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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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中書令府邸。

夜雨綿綿,似帶著無垠惆悵。

三個訓練有素的黑衣人翻牆進入沉鳶閣中,直奔正屋。

月光蒙著一層灰青,四周如霧霾籠罩。

房門被打開一瞬,屋內的連枝燈接連熄滅。

一片死寂。

穿過六扇花樹屏風,抽出匕首狠狠插入聳起的錦被之中。

棉絮翩飛,似浮雲聚散,卻不見絲毫血腥。

“有詐,撤。”

隔扇哐的一聲關閉,原本熄滅的連枝燈霎時亮起,一層暖黃的光鋪陳在少女香閨。

“你們是什麼人”

樓滿煙的聲音驟然響起,慵懶的像是剛睡醒。

三個黑衣人背貼著背,六隻眼睛在屋子裡來回巡睃。像黝黑洞穴內停留的蝙蝠,下一刻便會撲淩翅膀咬人。

“誰是荷薇的姘頭”樓滿煙的聲音含著笑意。

隻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荷薇原是她身邊的二等丫鬟,昨日被她發現懷了兩月身孕。

她大人大量並未打算取其性命,原想待胎兒出生能成為她手中的一張保命符,不曾想荷薇沉不住氣,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她臨死之前有言。

——我縱然身死,有你這條‘鳳命’作陪,倒也不虧。

如今因著‘鳳命’加身,她身邊危機四伏。

“莫要裝神弄鬼,出來一較高低。”渾厚的男聲從黑色麵罩中漫了出來。

她嬌笑著,“你們見諒,我要有那個本事,也不會允你們還站著與我敘話。”

……

“有迷煙。”

提醒的聲音落下,黑衣人紛紛捂住口鼻,三人飛快交換眼神過後,顧不得會引起軒然大波,直接破窗潛入黑夜之中。

樓滿煙也未著急追上去,而是對躲在廊柱後的身影問道,“你撒的藥粉當真管用”

竹秋咬著梨子,“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要敢追,要你作甚”

竹秋狠狠咬了口梨,汁水四濺,丟給樓滿煙一記嫌棄的眼神,便躍上樹梢追了上去。

少頃,府邸侍衛提著唐刀出現,比樓滿煙料想的遲了一步。

她瞭然,樓少懷想藉此演一出苦肉計,試探太子對自己的心意。

“你們是準備來收屍的嗎?”她笑著問了一句,讓人心底發毛。

“三小姐恕罪。”他們整齊劃一動作裡透著麻木感。

她招招手,“黑鴉崗有不少無名屍首,你們去練練手吧。”

她並非真正的樓滿煙,這次的穿越與以往不同,她直接占據了原身的身體。

從前她來過鳳臨無數次,皆是以己身穿越,雖不能控製穿越時長,卻總歸能回去。

可這次她穿進樓滿煙的身體內,成了讓太子顧岫魂牽夢縈的女子。

說來,她與顧岫之間的緣分頗深。

第一次穿越時她便遇到了年僅三歲的小顧。

樓滿煙永遠無法忘記他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的畫麵,縱然穿著一身華服,卻渺小的如同一顆沙礫。

她想要救他,不過三歲,卻有著困獸一般的防備心。

明明是個手可摘星的皇子,卻受家族牽連,被丟進冷宮無人問津。

在顧岫十三歲之前,她又陸陸續續穿越鳳臨許多次。

每次都能遇見深陷困頓的顧岫,讓她陷入自己便是顧岫的救贖的錯覺之中。

可她本就是手染鮮血的惡人,誰是誰的救贖還不一定。

竹秋湫然而歸,將人跟丟了。

垂頭喪氣的,有些抹不開麵子。

“在何處跟丟的”

“護城河附近。”竹秋早覺疑惑,“你是不是得罪宮裡什麼人了”

她搖搖頭,來了半年左右,她不用再東躲西藏,像溝渠老鼠一般活著,甚至還有潑天富貴可以享受,哪兒有功夫得罪人。

然,顧岫給予她的‘鳳命’是枷鎖,也是一切麻煩的根源。

“明早再去護城河附近轉轉,興許還能尋到蛛絲馬跡。”

“你不怨我”竹秋未能完成任務,以為她會趁機羞辱自己,不曾想她如此平靜。

樓滿煙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怨怎能不怨下會見你家少主,我便讓她換掉你。”

竹秋蔫巴了,還是咬著唇,不願意開口去求這個黑心肝的。

朦朧的皎月被烏雲遮蔽,閣樓懸掛的燈籠顯得格外明亮,映照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像一道道的琉璃光。

三個黑衣人折進護城河對麵不起眼的角落,搬開堆積在入口雜亂的籮筐和雜草,跨腿走了進去。

他們褪下一身黑衣,換了常服。

渾身散發著頹然氣息的男子,許是受傷的緣故,他唇色發白顯出幾分羸弱。

他沉聲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行向爺請罪,你們回去吧。”

另外兩個都知他心中惱恨鬱結,擔心他衝動行事,紛紛想要勸說他。

他回眸一雙眼睛猩紅,渾身透著沉重的決然,“不必勸說,我知曉自己在做什麼,若有來世我們再做兄弟。”

兩人麵麵相覷,隻得放任他投崖一般,踏上被燈籠鋪陳一地冷紅的青石路。

鮮血從他腰上滴落,血滴蜿蜒而上。

書房內還亮著燈,燭光影綽間,可見一抹虛影,單單一抹身影便透著千鈞之勢。

“魏征參見殿下。”

他嗯了一聲,帶著得天獨厚的尊貴感,以疏冷的態度靜待下文。

“屬下私自行事,去行刺了樓三小姐,請爺責罰。”魏征垂著頭,渾身籠罩視死如歸頹然。

他振袍起身,圍著桌案走了半圈,隨後取下筆架上的狼毫在指尖挽花。

燭火落在他半張臉上,冷玉似的側臉清絕孤寒,“你受了傷?”

魏征措手不及,他豈止受傷,還中了迷藥,“是,遇上了高手。”

“冇死?”

冇死?指的是樓滿煙?魏征如是猜測。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自己連她人影都冇摸著,甚至連著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負傷。

“樓三姑娘詭計多端,屬下並未得逞。”

他哼哧一聲笑了,像條吐信的毒蛇。

“我留著她尚有用處,下不為例。”手中狼毫折斷,碎屑飛濺。

隨後在魏征肩上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卻有著大山傾倒之勢力。

魏征渾身透寒。

轉身回到桌案旁落座,將“詭計多端”四個字,抵在唇齒間來回咀嚼。

倒是形容得頂貼切,若不是上一世經曆過她的背叛,付出比生命還慘痛的代價,他焉知樓滿煙能狠毒到何種地步。

他給予了她天底下所有女子難以企及的榮光,可她卻在他奔赴沙場時,聯合外敵控製了整個玉京,利用他賦予她的權利,截斷他所有的退路,也讓他成為因絕糧不戰而敗的帝王。

此等奇恥大辱,每每想來都讓他如同割肉剜心。

樓滿煙與她終究不是一個人。

或許……

關於她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而已,他又何必將自己困囿在夢中不肯離去。

……

過往一切,如同落在琉璃瓶內的塵埃,需一一拂去。

暮色落下,霞光蒙著一層暗影,似有落雨的征兆。

樓少懷大腹便便出現在沉鳶閣時,樓滿煙正準備用晚飯。

兩人素日交流不多,縱然是父女,原生與之親情淡薄,可樓滿煙看得懂樓少懷的內斂,即使其中摻雜了太多名與利。

兩人圍著圓桌落座,靜靜吃著飯菜,久久不曾言語。

直到一頓飯吃完,下人替換了茶水,樓少懷才略顯深沉的開口。

“這段時日,太子都不曾給你寄過書信”

倘若真有書信來往,他定然第一個知曉,畢竟往後的榮華富貴都係在樓滿煙一人身上。

樓家從延河縣令,一路高升至中書令,都是為能有配得上她鳳命的家世,然而這一切的依仗與榮光,都來自於她的未婚夫東宮太子顧岫。

可自從她穿成樓滿煙後,便不曾見過顧岫。

腦海裡浮現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讓她十分篤定原主與太子情比金堅。

眼下玉京關於她非鳳命的流言蜚語四起,甚至還有傳言說她並非樓家姑娘,陰謀的大網將她籠罩,隨時會將她吞噬。

“太子日理萬機,心中自有宏圖霸業,怎會日日端著兒女私情。”話到此處,她呈著仰慕之色,減輕了旁人對兩人感情生變的疑惑。

樓少懷冇有繼續往下問,看到博古架上擺滿各式各樣的嗩呐,忽然有了落差感,旁人家的閨女習的不是古箏便是箜篌,自家閨女怎就忽然鼓著腮幫子吹嗩呐,多少有些上不來檯麵。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嗩呐的?

樓少懷搖搖頭,“日後學點有用的。”

樓滿煙一頭霧水,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身後博古架,便什麼都明白了。

嗩呐一響,黃金萬兩。

心中腹誹他根本不懂嗩呐的樂趣。

眨眼過了五日,晨起庭砌掛滿了薄薄的青霜,屋簷有零星的冰淩懸落。

樓少懷一大早便親自來請,甚至連她穿衣打扮都要橫插一腳。

得他如此重視,定然是來了矜貴客人。

可誰又能矜貴得過東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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