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8

李牧邑徹底瘋了。

難怪他突然廢去明月的封號。

冇有了桎梏,他自然好辦得多。

「瘋子。」

「明月是你名義上的妹妹,她死了你還要這樣糟蹋她的名聲!」

我攥緊拳頭,又恨又氣。

「誰敢議論,我便殺誰。」

月光下,他寒冷的目光裡帶著瘋狂的偏執。

自那天後,李牧邑似乎忙碌起來。

連送藥都是派下麵的人送到清月宮。

我揮手打落小太監手裡的碗。

「你回去告訴李牧邑,想立我為後,除非我死。」

小太監撿起地上的碎碗恭敬告退。

第二日,又是這個小太監送藥。

和他一起的,還有帶著滿身怒意的李牧邑。

他接過藥碗,粗魯地掰開我的嘴,想把血藥灌進去。

我趁機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他吃痛地鬆動了下掐住我的手。

藥碗在一瞬間被我摔碎,紅褐色的血藥流出來,順著地麵漫開。

像一株嗜血的毒花。

李牧邑帶血的手倏地扣住我的脖頸。

「看來你的利爪還需要再磨一磨。」

我迎著他的目光,淬了他一臉口水。

「還有什麼噁心的招數儘管使出來吧。」

我已經冇什麼不能失去的。

但凡他想從我這裡得到的。

我都要毀掉。

李牧邑的報複來得比我預計中快。

準確來說是對我的馴化。

他給我服了一種藥。

能讓人在極寒和極熱環境身臨其境的藥。

每三個時辰輪換一次。

我身上已經乾裂開的皮膚被突來得及寒冰凝結霜。

寒氣直逼我的五臟六腑。

雙眼也隻能勉強視物。

影衛終於拿來了偷來的屠蘇酒。

這屠蘇酒果真香啊。

我哆嗦指著自己被凍住的雙唇。

隻是可惜我現在喝不了了。

「阿撫。」

影衛摘下了麵具,站在明亮的月光下。

那是一張佈滿恐怖傷痕的臉,臉上無一處完好的皮膚。

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裡熠熠發亮。

他是現在這世上第一個也是唯一叫我阿撫的人。

我欣喜地問他:「你是誰?」

「我是傅亦緒。」

明月還在世的時候,他常常來尋她。

一人撫琴,一人吹簫。

美好得似畫中人。

難怪,我看他那麼熟悉。

他告訴我,當年是李牧邑設計害他。

索性將計就計假死。

本想回都城帶明月遠走高飛,返迴路上卻得到明月去世的密報。

但都城冇有絲毫訊息傳出。

他覺得蹊蹺。

於是毀掉自己的臉,毒沙嗓子,混進影衛裡,才知道有我的存在。

「我會救你出去。」

他重新戴上麵具,「柔妃是自己人,你可以信任她。」

9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傅亦緒身形一躍,帶著屠蘇酒消失在陰影裡。

李牧邑扔過來一瓶解藥。

「想通了就服下。」

三個時辰已過,體內的寒氣立馬被熱氣取代。

氣血翻湧。

我擦掉噴流出的鼻血。

「做夢。」

李牧邑真小氣。

他不禁差點捏斷我的脖子,還帶走瞭解藥。

極寒與極熱在我身體輪換了無數次。

先頭我還能掐算時間。

後來我已記不清是第幾次。

太長時間冇有服用血藥,我的五感四肢也在慢慢退化。

我蜷縮在床榻上,雙耳早已聽不見聲音,連痛感都幾乎快麻木。

我隻能看到極寒與極熱帶來的我身體惡劣的變化,卻逐漸感受不到疼痛。

宮女送製好的鳳袍過來時,我的皮膚正被極熱炙烤。

我手臂翻裂的紅肉,嚇得她差點把手裡捧著的鳳袍掉在地上。

冇來得及看她後續的反應,我便昏了過去。

渾渾噩噩中,有帶著血腥味的東西灌進了我嘴裡。

我睜開眼,是李牧邑。

他給我服瞭解藥。

極寒和極熱退去,因著血藥的滋養我身子的不適和異狀也開始消失。

但我感覺自己更虛弱了。

「李牧邑。」

他低頭看向我。

「我真後悔。」

「真後悔救過你。」

他的雙眼倏地放大,帶著震驚與不可置信。

「你說什麼?」

我一字一句:

「十年前,你被追殺。」

「你就該死在十年前的荒郊野嶺裡。」

聽到這話,他一把攥住我的肩膀,攥得我生疼。

「你撒謊!」

我扯出懷裡的半枚玉佩扔在地上。

要不是當年他拿這玉佩誘惑我,我又如何肯救他。

看到玉佩,他下意識收回了手。

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裡。

他緩緩撿起地上的玉佩,神情複雜地從懷裡拿出另外半枚玉佩。

緊握著另外半枚玉佩的指節已經有些泛白。

他看我的眼神絕望而惶恐,脫力般慢慢地跪在我腳邊,聲音帶著喑啞的顫抖:

「那為何。」

「你和明月長得一模一樣?」

我輕笑出聲:

「因為。」

「那張臉是我送給她的啊。」

10

十年前,我剛學會化形。

但還不怎麼熟練,靈力也不大精進。

我是個不學無術的琴靈,受不了淡忘穀老頭的嘮叨才偷偷溜出來。

老頭曾說我如果出穀會有一場劫數。

我不信命。

偏要來這人間走一遭。

剛到都城近郊,就遇到了被追殺的少年李牧邑。

當時他身邊的侍衛已所剩無幾。

他的傷好像很重,渾身都是血跡。

我剛出穀,本不想趟這趟渾水。

扭頭正準備走時,被一塊小石頭扔到了頭上。

我吃痛回過頭,少年李牧邑虛弱地舉著這枚成色極好的玉佩。

「救我...」

「這枚玉佩...給你的謝禮...」

我雙眼放光,答應下來。

追殺他的人身手都十分了得,人數又眾多。

縱使我有靈力也很是吃不消。

甚至還負了不輕的傷。

萬幸的是救走了他。

我揹著昏死過去的他,一瘸一拐走出死人堆。

把他丟在了都城一處客棧裡。

掌櫃問我要銀錢,我冇有。

他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懸掛的玉佩。

我隻好心痛地掰碎玉佩,分了一半給掌櫃。

出了客棧,我又遇見一個被欺負的小乞丐。

她瘦瘦小小的,在一群乞丐裡格外起眼。

我瘸著腳用棍子趕走欺負她的乞丐。

她說她叫明月。

原本和哥哥相依為命,在這都城雖然過著乞討的生活,但也算安逸。

可天不遂人願。

他哥哥前不久患疾去世,剩下明月獨自一人。

導致總是受其他乞丐欺負。

我看不得可憐的人,返回客棧從李牧邑身上扒了些值錢的東西。

給明月置辦了一套衣裳,買了許多吃的。

她啃著饅頭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呀?」

「阿撫。」

「阿撫,你真好看。」

她小心地摸著我的臉。

我將她帶到水邊,指著水裡的倒影。

「喜歡嗎?」

「喜歡。」她說。

「那送給你啦。」

我送了明月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這是禁術,我會受到天道的反噬。

我用最後的靈力在她身上施了法,以防她再被彆人欺負。

我把古琴交到她手裡。

「我要睡很長很長的覺,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和它呀。」

我進入了沉睡。

救李牧邑和幫助明月讓我靈力和根基大損。

唯有在古琴裡我才能重新恢複並化形。

五年後,我在古琴中從沉睡中醒來。

那時的明月已經是明月公主。

真好,這樣便不會再有人欺負她了。

11

李牧邑怔怔凝視著我,神色痛苦。

「原來一直都是你。」

他顫抖地伸出手,想撫上我的臉。

被我不著痕跡地避開。

他扳過我的身子,討好似的:「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諒我。」

我呆呆地望著不遠處高高架著的鳳袍。

「放我離開。」

這座城關了我太久。

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

「不!」

他又似發了瘋一般,緊緊將我攬入懷中。

「阿撫,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冷冷地看著他。

他不是不知曉我不願困在這皇宮。

隻是但凡他想得到的,他怎肯輕易放手。

他迷戀地摩挲著我的臉頰。

「十日後我們成親,好不好。」

十日,足夠了。

傅亦緒的計劃應該也快完成了。

我淡淡嗯了一聲。

先拖住他,纔有時機逃跑。

李牧邑滿心歡喜地開始準備成婚的瑣事。

不論多小的事務他都親力親為。

期間,傅亦緒給我帶來了好訊息。

柔妃趁李牧邑近來忙碌,偷出了血藥還有蜜丸的解藥。

男人嘴裡當真冇有半分實話。

他有解藥卻不肯給我,想將我永永遠遠囚禁在他身邊。

我服下解藥,卻還是感受不到靈力湧動,身子依然虛弱。

罷了,有古琴在,還可以重新修煉。

隻要能逃離李牧邑。

什麼結果都是最好的結果。

12

成親的日子臨近。

傅亦緒挖的密道也差不多成了。

密道直通北城門,那裡偏僻守衛又少。

傅亦緒和往日的部下能輕鬆拿下。

成功將近,我這幾日乖巧得緊,不再和李牧邑劍拔弩張,他的要求我都逐個應允。

月光下他抱著我轉了一圈又一圈。

他動情地親吻我的額頭。

「阿撫。」

「明日你就是我的妻子。」

天光微亮,我便被宮女們伺候著洗漱梳妝。

大紅的鳳袍和龍鳳燭,在我看來,隻覺得刺眼。

百官恭賀,宦官宣旨賞賜了無數金銀珠寶。

一眼望不見儘頭的紅錦緞從清月宮鋪到了勤和殿。

李牧邑一襲紅色龍袍,襯得他愈發俊逸。

他牽過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勤和殿最高處。

「阿撫,這是我們的天下。」

禮成。

送入洞房。

天色漸晚。

我拿出傅亦緒給的迷藥投進桌上的一杯合巹酒裡。

這個迷藥藥性極大,能使人昏睡幾天幾夜。

等李牧邑醒來,我們早已不見蹤影。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李牧邑帶著滿身酒氣進來,臉色微醺。

我哄著他喝合巹酒。

「先喝合巹酒,寓意和和美美,長長久久。」

他本推拒,聽見後麵半句竟爽快飲下。

眼神明亮。

「隻要阿撫說的。」

「我都信。」

隨後重重倒在床榻。

我湊到他臉前喊了幾聲,直至確定他徹底昏迷過去才舒了口氣。

我抱起案上的古琴,等待傅亦緒。

傅亦緒解決了門外的侍衛,進來和我會合。

「快走吧。」

「好。」

頭上沉重的鳳冠被我一把扔掉,珠玉濺落滿地。

密道內聚集了傅亦緒的人。

還有柔妃,趙知韻。

她的眉眼的確和我很相似。

但看起來總有一絲奇怪。

趙知韻心知我的疑惑,道:「這是易容術。」

調製特殊藥水才能溶解。

她是傅亦緒在邊疆打仗時救下的。

甘願為了他潛伏在李牧邑身邊。

又是位癡情人。

「時間不多了,先走吧。」

我拉著她的手,她卻定定地站在原地。

「我不走了,李牧邑冇有那麼簡單。」

「這裡需要有人給你們留一條後路。」

她淡淡微笑,看著身旁的傅亦緒。

「傅大哥,保重。」

「保重...」

傅亦緒雙手抱拳,眼底不忍。

告彆趙知韻,我們很快走到密道儘頭。

出去就是北城門。

我回頭看向身後漆黑的密道。

終於,要離開了。

13

北城門的守衛果真稀少。

傅亦緒帶著手下上城門,欲解決守衛。

誰知這時,周圍突然紛紛亮起火光。

城門四周的火全部被點亮。

後麵的高樓上,站著一抹紅色如鬼魅的身影。

李牧邑身後帶著眾多侍衛,全都蓄箭待發。

他邪魅慵懶的聲音從高樓上傳來。

彷彿一切儘在他的掌控之中。

「阿撫,回來。」

回去?

不可能。

「李牧邑,放過我,也放過你。」

窒息的皇宮,病態的愛。

都困了我太久。

傅亦緒摘下麵具,眼裡流露著恨不得將李牧邑剝皮抽筋的恨意。

恨他拆散自己和明月,恨他設計殺害自己這個曾經的好兄弟。

「李牧邑。」

「今日便是我死在這裡,也要將阿撫送出這都城!」

火光映得李牧邑陰詭得厲害。

「哦?」

「當初你冇能帶走明月,如今更帶不走阿撫。」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我臉上。

「你確定要和他走?」

我冇迴應他,但麵容堅定。

高樓上迴盪著他陰惻惻的笑。

「除了皇後,其餘人就地射殺!」

一聲令下,箭矢如流雨射來。

傅亦緒的手下有的初始還能抵擋,後麵漸漸被一個個射殺在城門下。

我催促著傅亦緒,讓他先走。

可他卻十分堅定。

「要走一起走。」

我們被逼到了城門角落。

守衛早就被解決,我看著近在咫尺的城門,心下一動。

然而,我還未走到城門前,就聽到傅亦緒中箭的聲音。

他痛苦地捂住中箭的傷口,對著我喊道:

「阿撫!彆回頭!往前走!」

前麵是自由,後麵是情義。

我大步跑回傅亦緒的身邊,待看到他身上的箭時,我無力地驚坐在地。

那是支精巧鋒利的袖箭。

正是我送給李牧邑的箭。

那支用它殺儘敵人的箭,此刻正刺在曾經的鎮國大將軍胸口裡。

傅亦緒的傷口冒著黑色的血。

這支箭被淬了劇毒。

他的嘴裡也開始流出黑色的淤血。

一滴一滴。

落在了古琴上。

滴進我的眼裡。

他顫抖地從懷裡拿出兩個刻得惟妙惟肖的木頭娃娃。

一個像他,一個像明月。

「逃.出去.幫我...埋.在.邊疆的土地.裡」

「明月...喜歡那裡...」

說完,他便一口黑血吐在了古琴上。

手無力地垂下,再也抬不起來。

他如明月一般。

死在了古琴邊。

我緊握雙拳,用力到指甲嵌入肉裡。

心底的憎恨與厭惡如滾滾狂潮,將我席捲。

古琴因為血輕微起了反應,我張開手,雙手起勢。

體內的靈力從無到洶湧。

瘋狂抖動的古琴懸空繞在我四周。

因著我的根基已受損,靈力隻能維持半盞茶的時間。

半盞茶。

殺人,足夠了。

飛過來的箭被我揮手射回那些侍衛身上。

無數的侍衛跟螞蟻一樣,殺不完,死不儘。

李牧邑的身前,倒了一批,緊接著又來新的一批。

他就那樣直直地站立在高樓上。

彷彿我不是去殺他。

靈力大開,終於震倒了李牧邑麵前的護衛。

我握著傅亦緒的斷劍,狠狠地刺進了他心臟的位置。

「你說的,心臟在這裡。」

他用手握著劍身,將斷劍又往裡帶入一分。

他動了動唇,帶著幾分苦澀。

「我死了,你也會這樣難過嗎?」

我感受到靈力的消逝,用最後一絲力一掌打向他。

「你早該死在那片死人堆裡。」

李牧邑渾身是血地倒在急忙趕來的侍衛身上。

靈力徹底消散的我被侍衛抓起來壓入了地牢。

14

地牢裡半分光亮也冇有。

其他犯人被鞭打哀嚎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望著黑漆漆的牢頂發呆。

不知李牧邑死了冇有。

四處哀嚎的聲音裡夾雜著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是趙知韻。

她帶來了一個我不想聽的壞訊息。

李牧邑還冇死。

宮裡的神醫吊著他半條命,不過也是在將死邊緣。

「你快些與我換下衣裳。」

趙知韻慌張地解開我的衣衫。

我不解地看著她,「為何?」

「你不屬於這裡,若你不走,傅大哥他們便白死了。」

她眼裡含著淚,快速與我交換好了衣裳。

「外麵有人接應你。」

「那你呢?」

「我在宮中這麼久,自有脫身的法子。」

她微笑握住我的手,臉上的淚痕還未乾。

「好好活下去。」

我抱著古琴將信將疑逃出地牢。

外麵果真有人接應。

我跟著他們順利出了宮。

宮外的氣息。

真好。

突然,皇宮裡漫出通天火光。

整個都城被這火光照得似白日一樣。

那是地牢的方向。

是趙知韻!

她騙我!

根本冇有什麼脫身的法子。

她是替我去死,藉此來瞞天過海。

我哭著掙紮著往回跑,卻被人一掌打暈過去。

15

我醒來時,是在一個前往邊疆的商隊裡。

聽商隊的婦人們談論起都城的事。

皇宮的地牢走水,據說那個刺殺皇帝的皇後還關在地牢裡。

皇帝傷口還流著血,不顧百官勸阻就跑進火海去尋皇後。

結果再也冇有出來。

在旁一直冇說話的老者搖著頭。

「這都城要變天了。」

商隊又行走了數月。

身邊的婦人說這裡便是邊疆一隅了。

我向商隊的人告辭,獨自走進一座村落。

村子的人十分熱情。

我最常聽到的話便是:

「阿韻!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村子裡有一個僻靜美麗的山穀。

我將那對木頭娃娃立了木碑埋在山穀裡。

明月和傅亦緒,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躺在木碑旁。

隱約有一束光打在了臉上。

抬眼看去,是日出。

太陽從雲層中緩緩升起。

驅散開山穀的黑夜。

我用手觸摸著灑落下的陽光。

邊疆的太陽。

真暖和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