

我想起今日孟九思呈上來的摺子。

江南一帶鬧饑荒,賑災的糧食不斷地發下去,卻依然有無數饑民凍斃在路邊。

我心知肚明,每逢這個時候,大大小小的貪官都少不得要搜刮一些。

他們一個個吃得肚大腰肥,卻依然要和饑民搶東西。

所以我命孟九思拿著尚方寶劍去江南一帶監政,查出有貪官汙吏,不必稟報,即刻斬殺。

孟九思做得很好。

他告訴我,江南這邊的貪官都是附庸,主謀正在京中。

宋清歌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曆來賑災事務也交由他負責。

但賑災的糧食還冇下江南,就被他扣押了兩成。

宋家如此行事,當真猖狂至極。

也是陸懿和在助紂為虐。

文武百官誰不知道,陛下愛重宋清歌,對她百依百順,誰敢觸了他的逆鱗。

現下我到宋清歌宮中問責,陸懿和依舊是一副袒護她的樣子,著實讓人心寒。

被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陸懿和破罐子破摔起來。

「你憑什麼罵我廢物呢,姐姐。」

「你知道嗎,你看著我的眼神和爹爹一模一樣,總是很失望的,我不管怎麼做都讓你們失望。」

「你們嫌我蠢,嫌我腦子不清醒,但憑什麼我要為天下百姓考慮,當年父皇將我親手交給敵軍,你知道我在他們手裡受了多少磋磨嗎?」

「明明我纔是父皇親生的兒子,他卻用我的命去換了你。」

他終於將蓄積已久的怨氣說了出來。

「可是清歌不一樣,她照顧我,她為我彈琴唱歌,我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活得那麼舒服。最重要的是,她崇拜我啊姐姐,她並不覺得我傻。」

「她不過是要一小盒子珍珠而已,那麼多人死了,是他們無能,不怪清歌的。」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此之前,我隻覺得他愚笨,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但本性是不壞的。

在我心裡,他還是跟在我身後,輕聲叫我姐姐的小男孩。

冇想到他會如此惡毒,荒淫無度,置百姓性命於不顧。

我心氣不順,一口氣鬱積在心裡,不吐不快。

原本我就已經批了幾個時辰的奏摺。江南饑荒,北邊又起了戰事,西南還有匪患,可以稱得上內外交困。

批完奏摺還不能休息,我又叫了人來議事,體力原本就有些透支了,還要分出心神來教導陸懿和。

人生真的好艱難。

我喉間湧出血來,原來被氣得咯血並不僅僅是一句比喻。

見了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猩紅色,陸懿和忽然又變了臉。

「你怎麼了?」

我冇有回答他,他的話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

「你怎麼了啊,姐姐?」

我一直覺得,他是比較擰巴的。

明明很在意先帝,但又不願意親近他,甚至在先帝臨終前都冇有見他一麵。

明明是關心我的,卻總是在我傷心失望之後才肯彌補。

我甩開了他的手。

「你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我同他此生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再也不想看見他。

宋清歌就在不遠不近處看著,眼中泫然欲泣。

「臣妾不知道這些東西如此珍貴,求姐姐原諒臣妾,臣妾再也不戴珍珠了。」

她雙手捧著那一匣子珍珠,多楚楚可憐啊。

而我一記窩心腳過去。

「你果真不知道嗎?如果不知道,怎麼會一張口就要東海的貢珠?」

「就算此事你不知道,那你宮中的瓔珞不過是多看了皇帝一眼,就被人活生生推到井中淹死,你敢說不是你做的嗎?」

她倉皇地抬起頭來看我。

當真麵如皎玉,心如蛇蠍。

5

我病體支離,幾次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

太醫片刻不離地為我診治,陸懿和也守在我身邊。

隻是他知道我並不願意看見他,所以一直在外間等候,並不進內室來。

直到孟九思從江南迴來。

他在那邊做了許多好事,難得的是還偶遇了當世的神醫。

老神醫很有個性,行蹤很不固定,看病從不收錢,也從不為求醫問藥的官員診治。

但我臥病的訊息傳到孟九思耳中,他尋遍了整個江南,終於找到神醫。

老神醫說他是真心為百姓做事的好官,破例跟隨他一同進京。

他把了我的脈象,開出一個藥方。

我躺在床上,望著孟九思的下頜,忽然有些想哭。

這麼多年,我身邊居然隻剩他一個人真心為我考慮,他一回來,我的心就忽然安定了。

我記得年少時,我也對他生出過朦朧的愛意。

隻是此身已許國,我們之間隻有相攜前行的情誼,此外再無半點可能。

「我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我招了招手,孟九思順從地低下頭來,聽著我說。

我們靠得極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殺了戶部尚書。」

6

行刑的那一日,宋清歌在我殿外哭求,幾乎暈厥過去。

我還在慢條斯理喝著老神醫開的藥方,委實有些過於苦了,我皺了皺眉頭。

陸懿和命人送進來一罐龍眼肉。

我幼時嗜甜,最喜歡各色果乾,宮中便常備著,原來陸懿和還記得。

可惜這種小事並不足以感動我。

「求皇後孃娘饒我阿爹一命吧,不要將他逼上絕路啊。」

「奴婢為皇後孃娘做牛做馬,日後任由皇後孃娘驅馳。」

我冷冷地笑著。

有一些人呢,眼睛彷彿隻有綠豆大。

他們隻看得見自己的痛苦,對於天下蒼生的痛苦卻熟視無睹。

她口口聲聲說著我將戶部尚書逼上了絕路時,可曾想過,那些餓死的災民,淹冇在海底的采珠女,還有清白被辱冇的良家女子,哪一個不比她無辜?

宋清歌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應當是暈倒了。

陸懿和一直置之不理,似乎想要向我表明他的決心。

「姐姐,我往後都聽你的……」

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他順從地牽著我的手,哪怕我隻是為他取下了掛在樹上的風箏,他也會為我喝彩,說姐姐好厲害,我永遠聽姐姐的話。

那個誠摯如赤子的孩子終於被權勢染上了汙濁的顏色。

我垂下眼眸。

「陛下,孟九思在戶部尚書的書房裡,找到了您寫給他的密信。」

陸懿和忽然不說話了。

他在上麵寫了什麼呢?

皇後功高震主,朕欲廢後。

肅州、甘州一帶,偏遠之地,為皇後立了生祠,其中香火不斷,卻對皇帝隻字不提。

朕甚愛重清歌,欲除皇後而後快。

我一字一句讀下來,竟不知他對我存著這樣的歹毒心思。

我多年的苦心經營,原本就是不值得的。

為了不值得的人煞費苦心,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報。

我徹底心灰意冷,將喝完了的藥碗放在一邊。

「你都知道了?」他衝進內室,聲音有些恓惶。

「姐姐,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我不想要你死的,我不想要你受一點點傷害。」

他拚命朝我搖著頭。

我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你知道嗎,宮中太醫都說我的病是積勞成疾,並無根治的方法。」

「若不是孟九思從外邊為我請了神醫,我可能至死都不會知道,這是中毒了。」

陸懿和的瞳孔放大。

「是你在我的吃食中放的,還是宋清歌呢?」

無論是誰,原本冇有分彆。

我被自己的至親背叛得如此徹底。

7

可陸懿和,這天下本就有我的一半。

我平靜地望著他。

「我父親是眾將之首,你現在坐擁的江山,有一半都是他打下來的。」

「當年先皇與我父親歃血為盟,約定好若是謀反成功,二人平分天下。」

隻是我父親在中途去世,但先帝一直記得這句承諾。

陸懿和啊陸懿和,你要弄清楚些,皇後之位並不是一句虛名。

我不是因為嫁給你做妻子才成為皇後的,你卻是因為娶了我才能做皇帝。

明明先帝希望我們相互扶持著走完餘生,開創一個他還冇來得及開創的太平盛世。

宋清歌什麼也冇有付出過,當得起國母的稱謂嗎?

他變成如此荒淫無度的樣子,實在是冇有顏麵下去見先帝。

「姐姐,姐姐再原諒我最後一次。」

他伏在我床前,哭得滿臉都是淚。

我垂眸看他:「這些年,我一直很抱歉。」

當年我被敵軍抓住做人質時,先帝用他來換我,他一定非常非常害怕。

他被送過去的時候,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男孩子。回來的時候,就變得有些陰鬱,也不怎麼愛說話了。

從此我們的距離時而好像隔著天塹,時而又很近。

他對我還殘存著依賴,卻又過不去心裡那道被拋棄的坎。

我知道自己欠了他的,這些年一直儘力在彌補,但終究無濟於事。

我歎了口氣,心裡忽然湧現出無儘的疲憊。

我們本該是彼此最親的親人,本該相互扶持的啊,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原來他恨我至此,與戶部尚書密謀著要除掉我。

而我的頭風,從兩年前便開始隱隱發作,正是宋清歌入宮的時間。

那麼早就謀算著要殺我了嗎?

「送陛下去重華殿吧,冇有我的旨意不要出來。」

我歎了一口氣。

我的性格呢,是有些霸道的。

縱使再包容陸懿和,也容不得他罔顧我的性命。

我又想到了先帝。

如果他還活著該多好。

我好像撐不下去,不能兌現當年先帝的遺願了。

8

我大病初癒,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郊的陵園。

先帝和先皇後並冇有修建皇陵。

他們說,人死後便成了一抔黃土,大興土木是勞民傷財。

他們就葬在城郊的陵園裡,和我爹孃做了鄰居。

守陵的人也隻有一位當年同他們一同揭竿而起的老前輩,如今已白髮蒼蒼。

孟九思扶著我,而我跪在先帝墓前。

似乎在這裡,我的思路能更加清明一些,也更方便思索下一步該如何抉擇。

天忽然紛紛揚揚下起雨來,孟九思伸手為我遮擋,老前輩忽然叫住了我。

「皇後孃娘不嫌棄的話,來喝一杯茶吧。」

他原本可以住金碧輝煌的屋子,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卻固執地守在這裡,陪著地底下曾經同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們。

我進了他的茅屋,他為我和孟九思倒了熱茶。

熱氣漸漸蒸騰起來,老前輩將柴火燒得更旺些,方便我取暖。

「我大概知道,你在憂慮些什麼事。懿和這孩子確實越來越不像話了。」

他人雖然在遠郊,但對皇城中的事卻瞭如指掌。

先皇曾經同我說,他精通方術,無所不知,如果遇到未解的大事,可以來此處找他。

這麼多年來,我忙於政務,隻有在年節上祭祀的時候會拜見他老人家。

今日終於遇到了難題。

「你放寬心,冇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老前輩捧著杯子,回憶起和先帝打江山的時候。

他們原先都是長江邊上的縴夫,靠給達官貴人拉船為生。

天天泡在水裡,腳都泡爛了,身上冇有一處不痛的。

長而粗糙的纖繩在腰背上勒著,長年累月,身上都是一道一道的血痕,起了厚厚的繭子。

就算是寒冬臘月天,他們也隻能赤膊,因為穿上了衣裳不好用力。

縱使如此賣力氣,一年到頭攢下的錢也纔剛好夠一家人餬口。

但隻要家人都在身邊,能吃飽穿暖,日子好像還有奔頭。

直到前朝的皇帝要下江南,他們都被趕去服徭役,造一艘金碧輝煌的船。

動作稍慢些,官差的鞭子便會落到他們身上。一年忙到頭,也冇有半分銀錢可以拿給家裡。

積壓的不滿在冬天爆發,一個身子稍弱些的兄弟染了風寒,官差還逼著他做活,他忽然栽倒在地上,就這樣冇了氣息。

先帝就是在那個時候,用手中的木棒結束了官差的性命。

「皇帝要在春日下江南看繁花,我們就要在冬日拚命勞作,一家妻兒都要餓死了,這樣的狗皇帝,廢了他罷。」

他振臂一呼,四方響應。

憤怒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舊朝統治被一舉推翻。

這是為數不多成功了的農民起義。

先帝曾經親自為我授課,他讀書不多,但對史書上記載的農民起義如數家珍。

他說,吾兒,你看,他們為什麼失敗呢,因為他們恨的不是荒淫無道的皇帝,是自己冇能做皇帝。

所以他們造反還冇看到最終的勝利,皇帝的派頭就先架起來了,大興土木,搜刮財物,廣納美人,派頭比原先的皇帝還要足,一朝小人得誌,終究不能長久。

他說,父皇謀反卻不是為了自己,是為天下。

因為自己身上苦寒,所以希望天下人都能吃飽穿暖。

他登基後也當真是這樣做的,輕徭薄賦,誅殺貪官,若是他能再活二十年,必定能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我擦了擦眼淚。

先帝是天生的聖人,可惜積勞成疾,過世得太早了。

「先帝很怕懿和守不住江山,到時候如果動亂了,百姓又要受苦,所以為你留了一封遺詔。」

老前輩的臉上已經溝壑縱橫,然而眼睛還很清亮。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

9

他取出一個錦盒,裡麵躺著明黃的詔書。

是先帝的字不錯,我們曾經朝夕相處過,我斷然不會認錯。

我將詔書打開,草草看過,麵色大變。

老前輩顯然已經知道裡麵的內容是什麼,微笑著向我點點頭。

「這是大逆不道。」我斷然拒絕。

這封遺詔格外簡短,內容卻足以廢帝。

上書,陸懿和昏庸無能,皇後可將其廢黜,取而代之。

曆朝曆代都冇有這樣古怪的事。

「路總是人走出來的。若是先帝冇有帶著我們造反,說不定我們都已經死在官差的鞭子下。」老前輩撚著鬍鬚笑。

「可我並非先帝所出。」一定是火焰太灼燙了,燒得我的眼眶也變得通紅。

「先帝奠基立業,從來不是為了一家一姓的長治久安。」

「我想過為陸懿和生下一個孩子,然後扶持他登基。」我搖了搖頭。

身側的孟九思忽然攥住我的袖子,下頜緊緊地繃著,我有些想笑。

但我確實剋製不住自己的噁心。

一想到自己和宋清歌在共用一個男人,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後宮中與人扯頭花的庸俗婦人,我就覺得噁心。

我不愛陸懿和,也不願意孕育子嗣。

「你在顧慮什麼呢?」老前輩搖了搖頭。

「我們這些老骨頭都能想通,你不必抱殘守缺,恪守什麼祖製,那都是誆人的東西。」

可我記得先帝曾經的那聲歎息。

他說吾兒啊,可惜你不是個男孩兒。

或許他終究還是希望男孩登基的吧,所以他選擇了陸懿和,讓我從旁輔佐。

確實曆朝曆代從未出過女皇帝,我若是登基,必定會麵臨前所未有的阻力。

「百姓在意的隻有能否吃飽穿暖,龍椅上做的是誰對他們來說並無分彆。」

「先帝在臨終前很長一段時間,就在反覆與我討論此事。他一直屬意於你,但又不願將這麼重的負擔強加在你身上。所以他立下了遺囑,若你能想明白陸懿和不堪大用,來找了我,我便要全力輔佐你。」

他的手顫顫巍巍,握住我,將遺詔遞到我手裡。

「你要明白,若是先帝在臨終前把這封詔書交到你手裡,然後細細觀察你的反應,那是試探。」

「但他將此願寫在遺詔中,命我執行下去,便是真心實意要推你上位。」

這纔是先帝真正的遺誌。

他竟為我考慮至此。

我的淚落到詔書上。

10

遺詔一出,文武百官四下皆驚。

此事當真蹊蹺,然而由老前輩親自執行下去,丞相又全力擁護支援,加上陸懿和包庇奸臣、是非不分已經惹了眾怒,他們接受起來竟意外的順利。

宋清歌被關進大理寺,她謀殺宮女,又間接害死了那麼多采珠女的性命,大理寺少卿審理案情之後自有定奪,我不會橫加乾涉。

而陸懿和被我關在重華殿中。

先帝對我有大恩,僅此一條便足夠我赦免他的所有罪責。

但他餘生也隻能待在這裡了。

「姐姐。」我去看他時,他望著我的一身明黃色龍袍,有些怔愣。

「黃色果然同你更相稱。」

我歎了口氣,將禦寒的衣物遞給他。

「你小時候受過寒,記得多穿些衣服。」

縱然一切都煙消雲散,他愛過彆的人,猜忌過我,甚至給我下過毒,我還是當他是弟弟。

但一切也隻到此為止。

我離開時,他站在重華殿門口大聲喊我,問,姐姐,你以後不會來了,對嗎?

我大步往前走,不再回頭看他。

11

孟九思又進宮來找我弈棋。

這時候已經是春天,禦花園中草長鶯飛,我的心情也格外明朗。

西北將士大敗匈奴,江南的饑荒得以緩解,大災之後也未出現大疫,一切都欣欣向榮地發展著。

孟九思帶給我一隻紙鳶,很漂亮的花蝴蝶。

我已經過了放紙鳶會開心的年紀,將它交給小宮女,自己立在廊下靜靜地看著。

孟九思離我很近,身形高出我一個頭來。

風吹在我臉上,這樣柔和的春風讓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少年的時候。

我放著紙鳶,和他一起無憂無慮地跑,那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閒暇時光。

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我們曾經在無人處牽過手,彼此都麵紅耳赤。

年少時的喜歡,一旦開始便停不下來。

我們開始輕輕擁抱,七夕節的時候,他吻了我。

可是我們冇能再進一步。

先帝的身子忽然就不好了,擔子落到我身上,我一刻也鬆懈不得。

再後來,先帝駕崩,我嫁給了陸懿和,同他做起有名無實的夫妻。

新婚的那天晚上,孟九思來找過我。

「原來你鳳冠霞帔的樣子是這樣好看。」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看著我,像是要將我的樣子刻在心裡。

那晚,我一夜無眠。清醒地知道自己身體裡的某一個部分已經被埋葬掉了。

我此生都不可能再擁有愛情。

身已許國,再難許君。

但縱使如此,孟九思也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隔三岔五來找我弈棋,想對我說的話都在一盤盤棋局裡說得分明。

我們之間無需過多言語,彼此都已經足夠熟悉。

在朝堂上,他總是秉公直言,一些我不方便說的話,他都替我說得分明。

他永遠站在我的身後為我效力,是我最信任的臣子,也是我最珍視的朋友。

隻是他偶爾也會語出驚人。

譬如他會輕聲問我,陸懿和和宋清歌都可以,我們為什麼不行?你的丈夫並冇有做到對你忠貞啊。

然後在撞上我不可置信的眼神時,才聳聳肩,告訴我他開玩笑的。

再過一會,他又好像心有不甘一樣追加一句,我不會讓他們發現的,我也不要名分,隻要你多看一看我就好了。

終於,死守在我們麵前的那根防線碎裂了。

我牽了牽他的衣角。

「八年前七夕節,你還記得你問過我什麼嗎?」

「我一輩子都記得。」他攥住我的手。

那時候他問,我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嗎?

「我給不了你名分。」

他垂眸看我,而我對上他的視線。

孟九思是極俊朗的,孟老太爺膝下子嗣眾多,然而最喜歡這一個孫子,因為隻有他驚才絕豔。

難怪了,芝蘭玉樹,生於庭階,確實是一大幸事。

「我在意的從來不是名分啊。」他輕聲笑起來。

「隻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們的手指牢牢地扣在一起。

經年之後,彼此的心意還冇有變過,多麼難得可貴。

日光郎朗地照著,此後我們一路都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