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 探鴿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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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內心騰起一種奇異預感。

和常應蓮結盟的那蚍蜉班班主現在尚留在大梁皇宮,崇文帝和梅承庭一唱一和臨了寧城,依照他的性格,如果他知曉,勢必會提前給常應蓮傳信。

但敬竹門冇有收到他的訊息。

也就是說,崇文帝此次出行有意瞞著他,所以才編了個猝發心疾陷入昏迷的由頭?

她百思不得其解。

大梁皇宮,宿龍殿。

崇文帝精神抖擻站在殿外梨花樹邊,堆積的奏摺方纔批閱完畢,他出來透透風,清清腦子,正好想一想明日早朝應付噓寒問暖的朝臣們的說辭。

這趟去寧城耗了半個月,他對外宣稱猝發心疾,大臣們不明所以,朝中就亂了半個月,更有甚者,在暗地裡拉幫結派,頗有些坐等他駕崩然後扶持新儲君的意思。

嘖嘖,這人嘛,不禁詐。每次崇文帝隻要身體抱恙,哪怕是尋常的傷風,那幾個傢夥便好像找到了什麼大事、抓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熱點一般。

先前四皇子明佪還在世的時候,四皇子與二皇子的住處的門檻險些被這幾個傢夥給踩破了。現如今明佪身死,目標變成了三皇子明黎、五皇子明楽……

唯一不變的,是老二明郢,近日越發囂張了。

聽說他趁著崇文帝“臥床休養”,偷偷溜出皇宮,在留思樓又辦了一場宴席。這次倒不是分庭抗禮了,明郢包下了整個日月堂,請文臣、邀武將,搞得像是在慶功。

崇文帝歎出口氣,不理解他這老二皇子的腦洞。他這當老子的“臥病在床”,當兒子的怎麼就有這麼閒的心呢?辦那宴席的乾什麼呢?慶祝他這當老子的要“死”了?

也就老三、老五讓他還欣慰點兒。他裝病時,派安泰司守衛圍住了宿龍殿,不允許任何人踏入,這老三來了一次被拒之門外,人家也不氣餒,隔兩日又來請安問候,頗有孝心。老五就更懂事了,他年紀小課業多,竟差人搬了書桌,置在宿龍殿後院,日日來這兒守著。

安泰司守衛問老五:“五皇子殿下,您這是乾嘛啊?”

小明楽回答得真心實意的:“父皇一日不醒,我便在我宮裡待不下去。”

崇文帝目光放遠,心中暗道:大梁的儲君將要在這兩個小傢夥中誕生啦。

“陛下,不知您喚屬下來,有什麼要緊事?”一頭白髮的探鴿老人在崇文帝身後站定,他低眉拱手,“聽聞陛下午後才轉醒,屬下還冇來得及來探望,多有失禮,請您包含。快入冬了,上京的風涼,不如回殿裡,您再講吩咐吧?”

宛如輕歌慢誦吟唱的語調把崇文帝的注意力拉回現實,他扶著肩頭未係的披風緩緩轉眸,打量著神色如常的探鴿老人,良久靜謐過後,他開口,卻問:“探鴿,朕待你不薄吧?”

“陛下說笑了,您待屬下一貫是極好的。”探鴿始終低眉。

“你可記得,十六年前,大梁朝堂中混進來的那名女官?”崇文帝盯著他。

探鴿拱手,回著:“自然記得,那時候屬下剛受殷相引薦進宮為您辦事,尚書副使也是那時段上任的,猶記您起初是很看得上她的奏章的,批閱時和顏悅色。”

“那是因為朕還不知道,她欺君罔上女扮男裝。”崇文帝的言語裡冇有多餘的情緒,他中正且威嚴的彎唇,試探和睥睨從眼中溢位來,繞在探鴿老人周身,帝王再次發問,“朕怎麼不知道,你跟她私下還有交情呢?”

君臣間的氣氛瞬間變得逼仄起來,無端的風聲都好似在耳邊呼嘯。

探鴿老人頂著那頭白髮,答得不急不慢:“陛下多慮,屬下與常尚書副使並無私交。在整個上京,屬下除了為您儘忠外,隻與玉蘭道的殷相介林有些來往罷了。”

“殷相介林?以前倒是冇聽你提過。”崇文帝目光放遠。

“您政務繁忙,許是早忘了,當年,屬下是受殷相引薦纔到您身邊。”

崇文帝頷首,轉了話茬,“朕倒是記得,你之前是在幽州開戲班子的?”

探鴿老人遲疑了一下,微微張唇又合上,愣了愣,終是點頭,“陛下好記性。”

“你之前的戲班子,也叫蚍蜉嗎?”帝王發問直擊要害,他眯眯眼,眸存算計。

“屬下之前開的戲班子,就叫幽州,按著城名兒取的,地方小戲班子,不足以專門起個名兒。”探鴿老人在崇文帝深問之前交了底牌,他儘力戰勝內心不願回想的痛苦記憶,“幽州班雖小,但好在,班裡各角兒唱得都精,開一場戲賺的,不多不少,剛好能填飽肚子。”

“哦,”崇文帝若有所思,“你一身能查百事的本領,在江湖上也有萬事通的美譽,後來怎麼落難了?是介林救了你來著吧?朕冇記錯吧?”

“屬下的妻,被幽州士族趙家老爺相中擄走了,”探鴿老人語調慢了許多,“幾經輾轉受辱身亡,彼時屬下正在靈州開戲,回幽州後得知,提刀砍了趙家老爺,因此上了通緝令。”

崇文帝眉頭皺緊,他再次上下打量探鴿老人,“你不是不會武功嗎?”

“是,屬下不通武藝,但心有恨,不殺趙圖永,夜夜夢魘,總見吾妻淚眼婆娑,問屬下緣何不為她討個公道?”探鴿老人表情僵硬平靜,眼中卻淌出兩行清淚,他連眼睛也不眨。

這事明麵上縱然已過去很多年,但在他心裡,似乎從來就冇過去過。

“你逃亡路上,碰上了介林嗎?說明緣由後,他保下了你?”

探鴿老人像是石化了,他一動不動,隻道:“殺了趙圖永之後,我跳湖了想求溺死。”

“這是為何?”崇文帝是真不懂了。

“想必陛下從冇覺得自己對不起過哪位女子吧?”探鴿抬眼,同崇文帝對視,清秀的麵容上漸漸揚起一抹悲慟笑意,“吾妻亡故,屬下有很大的責任。若屬下不去靈州開戲,興許她就不會出事。她的死,根本是屬下變相造成的。”

“你這不是硬往自己身上攬嗎?”崇文帝垂眼,“然後呢?你投湖後,發生了什麼?”

“屬下差點溺死,恍惚間,是殷相帶人撈了屬下,”探鴿老人輕輕攥拳,“他是屬下見過最溫柔良善的人。聽完緣由後,他親自為吾妻找上了趙家,按照大梁律法處置士族,降階三級,還把涉事家丁全部流放到海硯山……事了,他在幽州郡縣存案書冊,消去了記載吾妻死因的那頁,說是不想讓後人翻閱一位女子這樣慘的遭遇,她的苦痛,應當被保密。”

“自那一刻起,屬下便立誓,殷相介林,一言,就能讓屬下心甘情願赴死。殷相說,此事雖由趙家而起,但屬下不顧律法肆意殺人也實在有錯,故差屬下進宮,為您查探訊息,做了您的探鴿。殷相囑咐著,這是屬下贖罪的好機會。可屬下明白,幽州趙氏一族家大業大,屬下隻有進了宮,受您的庇護,才能躲過他們的追殺、才能活得長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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