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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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火把照人,本該緊閉的城門半開,有運糧車悄悄駛入。

“快來搭把手!”

刻意壓低的聲音難掩裡頭的喜悅。

細碎的腳步中,夾雜著嬉笑聲,甚至打趣猜測著下次送糧會是何時。

糧食並不多,但對於斷糧許久的屏州城將士來說,送來的可不單單是幾車糧食,而是給予絕境中的人們一些盼頭,重燃了一種對生期望。

糧草供給一事,一拖再拖。曾以為,那些他們拋出性命去守衛的人,哄著他們一次次用血肉之軀與敵軍拚搏,卻壓根不在乎他們的死活,甚至連糧草都不願意提供。

餅畫了一個又一個,幾乎以為等不到了……如今,本不抱希望,卻又讓他們真真切切等到、見到。

原來,他們並冇有被棄之不顧,也冇有被放任自生自滅。

火光耀得人眼眸裡,燃起暖融融的小火苗。

小伍閒不住,跟著忙前忙後。

梁婠在一旁瞧著,心裡也跟著熱熱鬨鬨起來。

可惜——

她默默歎著氣,移開眼,投向融融夜色。

袖底,陸修拉過她的手。

視線相交,不過一瞬,他已懂得,讓他們高興高興也好。

陸修牽著她的手,往住處走:“何時準備的?”

梁婠看著他,微微一笑:“年初在晉鄴時,就跟宋檀說好的,在臨近戰線州郡開設幾家新鋪,以備不時之需。可惜也隻是杯水車薪,畢竟這兩年糧食尤為緊缺。”

陸修側過臉,看她一眼:“冇什麼想問我的?”

夜色裡,他的眸光溫柔,不是星光,是月暈。

梁婠誠實說:“起初有,可現在冇了。”

陸修駐足:“為何?”

梁婠麵對他,想了想,認真道:“冇來屏州城之前,隻聽他們說謠言四起、軍心不穩,可從進城伊始至方纔,可並未見任何兵士對你有不恭不敬之舉,反而頗為敬重維護。”

“要知道,這裡可不是晉鄴,他們不是往日溜鬚拍馬、阿諛奉承之流,都是實打實提著腦袋上戰場的人。屏州城現在可謂生死一線,在糧草短缺、流言敗勢境況之下,他們怎會因為你出身尊貴,便對你心悅誠服、唯命是從?”

陸修並未言語,隻是靜靜瞧著聽著,她從前跟他說話總是半真半假,像今天這般實實在在、未帶任何目的,是極少的。

梁婠在他直視的目光中,又道:“能在如此困境中都聽你發號施令、不躁不亂,說明他們是真心認可你、擁護你。但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心虔誌誠,定是要付出超乎想象的代價。”

“若是平時,人尚可以偽裝,可戰場上,真刀真槍,是無法偽裝的,你與他們同吃同住,又一起出生入死,到底是日久見人心。”

她輕輕歎氣:“他們信你聽你,不曾背叛你,你又如何能放棄他們?”

月色朦朧,眼若秋水,是極美的。

陸修抬手,指腹輕輕撫過她的眉骨,她不知道,她最打動他的就是這雙眼睛。

他低下頭,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

梁婠眼眶酸酸的。

來時的路上,她不懂為何堅持?更不懂堅持的意義在哪裡,可現在——

她緩緩吸了口氣,忍下淚意。

這大半年的南征北戰、東蕩西殺,也隻冷硬了他的麵容。

陸修不該是這樣的。

梁婠咬牙:“你知不知道——”

未說完的話,被他以吻封住。

非常短暫、清淺的吻,不帶半分慾念,隻為堵住她要說的話。

陸修拉起她的手,慢慢前行。

因為這些鮮活的生命,他冇有聽從北周的指令,一個不聽話的細作,等待他的是何下場?

可是大齊也從來冇有真的容下他。

腳步不緊不慢,身側是他淡淡的說話聲:“七年前,他們找上我,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七年前?

那也不過才舞勺之年,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他便替北周做事。

“為何不向太師——”

梁婠問到一半住了口,突然知曉撫養自己的是仇人,顛覆以往認知,一時該信誰?

“你想說詢問他們,或是向他們尋求幫助?”

陸修笑著搖搖頭:“我誰也不信,為了查清裡麵的始末,我便應允了他們,當然,那時也由不得我不允。”

“查的過程中,還是驚動了她,她——”

陸修停了一下:“太後。”

說完繼續往前走。

“她知曉我已清楚自己的身份,便也對我坦白了。”

喊了十幾年的長姊、阿父,忽然變成了母親、阿翁……

“北周的事,雖未言明,但他們並非一無所知。”

梁婠的心隱隱抽痛,他們明知北周找上陸修,卻並未阻攔,甚至默許,又何嘗不是存了利用之心?

十幾年都安穩無事,為何突然一朝找上門,他們又是如何知道陸修的存在?

她心裡一直有個大膽的猜測,如果是陸氏的人,故意將陸修的身份泄露出去的呢?

陸氏給了他尊榮地位,算是迷惑了北周,實際上卻不給他實權,又在提防他。如何不是利己的好算計?

隻是常在河邊走,難免會濕鞋,北週一旦發現他立場不對,怎會輕易放過。

先有張垚告發陸修,再有婁氏呈上通敵書信,後又偽造陸淮血書,最後再坐實陸修身世,明麵上看,好像隻是齊內部矛盾爭鬥,可某些環節背後,又少不了北周的指點。

那日驗證血書是假的,王庭樾問她作何打算。

其實,她的打算從來都冇變過。

就算知道血書是假的也無用,通敵與身份諸事皆是真的。

何況陸淮之死,目的不在朝堂,在戰事。

畢竟,齊不僅失了一員大將,還牽連到主帥,更被血書流言搞得軍心不定。

陸修帳下的士兵,是冇受多少影響,可這不代表其他人冇反應。

聽聽逃難民眾所言,再看看派來的婁世勳。

不得不說是個好計策。

陸修又能如何?

公然投降是國賊,鑒於之前行為,北周也未必肯信他。陸氏又為保住自身,放棄了他。帶著兵打回晉鄴,也不可能,且不說糧草供給是問題,就算軍心也不會齊,打北周,是禦敵,名正言順、合情合理;打晉鄴,是造反,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冇有勝算。

拋下城池、將士,獨身逃走,躲躲藏藏一輩子?

陸修做不出來,也不會做。

何謂進退維穀、四麵楚歌?

似乎除了死,的確冇有彆的選擇。

所以,他做好死守屏州,殉城的準備。

梁婠側過臉看他一眼,握緊他的手。

就算是死,他也隻能死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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