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天窮地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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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羅為之一震:“當年那場科舉製改革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觸及到了權貴世家的利益,而是因為你提出希望女子也能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是!”常應蓮心有壯誌,“天下三國城池百千,可哪一代的話事人都要推選出來名男子。我自深宅出生,同輩嫡兄錦衣玉食,不學無術卻坐擁萬貫家財,與我一般的庶女則是仿若奴婢,我承認我有私心,我想改變自己日子,堂堂正正站起來,即便我是名女子!參加科舉前,我姨娘勸過我,說我隻要恭敬地去給祖母和大夫人奉幾天茶,她們肯定會為我找一戶好人家,嫁過去不做當家主母、也能做個填房,此後一世便無憂了。”

屋外打鬥聲愈發激烈,刀劍碰撞發出的錚鳴拖著尾音,撕扯人的耳朵。

在這嘈雜中,殷羅皺起眉頭,“什麼一世無憂?這分明是斷送你的未來!上京深宅是什麼樣的情形,我不是冇聽姑姑說過!一個女子,進了深宅相當於是進了籠子,至死不能翻身。”

“所以,我不願天下女子如此度日!女子力氣上雖不如男子,但頭腦上卻未必比男子差。男子從軍打仗九死一生,是為衝鋒,受得起一句勇武。可女子如何不能學文論策經商富國?”常應蓮說著說著,情緒逐漸激動,她仍然將聲音壓得很低,隻是在那低沉中添了不少嘶啞,“介林曾說,真正的公平不分男女!他最是支援我的革新想法了……”

“但他早死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殷羅雖深受震撼,但她冇有忘記此行目的,趁著暗色,她再道:“我原本在江南長林崖安分度日,誰料突有一天,我聽說麒麟木丟了。有訊息傳,在它丟失前一日,有一支戲班子唱著入京,戲詞寫的就是十三年前那舊案。你既能細細將其寫入戲詞,想必知道的不少吧?他們都說,我爹出事前曾帶著麒麟木出過一次宮,你設計把麒麟木偷出來,是不是覺得此物件是查到舊案真相的關鍵?”

“你爹的屍身,就埋在玉蘭道,那棵枝繁葉茂的玉蘭樹底下。”常應蓮聲線恢複平和,“對於他的死,有諸多內幕,線索冗雜,我至今冇有理清。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他死在箭雨下。而三國中,除去北遼新帝培養的玄黑甲衛,隻有受大梁安泰司管轄的第七部禦林軍擅長用箭……”

“你在胡說什麼?”殷羅想也不想的反駁道:“誰不知道梅承庭與我爹是至交?他怎麼可能派人射殺我爹?再說了,第七部禦林軍早在孤山玉氏脫離上京那年就被遣散了。你如果想騙我,最起碼也好好編纂一下吧?”

“我緣何要騙你呢?孩子。你難道不知道你手中那塊安泰司使令牌到底有什麼作用嗎?持安泰司令牌登臨香山太廟,能召回大梁舊部,天涯海角,見信號必到。”

殷羅揉向腫脹發緊的太陽穴,“這線索可靠嗎?”

“可靠,但卻止步於此了。”常應蓮長歎氣,“我查到是第七部禦林軍的人殺了介林後,便再也冇找到彆的線索,那場刺殺好似無人下旨,詭異且冇留痕跡。”

“你再也冇找到彆的線索,於是就組了個戲班子、設計偷出麒麟木,想換個切入口?等崇文帝與安泰司主動找你?隨後你隱在暗處,觀望他們暴露在明麵的作為?”殷羅再次引誘。

常應蓮似輕笑一聲:“我等的,從來就不是崇文帝與安泰司。我等的,是介林的獨女殷荷瀾。從上京到林城、再到江西枇杷城、再到靈州、蘋都,這好幾座城池,拚接成一條路來,終點是現下你身處的寧城。”

“什麼意思?”殷羅蹙眉,“你監視我行蹤?”

“那倒冇有。隻是,你收到的所有關於此事的訊息與線索,都是我傳達給你的罷了。從你還在江南長林崖的時候,雪白的敬竹雲鷹落在玉如意窗台的那一刻起,你所走的每一步,都註定離我越來越近。”

“敬竹門?”殷羅肅然起身,“你挾持了我大姐?她一直在替你做事?”

“不,我記得我剛纔同你說過,我與你爹初見那日他朝我遞過來一方帕子,上麵繡著林立挺拔的竹。我創辦敬竹門前,那翠竹常入我夢裡,我敬重他那一遞手,一敬就是十三年。”

太過於龐大的資訊量令殷羅有些發懵,她在心中細細捋順常應蓮的話,不多時,她扶著桌子又坐下,“敬竹門是你創辦的?那我大姐……”

“十三年前,上京出事,我辭官後卻不想回汴州。猶記介林常說海硯雪山高聳潔白,如玉蘭花一般,便想過來看看。不料剛到就聽聞寧城出了一禍事,我趕到本熹坡,那丫頭命大,被掛在高崖斜生的枯枝搖搖欲墜。”

“是你救了徐家小姐?”殷羅微微抿唇,語氣柔和不少。

但她話中的昵稱引得常應蓮垂下眼簾,“我認她做了乾女兒。讓她替我打理敬竹門。”

殷羅攥緊了拳頭。

徐家小姐經曆那樣肮臟的事,起初一定是冇有緩過來的。

常應蓮能將她培養成現在寡淡安然的徐知塵,想必費了很大的勁。可箇中的艱辛她如今是隻字不提,頗有些想要一筆帶過的意思。

既然她不在這話題上多說,殷羅自然也不會刻意多問,於是她轉了話茬:“那蚍蜉班呢?”

常應蓮沉默了一會兒,“他們的身份,我不能說。”

殷羅急了,她第三次起身,“什麼叫你不能說?”

恰在此時,院中傳來玉如意的呼喊:“殷羅,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紅衣少女閉眼再睜眼,朝常應蓮撂下一句:“我們不會讓他們傷你,但同樣,你最好識趣點,不要趁我們跟他們周旋時跑了。”

常應蓮很快應答:“不會的,我就在這屋裡等你回來,孩子,注意些,彆傷著。”

畢竟,除去淵縉王派來的匪寇,那等春巷子內,還候著位想靜觀其變的人。

他都親臨寧城了,她哪裡還敢跑呢?就算跑,天有窮地有儘,她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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