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波詭雲譎

-

“就好像端敬王後”尹氏點點頭,眼中清明更甚“這話徹底點醒了我,感情我不強求,但既然有了打算,便不得不有所準備。”

“不過”常憶卿算了算年月“我記得殿下出生前,後宮曾出現過巫蠱事件。”

“我也是後來聽哥哥提及”尹氏蹙眉點點頭“那是蘭貞,提出希望我能有孕後,送我的一份心意。”

“所以敬嬪是”

“敬嬪是反正後,最先入宮服侍中宗大王的老人,美麗、活潑,介於女孩與女人的靈動和嫵媚,正是男人愁苦煩悶時的慰藉。”尹氏慢慢回憶起那段血雨腥風的日子,神情卻平靜而悠長。

“難怪會誕下中宗大王的長子”常憶卿對這位敬嬪不甚熟悉,隻從姐姐的資料裡看到過,是中宗時期的一位寵妃,後因巫蠱上殿被賜死,但朝鮮的宮內爭鬥相比大明實在無甚聊賴,所以能說的也冇有太多,如今有幸得聞當事人的評價,倒是也有了一番好奇“她真的很得寵麼?”

尹氏望向常憶卿,禁不住笑笑“我也不知你聽說的都是哪些”細細回想了片刻,神情多了些欣羨“作為一個女人,她有著令人心情愉悅的明豔和朝氣,又不乏讓人舒服的溫柔與體貼”略有惋惜“但在宮中,你很難讓所有人都舒服。”

“大概是冇有擺清自己的位置吧”後宮中的伎倆,常憶卿聽初雪唸叨過些許,心下也猜出了些模樣。

“也冇有看清,中宗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尹氏彷彿評價的,並不是與自己曾共度半生的先夫“還是那句話,他隻是個,被推到並不適合自己位置上的人罷了,而且也冇有認清自己的位置。”

“反正的那些功臣纔是最大的賭徒,中宗大王不過是被下的注而已。”常憶卿回想起常初雪曾經對正統複位的評價。

“這話聽來殘忍,但有時候認清得早些,位置擺得正了,也不必那麼多的自尋煩惱”尹氏緩緩歎口氣“蘭貞發現了她覬覦世子之位的心思,以及殿前一派的行動,便找準了以她作為突破口。”

“一個小小的後宮妃嬪,竟然插手朝堂來謀劃世子”這事兒放在大明或許不好說,但於這朱子理學榆木根深的迂腐之地,敬嬪的腦子確是有些缺斤少兩“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禮教正統能不能容她,尹任便是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連你這個,遠在異鄉的後來人都明白的道理,敬嬪怕不是真的看不懂,而是自信過高了。”

“聽聞敬嬪當年是因巫蠱世子被賜死的”常憶卿看向尹氏“這一番從敬嬪下手,未免對娘娘太過有利了一些。”

“是的”尹氏皺了皺眉“世子生辰的那段日子,異狀不斷,後來更有,在各處殿閣窗前、梁柱發現懸掛著,灼燒過的被削去尖細嘴巴和四肢,形似豬狀的死鼠,而億命恰巧是丁亥年出生的。”

“貞敬夫人做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常憶卿疑惑“您方纔不是說”

“哥哥隻是在後來提及,蘭貞讓他勸說我備孕的時候,曾說過,會為了我掃清障礙”尹氏看向常憶卿,兩人互換了探究的眼神“我哥哥先時隻當蘭貞在打誑語,並未當真,直到後來敬嬪被賜死,纔想起蘭貞之前說的話。”

“這樣看來”常憶卿點點頭“國舅爺也是因為看到了這份大禮,纔有些相信了貞敬夫人的勸說。”

尹氏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現在回想去,哥哥確實是在敬嬪被賜死之後,進宮的次數便多了些”尹氏轉而輕笑了笑“不過想來,這份手筆中,我倒也並非坐享其成。”

“哦?”常憶卿好奇道“娘娘當時不是並不知道此事麼?”

“冥冥中的一種默契吧”尹氏淡淡一笑“也或許,我本身也不是什麼磊落之人。”

“巫蠱上殿本就是大不敬,朝鮮曆來敬畏神靈,何況是代表著宗社傳承的世子。針對得太過明顯,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敬嬪和她所出的長子身上。娘娘大可不必自責。”

“寬慰的話就不必說了”尹氏笑著搖搖頭“那時我未有身孕,世子與我便還是一體的,朝堂上自是你這一番說辭,那是因為敬嬪深受中宗大王寵愛,身邊已聚集了一眾羽翼,對世子一派的衝擊不小,早有了並立之嫌”冷笑道“所以,即使冇有確鑿的證據,人們也願意往自己期待的方向推測。”

“有時候真相併不重要”常憶卿淡淡一笑“隻是,這正是送到他們手裡的,彼此相爭的刀。”

“但明眼人也未必看不出,是有人在為我做嫁衣裳”尹氏苦笑“好處必然不是平白得來的。”

“不過娘娘您那個時候,做多了反倒惹人疑竇。”

“那幕後之人將機會送到我身前”尹氏自顧自地笑了笑“要的不過是我的態度”目光略有迷離,像是忽然記起什麼“當我決定站在中宗大王身後的時候,我們便已經達成了目標上的一致。”

軟弱的中宗,自然猶豫不決甚至心不甘情不願,但朝堂上的兩派,便會因此愈發勢同水火,底牌翻出來得多了,敬嬪便是那最先被棄掉的卒,而中宗軟弱的態度,則會變成催命符,敵人不是永恒的,但因權勢獲得的利益卻是。

“中宗大王怕是再一次失去了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常憶卿淡淡慨歎一聲。

“那段日子,中宗大王的旨意模糊而曖昧,但朝堂上藉此的腥風血雨卻是源源不斷,早已脫離了最開始的後宮巫蠱,敬嬪的一眾附庸,也在之後識時務地轉換了風向。”尹氏輕描淡寫地,彷彿談論的不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朝堂清洗。

“中宗大王的態度想必正是娘娘需要的一劑猛藥”常憶卿揚了揚眉毛,由衷道“娘娘為了中宗大王能夠認清形勢,倒也良苦用心。”

尹氏不置可否地笑笑“作為他的妻子,與他站在一起”嘴角的笑容裡,忽而讓常憶卿感到一絲莫名的殘忍“這世間的痛苦隻有我配與他分享。”

“不過,想必殿下的到來,正好慰藉了他那時痛失愛妾長子的心啊。”

“之前撫養億命的時候,我心裡確實有想過,便守著他過下去了”尹氏眼角帶了些苦澀“我也是傷了那孩子的心了。”

常憶卿搖搖頭“生兒育女本是人之常情,仁宗大王想必是可以理解的。”

“是啊,多少我們總是小人之心些,不堪入目”尹氏低頭笑笑“隻是那孩子福薄,冇能長久”看向常憶卿,目光爍爍“我知道坊間傳言”

“我相信您”但我不相信鄭蘭貞,常憶卿在心裡默默道“有了之前的合作,貞敬夫人想必已經成為了娘娘信賴的人。”

尹氏似乎與常憶卿有了一種默契“在我懷上對陽的時候,便是徹底與尹任劃清了界限,但”

“但中宗大王的離世,尹任一派必定誓死確保仁宗大王繼位。”王位之爭,隻有死了的敗寇,冇有活著的宗親。

“那時候,我心裡其實還在守著對章敬王後的承諾”尹氏眼中,忽而生起許多光來“蘭貞為此險些與我翻臉,她說自己是在為我掙命,而我卻仍舊太過天真”常憶卿心裡是認可鄭蘭貞這番判斷的,尹氏眼角隱隱含了淚水,像是隱忍許久,但仍舊有不得宣泄的苦楚“但是我堅決不肯,不光是為著最初的心意,那時尹任的勢力,是我們難以絕對抗衡的,所以更怕孤注一擲後,之前原本一直堅守著的心意,就被徹底抹去了,我不甘心。”位居高位者,大多少了些舍下節義的豁得出去,但命也絕境卻是並無二致。

“娘娘高節了”常憶卿無聲地歎口氣“朝堂詭譎險惡非人心可控,娘娘心意莫說有冇有人知道,即便知道,能相信的又有幾人。”

“不說他們信或不信”尹氏輕笑一聲“那心意到底有多苟延殘喘,本宮倒是比旁人清楚得多”聞言,常憶卿也是含笑不語“所以仁宗大王之後,便是你死我亡之時。”

“想必貞敬夫人再次為娘娘掃清了最後的障礙。”那時,纔是鄭蘭貞心目中,真正百川彙海的開始。

“不過是個春風吹又生的老掉牙故事”尹氏笑笑,遂顯哀婉“隻是可憐了熙嬪。”

“時隔多年,貞敬夫人對於朝堂風向,掌握依舊精準得度”常憶卿冇有再給尹氏更多時間去傷懷過往“娘娘難道從未有過懷疑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