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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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僵持許久,嚴空木站的都要僵住了,李廬同樣等的不耐了,很快,他收住情緒,打算就當從未見過聞閡那般走過去。

人未走出兩步,就見聞閡突然朗聲唱道:“下官見過郡王殿下。”

李廬伸出去的腳步頓在原地,他回過頭來,滿臉不悅地盯著聞閡。

“你給我行禮?”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聞閡卻立刻笑著接道:“王爺是郡王之尊,下官合該行禮。”

這話冇有錯,聞閡做的極對,今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李廬。

李廬嗤笑一聲,道:“聞國舅客氣了。”

“下官有要事在身,不打擾郡王殿下的雅興了。”聞閡說完,拉著嚴空木就要走,也不知道是慌成什麼樣,他手裡的茶杯甚至都忘了放下。

“國舅爺對自己下仆當真是極好啊。”李廬的聲音突然響起,嚴空木下意識的看向聞閡,他絕對看到了,聞閡眼中,一閃而過的傷心。

聞閡尚未回話,樓下突然傳來腳步聲,方同幾人擁著擠著衝了上來,麵上的喜色都要溢位來了。

“少尹大人成了!大人神算,一早就猜到那狗官根本就冇出去,就躲在自己的宅邸裡。大人如何想到的,按說哪有人有跑的機會不跑呢。”

李廬幾人同樣看向了聞閡。

聞閡一笑,帶著些驕傲道:“遇到危險往出逃,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本能,這狗官膽大心細,又多疑狡詐,按照他的性格,要走偏路也是情理之中。”

李廬手下的幾人麵麵相覷,雖不曾言語,心裡也是在歎這位少年才子果然名不虛傳,更彆說京兆府裡的這些人了。

場麵一時熱鬨起來,眾人簇擁著聞閡就要下樓。

李廬叫來了心腹小廝:“安排宴席,就說我要招待——”

話到此處,樓下一句不輕不重的閒話幽幽落入李廬耳中。

那話是大同說的,他在向嚴空木表示祝賀:“恭喜你了,傻木頭,少尹大人做事之前就跟府尹大人稟報了,若破此案,便推舉你來京兆府做事,這下好了,你馬上就能脫了奴籍,與咱們當同僚了。”

李廬吩咐小廝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廝追問了一句:“王爺是要招待聞少尹嗎?”

李廬的笑意隱了下去。

“不是,本王要拿了那鹽官,去找件與他牽扯的案子,再將人半路截了來,京兆府若問,就說是不良人辦案。”

嚴空木回想起這事來,想起當時劍拔弩張的氛圍,心道,自家少爺莫不是之前得罪過安郡王?

這話冇頭冇尾的,他也不敢繼續想。

日全落下,李廬的身影出現在他和聞閡麵前時,嚴空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不良人喪心病狂般的截京兆府的犯人,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聞閡聽到馬蹄聲漸近,心中亦是湧出了幾分緊張,他今日來,本就是目的不純。

聖上雖已登基,但是朝中新舊勢力交接卻未做好,聖上心重,當年選定聞顏之時,就是打定了主意讓聞家做這箇中間人。

其實說起來,聖上這個舉措十分得當,聞家身份太特殊了,被先皇虧待過的老舊大家,又因為聞閡的名聲而讓聞家這些年都風頭正勁。扶起這樣的人家,是再好不過的收攏人心的手段。

不僅如此,聞閡聰明絕頂,讓他來做新老勢力的中間人,再好不過了。

所以聞閡必須在老臣手下做事,又必須要作為粘合劑,去緩和老臣和以李廬為代表的新勢力的關係。

此種利害關係,旁人看不透,聞閡卻一清二楚,聖上安給他的,是極苛刻的任務——做好了位極人臣,做不好,還有親姐姐與他一同陪葬。

聞閡無路可去——哪怕他明知道,李廬大約會因為與他少年相識的事情記恨與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查不良人在查的案子,引得李廬出麵與他作對,加重不良人和京兆府的矛盾,引得馮滿等一眾老臣不滿。

他做的極好,聖上十分讚許,不然不會在這節骨眼上,給他下了聖旨——京兆府與不良人今日屢屢撞案,朕不想見眾卿不合,故命京兆府少尹聞閡與不良帥李廬協同辦案。

路都鋪好了,聞閡就算是再走不出這一步,也必須硬著頭皮來與李廬交際。

此時這人就站在他麵前了,聞閡歎了一口氣,心道,上天何其殘酷,偏就是李廬。

少年時就與他相識的李廬。

二人的相識屬實是個意外,當年李廬化名出走,路遇流匪,重傷被聞閡救了下來。

聞閡當時不知道這人的身份,順手做了件好事,就收下了李廬,充當了自己的家奴。

聞閡心想,都說舊宗親們曾對李廬這樣那樣的苛刻,說起來,誰都自己的做的過分,他把宗親之後,押在自己府裡,做了半年侍從。

就算是後來看重李廬談吐不凡,聞閡便不再以仆役對待,可是李廬這樣傲氣的一人,被他使喚了半年,談何不恨?

所以他後來不辭而彆,聞閡費心打聽了他半年多,纔在無意中知道了他的身份,當即便知道自己或許已經做了折辱李廬的事情,可是那時候聞閡還暗暗想著,若他能惦記著一分這半年的相處情誼,待他大勝歸來,也該來見上一見。

聞閡等了太久,終見李廬立下大功,蔭封郡王,卻絲毫不見他的蹤影,這才徹底死了心。

理應如此,本該如此,是他做錯了事,李廬記恨他,是應該的。

因想到這一處,再見時行禮聞閡都刻意放低了姿態。

“下官見過安郡王。”日已全落,聞閡見李廬的身影隱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李廬同樣接到過聖旨,冇有過多的難為聞閡,隻是叫人往府裡去。

嚴空木在這個時候藏了點小心思,李廬是個不好招惹的,今日聞閡貿然前來,萬一起了衝突,他留在外麵,還好接應一些,於是便在聞閡進府之前,自己後退了兩步,企圖混淆過去。

“嚴參將一同進來吧。”

眾人都看向李廬,他隻說了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廬心思重,叫嚴空木進了郡王府,卻冇有讓他進主廳。

廳上飯菜以備,聞閡再是能忍耐,如今也生出了幾分難熬之意,他與李廬,已經有四年不曾這樣對麵一起吃飯了。

事還是要做,聞家和皇後孃孃的前程都握在聞閡手裡,聞閡了斷了自己的退縮之意,咬咬牙打定主意,當年的事,李廬必然不想提起,不如便由自己揭過去,也算是自己的示好之意。

“少時常聽聞王爺英偉,今日一見,才覺名不虛傳。”

李廬夾菜的手略頓了頓,繼續將麵前的菜肴放在自己的盤子裡。

“你我是今日才見的?”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卻聽的聞閡一手的汗。

“是,王爺好記性,月前曾在茶樓與王爺有過一麵之緣。”

“啪——”的一聲,李廬手裡的骨筷摔在案幾之上。

“聞少爺有了新寵,就不覺得舊人有趣了也是尋常,可若連舊人來處都抹了,是否太過薄情了些。”

聞閡抬起頭來,幾分情緒在他眼波中流轉,他心思動的快極了。

“王爺說笑了,王爺的來處是宗親,是年少建奇功的將軍,何來什麼新寵舊愛?下官今日來,為的不是這些瑣碎小事,聖上有意讓下臣跟著王爺一同學習探案之道,下臣今日是來拜帖問路的,日後同處,望王爺不嫌下官粗鄙——”

李廬看著聞閡,這人這四年間變了許多,唯獨這聰明才智,絲毫不減,他這話,不僅將李廬捧到了高處,還搬出了皇上,李廬若再開口為難,倒顯得自己不敬了。

當年李廬在聞家避難時,這人也曾真心為自己謀劃過,那些兵書,二人常一同拜讀,原是這樣的知己舊友,如今竟陌生到這種程度。

李廬張了張嘴,隻笑道:“聞少尹這麼快就搬出皇上來,真是無趣,我還想再多為難少尹大人幾次,便也不成了。”

聞閡聞言,猛然抬頭道:“冇什麼成不成的,你若要為難,我便接著。”

李廬聽到這話,莫名其妙的覺得心臟被擊打了一下。就算是知道這人城府極深,也少不了被他的話騙進去。

李廬自嘲道,這也冇什麼好怨人的,是他自願被騙的。

“我若今日讓你宿在我府上,再由你的下屬去傳,明日讓半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今日睡在我榻上了,你也願意?”

這話便是羞辱人了,李廬知道,聞閡雖然外錶行為怪誕,實際風骨極重,不然這些年他聞名天下,怎的就隻有他恃才傲物的傳聞,從不見他有吃喝嫖賭的名聲。

然而聞閡卻像是鬆了一口氣般,有些無謂道:“這也不難,隻是委屈王爺,今夜要與我獨處一夜了,此事甚是無趣,是為難王爺了。”

李廬定定的看著聞閡,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做戲的痕跡,可是他說的既鄭重又真誠,半點作假的樣子也冇有。

李廬冷笑了一聲,道:“你當本王不敢?”

月上中天,嚴空木得到裡麵的訊息,今日少尹大人宿在了王爺寢殿內,不回了,讓他不必等了。

嚴空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覆確認了多次。

“勞駕,這位兄台的意思,是我家少爺宿在了王爺寢殿內?”

回覆的侍衛看上去年輕利索的很,他認真的點了點頭:“王爺的原話便是,宿在同一寢殿內。”

嚴空木倒吸了一口冷氣,麵色陰沉了下來,匆匆而去。

閣樓的小窗半開著,立在樓上的二人望著嚴空木匆匆而去的身影,關上了木窗。

“可後悔今日帶的是他?若是旁人,怕還不會這樣真心救你,此事或許還不會被鬨大。”

李廬喝了一口茶,笑望著聞閡。

聞閡替李廬滅了兩根蠟燭,立在李廬對麵,道:“不妨事,讓他去傳,不算是什麼壞事。”

李廬看著他:“你倒不怕明日街頭巷尾議論,說你是被本王收了做房中人?”

聞閡笑出了聲:“王爺說笑了,斷冇有京兆府少尹、國舅爺被隨意收了做房裡人的說法,旁人大抵會說,聞公子有了知己好友,促膝長談了一夜,雖有些不成體統,但是他往日都冇個正形,文人做事輕狂些也是有的。”

李廬的目光挪在聞閡身上不下去了:“原來你早就想好了。”

聞閡像是冇看到李廬麵上的生氣之色,玩笑道:“不然王爺覺得我這些年成日裡喝酒寫詩做出種種放蕩不羈的樣子是為了什麼?”

住火熄滅了,李廬躺在床上,聞閡睡在地上。

李廬看著帳頂,暗暗生了悶氣,他自然知道聞閡這話說的不全對,就算是有人這樣替他解釋,也必定會有些齷齪的小人,暗地裡編排些龍陽之好的謠言。

這是聞閡必定也知道,李廬氣的不是這個,李廬氣的是,聞閡竟然絲毫不在乎,他完全冇有氣到聞閡,那他做這一出是為了什麼?

李廬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隻想起來找人打一架,原說是想的周密極了,好好煞煞聞閡的氣焰,順便讓那個姓嚴的仆從嘔一場氣。誰能想到,事情倒是按照計劃進行了,唯一的麻煩是,聞閡壓根不在乎這事!

李廬氣的坐起來,周身寒氣四溢。

正不知如何發泄之時,地上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王爺,那年在聞府,我讓你為我守夜,並非有意折辱你,隻是我知道,你必定是生氣的,今日跟你賠罪,是我對你不起。”

聞閡說的這樣小聲,像是既怕打擾誰的自尊,又含著極重的自愧之心。

李廬攥緊的拳頭僵在了原地,聞閡他在說什麼?那時候不過是因為二人聊的投機,李廬便順手接了為他守夜的差事,日日夜裡閒聊上一番罷了。

他覺得對自己不起?

李廬陷在軟被中,突然福至心靈——李廬從小出身低賤,又被宗親不容,旁人有這遭遇或許會變得敏感多疑,李廬不同,李廬把糟踐他的東西直接當成狗屁扔了,所以他才化名從軍。

聞閡不這樣覺得,聞閡覺得,他這樣出身的人,必該像是那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宗親一般,隻得仰視,不可侵犯,所以他纔會真心覺得,自己當年避難去聞家做家仆,是受辱之事。

李廬雙眸中情緒複雜,聞閡從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在費儘心力去維護他那並不重要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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