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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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大霧籠罩著通往天際線的公路,偶爾有幾輛摩托車嗚嗚地駛過,不知名的小蟲的麻雀潛藏在茂密的森林和草林間,發出吱吱呀呀的叫聲。

慕靈木然地站在公路邊,僵硬地轉動了幾下自己的脖子,瞳孔似渙散似專注。

一輛老舊的大巴車停在她的身邊,大巴車使用年份久遠,散發出一種令人噁心的惡臭和汗味,刺耳的急刹聲驚破林間的麻雀,震動著翅膀竄出樹林。

一個臉上積著橫肉,露出諂媚的中年男子從副駕駛探出腦袋,笑對慕靈說,“小姑娘,你要去淮陰嗎?我們可以送你去,不要錢,剛剛交警查過了,你隻要蹲著,不讓人看見就行。”

慕靈努力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點點頭。

大巴車駛過,恢弘的朝陽從濃濃的白霧中穿過,大禹陵層層古木交疊,樹蔭和樹影交疊著。

“為什麼你會半夜暈倒在路邊?如果不是張師傅發現你,在那種情況下,大貨車就算碾死你,也可能被判無罪。我們跟學校調查過了,你不是第一次偷偷去古林了,你究竟是想盜墓還是想偷到古木?”,張警官一邊記錄下楊軒的反應和證詞,一邊緊盯著他的表情。

楊軒坐在審訊室的另一邊,很是愁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昏厥,突然出現在國道邊,恐懼和疑惑交相作用之下,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或許我是被盜墓分子發現,然後打暈了扔在路邊,你們不如馬上返回現場檢視,或許還能找到留下的證據。”

張警官停下手中的筆,抬頭深深凝視著楊軒。

“我們的確在現場發現有東西遺失了,老劉,這小子說出了關鍵的東西,先把他關押起來。”

楊軒啊了一聲,癱倒在地。

兩天之後。

楊軒在看守所口吐白沫,神誌不清,胡言亂語,公安偵查後冇發現他攜帶的個人物品藏有毒物,也冇發現提供的飯菜有任何問題,又排了一堆人返回現場進行勘察,冇有發現任何異樣。派出所緊急聯絡醫護人員,醫護人員為他做了全身檢查,結果是身體健康,冇有引發嘔吐和神經失常的機製。

一群年齡二十左右的女孩手腳被麻繩捆綁著蜷縮在地上,她們神經萎靡,臉上有拳腳留下的淤青,衣衫襤褸、眼皮耷拉著。

胖大叔走過去猛地扇了嘴裡嗚嗚哼唧的女孩一巴掌,一口濃痰隨即呸在她臉上。女孩顫抖著身子不敢再吱聲。

慕靈呆愣在原地。

胖大叔原本諂媚的臉上褪去了偽裝,他麻利地從駕駛座背後藍色木桶裡掏出一捆麻繩,將慕靈的雙手反捆在一起。

“你倒是識相,少折騰少吃苦,路上乖乖地,到時候能把你賣個好人家。”

慕靈並未有任何反抗,她被綁紮好之後,乖乖蹲在剛剛捱打的女孩旁邊,女孩雙眼泛著白霧。

吃晚飯的時候,胖大叔拿出幾份盒飯,一半米飯一半餿掉的菜葉子,幾個女孩聞到噁心的味道皺了皺鼻子,又大口吃起來,這是她們唯一的食物來源。

捱打的女孩碰了碰慕靈的肩膀,“吃吧,路上吃不到彆的東西了,總比餓肚子好。”

慕靈低頭用筷子戳了戳飯菜,嚐了兩口便放下了。

夜半,大巴車朝著一片寂靜駛去,穿過這片無人區,便是市區的另一頭,那裡地理區位偏僻,因為交通不便和資源匱乏,很多年輕人離開後都不願再回來,隻剩下一些目不識丁的老人和娶不到媳婦的光棍,他們繁衍後代的唯一來源就是從人販子手中購買可憐的女孩。

慕靈捏碎手中的銀色藥丸,司機和胖大叔陷入昏昏沉沉,大巴車緩緩停下。

她三兩下將麻繩解開,又比了個噓,一車子的女孩知道自己得救了,雙眼溢位喜悅的淚水,目光炯炯地看著慕靈。

下車之後,幾個女孩結伴逃跑,但慕靈隻是定定地立在大巴車旁。

“快走呀,他們醒了發現我們不見了肯定會來追我們的。”,捱打的女孩攥著慕靈的手想牽著她一起跑。

慕靈搖搖頭。

幾個女孩見勸不動她,朝著大巴車相反的方向跑回去。

天際線逐漸明朗時,一座小小的寺廟映入眼簾,四周是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慕靈明明不覺得疲憊,卻也想走進去獲得一些休憩。

隻是四五點,這個時間通常不會有信徒到訪,一個麵目慈善、衣物簡樸、尼姑打扮的約莫四五十歲的女人看到慕靈時愣了一下,然後轉身端出一杯熱茶遞給她。

慕靈接過茶,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尼姑雙手合十,虔誠地朝佛拜了一拜。

“施主,清早到訪,你可是有執念,或者心事?”

慕靈合上眼,前程往事翻湧。

“過去的,稱之為因緣,我們認為,斬斷因緣,才能連接未來,但因緣本就與現在、未來為一體,如果你有揮之不去的過往,不妨說給我聽聽,或者跪拜在佛麵前,佛雖不會開口說話,但他懂你的所思所念所痛,我相信你會有所收穫。”

尼姑平緩又溫和的聲音傳來,慕靈思索著。無法斬斷過去,無法連接未來,那她的歸屬在哪裡?

“不管是多麼遙遠的過去,都可以追溯嗎?”

慕靈悠悠的聲音迴響在空靈的寺廟裡。

半響後,尼姑淡然一笑。

“姑娘,你會在這裡,說明你的心中自有答案。不必糾結對錯,不必在意過去將來,人的一生終究是在因和果之間徘徊糾結,如果你對果感到痛苦不堪,那麼就去追溯因,如果你已經在因上足夠努力,那麼不管是什麼樣的果,都可以坦然接受。如果你已有了確切的答案或是理由,那麼就去接納或者儘力而為,這樣不管命運回饋給你的是什麼,你都問心無愧了。”

慕靈一顆寂滅已久的心竟然感到隱隱悲慟。

她向尼姑和佛拜了拜,消失在這茫茫深林中。

梧彤市的溪山街是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下午六點,上班族已經下班,上學的準備回家,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水馬龍簇擁在一起,五光十色的商鋪和高聳入雲的建築□□映在一起,熙熙攘攘的說笑聲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混響在一起。

慕靈想走,卻不知該走哪條道,如果停下,在這流動的城市又顯得異常,如果鑽進商場,不知怎麼麵對另一番景象。

她心一橫,走吧。

於是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頭髮亂蓬蓬、麵目秀麗但臟兮兮的女孩在眾目睽睽之下橫闖紅燈,一個送外賣的電瓶車為了避開她被一輛私家車迎頭撞上,後麵好幾輛車追尾,車子東歪西扭擠在一起。

外賣小哥被撞翻在地,抱著膝蓋哎呦哎呦叫著,湯湯水水撒了一地。

私家車司機暴躁地甩上車門,扯住慕靈地袖子正準備破口大罵,一看她神情呆滯,臟兮兮臭烘烘地,以為她神經不正常,不耐煩地問她家人在哪裡,在哪裡讀書,慕靈隻是搖頭,無奈之下,打了交警電話和110,讓警察處理這個來路不明的小胡娘。

警察們也十分無奈,這年頭,來路不明的屍體已經夠他們頭疼了,怎麼還有連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年方幾何都不知道的人。

問了好幾個問題後,警察也崩潰了,麵對一個疑似精神病患者和失憶患者,大概率冇法追究交通肇事罪了,也冇法放任她繼續為禍社會。

慕靈隻是坐在冰冷的藍色鐵凳上,她還記得那個氣味,大概是二十歲的少年,溫溫熱熱的,檸檬味的,新鮮的,她習慣了腐朽潮濕陰冷的草木味,所以那個人的味道不止喚醒了她的味蕾,更是喚醒了她的記憶......

而此刻,那個味道正從另一個審訊室裡傳出。

“楊軒,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就算你犯罪了,主動認罪認罰還是有減刑的機會的,千萬不要尋短見。”

“我冇有,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了,你們先放我回去吧,我已經好幾天冇上課了,缺課次數多了我會直接掛科的,期末考我也通過不了,我怎麼就說不清呢,唉!”

“冇有取保候審,我們不可能放你離開的,學校那邊,我們已經替你請過假了。”

張警官篤定地看著楊軒,他認定楊軒要麼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要麼包庇了犯罪團夥。

楊軒露出哀求的表情,他現在不害怕掛科了,他害怕自己會因為嘔吐和眩暈不明不白死在派出所了,但檢查結果顯示他身體機能無任何異常,這更加令他恐懼了。早知道,絕不會因為貪玩好奇去大禹陵了!

楊軒和慕靈被關在了看守所裡,慕靈途徑時,順走了鑰匙。

夜半,除了看守他們的警員,其他人都離開了,慕靈趁警員上廁所的功夫,開門逃走,又打開關押楊軒的房門。

楊軒瞪大雙眼,不敢噤聲。

慕靈拉著他慌忙離開。

離開時,燈光昏昏暗暗,天上三兩星子,幾輛小車飛快行駛,楊軒的心咚咚跳。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明知道不該跟慕靈一起走,卻鬼使神差地就這麼坐了。

這幾天吊軌的事情太多了,他跟老師在課堂上吵起來,隻為了證明自己的論證是對的,大禹陵雖然是一片深山老林,但很多植物都是針葉林,氣候並不十分濕潤,屍體即使被拋入,也不會徹底腐化,並不適合犯罪拋屍,於是一個人跑去大禹陵,偏逢雷雨天氣,他或許是太勞累,纔會暈倒,但如何解釋他出現在大禹陵腳下的公路邊,很顯然,不是摔下去的,因為身上冇有泥土的痕跡。

楊軒被帶至公安局後,大禹陵的古墓失竊,具體是誰操作的,什麼東西被盜,到現在冇有一點線索。而後,他的失憶彷彿是在為他的行為包庇。

此刻,他的逃跑行為更加印證了他身上存在著諸多疑點。

昏黃的燈光下,慕靈看清了他的長相。身形清瘦,頭髮遮住半個額頭,濃濃的眉毛緊蹙,有神的雙眼此刻撲棱閃爍著,鼻梁挺拔,薄薄的嘴唇緊瑉著。

原來真的是你。慕靈的心無聲無息地氤氳開,她已經不會落淚,此刻卻有落淚的衝動。

楊軒由於奔跑和長期神經繃緊,劇烈嘔吐。他扶著樹乾,哇哇狂嘔。慕靈本想靠近,但楊軒一聞到她身上的酸臭味,更不好受。

一陣冷風吹過,楊軒神誌清明瞭一點。

慕靈走至他身後,冰冷的手觸及他的後頸,替他揉了揉,楊軒感覺反胃和眩暈都舒緩了很多,因此靠著樹乾閉眼休息。

十多分鐘後。

楊軒緩緩睜開雙眼,慕靈轉頭,兩人目光相接。

“你是誰?”

慕靈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誰,但她說,“我是穆螢。”

“你為什麼要帶我出來?”

“我聽到你是無辜的。”

楊軒**,“你聽到我是無辜的就相信我是無辜的?那如果我在說謊呢?”

慕靈笑了,但笑容在煞白的臉上顯得慘淡,“如果你說謊,警察還會抓你回去。”

楊軒覺得這姑娘腦子有問題,無緣無故就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帶他走。

“你為什麼被抓?”

“幾輛車因為我撞在了一起,一個大叔報警讓警察把我抓了。”,慕靈如何描述。

楊軒無語,膽子大、做事不講規矩,難道還不會走路?這姑娘比他還可疑,他突然覺得陰風陣陣,想要趕緊遠離這個怪異的女孩。

慕靈可憐巴巴地看著楊軒,柔聲道,“我好餓,帶我去吃飯吧。”

楊軒把胃裡能吐的東西都吐完了,他當然也是很餓的,但兩人逃跑的時候什麼也冇拿,冇錢出去吃飯,隻能回他的破出租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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